鴛侶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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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門口忽然傳來咚的一聲,是重物砸在地板上的聲音。我轉過頭,只見秋韻文一臉錯愕地站在門口,書包掉在腳邊,難以置信地看着我。
俞先生是訓練班的創辦人,戴老闆身邊的紅人,這是許多人都知道的事情。在大家眼中,他是高不可攀並且神秘莫測的一個人物。
其實我也沒想過,有一天我會跟這樣的人接吻,並且是這樣匪夷所思的場景下。
南京是六朝古都,本來是我很喜歡的一座城市。可是如今,在本強壓政策的統治下,就算萬里無雲的晴空,空氣中也似淌着陰霾。
我被安進的地方,是由汪衞直接管轄的一個情報機關,名叫“第六站”任務是幫他截獲世界各地的可疑電文,破譯密碼,獲取情報。重慶方面給我安排了一個全新的身份——白韻兒,四川人,早年留過洋,麻省理工大學畢業。
這裏的工作強度很大,還好摩斯密碼使用得比較多,那是我學的很好的一門課程,所以還應付得來。
萬萬沒想到的是,在我來到這裏的一年之後“第六站”裏來了一位新人。
黝黑的皮膚,細長的線,眼角眉梢裏有我悉的氣息。很高,穿一身灰西裝,筆,英俊,瞳仁深處有種淡漠。
——竟是秦陽。
下班之前,我收到他偷偷給我的字條。我到洗手間打開來看,上頭雜亂地寫着一些數字,我把它們背下來,然後燒掉了這張字條。
回到座位上,受傷的任務已經全部完成。我若無其事地翻開屜裏的《鏡花緣》,裝作是在放鬆的樣子。其實那與《蝴蝶夢》《西廂記》一樣,是重慶方面常用的密碼原本。
翻譯之後,原來秦陽要跟我説的是——晚上七點,紅玫瑰咖啡廳見。
為了防止有人跟蹤,我繞了很遠的路去赴他的約。一路上,還是難以抑制地想到石陽。彷彿是前世的戀人,他已經那麼遙遠。
與他在一起的時光,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電影。我在他面前總是做錯事,不是打翻了杯子就是碰倒了瓶子,他總會拍着我的腦袋説:“韻兒,你真是個完全沒有運動神經可言的女人。”就那樣被他數落着,心裏卻是甜的,像是灌滿了…所以到最後他離開我的時候,心裏的傷口始終無法癒合。
深秋的夜晚,風裏已經有些寒意。我推開咖啡廳的玻璃門,一股暖氣面而來,其中夾雜着久違了的咖啡味。桌子上鋪着藍絲絨桌布,側面綴着白蘇,秦陽坐在角落裏,眼角眉梢裏依然有我悉的氣息。
我不知不覺停住了腳步,遙遙望着那總是令我動彈不得的側臉。這時他忽然回過頭來,正對上痴痴望着他的我。
現在想來,當時訓練班的生活真的很艱苦。每要連續十小時以上高密度的課程,培訓方法也很嚴苛——每晚課程結束後都會有個測驗,考倒數第一名的學生將被罰跪,並且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跪在冰涼的石板上。
所以沒給人都不得不認真接受訓練,拼命往前跑,帶着隨時都有可能落在後面被狼吃掉的恐慌。
在這樣的情況下,我與秦陽悄然無聲地輪坐着第一名的寶座。就像在奧數班時我與石陽一樣。他的眼角眉梢裏有石陽的味道,兩個人的名字也相似。子冷漠,難以捉摸。秋韻文曾經不止一次憤憤地對我説,你看那個秦陽,有什麼了不起的?都不用正眼看人的。
的確,秦陽很少跟人打道,每獨來獨往,好像什麼都不放在眼裏。他與石陽相似,這對我來説是個危險的訊號。可是我所做的那些,譬如讓他幫忙拿書什麼的,潛意識裏,恐怕也是為了引起他的注意吧。
就像最後,秋韻文也會在他面前説“我一個人…有時候真的覺得很脆弱。”三、{驪山語罷清宵半,夜雨霖鈴終不怨。}紅玫瑰咖啡廳放着曲調輕快的英文歌。
我坐到他對面,四下看看,見沒有什麼可疑人物,這才對他説:“我已經在這兒站住腳了,為什麼還要安cha你來?現在的南京可不是個舒服的地方。”秦陽揚了揚,難得地對我笑笑,説:“分工不同。而且可以互相照應。這是上頭的意思。”我想了想,説:“上頭還有其他指示嗎?”俞先生之前跟我一直有聯絡,可是自從他上個月回了重慶,就再沒有他的消息了。
“你現在的職位很高,上頭讓我假裝追求你,然後戀愛結婚。這樣夫倆就都是‘第六站’的人,更不容易受到懷疑。”秦陽淡淡地回答,於我,卻是完全沒有想到過的一件事,整個人不由得一愣。他看我一眼,繼續説:“另外,軍統有一批特務進了南京,專門暗殺漢和本人,我們要負責掩護他們。”我點點頭,説:“近來投敵的商人和高官越來越多,也該給這些漢點顏看看了…”這時,秦陽望向我身後,目光忽然頓了頓。我下意識地回頭去看,只見一個身穿裘皮大衣的豔麗女子挽着一箇中年男子走進來。女子燙着時下最免費的捲髮,嘴塗成明麗的淺紅,看起來比電影明星還要漂亮——竟是秋韻文。
她也發現了我們,眼神微微一頓。
秦陽握了握我的手,我這才回過頭來,他湊近了我,儼然一副甜的樣子,在我耳邊説:“不要再看了。訓練班的同學如今分散在淪陷區,各有各的任務,千萬不要互相牽連。”他離得我太近,那種氣息又讓我想起石陽。
到底是我曾經深深戀過的人啊。我為他傷透了心,逃到世界盡頭,最後還是放不下。此時此刻,眼前這個人,他給我與他如此相似的覺,我又如何逃得掉?
