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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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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用不着賭誓罰咒。”錦兒又説:“我想你總也不忍騙我跟秋月。”一句話勾起曹雪芹不僅低徊的思憶,而終於歸結於一聲謂嘆“不是我生錯了地方,”他説:“就是你們都生錯了地方。”

“又説怪話了。”錦兒接口説道:“你的意思莫非是:不是冤家不聚頭?”

“不!我説錯了,”曹雪芹管自己又説:“不是我生得晚了幾年,就是你們生的早了幾年。不然,我就不必叫你錦兒姐了。”那麼叫什麼呢?錦兒怔怔的思索了一回,突然醒悟;頓時一顆心“嘭嘭”亂跳,臉紅氣,只有用責備來掩飾他內心的驚慌混亂“胡説八道!”她斥責着“你起這種心思,天都不容。”曹雪芹心中一樣也是惶恐惑,不知道自己何以會説這話?要想辯白,卻又不知從何説起?只漲紅了臉,浮現出無數的惶恐。見此光景,使得錦兒自責,話説得太過分了;而且覺得自己的想法本就不對,他有這種覺,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裝糊塗不去考教,並不能讓他的想法改變。這一轉念間,錦兒便索敞開來想,而且設身處地去想。想來想去,則怎麼樣也不能發生他是錯了這麼一個覺。

既然他不錯,就該幫他;錦兒心頭,倏的閃過一個意念,就像一陣風似的,掀開了帷幕一角,隱隱約約地看到許多新奇的事物,但是他不知道那是幻覺,還是真的有那許多東西在裏面?這就只有曹雪芹能告訴她了。錦兒考慮又考慮,終於又害怕、又興奮得問出句話來。

“芹二爺,你到底跟誰好過?”

“你不是明知故問?”一聽這話,錦兒越發疑惑“怎麼叫明知故問?”她説:“又不是在南京的時候,天天見面,沒有我不知道的事。你就老老實實説是誰好了。”

雨。不是你早就知道的嗎?”他一提雨,倒提醒了錦兒,不妨一個一個問過來:“繡呢?”

“沒有,絕對沒有。”曹雪芹有些氣急“莫非你到今天還不相信我?”

“不是不相信你。”錦兒看他那樣認真,措辭便格外謹慎了;考慮了一會説:“今天在這裏沒有別人,咱們倆説心裏的話,説過了算,誰也不用擱在心裏,更不用跟別人去説,好不好?”

“好。你説吧?”

“你雖沒有跟繡好過,可是想不想呢?”曹雪芹不願説假話,可也不肯明説“你想呢?”她只這樣反問。

“我知道了。”錦兒又問:“還有呢?”曹雪芹沉默不答,顯然的,他心裏還有人。為了要把他出來,錦兒只有老一老臉從自己説起了。

“譬如説我,你起過那種抱一抱、樓一樓我的心思沒有?”語音尚未消失,曹雪芹一是血脈賁張,自己都聽得見自己心跳了!眼中望着錦兒豐腴而結實的肌膚;鼻中聞到她那像一團烏雲的頭髮中散發出來的香味,真有一股遏制不住的,想抱一抱她的衝動。但儘管一顆心不斷地在動,那雙手卻似被捆住了伸不出來。

“説啊!”錦兒猶在催促。

“你簡直要出人命了。”曹雪芹帶着哭聲地説:“叫我怎麼説呢?”

“那也沒有什麼!”錦兒忽然想到了一句:“發乎情,止乎理。”這句話倒真見效,為曹雪芹內心的困境,打開了一條出路;他定一定神説:“太上忘情,下愚不及情,情之所中,正在我輩。”

“這麼説,你是想過嗎?”

“是的,”曹雪芹板着臉回答。

“這會兒還想不想?”一聽這話,曹雪芹不免吃驚,定睛看時,他的臉清純平靜,一點也看不出是在挑逗的神情。曹雪芹倒有些困惑了。

“你想不想?你想,我就讓你抱一抱。”錦兒又説:“別的就不行了,如果不是礙着震二爺,你要什麼,我給什麼。”

“好了!”曹雪芹快刀斬亂麻似的截斷了她的話“就説到這兒為止。”

“好!説我就説到這兒為止。”錦兒緊接着説:“秋月呢,這沒有什麼顧忌,你敞開來説吧!”這彷彿以為他早就跟秋月好過了,使得曹雪芹又受了冤枉的覺;同時也覺得唐突了秋月,因而很不高興得答説:“你今兒是怎麼回事?”

“我是跟你談正經。”錦兒果然是很認真的神態“你如果喜歡秋月,何以就讓秋月跟你做一輩子的伴。那一來老太太都會安心。”曹雪芹做夢也沒有想到,她會有這麼一個主意。定睛細看,不象是在開玩笑,但仍舊問了句:“你是怎麼想來的?”

“那不是順理成章的是嗎?除了年紀大一點兒以外,我想不出她有哪一點不如你意的地方,也想不出這個世界上除了她,還有更適合的人。”他把她的每一個字都聽進去了,承認她説的一點都不錯,但怎麼樣也不能接納。

“其實比起鄉下那些大的可以做媽的媳婦來,秋月至多是個大姐姐,也不算太大。你説是不是呢?”他不能説“是”;一説就等於同意了。可是很奇怪的,她也不願公然拒絕,只是沉默着。

“你還有什麼不中意,或者顧慮?説出來,咱們商量。説啊!”

“你別催行不行?”曹雪芹心煩意亂的“你讓我好好想一想,行不行?”

“行,行!”錦兒一疊連聲地回答:“你慢慢兒想吧!我先回去,好好兒睡一覺,回頭到我哪兒來吃飯,我包素餡兒的餃子給你吃。”可是,曹雪芹又怎麼能睡得着,一閉上眼,便是秋月的影子,不然便是繡或者錦兒,連夏雲、冬雪都在他的回憶中出現過,反倒是雨,想到她時,影子卻是模糊的。話雖如此,到底還是睡了一大覺,實在是神似睏倦之故;當然眠夢不會安穩的,半睡半醒、昏昏沉沉的一直到下午才起牀。

“錦二打發人來問過兩次了。”桐生告訴他説:“如果芹二爺不打算去了,我得去説一聲。”

“不!”曹雪芹毫不考慮的“我還是得去,馬上就走。”

“還沒有吃午飯呢!”曹雪芹看自鳴鐘上,已是申正時分,便即説道:“乾脆到錦二那裏,中飯、晚飯一塊兒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