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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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個名字是傻子,小時候大家就這麼叫我。
有一次賣豆花的阿婆替我趕跑了欺負我男孩,還告訴我我不叫傻子。我問她我叫什麼,她讓我回去問我娘。我便跑去問娘,可娘沒回答我,仍然認真地織着布。梭子在娘手中靈巧翻飛,踏板有節奏地發着咔咔的聲音。這種安寧祥和的味道燻得我着地看着娘,漸漸的,忘了自己的問題。
娘織布的時候很好看,長長的頭髮一直垂到腳跟,上面繫着一簡單的髮帶。濃黑的睫在眼瞼下投下了一絲淡淡的陰影,像星星一樣璀璨的黑眼眸温柔地看着手下的布。
不知不覺,如血的夕陽斜進來,在屋裏灑下了一層橘紅的光。娘沐浴在那種火焰般的顏中,猶如一朵美得讓人窒息的凌霄花。
“娘,你是世上最美的女人。”我像失了魂一樣,輕聲説道。
娘還是看着自己手下的布,沒有答話。
我想,要是我是那匹布就好了,那樣娘就能天天看我了。可我不是那匹布,所以娘很少看我。我的衣服髒了,她會給我換。我餓了,她給我做飯吃。我困了,她幫我衣。我給她摘來山上最美的花,她輕輕地在我額頭上留下一個吻。除了這些時候,她都像沒看見我一樣。
可我像一隻小狗,老喜歡跟在她後面轉,因為我娘很美,很香,做的飯也很好吃。
一天晚上,娘半夜突然爬起,狠狠地掐住了我的脖子。我永遠忘不了娘那時的眼睛,紅紅的,像血一樣。她哭着問我:“為什麼要殺他們,為什麼要殺他們,惡魔,我恨你,我恨你!”我想告訴娘我沒殺什麼人,上回二胖抓了一袋青蛙想拿回去燉湯喝,我還偷偷將它們放了呢。
我連螞蟻都沒踩過。
後來娘終於相信了我的心裏話,放開了我,還哭着幫我脖子。温熱的眼淚從娘緻的臉龐上滑落,滴在我臉上,卻讓我從心底裏泛着陣陣涼意。
從那以後,我就不想再纏着娘了,我害怕她那雙通紅的眼睛,萬一有一天她又以為我殺了誰該怎麼辦?被人掐脖子是很難受的。
於是,我天天泡在賣豆花的阿婆家,替她挑豆子,磨豆漿,只有吃飯睡覺時才回到自己家。
阿婆常常對別人説:“這個女娃可惜了,又乖又懂事,人又長得這麼漂亮,還有一雙富貴眼。可腦子不好使,明天可怎麼辦?要是被人欺負了就不好了。”我知道富貴眼的意思,阿婆告訴我,我的眼睛是金黃的,和金子一樣貴氣,所以叫富貴眼。可其他話我不是很明白,明天我會繼續替她挑豆子啊,怎麼會被人欺負呢?
有一天我高興地發現,我竟然長得和阿婆家的磨一般高了。我想娘知道了一定也會開心,她開心了説不定還會笑呢。
於是我立刻甩開兩腿朝家跑去。
我喜歡這個季節,風撫在臉上暖暖的,像娘睡着後恬靜馨香的呼。腳下的小草軟軟的,像娘柔柔的頭髮。我提着裙子,從青翠的草地上踩過,從青翠的枝椏下跑過,只想把自己長高的消息帶給娘。
跑到門外,我才發現今天家裏來了很多人,院子裏很多衣着華麗的叔叔阿姨。他們見到我,紛紛低下頭跟我打招呼:“見過小主子。”我也趕緊學着他們的樣子回禮,低頭叫道:“見過小主子。”突然,屋子裏傳來了一道男人的聲音:“把我女兒帶進來。”我很奇怪,房間裏怎麼會有男人呢?
一個大鬍子叔叔走過來抱起我往屋裏走去,我害怕起來,想喊娘又不知道娘在哪裏,急得眼淚在眼眶中不停地打轉。
叔叔推開門,將我放下,又隨手關上了門。
不知是不是娘摘了鮮花回來,屋子裏多了一股使人安心的淡淡暖香,稍稍緩解了我的恐懼。
就在我四處搜尋娘身影的時候,一個像神仙一樣漂亮的男人輕輕拉開卧室門,從裏面走了出來。
他的頭髮很長,但是沒孃的長。他的衣服很漂亮,雪一樣白的底子,上面繡着幾枝清秀的梅花。
我覺得他不是壞人,因為他有一雙金的眼睛,和我一模一樣的金眼睛。而且我發現,原來屋裏的暖香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
“兒。”他慢慢地靠近我,眼睛中似乎有波紋在跳動,就像清澈溪裏閃耀的陽光。
“我不叫兒,我叫傻子。”我好心地提醒道。
他一把將我擁住,連聲音都顫抖起來:“我的寶貝兒,你叫聶兒,你不叫傻子,以後誰再叫你傻子,我就拔了他的舌頭。”我一時間理解不了他説的話,可我喜歡聽。作為謝,我摸着他脖子上像是被指甲抓出的紅印子問道:“叔叔,你和誰打架了?我告訴你,要是你和別人打架,打不過就往女茅廁跑。”
“兒,我不是叔叔,我是你爹。”聽到這句話,我的心臟嗤通嗤通一陣亂跳。他説他是我爹,爹?就是二胖他們都有的爹嗎?二胖説過,被爹舉起來的時候嘴裏會有甜甜的味道。
“你是我爹?”我抬起頭不確定地問道。
他點了點頭,臉上的笑温柔得如三月裏的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