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清宮深處誰是誰的真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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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玉兒呻着,歡叫着,哭泣着,糾纏着,兩個人的淚在一起,汗在一起,她摟着他,掐着他,咬着他,將他的肩膀咬出血來,但他不覺得疼,反而覺得暢快。就在這神壇下面,就在母親的牌位前,他們兩個,一個是皇上的妃子,一個是皇上的弟弟,卻扭反倫常,顛倒君臣,不管不顧地瘋狂纏綿,他佔有了她,他便是真正的皇上;她屬於了他,她也就是崇高的皇后。
她在他的肩膀上睜開眼睛,看着神壇,看着大妃烏拉納喇氏的牌位,心裏説:看着吧,我才會是那個笑到最後的女人!大福晉,我知道你愛代善大貝勒,但是你不敢,你白白地死了。我不會!我愛的人,就一定要得到!我不但要得到愛人的心,我還要得到真正至高無上的地位!我會記着你,大福晉,永遠把你的前車之鑑當成我的鏡子,警醒我自己,絕不會像你那樣,白白犧牲!
這是盤古開天闢地最瘋狂暴烈的一次做愛,它不僅是一個男人壓抑的熱情和一個女人突然的爆發,它更糅合了仇恨、陰謀、權力的慾望,和對整個不公平世界的報復!它的力量是可怕的,遠遠不僅是表面上的偷情那麼簡單,它更孕育了一個莫大的禍端,並將成為中國歷史上又一次天意難違的巨大變數。
狂退去,兩人仍然緊緊相擁着,大玉兒靜伏在多爾袞的前,聽着他沉着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良久,她抬起頭,仰躺在他的懷裏看着他的眼睛,要求他:“多爾袞,對我説一個字。”
“什麼字?”
“多爾袞,你説過我是最瞭解你心意,最能想你所想的,那麼,你瞭解我的心意嗎?你也能想我所想,答我所求嗎?”
“你説吧,你説什麼我都會答應你。”
“多爾袞,我會記着你這句話,我也要你一直記着你自己答應過的話,不論將來什麼時候,什麼情況下,我提出什麼樣的請求,你都會答應我。”多爾袞一愣,覺得自己彷彿進了一個圈套,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任何請求?他看着大玉兒,將她抱得更緊一些,卻沒有説話。
大玉兒微微地嘆了一口氣,似乎非常滿足,又似乎無限委屈,她對着多爾袞的心口處輕輕印下一個吻,輕輕説:“多爾袞,宮裏什麼都有,珍珠寶玉,榮華富貴,可是,你知道最缺的是什麼嗎?”
“是什麼?”
“是一個字。多爾袞,我要你把那個字送給我,只有來自你的饋贈,才可以讓我成為全天下最幸福最富有的女人,否則,我便永遠都是一個最可憐最貧窮的孤兒。”多爾袞猛地一震。孤兒。她用了一個怎樣驚心動魄的字眼。她是莊妃娘娘呀,是科爾沁寨桑貝勒尊貴的格格,是大清太宗皇帝新封的妃子,可是她拋棄命安危於不顧,深夜前來,以身相就,把自己的懷抱當成她惟一的家。
天底下還有比這樣的痴情更令人動的嗎?如果她的行為敗,那可就是死路一條啊。她的愛情,是以死亡以生命為代價的。哪個男人能夠抵擋這樣熾熱的愛情?
多爾袞心澎湃,血氣上湧,再無顧慮,慷慨道:“大玉兒,我不會讓你孤單的,我愛你,我知道你也愛我,這宮裏,不管多麼陰暗,多麼貧乏,但是我們的愛情會讓它變得充實。大清是我們的,天下是我們的,是我和你的,只要我們相愛,總有一天,我會和你稱王稱後,坐擁天下。”
“多爾袞,我相信你。多爾袞,謝謝你的愛。”大玉兒彷彿最後的一絲力氣也用盡了,她滿足地伏在多爾袞的懷中,睡過去。
多爾袞懷抱大玉兒,覺得份外踏實篤定,彷彿自己十年來尋尋覓覓,而今終於找到了一生中最重要最寶貴的東西;又彷彿這東西本來就是屬於自己的,只是不小心給失落了,而今終於尋回。他低下頭,平生第一次,用一種無比愛惜的眼光看着懷中的女子,想着剛才自己親口説過的話,承諾的那個字:愛。
愛。皇宮裏什麼都有,就是愛太缺乏了。
愛。自己剛才親口説出這個字,也得到這個字了嗎?
