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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負荊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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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篷船在前,竹篷船在後,兩艘船先後順進入閩江,水頓時浩大了許多,船速也加快,岸上跟着的夏侯蘇和力虎等人也催馬快行,金犬魯魯被力虎抱上馬背歇息。

夜已深,清樂公主手託香腮,有點坐不住了,長途趕路很累,但與前幾被僧景全押着上路那又是天地之別,心情舒暢多了,這種小船她還沒乘坐過,聽着艙外沉沉的水,看着宣表兄在暈黃燈光下微笑着説話,覺很温馨,嬌慵地伸了個懶,説道:“宣表兄我困了。”便嬌懨懨側卧着,頭枕在芳茶的腿上,眼波朝周宣一蕩,心裏想着要是枕着宣表兄的腿入眠就好了。

竹篷船上的褥墊圖案美、質地輕柔,是從馬車上搬來的,那輛馬車還是僧景全等人停在雪峯山下,被盤山長順手牽羊搞來了,現在那輛馬車便棄在了河岸邊,不知便宜哪個村民了。

清樂公主淡紫的長裙熨貼着珠圓玉潤的體,秀頸長腿、細,側卧的姿勢周宣也不是第一次見,每次都是那麼誘人,前夜抱在懷裏反而不覺得,現在這樣有點距離看來真是天生尤物、勾人魂魄。

小茴香、芳休兩個小丫頭也東倒西歪了,小茴香還糊糊説:“姑爺,小茴香服侍姑爺歇息吧?”這竹篷船睡四個人也盡睡得下,但就這樣與清樂公主還有兩個小丫頭滾在一起睡也太那個那個了,周宣便坐到船頭與四痴閒聊,談些圍棋、蟋蟀和茶道。

四痴問:“主人。那雪豬太子在哪裏捕得了一隻青背蟋蟀?”周宣道:“説是前幾在岸邊歇媳捕到的,這傢伙運氣還真不是一般的好,僅次於我了。”四痴道:“我們今年連一隻黃背蟋蟀都沒捕到,去年運氣好,捕到只黑背蟲竟然有少將以上級別地實力。想念摸不得呀!”周宣道:“現在正是蟋蟀最活躍的時期,應該能捕到好蟲,我答應過你的,一定要捕到中將級以上的猛蟲,並且在興王府五國蟲戰中奪魁。”四痴想起她與周宣之間的那個賭約了,問:“主人若真得了五國蟲戰魁首,要我答應你一件什麼事?”周宣道:“先不説,我現在光桿帥一個,手下無大將,心裏沒底呀。”四痴咕噥道:“反正你要是提出太過分地賭注。我也不會答應你。”周宣笑道:“我們情同兄弟,我就是再過分那也是為你好嘛。”忽聽得前面烏篷船掌篙的費清高聲問:“周郡…周客官,鼓山離此不遠,約有十里水路,我等還要去鼓山否?”周宣應道:“當然要去。”十里水路,順風順水,不需小半個時辰便到了,兩艘船在閩江北岸一處平坦沙地泊下,不一會。夏侯蘇等人也趕到了。

這時約莫是凌晨丑時。明月西斜,天地朦朦,朝北望,十里外鼓山青黑的山影鬱郁靜穆。

夏侯蘇靠近問:“公子,何事停船?”周宣道:“蘇,你上船歇息,我與老四去鼓山那邊看看。”夏侯蘇道:“我陪公子去。”四痴道:“主人,還是待天明再去吧,騎馬夜行,遇到吳越兵必受查問。”周宣想想也是。便招呼岸上眾人道:“諸位都下馬休息一下。”又問鄰船的費清:“費中郎,獐子還有沒有?”費清道:“尚有十餘斤獐子,卻是生的。”周宣道:“讓劉掌櫃烹。”費清道:“我家大掌櫃睡着了。”周宣道:“叫他起來,這是他的拿手廚藝,別人烹製,他會不悦的。”費清只好去推醒太子殿下,那雪豬太子聽説周客官讓他起來烹製獐子。一軲轆就爬起來了。哈哈笑道:“周客官、各位客官,請稍候。看本掌櫃的手藝。”周宣跳上河岸,找了一處地方撒,看到四痴走得遠遠的,過了一會繞回來,心道:“老四這個女扮男裝也夠辛苦的,對了,她難道每月不來癸地?修煉到斬赤龍的境界了?”烏篷船上的三名清源武士架着夏侯昀也上岸了,夏侯蘇過去和爹爹説話,夏侯昀愛理不理,只説了一句:“蘇,你好自為之吧。”夏侯蘇不敢多説什麼,只在爹爹邊上跪坐着,心裏隱隱的不安。

