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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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得留來下陪太太。”秋月搶着説道:“等我回來了再走。”
“這也説的是。不過,四老爺哪裏實在也少不得他這麼一個人。”這下倒是提醒了鄒姨娘“震二爺,我跟你打聽一件事,”她問:“四老爺是不是會在熱河住下去?”
“這可不一定。”
“喔,怎麼呢?”
“或許上頭會另外派四叔一個差事。”
“什麼差事?”馬伕人信口問説。
是馬伕人問,曹震不能不答:“大概是在行宮裏,要另外蓋一個廳,派四叔監工。”這一説,馬伕人就知道了;因為她聽曹雪芹談過。秋月亦有意會,所謂“京信”多半是等曹震的消息。
“那麼,”她問:“震二爺,你看四老爺的這個差事,有幾分把握?”秋月緊接着解釋她發問的原因“如果有八九分把握,鄒姨娘該把夏天的衣服都帶去;另外動用器具也該多帶,免得到時候又回來料理,多奔波一趟。”曹震想了一下説:“八九分難説;六七分是有的。”
“六七分也差不多了。”馬伕人説:“你到好好兒去打聽一下。”
“是!”曹震答説“我晚上再來。我還另外有事託秋月。”可想而知的,必是為翠寶的事,還是杏香,也為馬伕人關心,因而問説:“仲四有消息沒有?”
“他今兒下午來。”仲四一來,要談的事就多了。馬伕人便説:“你晚上來吃飯吧?”曹震躊躇着説:“今兒晚上我有三個飯局。”但馬上又作了斷然的決定;“不要緊,那些飯局都可以回掉。”説完,曹震就去了,鄒姨娘望着他昂然的背影消失,不由得慨地説:“震二爺可真是越來越走運的樣子。回想在南京的那幾年,臉
不是青、就是灰,走路一溜歪斜,全不象咱們家的爺兒們。”
“是啊!”馬伕人深深點頭“説起來倒也是,真想換了個人似的。”
“這,”鄒姨娘忍不住説“不是人都過去好幾年了,我還提她;當年也實在是由震二拘着,左右不自在,久而久之
成那幅倒黴像。如今的這一位,倒是有幫夫運的。”這就是鄒姨娘忠厚之處,提起錦兒總是説她好;不必季姨娘,最妒嫉的就是錦兒,就因為她扶正了的緣故。秋月這樣想着,心中一動,四老爺中饋久虛,鄒姨娘實在也應該按錦兒之例辦,倒不妨促成這件事。可是一想到季姨娘,一片熱心,頓時冰冷;要扶正,自然是有子之妾居先,如果鄒姨娘扶了正,季姨娘不吵翻了天。
季姨娘每一回看到秋月,總有一種親熱得過分的殷勤;凡是秋月為之不安,急急託詞避去,但這天卻逃不掉,因為有話跟她談,非先忍受不可。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能容她嘴的空隙,秋月單刀直入地説:“季姨娘,今天太太把鄒姨娘請了去,使告訴她一件事;四老爺託人捎信來,要把鄒姨娘接了去。”一聽這話,季姨娘的臉
馬上變了,麗
暖風,忽然烏雲密佈。連心裏有預備,料知她不會有好臉
的秋月看着都有些害怕。
“怎麼會是接她不是接我呢?”是一種懷疑的聲音;倒像原來是要接她;而馬伕人在搗鬼,故意換成鄒姨娘。
有此覺,不由得讓秋月冒火,沒好氣的答説:“誰知道。”
“不會是太太聽錯了吧?”這話便證實了秋月的覺無誤;季姨娘有樣本事,可以使得原來怕她的人,一下子變成不怕她的人;秋月冷冷得説:“聽錯是不會的,也許太太跟你過不去,本來四老爺要接你的,特為説成接鄒姨娘。”季姨娘一聽話鋒不妙,趕緊説道:“秋月姑娘,你錯會了我的意思,我絕不是疑心太太幫鄒姨娘。太太看待她跟我兩個,向來一碗水往平處端,不會有偏心的。”
“那麼,季姨娘,你怎麼瞎疑心呢?”
“我不是疑心,我是怕太太聽錯了。”
“疑心太太聽錯了?”秋越抓住“疑心”二字,堵的季姨娘透不過氣,脹的臉紅脖子的;突然朝窗一跪,口中説道:“我罰咒給你聽,若是我瞎疑心太太,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見此光景,秋月真覺可氣可笑又可憐;當下伸出手去相扶,本想説:“別這樣,別這樣,我是跟你鬧着玩的。”話到口邊,驀地醒悟,季姨娘是不能假以詞
的人,倘或這樣一説,她馬上又覺得自己有理,不中聽的話又無休無止了。於是她只扶了她起來,自己復又坐下,繃着臉是仍有餘怒的深情。
“我咒也罰過了。”季姨娘賠笑説道:“秋月姑娘,你再生我得氣,就是你的不對了。”
“我不是生你的氣。”秋月淡淡的答了一句。
“好了,好了。既然不生氣了,太太有什麼話吩咐,就請説吧!”
“太太就是這句話,告訴你一聲兒。我原説,就這麼一句話,讓鄒姨娘跟季姨娘説好了。太太説不好,得你替我去説,才算敬重人家。不像敬重出一大堆疑心出來了。這時哪裏説起。”季姨娘心想,原來是這麼一段由!秋月回去一説,馬伕人一定生氣,心裏又悔又恨,又有些害怕,不自覺地淌出兩滴眼淚。這就到了可以拿季姨娘
圓拉長,無所不可的時候了。秋月一面從腋下紐扣上
出手絹,
在季姨娘手裏,一面埋怨的勸説:“你就是這個凡事不肯多想一想的脾氣害了你!四老爺不接你,接鄒姨娘去,自然有他的道理;你不想想,你一去了,鄒姨娘能管得住棠官嗎?”這是秋月便出來的理由,可是很管用,季姨娘信以為真,自怨自艾地説:“是啊!我怎麼沒有想到呢?”