愛。這大抵是人世間最神奇的情了,當它珍藏於心時,心裏反而空空蕩蕩;而一旦從心中付出,心卻因此而充實起來。
愛。只有付出,才會擁有。
愛。多爾袞能騎善,文武全才,自以為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現在他才知道,原來這世上還有一件東西是他從來不瞭解,此時才知道的,那就是愛。
他更緊地抱着大玉兒,更深地吻着大玉兒,他愛她,他把愛説出了口,就也同時擁有了愛。大玉兒也是愛着自己的。自己再也不孤獨了,因為這個女人的存在,因為這個女人的出現,因為這個女人的給予,孤單的自己,從此與這個女人合二為一,因為擁有了彼此而真正地擁有了完整的自己。他多爾袞,現在是有愛情的人了。
他真不捨得將這個女人喚醒,他真不願意把這個女人送走。但是男人的理智提醒着他,不管他有多麼愛她,或者説他越是愛她,就越要小心地呵護藏起自己的愛,把她送回深宮,與她相守承諾,一起等待。
綺蕾離開了他,那不要緊。能離開自己的人,從開始就不是屬於自己的。只有那個主動投向自己懷抱的女人,才是真正自己的女人。這個女人,是莊妃大玉兒,而不是別人。不是雍容而遲鈍的睿親王妃,不是忠順而簡單的婢女烏蘭,更不是心裏只有復仇沒有愛情的綺蕾。
大玉兒,大玉兒才是他的真愛,是他藏在心底十年的那個女人,是他此刻擁在懷中的這個尤物,是在未來人生將與他聯手同心奪取天下的夥伴。綺蕾不是他的同謀,大玉兒才該是他的襄助呀!
他再一次用深深的吻將懷中的愛人喚醒,以生平絕無僅有的温柔語氣對她説:“玉兒,醒醒,我送你回去。”大玉兒不情不願地睜開眼睛,媚眼如絲,嬌羞地一轉,低語:“要走了麼?天亮了麼?”多爾袞大為不忍,幾乎恨不得就這樣帶着所愛遠走高飛,永不放她回宮。但是,他的宏圖大業呢?他們的壯志豪情呢?大玉兒不是綺蕾,如果綺蕾願意,他早已帶她遠避深山,男耕女織去。但大玉兒不行,大玉兒生來就是科爾沁的格格,十二歲就是皇太極的福晉,她是註定要享盡一世的榮華富貴,理該得到世間最好的一切的,自己若不能給她最輝煌的基業最稱心的享受,就絕不可委屈了她。
“我送你回去,是為了將來再娶你回來。玉兒,你記着,你是我的人,我早晚會娶你的!大清是我們的!天下是我們的!”兩人一騎,悄無聲息地潛至宮牆下,縮身樹叢後面,等着班侍衞走過。大玉兒悄聲説:“我已經叮囑了忍冬留心,以投石為號,接我過牆。”隨將一顆石子拋進牆裏。
俄頃,宮裏復拋出一顆石子落地,大玉兒喜道:“好了。”命多爾袞牽着馬,自己踩在馬背上翻上宮牆,婀娜身影望空一躍,宛若大鳥一般,倏地沒入黑夜。
多爾袞看着,忽想起當年並轡揚鞭馳騁草原的舊事,一時情思湧,幾乎沒有跟隨翻過,再往永福宮纏綿一番才好。隔牆依稀聞得有窗格開闔之聲,繼爾歸於寧靜。知道莊妃已經安全回宮,遂踹蹬上馬,藉着夜掩映悄悄遁去。
