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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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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帳房的李先生閉着眼睛,搖着腦袋道:“小丫頭,學了這麼多天,今考考你。到佃户家收租,李家三畝,每畝佃租二十兩,稻米六十擔,王家一畝三分,每佃租十八兩,因為王家是山水田,稻米只收三十擔,勇石家的田在山腳下,共有六分地,每畝就收銀三十兩,稻米六十擔,你到這三家,共應收回多少佃租多少稻米?”

“這個…”沐蕭竹抱着算盤,一個頭兩個大。什麼稻米什麼山腳下,她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分辨呀。

“丫頭,用算盤吧,你抱在懷裏的算盤是給你取暖用的嗎?”李先生打開眼睛很無奈的説。

“對對對!要用算盤算。”她驀地想起,妙指趕緊懸在算盤上面,然而等了一小會兒,那細長的指頭卻怎麼也下不了手。

“半月前教你的口訣又忘了?”

“那個…應該是一上四去五,一退…一退…”李先生止不住地搖頭。半個月來,這小姑娘一點進展都沒有,真是教人哭笑不得呀,他如此盡力,十歲娃娃也該學會了吧,偏這小姑娘既無記帳的天資,又無半點功底,要不是看在老祖宗的佛面上,他早就把她攆出帳房了。

“哎,罷了罷了,我還要陪大少爺去鹽田那邊看帳,你自己再把口訣背一遍,明天考你,要是背不上來,這把戒尺可就會招呼在你手上了。”李先生抄起了他的“法寶”細瘦的肩抖了抖。她可從來沒有捱過敲打,一定很痛吧。為免受皮之苦,送走李先生後,沐蕭竹獨自坐在窗下,苦背口訣。

“蕭竹,海市開了!快跟我們去看看吧。”林星源房裏的粉杏特意過來喊她,“大少爺到鹽場去了,紅杏姐説我們可以去海市看看,只要未時二刻回來就成。”臨海的泉州海域開闊,水深無礁石,許多遠洋而來的海船都愛停泊此地,自然而然的,船多、貨多加上人多,海灘上的臨時市集也就逐漸形成了。

“可是…”她明天要是背不出口訣會捱打的。

“聽説海市裏有東洋來的茜草,可以買回來染衣裳絹子,聽説煮出來的汁,紫得特別亮眼呢,還有西洋運來的彩墨,你不去看看嗎?”紫的東洋茜草?若真有粉杏説的那麼好,她應該買些回來染些紫汗巾給二少爺送去。他一定會高興的。想到送他汗巾的畫面,她的臉上浮起柔美的笑。

粉杏口中的西洋彩墨她也想見見,説不定以後她能繪入丹青裏,創出新穎的畫風。

“粉杏,海市真有這些東西?”沐蕭竹放下算盤,饒富興趣的問。

“還騙你不成?”

“我們快出門吧,否則等李先生回來,我就走不開了。”她撫撫鬢角的髮絲,確定袖裏還有些小銅錢,便高高興興地跟粉杏和其他幾個小丫環從側門溜出林府,直奔港口以北的海市。

但還未臨近船帆如林的海港口,擁擠的人已阻礙了姑娘們的前路。

“快來看看吧,南蠻來的上等布匹,快來看看呀。”

“南洋的香米呀,又香又軟,過了這村可就沒那個店了。”

“最後一點暹羅供香,賣完就開船了!”此起彼落的叫賣聲處處可聞,好不熱鬧。處處可見腳伕把貨品從船頭扛下來,擺入海市的攤點裏。

“小竹,快看,西洋的鐘,上面有跳舞的小人耶,哇!好可愛。”粉杏一看到水晶製成的西洋自鳴鐘,開心地往前奔過去。

“粉杏!等等我。”海市並不寬闊,巴掌大的一個地方擠滿了數千人,放眼望去,前前後後全是黑鴉鴉的人

沐蕭竹吃力地排開人羣,來到自鳴鐘跟前時,早就不見粉杏的身影了。

她只好站在原地等了又等,粉杏再沒有出現,無可奈何之下,她只能自己一個人在人裏穿行。

“老闆,你這都是東洋貨?”

“是的!”

