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蜚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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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出秀口中獲悉了言的出處之後,我雖嘴上宣揚着“謠言止於智者”的論調,但心中還是難免耿耿於懷。
於是,恰巧於四月中旬收到程肅第二封書信的我,忍不住對着一張碩大的白紙打起了長篇腹稿,將這荒唐事兒和由此引發的鬱悶悉數傾訴。
可等到我花了好半天的工夫,在心裏頭把那些我至今搞不清是誰的長舌們數落了個遍,我卻抿莞爾一笑,提筆只寫下了這幾句話:宣女眷攜子入宮敍話,孰料宮中謠言忽起,傳女帝癖好幼童,箇中無奈,唯君能懂——你別看古人表面上因循守舊,骨子裏可八卦可無聊了!
落筆成文,我幾乎能想象程肅看到這封信時揚淺笑的容顏。
都一月有餘了,也不知道還要多久才能回來。
思緒漸行漸遠之際,出秀輕聲來報,説是年夫人和小年糕來了。
唉,現如今敢帶着年幼的兒子到這宮裏來的,除了那些費盡心思想把自家幼兒給我當皇夫的,也只有年饒家的這位女中豪傑了。
“年夫人,你不畏懼外頭的那些傳言?”忍了幾回後,我終是直言不諱地當着當事人的面兒,捅破了這層窗户紙。
“回皇上,賤妾以為,皇上對高兒…只有君臣之義…姐…姐弟之情。”最後四個字,她彷彿是猶豫了許久才説出口的,説完以後,她還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似是不敢與我對視。
然而我看得出,她説的不是奉承話,而是發自內心的真情實,所以,我甚欣:還是有人理解我,不會被蜚短長衝昏頭腦而人云亦云的。
“年夫人是個通透的人,朕沒有看錯。”我揚淺笑,起身走到年家母子的身旁,蹲下身子,笑眯眯地瞅着小年糕,剛想開口問他有沒有想我,我的臉就驟然一改“你的臉怎麼回事?”誠然,遠看不知道,近看嚇一跳,小傢伙粉粉的臉頰上,竟赫然顯現着一道傷疤——儘管並不猙獰,但也足夠令我皺起眉頭了。
“爹爹打的。”小傢伙眨了眨眼,聲音裏似乎透着一絲委屈。
“爹爹為什麼要打你啊?”我有些納悶,畢竟幾次接觸下來,我覺着這孩子還是乖巧的,不該那麼容易招爹孃的打。
“年高説錯話了…”小傢伙耷拉下腦袋,垂頭喪氣道。
“你説錯什麼話了呀?”小東西可憐兮兮的模樣惹得我一陣心疼,下意識地伸出手去,輕撫起他的傷疤來。
“…”他不回話,只顧低着頭,撅起了小嘴。
我仰起頭來,只好將詢問的目光投向他的母親。
“回皇上,夫君也不是真的要打他,只是常年在外行軍打仗,出手沒個輕重,這才誤傷了高兒。”年夫人馬上看懂了我的眼神,笑着向我解釋。
“怎麼回事兒啊?”我仍是有幾分好奇,站起身來看着年夫人,想要一探究竟。
“回皇上…這件事,其實起於一些謠傳…”年夫人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哦,不是與皇上有關的那個謠傳。”許是見我聞言面一凜,她忙不迭回過神來補充道。
“又有新的謠言了?”我皺了皺眉,一句追問口而出。
“是…”她略作頷首,似是陷入遲疑“是關於…温丞相的謠言。”温故離?他身上能出什麼言蜚語?
“皇上…當真不知?”年夫人觀察着我的臉道。
“朕並無耳聞,還請夫人詳細告知。”我搖了搖頭,如實相告。
“是…”她低眉應承下來,又抬眼注目於我“是這樣的,前朝後宮又傳聞説…説温丞相和皇上的貼身侍女…有染。”
“…”我努力消化着這句分明很好理解的話,卻偏偏因為內容過於荒謬而遲遲緩不過勁來“你是説…出秀?!”年夫人點頭默認。
而我微張的嘴,愣是沒能閉上。
有沒有搞錯?他們是父女誒!到底是誰這麼有才,居然能把父女親情描黑成情人關係?!
我不同情起相較之下無權無勢又無名無份的出秀來——可下一刻,當我意識到那隻温狐狸也會因此而吃個啞巴虧時,我又忍不住揚起了角。
許是見我笑得詭異,年夫人不解地喚了聲“皇上”我急忙平復了翹起的嘴角,拉長了臉,出三分薄怒,一本正經地盯着她問:“怎麼會傳出這種亂七八糟的謠言?”
“回皇上,聽説…是有人不止一次…目睹從未正眼瞧過任何女子的温相…對您的貼身侍女…關照有加。”那是因為他是她親爹啊…時隔約莫二十年才得以相認,怎能回回視若無睹?