原來這永福宮後窗緊貼宮院西牆,侍衞每更一班,打個照面後向兩側巡行,每隔半個時辰重新巡行一週,在這兩次巡行之間,足有半個時辰的功夫牆兒底下是沒有人的。而忍冬在宮裏開着後窗一直嚴陣以待,一則等着莊妃娘娘投石問路,二則留心觀望後窗巷子裏可有人通行,若是石子落地而巷裏無人,她便也投一顆石子到牆外,通知娘娘越牆而入,自後窗潛回寢宮;若是巷裏有人,便不做任何動靜,那麼莊妃就先不要急着翻牆,只靜心等候侍衞下次班再行問路罷了。如此這般,真正天衣無縫,再穩妥不過。
多爾袞和大玉兒遂藉着忍冬幫助,隔三差五地翻牆相會,合唱了一出西宮記。除睿親王府幾個親信知道外,五宮內外俱被瞞得鐵桶一般,真正神不知,鬼不覺。
他們的偷情,無異於是向大清王朝做出的第一道宣戰書,也是最徹底的背叛。一旦他們的手相握,心相牽,死亡的利劍也就懸在他們的頭頂了,隨時將帶着無可阻擋的威力呼嘯而下,那時,將要為這場驚天地泣鬼神的愛戀付出代價的,將不僅僅是他們兩個,還有與之相關的所有知情與不知情的人!
這一切後果,他們知道,但他們仍然做了。做了,也就意味着義無反顧,意味着鋌而走險,意味着生死命早已置之度外。稱王稱後,坐擁天下,這是他們的夢想,也是他們的宿命,如果做不到,就只有一死了。
不成功,則成仁,多爾袞與大玉兒,沒有退路!
十月底,太醫診出宸妃有孕,皇太極欣喜若狂,益發寵溺東宮。後宮諸妃怨望不已,都聚到清寧宮來,請皇后向皇上進言,要求後宮雨均霑,一視同仁。
哲哲面子上答應,不過得閒時向皇太極略提兩句,皇太極卻只是不以為然:“海蘭珠是你的侄女兒,朕對她好,也是看在你們科爾沁家族的情份上。況且剛才朕從後院經過,看到東西兩宮的妃子們在空場上踢毽子游戲,玩得很是高興,不像有什麼抱怨之情。”哲哲笑道:“那些妃子就是天大的膽子,也不敢當着皇上的面表現不滿,何況她們能夠見到皇上,當然是高興的,又怎麼做得了準呢?”皇太極想了想,勉強説:“你的話我聽見了,以後朕儘量公平,無分彼此,遍施恩澤便是。”哲哲無奈,淡淡笑道:“想讓皇上不偏心,那也還真難,只要盡力公平就是了。”又道“冬至將近,今年可還要去圍場狩獵不去?”皇太極想了想,道:“漁獵原是我大清興國之本,絕不可廢。況且今年大清初建,前線又捷報頻傳,英王此次出兵,與明朝大軍先後五十六戰,攻陷十二城,得明將張鳳翼、梁廷棟飲藥而亡,大挫明軍志氣。這都是祖宗天恩,積德載福,蔭澤於朕。故而這祭天大典不但不可廢,還須隆重進行,有別於往年才是。明天上朝,朕還要命禮部將此事好好計議呢。”哲哲問:“那宮裏屆時可要有什麼慶典不要?”皇太極笑道:“後宮諸事,自然是你這中宮娘娘説了算,又何必問朕?”又道“你們往年的那個九九消寒令很好,後來怎麼不見再做?今年再照樣兒做出來才好。”次早請安,哲哲便向眾嬪妃發話道:“今年新朝初建,冬至節目須與往年不同,必得有所翻新,出點別緻又吉利的新花樣兒,娘兒們好好熱鬧一番。你們也都想想,有什麼好主意?”娜木鐘最是愛熱鬧喜風頭的,當下第一個説道:“這個容易,冬至節慶,唱大戲是免不了的。今年索翻個新,不單止戲班子,便叫禮部竟把所有雜耍班子一併叫進來,不問有名兒沒名兒,哪怕他是撂地攤兒的,走三江闖五湖跑碼頭的,只要玩意兒好,有絕活兒,都一總地攬進來,好好熱鬧三天,也叫咱們好好開開眼,解解這出不了宮逛不了會的饞。”