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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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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彭在鼓樓的這座公館,也可説是“金屋”是他與阿元雙棲之處。當然,除了曹震,或者方觀承等等關係特深的少數人以外,是看不到阿元的。這天曹震奉詔而至,平郡王正在重帷深垂的花廳中,接見一名御前侍衞;傳出話來,先讓曹震到上方去見“庶福晉”有事託付。

“震二爺,我們家老爺要升官了。”所謂“我們家老爺”是指烏都統;曹震還不知道這個消息,便即問説:“是哪個缺?”

“是荊州將軍。”阿原答説:“不過也不一定。我聽王爺説,要等召見以後,才能定局;不過官是一定要升的。”

“由王爺照應,自然會升官。”曹震問到:“庶福晉有什麼是待?”

“我家太太今年整五十,我想送份禮;不想讓府裏知道,打算請震二爺替我辦一辦。”阿元隨平郡王別居在這鼓樓的公館,太福晉頗不以為然,於是全府上下也就拿異樣的眼光來看這個“庶福晉”了。在這樣的情形下,阿元當然要識趣,有事寧可求曹震,不願麻煩府裏的內外賬房,免得又遭人非議。

在曹震自是義不容辭的事“好!”他説:“我替你辦。”阿元點點頭,回身進屋;過了一會,一手拿一張紙,一手拿一個皮紙包,走來給曹震。

“要買的東西,我已寫在紙上了。錢不知道夠不夠?不夠請替我墊上,我還你。”曹震接過紙來看,是要打一付珠花送烏都統太太;珠子大小,穿什麼花樣,寫得明明白白,而且還住了一筆“費銀百兩上下為宜。”皮紙包着的是金葉子,曹震問明瞭重量,估計足夠;便即問説:“打好了怎麼辦?”

“最好讓我看一看,我得寫封信,還是要勞動震二爺,派人替我送到熱河。”阿元又説:“生還有半個月。”

“那得上緊了。我今天就派人去辦。”這是平郡王福彭所會之客,已經告辭,着人來請曹震敍話。見過了禮,福彭隨手將一張單子遞了給曹震;接過來一看,只見上面寫的是:“履親王允綯等奏定:端慧皇太子吉兆,應尊稱園寢,造享殿五間;兩廡各五間;大門五間;琉璃花門三座;燎爐一座,覆以綠瓦。題主時禮節,敬擬牛一羊二,奠、奠爵,讀文致祭。嗣後祭祀儀,與妃園寢同。”曹震只知道端慧皇太子是永璉的封號,塋地在西直門八里莊,卻不解福彭以此單相示的用意,唯有看了用心記住,仍舊將單子放還書桌,靜靜聽着。

“端慧皇太子園寢的工程,奉上諭,給恆親王世子去辦;他跟我要人,我把你的名字告訴他了。你明天前去見他,説是我讓你去的。”

“是!”

“我告訴他,泰陵的工程是你經手的,這方面的種種情形很悉,他大概會派你提掉工程。”曹震暗暗心喜,又得了一個極肥的差事,當下笑嘻嘻的替福彭請了個安説:“多謝王爺栽培。”

“你先別高興。”福彭正提出警告“第一,工程決不能馬虎,外觀更要講究。你可以先去看看榮親王園寢的規模,做個參考。”曹震一時無以為答,因為他想不起來榮親王是誰。

“你聽明白了沒有?”

“回王爺的話。”曹震老實答説:“那位是榮親王?”

“世祖章皇帝的第四子;端敬皇后所出。你問一問‘屯田司’的人就知道了。”這下曹震才想起來。榮親王的生母,相傳是冒闢疆的愛姬,出身秦淮,所謂‘笛步麗人’的董小宛,先為多爾袞所虜;多爾袞死後被禍,孥皆沒入‘辛者庫’,董小宛為孝莊太后所識拔,作慈寧宮的女侍,後來成為世祖的妃子,寵冠六宮。榮親王生未數月即殤,子以母貴,尚未命名,載入玉牒,即封為榮親王,起造園寢,據説吳梅村“清涼山贊佛詩”第二首結尾“高原營寢廟,近野開陵邑,南望倉書墳,掩面添悽悱”那四句,所詠的就是此事。

“是的。我知道了。”曹震連連點頭:“我回去問屯田司。”內務府的屯田司,專管陵寢。

“請王冶在待第二件事。”

“第二,你知道弘升常跟那些人來往嗎?”弘升即是聖祖第五子恆親王允琪的長子,早在康熙年間,即已封為世子。由於允祺同母弟允搪為世祖所惡,所以允祺也受了連累;而弘升則因頗得允搪器重之故,竟無端被圈在家。但允祺實在是個膽小怕事、忠厚謹慎的人,世祖看他們父子並無異心,將弘升放了出來。到的現在的皇帝繼位,派為都統,並管理火器營事務,是個很重要的差事。曹震只知道他跟莊親王允祿的次子弘普,常有往來,此外就不大清楚了。

等他據實回答以後,福彭才低聲説道:“你知道不知道,他經常在理親王府行走?”曹震頗為驚異,而且也很困惑。理親王弘皙對皇帝是反對的,弘升既受皇帝重用,何以又會常跟弘皙接近?那不近乎忘恩負義了嗎?但最讓他想不通的是,照弘升的態度,應為皇帝所厭惡,而居然仍舊管理作為羽林宿衞中的勁旅的火器營,且還派了主辦端慧皇太子園寢這種要親信才能獲得的差事;這又是何緣故?雖有重重疑團在心,卻還不便發問;曹震只是老實答説:“理親王府中,我從未去過,也難得聽人談理府的情形,不知道升世子常在那裏行走。”

“你仍舊裝作不知道好了。不過,以後你得多留意弘升的行跡。”福彭又説:“他們都是愛玩的人,以後會拿你當親信;你就盡力巴結吧,跟他們混在一起,越親密越好。”曹震恍然大悟,福彭把他舉薦給弘升的目的是,安一個“坐探”在弘升的身邊。如果僅僅是偵查行蹤,按時報告,這個任務不難;但又一層卻必須先請示。

“回王爺的話,若説要跟他們混在一起,那就少不得會跟着升世子,也常到理親王府走走。這,”他率直的問道:“這不犯忌嗎?”

“不會。”福彭又加了兩個字:“有我!”那就可以放心了。曹震辭出王府,先派人去辦阿元所託之事;然後換了衣服去訪成記木廠的掌櫃楊胖子。

“震二爺,是那陣好風把你老給吹來的。”楊胖子滿臉笑容的從櫃裏了出來“我正打算着這一兩天空上你府裏去請安,有件事跟你老商量。”

“喔,又事跟我商量。你説吧!”楊胖子回頭看了一下,躊躇着説:“這裏不是説話的地方。震二爺能不能先請座一下,等我打發了那些朋友,陪震二爺去個地方,好好兒談。”

“是什麼地方,我來赴約好了。”

“不,那不方便。”

“好吧,我等你。”於是楊胖子將曹震讓到客座,派人招呼茶水,道聲“少陪”匆匆走了。曹振心裏在想,楊胖子要跟他商量的,與他要跟楊胖子商量的,也許是同一件事。倘或推測不誤,那就該讓他先開口,以逸待勞,話就好説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