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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峻吉説想吃刨冰,可清一郎説到處都很擁擠。峻吉説他知道一個人少的店,於是,帶着清一郎走進了衚衕裏的一家小冰鋪。
“我要草莓刨冰。”拳擊家叫喊道。
一個微胖的、長着可愛臉蛋的姑娘走了過來。從她的神態中,清一郎判斷,剛才話題中談到的那個“想法簡單、大大咧咧、身體很”的美人肯定就是她了。
“你對季節很。”
“你是説我嗎?”
“一到夏天,你便轉而挑選刨冰店的姑娘了。”拳擊選手默默地微笑了,站在旋轉着的刨冰機前面,姑娘一邊把玻璃器皿伸到下面按住刨冰,一邊朝着這邊炫耀着她那渾圓的部。
草莓刨冰不愧是一種美妙的飲料,它那人工的鮮紅濃濃地沉澱在玻璃杯底部,越往上走顏就越淡,將冰渣染成了淺淺的桃紅,就像是街頭上的姑娘們那系在和服上的華麗衣帶或別的什麼掉進了玻璃杯底部,從上面落的顏料一下子滲透進了白雪裏似的。再加上夏季的酷熱,使它作為一種飲料未免顯得過分情,甚至出一種容易中毒的危險…總之,它是一種美麗的飲料。
峻吉舀起刨冰大口大口地喝着,眼珠卻在刨冰和女人身上輪番掃瞄。就在快要喝完的時候,他叫來了那姑娘。
“再來一杯,”説完,又小聲地問道“現在能出去一會兒嗎?”
“現在不行。因為招牌上寫着10點打烊。在此之前你就先去看看電影,打發一下時光吧。10點過後,老地方見。”姑娘像是對峻吉的這個問題早有準備似的,不加思索地回答道。看見峻吉的眼神裏充滿了失望,等那姑娘一走開清一郎便安道:“不好嗎?我陪你去看電影。”
“那種事如果不是現在就乾的話,真讓人受不了。”峻吉嘟囔着。
當集訓結束時,每個選手都會突然遭到那種慾望洪的襲擊,峻吉打算一點一點地將它排掉。這是一種聰明的做法,但他並非為了要聰明才這樣做。聯賽勝利結束了,他獲得了自由,能夠用手去捕捉眼前的東西了。
清一郎也知道,在這個拳擊手身上完全缺乏耐心等待,特別是慢慢等待各種事物的成所必須具備的素質。他和清一郎一樣,完全不相信時間與未來會帶來益處。無論幹什麼事情,都絕不相信由利潤所代表的那種時間的收益,這一點乃是他們倆產生共鳴的源泉。
清一郎目不轉睛地打量着牢牢鑲嵌在拳擊手堅固的臉龐上的那雙生動而清澄的年輕眼睛。此刻驅使着峻吉的是慾望嗎?關於這一點,就連同樣作為男的他也很難想象。抑或是神經質的焦躁?可峻吉與那種神經質的類型又相去甚遠。或許作為什麼也不思考的歸宿,峻吉只是牢牢地把握住現在每時每刻擁有的堅固的存在而已,這種存在恰似放在眼前這張水汪汪的桌子上的那杯鮮明清澄的草莓刨冰一樣。此刻,他像草莓刨冰似地存在於這裏,而他的眼前又分明存在着自己的女人。在這種單純的構圖中,拳擊手應該喝着草莓刨冰,然後在這裏當即和女人做愛。可能的話,就在現在!並且就在這裏!就在刨冰店的桌子上!否則,不等一瞬間過去,或許他的存在就已經崩潰解體了。
那邊有一家子善良的人正一邊喝着小豆刨冰,一邊不無厭惡地瞅着峻吉這邊。峻吉眼角的橡皮膏足以引起女人和小孩的畏懼。
那是由一對貧寒的職員夫婦、兩個並不快活的小姑娘所組成的一家子。小姑娘們用一隻手護着玻璃杯,生怕碎冰潑灑在地面上。瘦癯的家長為了保護一家人免遭暴力襲擊,偷覷着峻吉那雙穿着木屐的腳(峻吉正把腿雙大大地叉開在椅子的兩側)。現在小姑娘們的眼睛奇妙地起伏着,觀注着自己手上的匙子那匆忙的動作,以免讓發光的薄白鐵匙子劃破了自己的嘴。
一個新來的客人開布簾子走了進來。這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大個子男人,敞開着出土裏土氣的開襟襯衫的部,紅黑紅黑的臉上因為汗水而油光閃亮,剃着一頭短髮,年紀約莫有四十五六。他用毫不客氣的聲音問姑娘道:“老闆在嗎?”