眾妃子聽了,也都叫好,説這個夠熱鬧,夠排場,夠新鮮,也夠喜慶。娜木鐘得了意,越發抓尖賣乖地出主意道:“同時還得傳令給御廚房御茶房,到時候也不能都是往常那幾大樣幾大碗兒。記得咱們在草原上那會兒,爺們兒上前線帶兵打仗,天寒地凍,沒法兒吃的,便叫士兵們燒大鍋煮雪成水,把羊片成一小條一條丟進鍋去涮着吃…”話未説完,巴特瑪先笑起來:“我知道了,這不就是涮羊嗎?姐姐何必嘮嘮叨叨説這大半天,難道叫咱們在後宮裏擺大宴吃火鍋兒不成?”娜木鐘冷笑道:“你呀,真是聽風就是雨,就是不動腦子。我這主意,的確是吃火鍋兒,可不一定非要涮羊呀。等我説出來,保準你們各個叫好。”剛要往下説,忽見海蘭珠因聽得涮羊一句,頓覺胃酸上湧,將手堵着嘴犯起嘔來。
哲哲忙揮手道:“先別説了,珠兒聽不得這個。”遂叮囑數句,命丫環扶她回去歇息,又道“那石榴兒雖好吃,可也不宜多吃的,解解酸就好。”眼看着去了,才回頭向娜木鐘道:“現在可以説了。”娜木鐘悻悻不樂,低頭喝茶不語。哲哲深知其意,也不催,且先擱下這件,向大玉兒道:“昨皇上提起那年的九九消寒令來,要照那樣兒今年再做一個出來。這滿宮裏數你的學問最好,明兒先擬幾個來我看,也須出點兒新意才好。”大玉兒領命應了。巴特瑪忽然福至心靈,向大玉兒道:“我倒有句話要跟玉妹妹説,大家看是怎樣?前朝大臣們有什麼事跟皇上請旨,都是寫個奏摺出來,給皇上批覆;咱們如今就趁這個寫消寒令的機會,也給皇上奏一旨,讓皇上體恤後宮,不要太偏心了才是。”不待大玉兒回答,娜木鐘先就拍手道:“這個是正經主意。看不出淑妃妹妹,竟有這樣巧宗兒出來。這才叫應了那句老話兒呢——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巴特瑪難得被稱讚一回,也不理娜木鐘比她作“愚者”只聽她讚自己一句“正經主意”已覺喜出望外,竟連手也不知往哪兒擺,只亂搖着説:“我也只是一時想頭,到底怎麼樣,還要莊妃妹妹費心呢。”大玉兒低頭思忖一回,笑道:“我也只有勉力試試。”娜木鐘道:“莊妃妹妹錦心繡口,妙筆生花,你想出來的句子,皇上一定看得進的。”説着話,方才送宸妃的那丫環回來,端了一盤子開口石榴稟道:“宸妃娘娘説,剛才攪了大家的興,對不住,這些石榴是昨兒才得的,請大家嚐個鮮兒。”娜木鐘笑起來:“她一個人貪酸,便以為人人都成饞嘴兒了。不過這石榴個大籽滿,看着還真是招人的。”説着便拿了一個過來,丫環趕緊遞上針線,娜木鐘挑了一粒石榴籽兒嚐了,酸得蹙眉緊臉,嘬起腮來,叫道:“好傢伙,真酸!”於是丫環布好炕桌,把巾子替眾人圍在頸上,眾人便圍着炕桌挑石榴吃。獨哲哲仍倚着靠枕,命拿着碟子身旁侍候,又見娜木鐘顏稍霽,遂舊話重提:“先別爭嘴。倒接着説説你的主意,怎麼個涮火鍋?説得好,大家給你喝聲採;説不好,可是要罰的。”娜木鐘笑道:“我這個主意若還不好,情願受罰的。”遂背了手昂了頭,侃侃而言:“娘娘細想,這天下可涮的東西多着呢。