獐子的香味開始飄溢,雪豬太子站在船頭,笑眯眯道:“諸位客官,烹好了,請品嚐,周客官先請。”親手舀了一碗,讓費清給周宣送去。

周宣捧着那碗獐子到夏侯昀面前,遞給夏侯蘇,説道:“岳丈大人,僧景全的點術沒人解得開,委屈岳丈大人了,再過幾個時辰就好了…蘇,你來侍候。”夏侯昀突然開口道:“周宣…”這是夏侯昀第一次未以“姓周的小子”相稱。

周宣忙應道:“岳丈大人有何吩咐?”夏侯昀看了看着陶碗的女兒,嘆了一口氣,説道:“好好待蘇,蘇自幼沒有了娘,我這個做爹的又是一個人,哪會照顧孩子,蘇跟着我吃苦了!”夏侯蘇一聽爹爹這話,喜上眉梢,爹爹終於同意她和周公子在一起了,説道:“爹爹疼愛女兒,女兒從沒覺得苦。”周宣鄭重表態道:“岳丈大人放心,小婿一定會待蘇好地,再説了,我哪敢欺負蘇啊。她鞭腿那麼厲害。”夏侯蘇羞澀一笑,看看爹爹,卻並無笑意,只是點點頭。

食罷獐子,周宣從船上取下一塊羊毯。鋪在一塊江邊大石上,曲肱高卧,聽着江水和蟲鳴,詞興逸飛,叫道:“蘇,來,我有新詞一闕念給你聽。”夏侯蘇看了看爹爹,夏侯昀微笑道:“去吧,出嫁從夫呢。”夏侯蘇大羞,撒嬌道:“爹爹也取笑女兒。女兒不理爹爹了。”説着,盈盈起身,噘着嘴,一邊走一邊回頭瞪她爹爹。

夏侯昀面上呵呵笑着,心裏無比沉重,他地雙手撐在地上,只要他願意,他現在可以一躍而起。

周宣見夏侯蘇過來,輕聲笑道:“蘇。你爹爹回心轉意得好快啊!”夏侯蘇秀眉一蹙:“公子不相信我爹爹?”周宣道:“怎麼會。我是慨世間情力量之大,至堅至鋭,可以改變一切,五倫之情,君臣、父子、兄弟、夫友,我以為君臣是最輕地,什麼國家大義,那是最迂闊的,我只要我的家人、我的朋友過得好就行,當然了。很多時候,家和國聯繫在一起,所以我只好勉為其難,來走這漫漫南漢路。”夏侯蘇跪坐在周宣身邊,聽他闊論高談,微笑道:“可我爹爹卻是論説認為君臣最重…

周宣道:“陳思安算君嗎,不過一割據軍閥而已。不過岳丈大人似乎開竅了。愛護女兒女婿勝過了愚忠陳思安。”夏侯蘇得到了爹爹同意她與周宣在一起,心情非常愉快。將一縷散落的鬢髮掠至腦後,問:“公子不是説新得了一闕詞嗎,念給蘇聽聽,蘇最愛公子地詩詞…公子叉過手了嗎?”周宣老臉一紅,心道:“我叉什麼手啊,不過是剛好記起一闕應景的詞而已,不白不,我周七叉豈能數月無新作,辜負我唐國第二才子的美名!”説道:“叉過了,你聽我來,這又是一闕《水調歌頭》,同樣是詠中秋的…”周宣朗聲道:“砧聲送風急,蟋蟀思高秋。我來對景,不學宋玉解悲愁。收拾淒涼興況,分付尊中錄,倍覺不勝幽。自有多情處,明月掛南樓。悵襟懷,橫玉笛,韻悠悠。清時良夜,借我此地倒金甌。可愛一天風物,遍倚欄干十二,宇宙若萍浮。醉困不知醒,欹枕卧江。”詞中頗有不倫不類處,何來南樓?何來玉笛?十二欄干何在?但自來詩家好作虛言,居住茅棚也自認為是高樓,喝地是白水寫到詩裏成了美酒,所以夏侯蘇只有歡快讚歎,衷心佩服公子高才。