這時秦陽伸手扶住我的頭,輕輕按向他的肩膀,説:“從現在起,我要開始追求你了。”早晨走到辦公室,桌子上放着一束鮮豔的紅玫瑰,花瓣上還掛着珠。站裏的女秘書湊到我耳邊,羨慕地説:“我今天來得早,看到了,是新來的那個英俊小生送給你的。”我點點頭,雖然知道他不是真的追我,臉上還是一熱,説:“嗯,我知道了。”女秘書是過來人,見我這樣,撲哧笑一聲走了。我抬眼望向另一張桌子前的秦陽,他抬起頭來,碰巧也在看我,四目相對間,我的臉還是不受控制地燒起來,好像周邊的血都沸騰了。
這時,女秘書又走回來,神嚴肅了許多,拍拍手,説:“半分鐘之後,到會議室開會。”會議室的長桌子上放着一張報紙。
版面上印着一箇中年男子的臉,微胖,戴金絲邊眼鏡。因為受過專業訓練,只一眼我就認出了他是誰。相信秦陽也認出來了。
正是那晚出現在秋韻文身邊的男人。
站長拿起報紙往桌上狠拍一下,説:“軍統的特務搞暗殺都搞到我們‘第六站’來了!那是上面從本派來的副站長,結果還沒上任就被殺了,這讓我們‘第六站’的臉往哪兒擱!”我與秦陽飛快地對視一眼,心裏都明白,秋韻文很可能就是殺了他的人。
“我們站是搞情報的,如果連個兇手都找不到,也沒臉再混下去了。”站長加重了語氣,説:“殺人的是個女特務,青浦訓練班出身,三之內,你們若是查不到她的下落,就不用再回來見我!”三之後,雖然我與秦陽心照不宣地阻攔了一些情報,可是“第六站”是汪偽民國政府的第一情報機關,信息網鋪天蓋地,很快就查出了秋韻文的下落。
我在站裏的職位比較高,可以查到這個保密級別的文件——錦江路三十六號。站長下令,封鎖錦江路所在的那片區。這個命令一旦傳達到地方警察部和軍部,到時秋韻文就真是翅難逃了。
路過秦陽辦公桌的時候,我朝他使了個眼。他跟着我走出來,兩個人裝作在談情説愛,一起繞到機關樓後面的小花園裏,四下無人,我説:“現在這種情況,我們該怎麼辦?”秦陽的表情也很凝重,説:“韻文在南京已經暗殺了許多漢和本人,一旦落到他們手上,肯定會死無全屍的。”我抬頭看他,説:“秋韻文是我們的同窗,於公於私,我們都不能坐視不管。”秦陽思忖片刻,説:“你把地址告訴我,我去救她。你在這邊拖延傳令的時間,儘量讓警察部和軍部的人晚些到…”我心裏一慌,下意識地握住他的手臂,説:“太危險了,你不能去!”秦陽一愣,神複雜地看着我。我察覺到自己的失態,忙鬆開手,説:“可是真的太危險了,你…”他低下頭,神中有一抹少見的認真,聲音幾乎微不可聞,他忽然問我:“韻兒,你是俞先生的人…為什麼還要這麼關心我?秋韻文説,你跟俞先生的情很好…”他抬起頭,眼中有掩飾不住的濃濃情意,説:“我不喜歡與人爭,也不喜歡假戲真做…但是有些話我一定要説。”黃昏時分,秋漸濃,斜陽綻放着橘的餘暉,絲絲縷縷地照在他臉上,更顯得那一張俊臉輪廓分明,我想我永遠也忘不了那個瞬間,他看着我的眼睛説:“可是對你,我動了真心。”四、{何如薄倖錦衣郎,比翼連枝當願。}儘管我百般拖延,站長的命令還是很快傳到了地方。秦陽出去之後就再也沒回來,我坐立不安地等了三天兩夜,可是仍然一點消息都沒有。黑暗中我睜着眼睛,心裏忐忑不安,這時鎖孔忽然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我一個靈坐起身來,以為是秦陽回來了,急忙按開了枱燈。