吃火鍋原圖的是個簡便,咱們要出花樣兒,索化簡為繁,況且咱們各人各口味兒,難得慶賀一回,正要藉着節大吃大喝,可不能委屈了自己:第一件佐料自不必説,苦辣酸甜鹹得合着各位的口味兒來,醬碗兒上得下足功夫,油鹽醬醋芝麻香油葱末辣茴香蒜汁兒,總之普天下有的都得備齊了,都在大條案上一樣樣擺好,也不用廚子侍候,咱們索自己動手,按照口味兒自個兒調着吃着,也吃了也玩了還可以換花樣兒,一道菜蘸着不同醬碗兒,倒能吃出上百種味兒來,豈不有趣?”説得眾人都拍起手來,道:“果然有趣。”娜木鐘復往下説道:“這第二件,是湯頭。草原上大鍋煮水,難道咱們也非得照貓畫虎單煮水不成?就不會把水換成湯?”哲哲點頭道:“果然不錯,只是天下高湯何止成百上千,咱們倒是個什麼湯出來呢?難道也照你説的佐料的法兒,也把普天下的湯碗兒備下,各人調各人的不成?那可得多少口鍋,多少個廚子侍候呀。”娜木鐘笑道:“那卻不必。湯麼自然只能一種。雖説眾口難調,如今也只可存大同求小異,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了。”哲哲笑道:“方才你説的,各人各口味,不可委屈了自己;這會兒又求大同存小異了。天下的話竟都叫你説盡了,如今倒要聽聽,你怎麼個求大同存小異?如何從這千百種湯頭裏選出一種來,若是有一個人不服氣,就算你説的不好,還是要罰的。”娜木鐘道:“湯第一講究個‘鮮’字,何為鮮?乃是一個‘魚’加上一個‘羊’字。北以羊為鮮,南以魚為鮮,咱們這湯啊,就用魚和羊來煨,撇了油去了腥,熬得雪雪白,到時候盛在白玉碗裏,飄上幾顆如此碧綠葱花兒,不等下料,這、香、味兒,就先全了!”一言既罷,眾妃子一齊叫起好來,説:“果然是鮮,還沒等吃,光聽着,口水兒已經快下來了。”大玉兒笑道:“論起吃穿兩字,天下再沒人比得上貴妃姐姐學問大的。”娜木鐘見大玉兒也佩服自己,更加得意,笑道:“若論詩詞歌賦,博古論今,那是玉妹妹第一;比這施朱抹粉,好吃懶做,我當遂自薦。”眾人都笑起來,説:“這説的沒錯兒。”娜木鐘遂繼續説道:“有了醬碗湯頭,這三件,才論到吃的主菜上。這倒反而是最容易的一件,無非新鮮蔬菜,魚蝦蟹蚌,雞鴨牛羊,總之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海里遊的,只要能吃進口裏去的,有多少備多少,也像那佐料碗兒一樣,大條案桌上擺着,各人託一金盤,走馬觀花,愛吃哪樣便涮哪樣,邊吃邊看戲,吃累了就歇一會兒,有了胃口便再吃,也不用怕菜涼了,也不必擔心剩下來,看一天的戲,吃一天的火鍋兒,要多熱鬧有多熱鬧,要多喜慶有多喜慶,你們説説看,還有主意比我這更好的嗎?”哲哲點頭喝采:“果然是一等一的好主意。便是這樣,這就傳令下去,叫御廚房照你的話準備。”隔了幾,莊妃果然擬妥九九消寒令與哲哲。哲哲於夜間轉呈太宗,今次與往次不同,卻是兩句:“香閨幽庭盡是相思染,茶秋樹宮音繞指柔。”太宗初看不解,細細算去,笑道:“這兩句話每字九筆,合成兩聯,也算是巧筆了。只是既稱九九消寒,自然是九字便好,如何多此一舉,擬了十八字出來?若説是對聯,又對得不工。香閨幽庭和茶秋樹還可以勉強説是對得上,‘盡是’對‘宮音’已是不妥,‘相思染’對‘繞指柔’更是離題。這兩句任拿出一句來都算是一個完整的消寒令了,非要多出一句,豈非蛇足?”哲哲笑道:“皇上且別急着批駁,倒也好好想想這相思染的意思才好。”太宗道:“宮裏節令自是頌聖之句,還有別的意思不成?”遂重新哦數遍,忽然明瞭,點頭道:“莊妃好心思。分明是藉着添令在抱怨朕呢。”説罷大笑。
