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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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她們起牀下樓時都打着呵欠;但是她們撇油和擠牛的工作依然照常進行,幹完了就進屋吃早飯。她們看見牛場老闆克里克先生在屋子裏直跺腳,原來是他收到了一位顧客的來信,信中抱怨他生產的黃油帶有一股怪味。
“哎呀,天啦,真有一股怪味呀!”老闆説,左手拿着一塊木片,木片上沾了一塊黃油。
“是有一股怪味兒——不信你們自己嚐嚐吧!”有幾個人圍到他的身邊;克萊爾先生嚐了嚐,苔絲嚐了嚐,屋子裏其他幾個擠的姑娘嚐了嚐,還有幾個擠的男工也嚐了嚐,克里克太太在屋子外面擺桌子,所以她是最後嘗的一個人。黃油裏肯定有一股怪味兒。
牛場老闆聚會神地在那兒品味着黃油的味道,想分辨出造成這種怪異味道的是一種什麼莠草,過了一會兒他突然大聲説——“是大蒜!我原來以為那片草場裏一片蒜葉也沒有了呢!”於是所有的老工人也想起來了,近來有幾頭牛跑到了一塊乾草地裏,在好幾年前,也是因為一些牛跑進了那塊地裏而壞了黃油。那一次老闆沒有能夠把那股味道分辨出來,還以為是巫術壞了黃油。
“我們一定要把那塊草場再徹底地搜一遍,”老闆接着説;“這種事可不能再有了。”所有的人手裏都拿上了一把舊尖刀,把自己武裝起來,一起出了門。由於長在草場裏的那種對黃油有害的植物平常看不見,那一定是非常細小的,因此要把它們從他們面前這片繁茂的草地裏找出來,幾乎是沒有希望的。但是由於事關重大,他們就都過來幫忙,一起排成一排搜查;克萊爾先生也自動過來幫忙,牛場老闆就和他站在上邊的開頭;排在他們後面的是苔絲、瑪麗安、伊茨·休特和萊蒂;再往後就是比爾·洛威爾、約納森,還有已經結了婚住在各自房舍裏的女工們——裏面有貝克·尼布斯,她長了一頭黑的鬈髮和一雙滴溜溜直轉的大眼睛;還有一個長着亞麻頭髮的法蘭西斯,她因為水草場上冬季的濕氣而染上了肺病。
他們的眼睛盯着地面,慢慢地從草場上搜索過去,把這一生物場搜索完了,就再用同樣的方法往回搜索過去,當他們這樣搜索完以後,就沒有一寸牧草能夠逃過他們的眼睛了。這是一種最乏味的事,在整個草場裏,總共就發現了五六顆蒜苗;不過就是這種氣味辛辣的植物,一頭牛要是碰巧吃了一口,就足以使當天牛場出產的牛變味了。
他們這一羣人的天變異極大,情也大不相同,但是他們都彎着,排成整齊得讓人到奇怪的一排——他們都是一聲不響地自動地排在一起的;這時候如果有一個外來人從附近的小路上走過,看見了他們,很有可能會把這羣人都叫做“霍吉”的。他們一路搜索的時候,彎得低低的,以便看得見地上的蒜苗,陽光照在茛上,從上面反出來的柔和的黃光線投在他們背朝陽光的臉上,使他們看上去有些像在月光照下的虛無縹緲的樣子,儘管此時的太陽正在用中午的全部力量把光線照在他們的背上。
安琪爾·克萊爾決心遵守一條原則,什麼事都和大家一起幹,他不時地抬起頭來看。他就走在苔絲的旁邊,當然這並不是偶然的。
“喂,你好嗎?”他低聲問。
“我很好,謝謝你,先生,”她莊重地説。
僅僅在半點鐘以前,他們已經討論過許多有關個人的問題了,現在他們這種客套似乎有點兒多餘。不過當時他們沒有多説別的話,他們彎着不停地搜尋着,苔絲的裙邊正好碰到克萊爾的綁腿,克萊爾的胳膊肘有時也碰着了苔絲的胳膊。跟在後面的牛場老闆終於累得受不了啦。
“這樣彎着,真是把人給累死了,我的背差不多快要斷了!”他大聲嚷着説,一面皺着眉頭慢慢地伸着,最後終於把完全伸直了。
“還有你,苔絲姑娘,一兩天前你不是到不舒服嗎——這樣會讓你的腦袋疼啊!要是你到腦袋發暈,你就別幹了吧;把剩下的活兒留給別人吧。”牛場老闆從搜索的隊伍中退了出來,接着苔絲也退出來了。克萊爾先生也從搜尋的一排人中退了出來,開始四下胡亂地搜尋着。苔絲髮現他走到了自己的身邊,就為昨天夜裏她聽到的談話而緊張起來,於是先開口説了話。
“她們長得很漂亮是不是?”她説“誰?”
“伊茨·休特和萊蒂呀。”苔絲原是痛苦地下了決心,她們兩個無論誰都能成為農場主的好子,她應該推薦她們,而且還要貶低自己不幸的姿。
“漂亮嗎?哦,不錯——她們都是漂亮的姑娘——水靈靈的樣子,我也是經常這樣想的。”
“可是,親愛的姑娘們,漂亮是不會持久的呀!”
“啊,是不能持久的,真是不幸得很。”
“她們都是最優秀的牛場裏的女工呢。”
“不錯;不過和你比起來,她們還是要差一些。”
“她們撇油比我幹得好呀。”
“真的嗎?”克萊爾仍然在觀察着她們——她們也並不是沒有觀察他。
“她的臉慢慢地紅了呢,”苔絲勇敢地説。
“誰呀?”
“萊蒂·普里德爾呀。”
“哦!為什麼臉紅呀?”
“因為你老是看着她呀。”苔絲心裏也許是一種自我犧牲的神,但是她做不到再進一步而大聲對他説“如果你真的不想娶一個小姐而只想娶一個牛場裏的女工做子,就在她們中間挑選一個吧;千萬不要想到娶我!”她跟在牛場老闆克里克的後面走了,看見克萊爾仍然還留在那兒,心裏到了一種悲哀的滿足。
從這一天開始,她就努力強迫自己躲開他——即使他們完全是偶然地碰到了一起,她也不讓自己像從前那樣在他的身邊呆得太久。她要把機會留給她們三個人。
從她們三個女孩子的表白中,苔絲作為一個女人,完全認識到她們三個人的名譽都掌握在克萊爾的手中,但是她也看見克萊爾小心翼翼地迴避着她們,絲毫不作有損她們將來幸福的事,這也使苔絲對他生出温柔的敬重來,因此,無論她想得對還是不對,她都認為克萊爾表現出一種自我剋制的責任,她從來沒有想到會在男人的身上發現這種品質,如果缺少了這種品質,那麼和他在同一個牛場裏的心地單純的女工們,也許就不止一個要哭着走完人生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