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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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現在回想起來,界明城對於剛才的那場戰鬥也還是心有餘悸。如果他的白木弓沒有折斷,非先生原本傷不到他,界明城的連珠箭的功夫用來對付一個即使是相當強大的秘術士也是很有效的。但那個時刻,他只有拔刀驅馬,甚至連自己將面對怎麼樣的攻擊都不知道。武士與秘術士單獨對壘的時候經常會處於不利的位置,因為武士總是更無知一些。只要能夠得到揮刀的機會,界明城想,但他對此沒有把握。
一直到現在他也不知道當時自己面對的到底是怎麼樣的威脅。當八服赤眉劃開非先生的右臂,這個秘術士的眼中忽然發出了狂熱的光芒。還沒有明白這光芒意味着什麼,界明城就和他的白馬一起被一股不明來歷的強大力量推到了一邊。
他這才看見四月,完全不一樣的四月。她的雙手舉在空中,銀的長髮在空中飛舞,身上圍繞着明亮的光環。試圖用身體扼殺她的羽蛇被突然暴長的旋風崩成碎片,那旋風停留了一下,就順着四月冷冷的紅目光撞向了冒充天驅的秘術士。
不管非先生在對界明城施展什麼秘術,那個時候都只能停了下來。他一定是個很優秀的秘術士,因為他在那樣短的時間裏同時展開了兩種防禦的秘術。只是,在四月的旋風面前,非先生的抵抗只是稍微綻放出一點光華。那股旋風瞬間籠罩了秘術士,一蓬濃重的血霧從旋風裏飛散出來,眨眼的功夫,他就被旋風絞成了塊。
想到掉了一地的碎,界明城的胃中又是一陣搐。也許是因為上了夜北的緣故,也許是因為這景象實在太過悲慘,界明城心裏一直都有一種很悶的覺。
看着她蒼白沒有血的臉頰,界明城把四月緊緊摟在前,試圖用自己的體温來温暖她。她的身子又小又輕,真的很難想象她竟然可以有這樣強大的實力。
和她接觸的越多,界明城就覺得自己離她越遠。這到底是個怎麼樣的女孩子啊?不管怎麼樣,眼下界明城只是想抱緊四月,她也許是個可怕的秘術士,但她現在只是個讓人心疼的女孩子。
“快點跑!”他對白馬説“我們要找一個可以擋風的地方,在太陽下山以前。然後我們要把帳篷搭起來,把火生得旺旺的,水燒得熱熱的。”白馬聽話地揮動着蹄子,大踏步地在這雪原上前進,後面的夜北馬幾乎要跟不住了。
廝殺,又是廝殺!界明城左手拄着八服赤眉,看着跳躍的篝火把修長的彎刀照得光溢彩,卻沒有了奮戰中轉的光華。,那明亮的刀身映着他疑惑的雙眼,上面再也看不出哪怕是一絲腥紅的血。八服赤眉又恢復成了那柄安靜的彎刀,而不再有暴烈和冷酷。
才從屍橫遍野的沙場上走出來,卻又捲入了另一場衝突,界明城的心裏忽然充滿了頹廢的覺。他並不為廝殺本身而煩惱,讓他不安的是揮刀時候的那份憤怒和劃開秘術士手臂時的快意。那興奮在非先生被絞成碎片的時候甚至暗暗膨脹了起來,這讓他覺得心慌。
離開家園的頭一年,他拔出八服赤眉僅僅是為了擦拭。可是這一年間,他已經六次用刀,每一次都讓八服赤眉飽飲而歸。
覺身邊的四月扭動了一下身子,界明城連忙放下刀,扶住了她的肩膀。
“四月。”他輕輕地呼喚。
左相贈給的行囊十分豐富,他用兩大塊上好的小羊皮墊子把四月裹得嚴嚴實實,牛皮帳篷間生着松脂塊的篝火,帳篷裏暖洋洋的。四月應該可以緩過來,既然她是那麼的強。
“四月。”界明城的嗓音有着讓他自己都吃驚的柔和。
“醒了嗎?”四月的眼睛慢慢睜開了,長長的睫輕輕顫動着:“唱歌給我聽。”
“什麼?”界明城沒有聽明白。
“左歌。”四月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你要給我講左和藏書的故事。”一塊松脂塊爆裂開來,篝火猛地跳動了一下。三十三“藏書啊?!”界明城無聲地嘆了口氣,四月連藏書都知道。
他緩緩扶正了四月的身子,即使裹着兩層厚厚的羊皮墊子,四月柔軟的身子似乎連一絲的熱氣都留不住。他從來不知道一個秘術士會因為過度使用秘術而陷入這樣的險境。