“有東洋來的茜草嗎?想給自家孩子染幾匹好看的布料做衣裳。”

“有的有的,你稍等。”隨着人往前困難移步的沐蕭竹聽到這句對話,連忙側過身,拼命擠出人羣,來到圍着三四位婦人的小攤前。

攤主看她擠過來,連聲招呼她。在問過茜草的用法後,她用身上所有的銅錢買下了二兩茜草。

她將包好的紫茜草抱在口前,再次擠入人羣。

“快來看呀,西洋彩墨,無須沾水就能作畫啦。”賣彩墨的老闆大聲喊道,手裏拿着一小條彩墨,在掛起來的絹子上畫出一道道豔麗的彩。

“哇,好神奇,不用硯不用水便能作畫了。”抱着茜草的沐蕭竹被這彩墨攤引,半張着嘴巴看着攤主手裏像小木一樣的彩墨。

“姑娘,喜歡嗎?一兩可買一條。”

“一兩?”沐蕭竹張大嘴,驚訝不已。

“這裏有十二,若你都要了,算你十兩就好。”

“我我我…我買不起。”好想用這種彩墨作畫啊,可惜就是阮囊羞澀,只好作罷。

她緩步退到一旁,把攤前的位置讓給其他顧客,不過她的眼睛始終看着老闆手裏不停寫寫畫畫的彩墨條。

就這麼傻傻地看了好久,沐蕭竹才摸了摸捧在前的茜草道:“有茜草就該滿足了。”想到二少爺,她頭也不回地離開攤子,打算走出擁擠不堪的海市。

來時人滿為患,準備離開時依然是舉步維艱,有好幾次,她都不小心從其他行人的腳背上踩過去。

正熱鬧時一句高喊讓整個海市亂了起來。

“不好了!雜耍班子的老虎跑出來了,惡虎吃人啦!”本就像一鍋粥的海市在驚險的情勢下,如同一鍋煮沸的米粥,每一顆小米粒都翻動起來,人開始出現騷動。

“不要擠。”

“我被踩到了,啊!”

“快跑啊!”人們開始大力地推擠起來,夾在人羣中的沐蕭竹身子如同狂風裏的蘆葦,不住搖來晃去。

她幾乎是腳不沾地被人擠着移動,手上抱着的茜草更是早不知道掉在哪裏了。

“不要擠呀。你們不要擠我,我的茜草!”她的大喊被淹沒在尖叫、哭泣與各種叫喊聲裏。

那是她要給二少爺染汗巾的茜草啊,她沒有多餘的錢再備一份了。想到這裏,沐蕭竹拼命往回擠,本不懼周圍有一隻柙之虎。

“讓我過去,不要擠我。”她使出全身的力氣往回擠,結果瘦弱的身子沒有前進,反而被身後的力量一推,跌落在地。

不好,要被人當做踏腳石了!等她發現自己糟糕的情況時已經為時已晚,一雙雙腳丫正從她頭上踩下。

正危急時,一隻健壯如鐵的手臂,忽從側面而來,奮力排開踩過來的鞋子,再一把將地上瘦小荏弱的沐蕭竹抄起來,死死壓進懷裏。

鼻口頓時陷在一片紫海之中的她,瞠大了眼睛。男子身上醇厚的氣息被她深深膛,堅硬如鐵的膛死死抵着她的柔軟房,她的粉腮熱起來,心跳加快,在他陽剛的氣息裏,她眩暈、體温升高。

“抱緊,我帶你擠出去。”林星河的薄壓在她的耳朵邊,吵啞地吩咐。

窩在他懷裏的沐蕭竹身體震顫着。他低啞的嗓子和噴在她耳邊的鼻息,是那麼的陌生卻又衝擊着她的心。

“叫你抱緊了!”沐蕭竹瞠着眼睛發呆,兩隻手並未照林星河的吩咐抱住他,剛巧又一波人湧動過來,差點擠散兩人,他連忙出聲喚回她的思緒。

“快一點。”掙扎片刻之後,玉臂最終扣住了林星河的窄,待他再次催促下收緊了些力道後,林星河提起一口氣,騰空而起,用絕佳的輕功飛出人羣。

耶?他們好像在飛耶!沐蕭竹半張着嘴,傻傻地往下看,他們腳下是萬頭攢動的海市,抱着她的林星河在海市兩邊的木棚、竹竿上借力,幾個起落就已離吵鬧不休的人羣,在廣闊的天空上,能瞧見與天相接的壯闊海岸線,橙的光線映着他們的臉,覺離天好近好近。

“到了,你…喂,吐氣、氣。蠢丫頭,你想把自己悶死嗎?”好不容易找到一處安靜的岸邊,林星河擔憂地落了地,趕緊提點忘記呼的沐蕭竹。

這丫頭寧定的時候可以把人氣死,傻起來又教人擔心不已。林星河不由得在心中愛憐地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