周宣道:“以後不要叫我公子了,要叫宣郎,來,試着叫一聲。”夏侯蘇忸怩道:“蘇叫不出來。”周宣道:“誰説的,你很會叫。”眉梢一挑,出張敞畫眉的謔笑。

夏侯蘇一愣,便即醒悟,月下也能看到臉紅,嬌嗔道:“公子欺負人家…”周宣道:“那你叫我…”夏侯蘇左右看看,這才低聲道:“宣郎…”聲音嬌顫,悠嗚如簫管,女子動情的低喚真是迴腸蕩氣,低徊不已。

周宣握住她的手,説道:“到了漳州海岸,你便下船,到江州等我。”夏侯蘇堅決道:“不,我要陪公子…宣郎去南漢,同去同回。”周宣道:“要去就去吧,此去應該沒什麼危險了。”兩個人握手細語,也不覺得睏倦,情義濃濃,直至東方之既白。

四痴過來道:“主人,去鼓山吧。”周宣道:“好。”吩咐眾人原地待命,不管藺戟他們到了沒有,午時他和四痴就會回來,繼續趕路。

清樂公主醒來了,叫道:“宣表兄,你也要去。”周宣道:“也行,你把臉塗成鍋底那般黑,我就帶你去。”

“為什麼呀?”清樂公主手撫白臉蛋,她可是很愛惜自己容貌的。

周宣道:“不為什麼,好好給我待著。不要給我惹事,嫌我還不夠辛苦嗎!”周宣騎“照夜玉花驄”四痴騎“雲中鶴”兩個人望鼓山而去。

行了七、八里,只見山麓大片大片地香樟樹、楓樹、柳杉、馬尾松、丹桂、油杉。青翠、火紅,山絢爛多姿,遠望崖壁,有不少摩崖石刻,有些字竟有方丈大小,連周宣這個近視眼都分辨得出來。

蹦山腳下有一山亭,有賣茶和各種風味小吃地攤販,周宣與四痴牽馬在山腳下轉了轉,這時卯時未到,除了早起地小販。沒看到有其他遊人,兩個人便坐在小吃攤位前吃興化粉和鼎邊糊,風味獨特,才花了五十文錢。

遠遠的看到一輛牛車轆轆而來,四痴眼尖,喜道:“駕車地是盤山長。”周宣起身過去,盤山長也看到了周宣二人,大喜,回頭衝車廂裏説了一句什麼。牛車停下。從牛車下來一個美女,淡綠的窄袖衫襦、小簇團花蜀錦長裙,帶束,高鬟髮髻飾以步搖花鈿,眉目如畫,容光眩目,尤其是那雙眼睛,真是秋水為神。

周宣一呆,這是誰?沒見過!待見那美女褰裙快步而來,哪象一般漢人女子那樣娉婷曼步。倒象是山間麋鹿,跳躍輕盈。

“啊,盤大族長!”周宣大喜,大步上,含笑道:“大族長這般妝扮,我都認不出來了。”盤玉姣笑道:“周郡公,我這裙裝美不美?”山哈女子就是直率。周宣又猛看了幾眼。讚道:“美,美得危險!”盤玉姣那雙神采動人地美目斜睨周宣。問:“美就是美,怎麼就危險了?”周宣道:“盤族長這樣的大美女太引人注目,豈不是危險?”盤玉姣嫣然一笑,道:“郡公這是誇我呢!郡公,你的那位夏侯小姐呢?”周宣道:“在江邊船上。”盤玉姣道:“郡公真是好本事,竟然在清源也安有美女內應。”周宣道:“慚愧,差點連累盤族長,盤族長這就隨我去吧,與我一道去漳州見盤玉姣盤大族長。”盤玉姣面微紅,道:“郡公莫怪,我不是有意要瞞郡公-周宣道:“是起先有點不信任我對吧,沒事,正該如此小心謹慎地,大族長還未用早餐吧,我請客,請大族長吃鼎邊糊,就是鍋巴。”盤玉姣跟着周宣回到那個小吃攤,盤山長帶着另三個不知從哪鑽出來地山哈人到另一處攤點用餐。

周宣看了看,那三人一女二男,正是盤玉姣的貼身護衞,原本是四個,現在剩三個了,問盤玉姣,盤玉姣淡淡道:“那個死了,不是一路人。”周宣明白了,死掉的那個山哈女護衞是細。