篝火上的銅壺發出咕嘟咕嘟沸騰的聲音,那是燉了好久的蘑菇牛湯。一個一個的水泡翻騰着升到湯麪上,每次的碎裂都散發出濃郁的香氣來。
“先喝口熱湯好不好?”界明城凝視着四月的眼睛,那雙酒紅的眸子裏充滿了疲倦,卻仍然是清澈透明的。
四月沒有回答,只是輕輕閉了閉眼睛,她的臉上是孩子般的任和固執。
“好。”界明城妥協了。他伸手取過六絃琴,手指輕輕在琴絃上拂動,帶出來一串明亮的音符。夜北的天氣太冷,才幾天沒校過琴絃,琴絃就都變脆了。他輕輕撥動着琴絃,仔細聽着那些音符,一邊問四月:“從哪裏開始啊?”他拙劣地衝四月眨了眨眼睛:“一條叫藏書的龍?”四月費力地笑了笑,又閉上了眼睛:“隨便。”界明城抱着琴發了一刻呆。《左歌》裏面多有生澀難懂的詞彙,有些句子聽起來本就是沒有意義的,難怪在東陸都傳説《左歌》已經失傳。涉及藏書的部分尤其如此,界明城也沒有把握都能想的起來。
“就是講故事啦!”他寬自己“能把故事講下來就好了。”調準了琴音,他用指節在琴箱上輕輕叩動了幾下,接着就展開了歌喉。
“一條叫藏書的龍,他就住在太陽以東。
要穿越遙遠遙遠遙遠的山脈,才能夠跟上他的腳步。…他的宮殿象月光一樣皎潔,就好像受到了諸神的祝福。那裏有不滅的光輝,照耀着浩瀚的藏書。…也曾經數點過星辰的數目,也曾經稱呼過萬物的名目,他的目光穿透世界的來路,因為他想窮極一切的出處。…“界明城的嘴角展開了一縷微微的笑意。想到這條好奇的龍,他總是有一種心有慼慼的温暖。如果也可以有傳説中龍那樣不朽的生命,他是不是會也一樣會把自己了結在浩瀚的知識當中呢?起碼眼下,他就想去尋找那個龍淵閣,傳説中藏書建立的大圖書館。
想到眼下,他忽然醒悟過來。沉浸在古老故事裏面的時候,他的目光離開了四月,在帳篷口那片深藍的夜裏留連不定,猛一回神,才發覺原來四月又已經沉沉入睡了。手指輕輕壓上了琴絃,界明城也就壓住了琴箱裏仍然在嗚咽的尾音,他小心翼翼地把六絃琴推到了一邊,騰出手來去試四月額頭的温度。還是涼涼的。界明城不安地望着四月。她緊緊閉着眼睛,長長的睫還在微微顫動。即使是在沉睡中,四月也還是那麼美麗,緻的小翹鼻子,柔和豐潤的紅…只是,也許是在夢裏都覺得難受,她的眉心小小地皺着,臉尤其蒼白,哪裏有界明城初見四月的那股生氣呢?界明城這樣凝視着她,忽然覺得這個女孩子變得十分陌生了。這種奇異的覺在他心中盤旋,揮之不去。
他努力回想着句延山林中的四月,她冷冷的話語;他想着鷹嘴巖上的四月,嬌小的身影邊矗立着專犁那令人眼花繚亂的巨大身軀;他想着天水鎮中的北星客棧,四月掀開了沉重的門簾,銀的長髮在明亮的背景中飄揚。奇怪的是,那些場景中的四月全都面目模糊,只有眼前的四月清晰可見,這是那個無視馬賊們和秘術士,神輕鬆地驅使着暴風殺人的四月,這個四月還會用無力的聲音説:“我要聽左和藏書的故事。”悉而又陌生的四月,界明城看着她蜷成一團的窈窕身軀,忽然不明白自己由她產生的惘從何而來,他只是覺得心疼。他用食指輕輕捋開掛在四月臉頰上的兩絲長髮,觸及四月臉頰的覺是細膩柔和的,還有讓人心驚的涼意。
“叫你喝點熱湯。”界明城喃喃地説,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一個碎嘴的老頭。他相信自己對四月的心疼是種荒謬的情,四月呼風喚雨的能量始終讓他這個保護者的角顯得可笑。但那有什麼?他望着跳動的火焰想:要是時間就此凍結,那也不壞!在這荒涼寒冷的夜北之夜,守着來歷不明的四月,他倒覺得很踏實,腦袋裏自己的疑惑和對四月的疑惑都讓它們躲到一邊去好了。
界明城終於忍不住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肩膀上的傷口也開始鑽心地疼痛起來。這一天對他來説也是漫長而疲憊的呀!帳篷裏雖然暖洋洋的,畢竟很悶,身邊的四月情況似乎一直都不好,肩膀上的傷口也在和他作對。這一夜時睡時醒,界明城過得很不踏實。天才朦朦亮,他就起身了。
