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人生若只如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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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三月,北方的料峭寒,到了這裏,便成了再温柔不過的輕風細雨了,一壺清茶、幾碟點心,湖畔小坐,聽説書的老人信口謅來的一段掌故,便是江南閨閣中的小姐們最好的消遣了。
雖然這樣的機會不常有,不過每逢大的廟會之類的子,隨家人出來進香還願的小姐們,還是喜歡相約坐上一會,聽聽掌故,笑笑樂樂還是其次,重要的是,這不多的見面機會中,
換一下道聽途説的消息,像是哪家的公子如何人物俊秀出眾了,哪家的小姐新近配了好姻緣了,也不能説這些年輕的女孩子有失矜持,在這樣的一個男尊女卑的時代,女人一生的幸福,自己當然是不能做主了,那麼所剩的,也不過是對於未來或是幸福,最簡單的一點憧憬了。
看着哪些頭幾乎都要碰到一起的女孩子,儘量輕聲談論着江南有名的世家公子、才子們時,興奮又有些嬌羞的模樣,從一開始便安靜的坐在最角落的位置上的一個白衣女孩,嘴角上出了一抹極淡的冷笑,不過,只是那一瞬的笑容,也足以讓周圍的各
美女,顯得黯然失
了許多。
如果不是她實在受不了每天面對院子的四角天空,一定要出來透透氣,如果不是這裏是惟一爹孃肯讓她來的地方,如果身邊不是有這麼多眼也不敢眨,生怕再跟丟她的丫鬟、婆子,也許,今天就不至於身陷在這樣的境地了,身邊的人,她全部不認識,她們説的事情,她全部不興趣。
痛苦的就是,她的聽覺鋭到不可思議的地步,儘管那些小姐們的説話大多的時候只能算是耳語,但是,依舊完整的落在了她的耳中,一個字不差,她無心聽取任何人的秘密,聖賢説過:非禮勿聽的,不過,即使她用力的堵住耳朵,依舊是沒用的,幾十丈外花瓣飄落的聲音尚且逃
不過這
鋭的聽覺,何況是近在咫尺的一眾人説話的聲音呢?
看來今天就只能這樣了,想在外面找個安靜的地方發會呆都不行,看來比較起來,她那個雕樑畫棟、富貴繁華的家果然更好一些。
起了回家的念頭,白衣女孩向屋子中央瞄了一眼,同來的二姐依舊坐在人羣中,幾個平時要好的姐妹正追問她的婚期,二姐照舊是臉微紅,搖頭不答。
算起來,二姐的年紀是不小了,雙十年華的少女,待字閨中的情況本就不多見,何況是還生在豪門、自己又美麗大方、知書達理,這其中有什麼是自己不知道的呢?白衣女孩發覺,自己對於二姐,不,是對所有的家人,知道的太少了。
這個家,對她來説,好象只是憑空出現的,除了一點點影影綽綽的畫面之外,十幾年,她對這裏的記憶竟然是空白一片,她的家人,就和這個富麗堂皇的家一樣,沒有在她的記憶中,留下任何的影蹤。
如果不是母親、姐妹和自己幾乎沒有太大差異的面孔,冷雨晨幾乎要認為,這個家本不存在,是什麼人杜撰來捉自己的。
對於她為什麼會完全沒有家和家人的記憶,所有人的回答是一致的,她小的時候,父親曾請高人為她批過八字,説她十八歲之前最好不要住在家裏,否則一生多災多病。於是父親忍痛將她送到別院,沒想到,去年她十八歲生將至的時候,別院忽然失火,雖然僥倖逃生,但是也因為受到刺
兼被重物撞擊,失去了全部的記憶。
失憶?真是個好理由,只要説她失憶了,就完全不必再花心思解釋過去的種種,只告訴她,順其自然就好,是的,順其自然,能想起來固然好,什麼都想不起來就更好了。
只是,失憶這個理由卻不能解釋,自己的聽覺為什麼好的這個程度,當然更不能解釋,四周無人時,她在院中輕易的抓住飛鳥的事實,不過父母不解釋,她當然也不會主動去問問題,過去的十八年,雖然沒有關於他們的任何記憶,但是冷雨晨卻能夠清楚的覺到,他們對她的愛,無論是父親每
的噓寒問暖、夜午夢迴、母親在牀邊暗自的啜泣和無語的凝望,飯桌上親自的佈菜,細微的地方,父母
出的包含歉疚和濃濃的愛,讓冷雨晨決定,不管過去發生過什麼事情,都讓它過去。
人生是要向前看的,過去的已經不能改變,未來的事情還是未知,只有眼前的一切,才是幸福和真實的。
許是發覺了妹妹的無聊,冷雨晨的二姐冷雨涵向這邊出了歉意的一笑。
雨涵是那種典型的江南閨秀,纖細、温柔,眉目如畫,言行舉止自有一番風采,這讓她在一眾女孩子中,分外的出眾。
這讓雨晨多少有些不懂,這樣的二姐,為什麼喜歡和這些三姑六婆打道,討論這些沒有營養的話題。難道是這些女孩口中説的某人,正是二姐心儀的對象?可是
覺上,卻又不太像,奇了,不過,這原本也不關自己的事情,不必多問。
好容易捱到了回家,吃了晚飯,雨晨便一頭扎進了自己的房間,原來,這半年沒出過門,沒有比較,總覺得外面好,如今看來,要想圖個清淨,實在是沒有比家裏更好的地方了。
不知怎麼就睡着了,看來應付那些喜歡説話的女孩子,即使什麼也不説,只出一臉傻笑,也還是很費
神的,不然也不會這麼疲倦。在臨進入夢想前,雨晨對自己説,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以後寧可在家裏悶死,也決不再去那種地方了,太聒噪。…夜是寧靜而温柔的,江南的早
,尤其如此,不知為什麼,這半年來,雨晨發覺自己竟然從來沒有做過夢,一次也沒有,人不是應該經常有夢陪伴的嗎?在夢裏,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實現自己不能實現的夢想,看見自己想見卻見不到的人,只是,她一直無夢,是她的願望已經都實現了嗎?