幾個人在鼓山腳下等了一個多時辰,沒有看到藺戟等人的蹤影,問附近的攤販,近可有遠客到來?都説沒有。

盤玉姣已經聽周宣説了智除僧景全之事,還準備去霸佔中天八國泊在閩江入海口的海船,便道:“郡公不必等了,錢惟演已知道你我二人還有清樂公主就在福州左近,正派兵四處搜索,我們不能在此久留,要儘快出海,我讓盤山長留在這裏等候郡公失散地部下,會幫助他們安全離開福州的。”周宣也知道形勢緊迫,雖然解除了僧景全的威脅,但一旦被吳越兵發現,那就更是糟糕,當即點頭道:“是,那就走吧。”買了一些小籠包回去給清樂公主她們吃。

盤玉姣把盤山長喚來,叮囑了幾句,便坐上牛車,帶着三名護衞,隨周宣和四痴來到閩江邊泊船處,見到了夏侯昀父女和清源五武士,雙方都有點尷尬。

周宣道:“大家以後都是一殿之臣,要和睦相處才是。”盤玉姣在竹篷船上恭恭敬敬拜見清樂公主,唐皇李煜封盤玉姣的爵位是龍巖縣侯,從四品,比之周宣地二品郡公那是差得遠了。

清樂公主知道她這次能險,這個盤玉姣起到了關鍵作用,所以對盤玉姣也很是相敬,表示回到金陵要向父皇請旨嘉獎盤玉姣。

盤玉姣謝過,心裏卻道:“公主不是要嫁去南漢嗎,怎麼回金陵請旨嘉獎我?那南漢太子可就在前邊船上。”現在的隊伍很壯大了,一共二十二人,依然是一部分人乘船、一部分人騎馬在岸上行。

兩艘船剛剛離岸,忽聽烏篷船上的一個清源武士叫道:“夏侯大人呢?夏侯大人哪裏去了?”周宣大吃一驚,忙站上船頭問:“怎麼回事?”烏篷船上的兩名清源武士驚慌失措道:“夏侯大人不見了!”岸上一名牽馬的清源武士也叫道:“夏侯大人地坐騎也不見了!”周宣喝道:“停船!停船!”與夏侯蘇一道縱身躍上河岸,四痴趕緊跟上。

眾人回到之前泊舟處,卻見沙地上留下幾行字:蘇,你救周宣,為父不忍責怪你,但我夏侯家受陳都護兩代恩情,豈能背叛清源投唐!蘇,你自隨周宣去,為父回清源向陳都護負荊請罪。”

“爹爹…”夏侯蘇失聲痛哭。

周宣不住搖頭,這個岳丈太愚忠了,這樣回去不是找罪受嗎?説道:“蘇,上馬,我們去把你爹爹追回來!”夏侯蘇説道:“不了,爹爹心意已決,追不回來地。”心裏地想法卻是:“宣郎未離險地,這時若去追我爹爹,要是遇到吳越人那就糟了,爹爹子倔強,認定地事很難挽回的。”夏侯昀一走,那五名清源武士心神不寧了,他們還想悄悄潛回泉州城搬取家眷出逃,可現在夏侯昀回去負荊請罪了,那他們投降之事不就餡了嗎!

周宣是極心細之人,豈有不知這幾個清源武士地心思,説道:“諸位不必驚慌,你們既已投誠,我就要保你們一家老小平安,我且問你們,你們來時從泉州到福州行了幾?”有人答道:“五。”周宣道:“陸路難行,由海路到泉州何需三,諸位在泉州上岸疾行,完全可以趕在我岳丈回泉州之前把家眷搬出。”五名清源武士面,這才略略放心。

盤玉姣道:“此處離入海口還有四十里地,不需兩個時辰便可趕到,就怕中天八國的海船不在。”那奚二孃忙道:“在的在的,國師安排好的誰敢不遵,説好會等到八月底才會離去。”周宣問:“這邊海船由誰統領,你可認得?”奚二孃道:“認得,是嚴寨校尉統領的,自中天八國出繁我等都見過面,這嚴寨校尉便是嚴慶地弟弟。”

“哪個嚴慶?”

“就是,就是死在茅坑裏的那個。”眾人繼續水陸並進,且喜一路順利,並未遇到吳越軍士盤查,於午後未時來到了閩江入海一路上,夏侯蘇一直不説話,倚着舷窗看着奔騰不息的江水,眼淚一顆顆滴入江中。

周宣安道:“蘇你別急,到了漳州我們再想辦法,一定不會讓你爹爹受罪的,相信我。”夏侯蘇點點頭,心裏卻是早已拿定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