“不在。”
“你撒謊!”他大踏步鑽進了店鋪的裏間。待他進去後,姑娘像是用桿來扒拉開椅子似的,邁着“z”字形的步子走近峻吉的耳邊説道:“這是個放高利貸的人吶。老闆是在自行車競賽中輸光了老本,才落到這步田地的。”忽然裏面開始了一陣高聲的爭吵,能聽見你一言我一語的:“沒有就是沒有。”
“我要砸碎你的狗店!”清一郎和峻吉面面相覷。那一家人匆匆付完賬,走了出去。現在店裏只剩下了他們兩個客人。
這是一場相當烈的爭吵,因為裏面很狹窄,所以,店老闆——他是一個在線腹帶上套着一條短襯褲的胖子——為了把高利貸推搡出去,不得不走出裏間來到了點頭,又接着吵開了。店老闆怒髮衝冠,面紅耳赤,把尚未收拾的玻璃杯從桌子上推翻在地,砸得粉碎。這次高利貸又對着那姑娘大施威道:“不還錢,哼,老子他媽的就宰了你!”——這是那放高利貸的傢伙離開店前留下的最後一句恐嚇話。他再一次環視着四周,為發憤怒,竟把牆壁上的美人畫年曆一把扯了下來,撕了個粉碎,隨即揚長而去了。店老闆氣得都快要窒息了。
“哎呀,今天倒黴透了。早點摘下招牌關門吧。對不起,先生,今天已經關店了。”出來拾掇的姑娘動作麻利地收起了布簾子。
“等着你喲。”她向峻吉使了個眼。峻吉回了個眼才起身離開,剛走出店門才兩三步,兩個人就互相擁着肩膀,大笑了起來。竟然在世界上存在着神助這種東西。不到30分鐘,峻吉就能和那姑娘一起同牀共歡了。
清一郎在車站前面與大笑不止的峻吉分了手。
“夏雄呢?”從公司回來的父親問道。
“今天一天都關在畫室裏吶。”母親回答道。
每當這種時候,這一對半老的夫婦就會從彼此的目光中搜尋到説不清是動還是困惑的神情。他們對自己兩個人之間怎麼會生了這樣一個兒子,至今仍覺得不可思議。夏雄的兩個哥哥一個是公司職員,一個是技師。還有一個姐姐嫁給了銀行家的兒子。從這個頗具市民的山形家族中居然莫名其妙地出現了一個藝術家。
夏雄雖説並非生來就有一副強壯的身體,可也並非什麼羸弱多病的血統的產物。有一羣維也納詩派的世界末詩人曾公開宣稱:如果詩人雙親中的某一方不是瘋子、梅毒病患者、抑或殘疾人,就難以躋身於他們中間,如果從這種可怕的藝術家定義來看,夏雄是完全不合格的。而從世俗的觀點來看,他分明屬於“幸福的王子”一族。他輕鬆愉快地長大成人,其成長的方式中找不到任何可供神分析醫師説三道四的材料。
但是,他的某些地方在弟兄中間卻顯得有些特別。父母親抓不住那種微妙差異的質,只好長時間以近於恐怖的心境來關注着他。可夏雄是一個心地善良的人,又是最小的兒子,受到了父母兄姊的百般寵愛,以致於他察覺不到自己有什麼異樣。就這樣理所當然地誕生了一個不自覺的藝術家。這是一種與疾病中最該警惕的所謂喪失了自覺症狀相近似的東西。
從純粹市民的家庭這一點來看,山形家怎麼會突然降生一個藝術家,這是一個百思不得其解的謎團。在對周圍的風物從不加註意,一心生活在社會關係與人際關係中,並對這種生存方式從不抱任何懷疑的人們中間,居然誕生了一個只是為了單純地進行觀察,知和描寫而生存的人物!可這的確是事實,以致於成了親戚們永不窮盡的話題,最後只好用“才能”這個方便的詞語來加以概括總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