不知睡了多久,一陣婉轉的簫聲忽然進入了雨晨的睡夢中,那是怎樣的樂聲呢?説不出的情意纏綿,説不出的動人心絃,那纏綿處猶如心愛的人在耳邊低聲細語,讓人思念無盡,是的,思念,儘管是在睡夢中,依舊可以覺到、一種思念在心中積聚,越來越多,多的開始無法控制。
就在雨晨猶自沉浸在思念中時,簫聲卻忽的一變,覺上就如同風和
麗的天氣竟瞬間成了暴雨狂風一般,其中的悲傷與絕望,竟如巨石一般,狠狠的砸在了自己的心口,猛的一驚,人已經坐了起來。
簫聲依舊在耳邊迴盪,不過聲音是很細、很輕的,不知怎麼,這麼小的聲音,在夢中竟有一種驚雷閃過的覺,人也在瞬間清醒過來,雨晨這才發現,眼角、臉頰都濕濕的,分明是哭過了,就連心也是酸酸的,如同被極細的針一下下戳着一般。
隨手抹乾了眼淚,連外衣也沒披,便推門而出,來到了院中。大概不是十五便是十六吧,天上有好大好圓的月亮,照得四周的景物,都如同包在一層極薄的紗當中。看看月亮,現在充其量也就二更天,今天睡得的確是太早了,被人吵醒,也怨不得人。
不過醒來也好,且去看看,這吹簫的究竟是何許人,雖然聲音這樣的細不可聞,但是卻可以肯定,這人並不是在太遠的地方。
雨晨輕輕閉了閉眼,這樣有助於她集中力,然後開始追尋着簫聲向前,;冷家很大,大到雨晨有記憶的這半年中,從來沒有完整的走過一趟,並不是她吝惜力氣,實在是走路時的前呼後擁讓人厭煩,每個人都盡力的牢牢盯着她,彷彿她會忽然從他們面前消失一般。其實如果雨晨要消失,這裏又有誰能夠阻攔呢?不過説起自己的不滿時,母親竟然淚眼朦朧,這讓雨晨很難受,母親那麼害怕失去她,怎麼能因為自己的一時興起,再讓母親那樣的擔心呢,不過遊玩的興致從此卻沒有了。
今天晚上,大概會是個特例,伺候她、照顧她、看着她的人此時也都睡覺了,前面有蕭聲領路,天上有明月相伴,散散步實在是滿不錯的。
又向前走了一會,旁邊的小道上有腳步聲傳來,應該是晚上巡夜的護院,雨晨不得不迴避一下,不然這一身隨風飄舞的白紗衣裙,在這樣的夜晚,嚇着人就不好了。
輕輕一縱,人已在一棵枝葉極茂密的樹上了,雨晨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下意識的反應,不過好象是再自然不過的一件事情了,不必思索,不必觀察,心思一到,身體就自然的這麼做了。
在樹枝上站了一會,腳步聲逐漸走遠,她重又回到了地面,不過經過這樣的一番折騰,蕭聲卻已然停住了,不行,還沒看到是什麼人吹簫,不能讓那個人離開。心裏這麼想着,身子一晃,人已在幾丈之外了,原來除了可以跳到高處之外,還能飛奔,早知道的話,這會都已經找到那個吹簫人了,雨晨有點懊惱的想着。
一口氣跑到了一處假山附近,江南的豪宅大都是園林式的建築,假山、池藻、活水,就是園林的神髓,眼前的這個地方,假山與水相互映襯,四周的桃樹花開旺盛,每陣風吹過,都有點點花瓣,隨風飛舞,在這樣的一個月夜,讓人心醉。重要的是,雨晨肯定,剛剛的蕭聲就是在這裏傳出的,不過眼前花瓣飛揚、
水潺潺,卻那裏有人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