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陳年舊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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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襄縣的芳蘭鎮是個好地方,依山傍水,景秀麗,男耕女織,民風淳樸,尤其文風鼎盛,家無白丁,琅琅讀書聲,處處可聞。
鎮中心,有一棟深宅大院,門外的牌坊上,書有‘狀元及第’四個大金字,門口的一對大石獅,雄踞左右,雕工巧,顯系出自名家之手。獅旁各豎一支旗杆,上懸七鬥,這是隻有狀元才能享有的殊榮。
門楣之上,御書‘文魁’二字,大可盈尺,益增無限光榮。正是宣德狀元常恆甫的府第,也就是常小琬的家。
常恆甫乃鄂國公之後,原非三晉人氏,因深受此地山水之勝,民情淳厚,從常小琬的祖父起始遷來定居。
這,狀元府外!來了一頂血紅的轎子,二老八駿,還大包小包的帶了不少禮物,都是大同府的名產名點。
徐不凡步下血轎,登門而入,早有門房通報進去,常恆甫夫婦直從內室出來,無限親切的將他入廳內。
常、徐兩家乃世,又是兒女親家,劫後重逢,觸良多,常夫人興奮得直掉眼淚。寒喧數語,略敍一下近年瑣事後,徐不凡左右一望,道:“小琬呢?”不提小琬還好,一提起小琬來,常夫人再也忍俊不住,眼淚象斷了線的珍珠,簌簌而下,哽咽着想説話,卻一句話也説不出來。
徐不凡心頭不由一沉,情知上官巧雲與鍾雪娥的話,十九不假,忙道:“世伯,小琬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了?”常恆甫啜了一口茶,潤潤嗓子,慨然嘆道:“實不相瞞,小琬早在五年多以前就出事了。”
“出了什麼事?”
“你們徐家慘遭滅門之禍後,我們夫婦倆曾帶着小琬,跑了一趟保定與歸化城,亦曾派人四處打探,結果並未發現一個生還的人,小琬悲痛絕,回到家裏後,當天晚上便發生事故。”
“她怎麼了?”徐不凡血脈賁張,翹首以待。
常夫人從內室取來一包東西,打開來是一大束長髮,及一把利剪,含淚説道:“當天晚上,她不但剪了頭髮,而且毀了自己的容貌,留書出走,聲言從此削髮為尼,常伴古佛青燈,終生不再談婚姻二字,看來你們即使能再相見,小琬只怕不答應,也配不上你了。”徐不凡心思沉痛,連聲説道:“不!無論天涯海角,我一定要找到她;無論她多醜多難看,我也一定要娶她。敢問世伯、伯母,小琬現在何處!”常恆甫又是一聲長嘆,道:“要是曉得她的去處就好了。”
“莫非不知她出家的地點?”
“小琬原在鎮東高山上的‘靜心庵’修行,我與你伯母還上山去看過她一次,可是當我返回京城任所,再幹了一年京官,發現佞當道,朝綱不振,在我辭官返鄉之前,便從家人口中得知小琬失蹤的消息。”徐不凡的心象繃緊了的弓弦,道:“怎麼會失蹤呢?”
“説失蹤可能並不正確,應該説是自殺,她在庵後懸崖之上,留下一雙鞋子,一封遺書,投入滹陀河中。”
“遺書上説什麼?”
“除了對我們二老説些安不孝的話外,主要是因為你的死訊,對她打擊太大,字裏行間,了無生趣,説要到陰曹地府去找你。”常夫人早已哭得象個淚人兒,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道:“這孩子實在太痴了,自從得到你的不幸消息後,整個人都變了,這也難怪,從小你們的情就一直很好,又有婚約,是人羨人慕的一對小夫,現在可好,你活了,琬兒卻失蹤了,命!這全是命!”徐不凡道:“伯父、伯母,有一件事侄兒還不明白,既然是自殺,為什麼又説是失蹤?”常恆甫道:“事情是這樣的,在琬兒跳崖自殺的當時,附近還有一個比她更小的女尼,親眼看見有一隻梅花鹿飛過,小琬有可能被梅花鹿救走。”
“如此説來,小琬應該尚在人間才對?”
“不凡,梅花鹿會飛,已屬千古奇事,不可思議,又是出自一個十一二歲的稚童之口,更加無稽,任何人皆不敢寄予太高的期望。”
“事後有沒有派人去河裏打撈過?”
“有,曾僱用十餘位潛水好手,在現場打撈甚久,然後又沿河而下,在沿河七村展開訪查打撈的工作,前後費時半月,找遍了每一個可疑的角落,結果卻沒有發現琬兒的遺體。”徐不凡聞言又興起一線希望,道:“依侄兒看,小琬健在的可能絕對存在,梅花鹿會飛亦不是不可能之事。”常恆甫搖頭説道:“不可能,不可能,琬兒是個孝順的孩子,如果她真的還在人間,為何五年多來音訊全無?”
“我想,凡是不尋常的事,一定有不尋常的理由。”
“不凡,你真的認為琬兒還有可能沒有死?”
“侄兒説過,可能絕對存在,我想上山去靜心庵看一看,親自問一問那一位小尼,以及瞭解一下小琬跳河現場的環境。”常恆甫夫婦生了一個痴情的女兒,見徐不凡同是情有獨鍾,心下自然甚為欣,立即滿口答應下來。問明瞭靜心庵的詳細所在,知悉山路險阻,血轎難行,命二老八駿留在狀元府休息,在常家匆匆用過午飯,便獨自一人上去了。
山路果然崎嶇難行,好不容易到達山頂,立為壯麗的山景住了。
目力所及之處,密密麻麻的植滿了各種各樣的果樹,果實累累,果香四溢,山女一面穿梭採摘,一面放聲高歌,羣山迴響,聲若鶯啼,聽得人的愁悶全消,心曠神怡。
徐不凡找來一位山姑,問清楚路徑,穿過一大片核桃樹林,前路為斷崖所阻,但聞水聲潺潺,視線悉被雲霧遮蓋,深不見底。
河道並不算寬,僅二丈有餘,一條長長的山木橫跨其上,通兩岸,果農負重而過,晃晃悠悠的驚險萬狀。
徐不凡縱身而過,順着崖邊往東行,約莫頓飯功夫,再往北面一轉,林木深處,紅磚綠瓦輝映,有一座小小的寺廟,正是‘靜心庵’。
表明身份來意,見過主持了因師太,開門見山的説道:“在下貿然造訪,擾了師太的清修,尚祈海涵,晚生今此來,主要是想了解一下小琬發生意外時的詳細情形。”了因師太雙掌合十,朗朗的宣了一聲佛號,道:“阿彌陀佛,善哉,小琬塵緣未了,情孽太重,整困坐愁城,以淚洗面,來此半年不到,終於多情而殉身,實在令人扼腕。”徐不凡一怔,道:“老師太的意思是説,小琬已經死了!”了因師太手握念珠,雙目半睜半閉,聲調緩慢而有力道:“斷崖高險,水湍急,跳崖投河,百無生理,施主勿作生還之想,以免庸人自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