“哦!皇上恕罪!賤妾所説的‘任何女子’,並不包括皇上!”得了吧,你就“包括”吧,反正他也確實沒咋正眼瞧過我…不對,這不是重點好不好?
“無妨。”進行着與口頭表達截然不同的心理活動,我和顏悦地擺了擺手“不過,這言…跟年愛卿不小心傷了小年糕有何干系?”
“皇上有所不知,夫君他平時的脾氣還好,可一聽到有人説温丞相的壞話,就容易衝動。”年夫人當着我的面將上述緣由娓娓道來,一字一句毫不避諱,看起來她是不清楚我和温故離之間的瓜葛“那天,這孩子也不知打哪兒聽來些閒言碎語,在他爹面前説錯了話。”她摸了摸小傢伙的腦袋,臉上溢出疼惜之“恰逢他爹在前朝聽了些不中聽的,下了朝回到家,本就心裏有氣,這不…高兒觸了他的逆鱗了。”
“原來如此…”
“原本夫君也只是在氣頭上,想嚇唬嚇唬高兒,教他莫要學人家亂嚼舌子,誰知夫君功夫太深,一扔一個準…”女子替兒子到憋屈的神情讓我險些不厚道地笑出聲來。幸好我及時止住了啞然失笑的玉望,再度蹲下身去摸摸小傢伙的臉蛋,柔聲細語地教育他今後別再惹爹爹生氣,完了又誇他不怕痛,是個勇敢的男子漢。小傢伙得了安撫和表揚,這才天真無地仰起腦袋,衝我咧開嘴笑了。
話説回來,出秀對謠言一事是否心知肚明呢?我知道得晚,這情有可原,畢竟我沒事兒不會去跟後宮的宮人們抑或前朝的大臣們接觸,即便是説話,也不會輕易談論到這種事情上去——但是她就不一樣了,天天伺候着一國之君,東奔西跑的,宮裏大事小事多少心中有數,想來是有所耳聞的吧?至於她爹…呵,他那麼明的一隻老狐狸,肯定是聽説了。
思及此,我心下動起了“歪念頭”這天午後,風和麗,萬里無雲,我如同往常一樣坐在御書房裏,執筆批閲着百官們上呈的奏摺,一雙眼卻是不懷好意地瞥了瞥立於身側的出秀。
“出秀啊…”批完了一本摺子,我放下手中的硃筆,不緊不慢地將奏本闔上“最近有沒有什麼新鮮的言?”説罷,我已側首將眸光安放於她的臉龐,剛巧目睹她臉微變的瞬間。
“皇上都知道了…”很快,她便垂眸輕聲作答。
“有何想法?”我瞅着她問。
“回皇上…”她驀地抬眼,與我四目相接“謠言止於智者。”
“呵…”女子堅定的眼神和認真的口吻令我輕笑出聲“這句話確實説得好,只可惜,咱們這前朝後宮,智者鮮有,長舌居多。”見她抿不語、隱忍不發的樣子,我的惻隱之心又蠢蠢動起來“不過出秀啊,這事兒也不好全怪別人。他們私下議論他人是非固然可惡,可那也是因為你爹心裏始終記掛着你娘,二十年來守身如玉,對所有的女子皆是淡漠疏離,突然之間對一個年輕的丫頭上了心,那羣吃飽了沒事兒乾的傢伙能不好奇嗎?”
“是…奴婢明白。”她恭敬地一垂首,語氣平靜地應答。
“你是個明事理的…”我真誠地説着,遣散了些許不正經的神情“但是明理和逆來順受是兩碼事。”我頓了頓,嚴肅地注視着她的臉龐“朕問你,你當真打算就這麼耗下去?”
“…”她驀然抬頭來望,眸中忽而迸出的亮光轉瞬即逝“此事…奴婢自當遵從温相之意。”説着,她已然垂下眼簾,眼中再無光溢彩。
“…”她這般委曲求全,卻是害我登時一噎“我説你們這對父女也真是的,分明都長着張聰明的臉,關鍵時刻卻偏偏掉鏈子…”我用嗔怪地睨了她幾眼,頗有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她默不作聲地站着,仍是低垂着腦袋,想必雖不能完全理解我的措辭,但也據語境意會了個大概。
看她如此犯而不校,我不好再多説什麼,畢竟她也算是個苦主。
何況,人先馬,擒賊先擒王——眼下同她多言也只會收效甚微。
思及此,我冷不防吩咐道:“去把你爹叫來吧。”她一下子從惆悵的情緒中離,轉而驚詫地注目於我。
“快去。”挪開視線,我神淡淡地催促。
“是…”君命不可違,她只好邁着碎步離去了。
温故離,冒出這種風言風語,恐怕也是你始料未及的吧?
我目送着出秀遠去的背影,似笑非笑。
就讓我當面探一探,你是個什麼反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