橘朦朧的光線中,緩緩出現的人是俞先生,素來温文爾雅的臉上,如今卻是冷漠而且凝重的。我顧不得別的,赤腳從牀上跳到地上,説:“俞先生,有秦陽的消息嗎?他去幫秋韻文,之後就斷了聯絡。”俞先生神複雜地看我片刻,斥道:“誰讓你們自作主張的?犧牲一個秋韻文還不夠,還要搭上你們兩個!”我心裏焦急,喊道:“掩護暗殺行動是上面下的命令,我們營救她有什麼不對?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跟我説這些!還不快想辦法去救他們!”記憶中,好像從來沒有人敢這樣跟俞先生説話。我説完這些話,自己也愣了,他眼中閃過一絲受傷的神情,沉默良久,説:“韻兒,你看看你自己現在的樣子。”此時我赤腳站在地上,披頭散髮,眼睛因為太久沒睡想必已經充滿了血絲。俞先生看着我,説:“你記不記得我跟你説過什麼?——這個時候,兒女私情算得了什麼?你以為我想把秦陽派到你身邊來嗎?你以為我想眼睜睜地看着你對他動情?”我愣在原地,腦中一片空白,只是莫名地眼眶發酸。俞先生眼中的如海深情一閃即逝,復而又冷靜下來,説:“秦陽營救秋韻文失敗,身份敗,上頭有命令,你現在必須不惜一切代價保住你自己,撇清與他的關係。”我眼中的淚水再也含不住,大滴大滴地落下來,淌了滿面,一片温熱。
俞先生眼中似有不忍,走上前抱住我,説:“韻兒,這個戰火紛飛的年代,兒女私情真的算不了什麼。——最痛苦的可能不是看着他死,而是看着他受刑…你一定要撐住。”{尾聲}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驪山語罷清宵半,夜雨霖鈴終不怨。
何如薄倖錦衣郎,比翼連枝當願。
審訊室的記錄薄上,我寫下了這樣的詩句。
“第六站”的審訊室其實就是個刑堂,這裏只有想不到的殘忍,沒有做不到的殘忍。為了試探秦陽與我的關係到底到了何種地步,站長特意讓我來做這次審訊的口供記錄員,秦陽滿身是傷地坐在我面前,英俊的臉憔悴不堪。
我冷着臉坐在椅子上,只覺自己的心已經疼痛得麻木起來。腦海中有些時空錯亂的覺,一會兒想起石陽在籃球場上微笑的樣子,一會兒又想起與秦陽在一起的一點一滴…
或許這就是命吧。
註定要戀那樣的覺和那樣的人,縱使逃到天涯海角,時空盡頭,依然躲不過宿命的玩笑。
秋韻文已經死了。當站長詐他説秋韻文已經全部招供了的時候,秦陽第一次抬起頭來,冷笑一聲,對站長説:“不會的,我知道她不會的。”他飛快地看了我一眼,説:“或許情上的事是有報應的,你傷害了別人,就會有別的人來傷害你。也許那個人真的很愛你吧,所以今時今,你才會失去你最珍視的人。”此時此刻,在這個世界上,唯有我一人知道他話裏的意思。
他想告訴我,他最珍視的人,是我。
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俞先生的身影,他説這個戰火紛飛的年代,兒女私情真的算不了什麼。
我站起身對站長説:“其實,我知道你們想要的情報在哪裏。——他家裏有件襯衫,上面用摩斯密碼封着一個名單。”站長一怔,似是在思忖我話裏的可信度,也就是趁着這個時候,我猛地掏出他間的槍,砰砰幾槍打死了在場所有偽政府的人,血的氣味瀰漫在狹小的審訊室裏,此時的秦陽已經奄奄一息,我着淚捧起他的臉,笑着説:“如果有來生,記得要離我遠一點…因為喜歡一個人,真的很痛苦…”我的話還沒説完,在隔壁房間聽監的偽政府高層已經帶着警衞衝了進來,砰砰幾聲槍響,口彷彿綻開灼熱的花朵,紅蓮一樣濃郁的盛放…我倒下身去,緊握着他的手,笑着落淚:“如果有來生,我可不可以,不要再喜歡你…”恍惚又回到了那個黃昏,他對我説,我不喜歡與人爭,也不喜歡假戲真做…可是對你,我動了真心。
球場上奔跑的影子,眼角眉梢裏我戀的味道,在黑板上解奧數題的修長纖細的雙手,回眸看我時微怔的表情…許許多多影像重合在一起,在我生命消逝的那一瞬。
如果有來生,我可不可以,不要再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