“現在是想到了?”
“想到了,也明白了。”季姨娘的臉上,又是一種雨過天晴的神,站起來説:“秋月姑娘,你坐一坐,我今天作了酪,你嘗一嘗。”
“不,不!”秋月一把將她拉住“我這兩天胃不好,吃了酪,回頭嘴裏發酸,難受得很。咱們靜靜聊一會,我就要走了。”於是季姨娘復又坐了下來,談起曹雪芹的親事,問馬伕人何時動身到熱河?秋月便恰好提到與鄒姨娘結伴同行的話。
“太太身子不好,一時還不能出遠門,所以讓我去一趟。”
“是去相親?”季姨娘迫不及待地説。
“不是。”秋月答説:“給烏太太去送禮。人家捎了好幾回信來,意思誠懇地,既然一時不能去,禮尚往來,總也得表表心意。”
“原來這樣,”季姨娘説:“其實你也不必吃這趟辛苦,要送什麼禮,讓鄒姨娘帶了去,豈不省事?”這句話倒是説在情理上,秋月心想,必得有個合情理的解釋,否則季姨娘一起疑心,便又有許多是非了。
“我也是這麼説。可是太太另外有想法,她説她跟烏太太從小就像姊妹似的;得專派一個人去,才顯得情分不同。”秋月又説:“就像今天太太特委派我來,是一樣的道理。”
“是的,是的。”季姨娘嘆地説:“太太真正是賢德人,才想得這麼周全。”總算遮掩過去了。秋月心存警惕,不能再跟他談了,言多必失。早走為妙,當下起身告辭,季姨娘殷勤相留,卻不曾留住。
到家已是上燈時分,一進中門,便遇見曹雪芹:“太太説你跟鄒姨娘要到熱河去。”他問“何以突如其來,有此一行?到底去幹什麼?”聽他這樣發問,便知馬伕人有意隱瞞她的使命,因而她也不説真話“太太沒有跟你説?”她這樣回答:“是一時不能去,特委派我跟烏太太致意。”
“沒有別的事?”
“你説,會有什麼事?”
“我只當為我的事去的呢!”秋月笑笑不答;只問:“震二爺來了沒有?”
“還沒有。不過,已經派魏升來通知了,得晚一點兒才來。”曹雪芹又問:“他來幹什麼?”
“你想呢!”秋月一面走,一面説:“回頭再説吧!我先去看太太。”見了馬伕人,將季姨娘忽怒忽憂,倏忽之間,表情數變的事,當作笑話略略講了一遍,秋月趕緊到廚下去檢點,事先待了幾樣曹震愛吃的菜,預備妥當了沒有?
這是曹震已經來了,一見了馬伕人便説:“太太讓我跟秋月私下談一談,行不行?”
“怎麼不行?”馬伕人隨即叫小丫頭到廚房裏來找秋月。
到了馬伕人屋子裏,曹震立即起身,着秋月説道:“你來,我有點麻煩,非託你不可。”秋月不知道怎麼回事,看馬伕人及曹雪芹神
如常,當即答説:“震二爺在這裏談,不一樣嗎?”
“不一樣,不一樣!”曹震答説:“你錦二關照,一定得跟你私下談。”
“喔!秋月答應着,卻有些躊躇之意。
曹雪芹懂她的意思,是在考慮到何處去談?當即説道:“你們到我書房裏去談吧。我在這兒陪太太。”於是到了曹雪芹書房裏,曹震坐在曹雪芹的書桌前面,將椅子換了個方向,示意秋月端一張凳子坐在他身邊,都是面對着房門。
“告訴你一件再也想不到的事;我不知道這是喜事,還是麻煩?想來想去,只能跟你談;看看你有什麼主意沒有?”
“震二爺,”秋月有些着急了“到底是麼事,你請快説吧。”
“她,”曹震在手心中畫了個字“有喜了!是仲四來説的。”秋月沒有看清楚他寫的是什麼字?但旋即意會,驚異莫名的愣住了。發愣之際,看到院子裏又紅又白的一樹杏花,便即指着窗外問道:“震二爺是説她。”曹震轉臉看了一下,點點頭説:“對了。她本人還不知道,只説身上兩個月沒有來了。仲四很在行,私下仔細看一看就知道了。仲四説,如今就聽咱們這裏一句話,如果不理這個碴,仲四
可以料理乾淨利落。”
“她怎麼料理呢?”
“還不就是劑藥給她服。”秋月立刻就想到繡
當年的遭遇,心往下一沉,但此刻他還不變表示什麼,只很快的答説:“這件事關係不輕,我得先跟太太請示。”
“是的。這件事得太太拿主意。”曹震問道:“我什麼時候來聽迴音?明兒一早行不行?”秋月想了一下答説:“好!不過,震二爺,你別來!這件事,這會兒還得瞞着芹二爺;看明兒上午,我到什麼地方去看震二爺?”
“到我哪兒來好了。”曹震答説:“我家那口子明兒要去燒香還願,中午才能回來,你也不必來得太早,防她還沒有出門。”
“是!我知道。”回到馬伕人那裏,兩人都是聲不動,馬伕人問起仲四,曹震道是“還沒有來”這就連翠報的事都無可談了。由曹雪芹陪着他吃完了飯,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