哲哲故意道:“皇上剛才説不好,這會兒倒又説好了,倒把我給糊塗了。玉兒這令,到底寫得好是不好?怎麼個好法兒?”太宗道:“説不好,是因為玉兒心眼太多,夾七夾八,不肯好好地添令,非要個對聯出來,繞着彎兒罵朕;説好呢,是覺得玉兒難得,才思捷,又詭計多端。”哲哲笑道:“詭計多端?這算是什麼好處?”太宗遂細細分析給她聽:“這句‘香閨幽庭盡是相思染’表面上用一個‘染’字寫得滿滿的,然而‘相思’二字又分明是空,所以‘香閨幽庭’也都是空,這一聯説到底其實只是兩個字,即‘空庭’;下句‘茶秋樹宮音繞指柔’用一個‘繞’字來對應‘染’字,已經很巧,而‘繞指柔’表面香豔温暖,然而柔的只是‘宮音’並非人聲,這暖就變成了冷,冷到了指尖兒上,冷得繞庭夾院,連‘茶秋樹’也都冷了起來,不是也不是秋,倒是冬天了,所以這一聯九字,其實也只是兩個字‘冷清’。這哪裏是什麼九九消寒令?分明是抱怨朕冷淡了妃子,將後宮變冷宮,可謂是一種温柔的抱怨,別緻的請求了。”哲哲恍然,笑道:“空庭冷清?玉兒真也胡鬧,太大膽了。”兩人又嘲笑一番,遂議定自即起,諸妃輪召幸,雨均霑,再勿使後宮變冷宮。
此政一出,後宮諸妃着實慶幸了一段子,各自施盡法寶,把天下花樣兒翻雲覆雨,一一與皇太極演示。故而施行未久,皇太極已告睏乏,直將晚間房事看成天下第一苦差,任憑妃子們再窮心竭智亦不能使他情動了。再到後來,遇到喜愛的妃子輪班還可勉強應付一晚,遇到那姿平平的,就想方設法躲此一劫,每每藉口與大臣們商議國事,入夜猶耽在御書房不肯回宮,甚至佯病滑,無所不用。被空的妃子又羞又妒,怨氣只有比以往更重。
過了立,太醫診準宸妃腹中是位皇子,皇太極喜出望外,自謂新朝初建,宸妃頭胎即得皇兒,分明天降龍種,紫氣東來,遂故態重萌,將輪召幸的話再不提起,又開始一味沉溺東宮了。
到這時,連大玉兒也已束手無策。海蘭珠的步步緊讓她終於知道,自己請來的不是一個幫手,而是一個對手了。這個對手,遠比綺蕾還要厲害,因為綺蕾獲得皇太極的寵愛是被動的,所以畢竟有限;而姐姐獨擅專寵,卻是主動出擊,纏繞有加,哪裏還給自己留下半分餘地?
她覺得嘆息,早知今,何必當初?自己苦苦地將皇太極從綺蕾身邊拉開,然而自己得到了什麼?綺蕾雖然遁入了空門,然而她的影子仍然在這裏,在東宮,在宸妃海蘭珠的一顰一笑間。
不僅是皇太極將海蘭珠看成了第二個綺蕾,便是在後宮諸妃的妒意裏,也將她們兩個難以分開。難道自己一番苦心,就是為了替他人做嫁衣嗎?
大玉兒對着星辰滿天恨恨地發誓:姐姐,綺蕾,走着瞧,笑到最後的才算是笑得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