把篝火重新生了起來,他俯身去看四月。不知道什麼時候四月已經醒了,睜着大大的眼睛在黑暗裏無聲地看着他,明亮的目光把界明城嚇了一大跳。
“好些了嗎?”界明城自然地托住了她的肩膀,把她扶了起來。
“嗯。”四月的臉紅了起來“好多了。”她小聲回答。
界明城覺得很奇怪,四月的目光神氣充足,似乎不象是有問題的樣子,但是伸手一扶他就知道四月的身子依然衰弱無力,不比昨天更強。用了一點力氣,左肩忽然痛的揪心,他忍不住咬了咬牙。
“啊!”四月輕輕驚呼了一下“你的傷…”
“沒事。”界明城不以為然地説。顛沛離的生活,這點小傷口真的算不了什麼。
“讓我看一看。”四月的眉豎起來了,口氣也變得很不客氣。
界明城淡淡一笑,正要推搪,看見四月的目光嚴厲,心裏不由得一虛,悶聲説:“真是沒有什麼大不了的。”話雖如此,,右手畢竟老老實實地把衣襟扯了一扯。
“看!”四月生氣地説“還沒事呢!”前一天夜裏界明城也沒有好好處理傷口,此時一看,自己也吃了一驚。那肩膀上的傷口便如一個嬰兒的小嘴一樣撅的高高的,整個肩膀都已經腫了起來,還變成了淺淺的黑,昨天抹的傷藥竟然毫無用處。
“那馬賊的箭頭上應該沒毒啊!”界明城不解地自言自語。
“不是有毒沒毒的關係,夜北地勢太高,平原上來的人要是受傷生病的話,情形往往特別嚴重些。”四月指揮着界明城從她的行囊裏拿出一些藥劑來,一面凝神默唸。
“太陽秘術嗎?”界明城饒有興趣地問,四月的神看起來很好,真不象是昨天那個話都説不出來的女孩子了。
四月沒有回答,一個小小的金的光球從她的掌心冒了出來,她的臉卻變得很難看,因為手卻不起來,那光球過了片刻就無聲地消滅了。
再不通曉秘術,界明城也知道這是一次失敗地施術。
“對不起。”過了一陣子,四月才嘶啞地説“我沒力氣了,沒有辦法給你治療。”
“有藥啊!”界明城笑嘻嘻地安她,四月的不安裏面似乎還有別的什麼東西“我去拿點雪進來燒點水。”四月沒有接話,她緊鎖着眉頭,似乎在思考什麼重要的事情。
界明城走出帳篷,伸了個懶,早上的空氣清冽提神,他頓時覺得神好了很多。過會扶四月出來走走,也許會好些,他一邊想着四下張望,卻不由愣住了。
昨天紮營的時候天都已經黑了,他竟然沒有看出這裏是一片塔頭地,小雪包一個接一個,在雪原上零星地點綴到了很遠的地方。
塔頭地不好走,看來今天的行程速度快不了,想到四月柔弱的身子,界明城覺得有點沮喪,什麼時候才能到有人煙的地方啊!他和四月都需要休息將養。
一股小小的旋風從眼前輕巧地轉過,就象是四月昨天召喚過的那個,一直掠過了不遠處的一個雪包。界明城的眼神突然鎖在了那個雪包上面,雪包裏面不是夜北泥土的灰黃,而是深黑的顏,依稀還有髮在風中飄動。
他走過去,踢了踢那雪包,大塊的積雪從雪包頂上滑落下來,面前出現了一大片的黑,是一頭死去的原牛。界明城急促地走到另外一個雪包前踢了兩腳,果然也是一頭原牛。
他倒了一口涼氣,要是這些雪包都是原牛的屍體,這一大片屍體不是得有近千頭那麼多?
“怎麼了?”四月看出界明城的神態有些凝重,手中的銅盆只裝了一小堆雪,還在火堆前猶豫着,並不急着燒水。
界明城用力搖了搖頭,似乎想把那幅場景從眼前甩開:“不太對勁,外頭好多好多的死牛,真是蹊蹺。”
“哦?!”四月頓時來了興趣“我要看看。”她掙扎了一下,終於沒有站得起來,還在那裏大口大口地呼。界明城連忙走到她身邊,雙手穿過她的肋下,輕輕一提,四月就站了起來。只是兩個人的距離頗為接近,姿態又很親暱,四月的臉又紅了,耳朵尖上都是紅紅的一片。界明城看在眼裏,也是一愣,原來很自然的動作頓時生硬了起來。
“好輕啊!”界明城悄悄嘟囔,四月的身子就象鴿子一樣的輕軟,要不是左肩有傷,界明城會覺得手上本沒什麼份量。
“説什麼哪!”四月埋怨地説。
“出去了啦!”
“好。”界明城答應着,伸手開帳篷的門簾,明亮的雪光一下子衝進黯淡的帳篷裏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