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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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作官,眾人吃葉。這些人全是官們的親戚朋友。作大官的種葉,賣葉,還留些葉分給親戚朋友。作小官的買葉,自己吃,也分給親戚朋友吃。不作官的呢,等着葉。”
“作官的自然是很多了?”我問。
“除了閒着的都是作官的。我,我也是官。”他微微的笑了笑。這一笑也許是對我輕視他——我揭過他一小塊頭皮——的一種報復。
“作官的都有錢?”
“有。皇上給的。”
“大家不種地,不作工,沒有出產,皇上怎麼能有錢呢?”
“賣寶物,賣土地,你們外國人愛買我們的寶物與土地,不愁沒有錢來。”
“是的,古物院,圖書館…前後合上碴了。”
“你,拿你自己説,不以為賣寶物,賣土地,是不好的事?”
“反正有錢來就好。”
“合算着你們本沒有什麼經濟問題?”這個問題似乎太深了一些,他半天才回答出:“當年鬧過經濟問題,現在已沒人再談那個了。”
“當年大家也種地,也工作,是不是?”
“對了。現在鄉下已差不多空了,城裏的人要買東西,有外國人賣,用不着我們種地與作工,所以大家全閒着。”
“那麼,為什麼還有人作官?作官總不能閒着呀?作官與不作官總有葉吃,何苦去受累作官呢?”
“作官多來錢,除了吃葉,還可以多買外國的東西,多討幾個老婆。不作官的不過只分些葉吃罷了。再説,作官並不累,官多事少,想作事也沒事可作。”
“請問,那死去的公使太太怎麼能不吃葉呢,既是沒有別的東西可吃?”
“要吃飯也行啊,不過是貴得很,,菜,全得買外國的。在林的時候,你非吃飯不可,那真花了我們主人不少的錢。公使太太是個怪女人,她要是吃葉,自有人供給她;吃飯,沒人供給得起;她只好帶着那八個小妖去掘野草野菜吃。”
“呢?”
“可沒地方去找,除非有錢買外國的。在人們還一半吃飯,一半吃葉的時候——這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人們已把一切動物吃盡,飛的走的一概不留;現在你可看見過一個飛禽或走獸?”我想了半天,確是沒見過動物;“啊,白尾鷹,我見過!”
“是的,只剩下它們了,因為它們的有毒,不然,也早絕種了。”你們這羣東西也快…我心裏説。我不必往下問了。螞蟻蜂是有需要的,可是並沒有經濟問題。雖然它們沒有問題,可是大家本能的作,這比貓人強的多。貓人已無政治經濟可言,可是還免不了紛爭搗亂,我不知道哪位上帝造了這麼羣劣貨,既沒有蜂蟻那樣的本能,又沒有人類的智慧,造他們的上帝大概是有意開玩笑。有學校而沒教育,有政客而沒政治,有人而沒人格,有臉而沒羞恥,這個玩笑未免開得太過了。
但是,無論怎説,我非看看那些要人不可了。我算是給貓人想不出高明主意來了,看他們的要人有方法沒有吧。問題看着好似極簡單:把葉平均的分一分,成為一種葉大家夫司基主義,也就行了。但這正是走入絕地的方法。他們必須往回走,止葉,恢復農工,然後才能避免同歸於盡。但是,誰能擔得起這個重任?他們非由蚊蟲蒼蠅的生活法改為人的不可——這一跳要費多大力氣,要有多大的毅力與決心!我幾乎與小蠍一樣的悲觀了。
大蠍回來了。他比在林的時候瘦了許多,可是更顯着陰險狡詐。對他,我是毫不客氣的,見面就問:“為什麼請客呢?”
“沒事,沒事,大家談一談。”這一定是有事,我看出來。我要問他的問題很多,可是我不知道怎麼這樣的討厭他,見了他我得少説一句便少説一句了。
客人繼續的來了。這些人是我向來沒看見過的。他們和普通的貓人一點也不同了。一見着我,全説:老朋友,老朋友。我不客氣的聲明,我是從地球上來的,這自然是表示“老朋友”的不適當;可是他們似乎把言語中的苦味當作甜的,依然是:老朋友,老朋友。
來了十幾位客人。我的運氣不錯,他們全是政客。
十幾位中,據我的觀察,可以分為三派:第一派是大蠍派,把“老朋友”説得極自然,可是稍微帶着點不得不這麼説的神氣;這派都是年紀大些的,我想起小蠍所説的老狐狸。第二派的人年歲小一些,對外國人特別親熱有禮貌,臉上老是笑着,而笑得那麼空,一看便看出他們的驕傲全在剛學會了老狐狸的一些壞招數,而還沒能成作怪。第三派的歲數最小,把“老朋友”説得極不自然,好象還有點羞澀的樣子。大蠍特別的介紹這第三派:“這幾位老朋友是剛從那邊過來的。”我不大明白他的意思。可是不好意思細問。過了一會兒,我醒悟過來,所謂“那邊”者是學校,這幾位必定是剛入政界的新手。我倒要看看這幾位剛由那邊來的怎樣和這些老狐狸打待。
赴宴,這是,對我頭一遭。客人到齊,先吃葉,這是我預想得到的。葉吃過,我預備好看新花樣了。果然來了。大蠍發了話:“為歡新由那邊過來的朋友,今天須由他們點選女。”剛從那邊過來的幾位,又是笑,又是擠眼,又是羞澀,又是驕傲,都嘟囔着大家夫司基,大家夫司基。我的心好似我的愛人要死那麼痛。這就是他們的大家夫司基!在那邊的時候是一嘴的新主張與夫司基,剛到,剛到這邊便大家夫司基女!完了,什麼也不説了,我只好看着吧!
女到了,大家重新又吃葉。吃過葉,青年的政客臉上在灰下都透過來一些粉紅,偷眼看着大蠍。大蠍笑了。
“諸位隨便吧,”他説“請,隨便,不客氣。”他們攜着女的手都走到下層去,不用説,大蠍已經給他們預備好行樂的地方。
他們下去,大蠍向老年中年的政客笑了笑。他説:“好了,他們不在眼前,我們該談正經事了。”我算是猜對了,請客一定是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