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天氣連放晴,傷風中的關大少身子一好似一,眼看是將要痊癒了,頸上被那小賊所傷之處也只剩了淺淺的疤痕。連著多沒再見那小賊面,關大少只希望他在別處做案時失了手,進了大牢才從此不來,每這麼想,關大少便眉開眼笑,心情舒。他也曾吩咐下人去報過官,奈何那些貪官沒見到白花花的銀子哪肯認真查辦,再聽他府中不過是被砸了幾張桌椅,無甚錢銀之損,更是一陣亂罵把人趕出了衙門,還道若不是看他們年紀老邁,少不得打個二十大板。
必大少病中聞此惡事,直把那衙門裏上上下下都腹誹了個遍。自換了這一代五十八歲才容登大寶的仁君,一改先皇的嚴厲作風,御下極寬,便算是犯了事的,都是能饒則饒,加上少有戰事,安享太平,直養得滿朝文武貪風極盛,連帶他們這些商家也常常被敲竹槓。
亂世裏苦的是百姓,這盛世裏苦的還是百姓,枱面上的徵役賦税是低得很,落到百姓身上的層層剋扣卻是看不見的。
必家是京城首富,自然首當其衝、切膚之痛,好在人人皆知他是要錢不要命的主,出手時也都留了些情面,有道是多得不如少得、少得不如現得,若太過急了關大少,那可是一拍兩散,玉石俱焚。
儘管如此,關大少亦把那些搶錢的貪官視為平生最大的仇人,關家祖訓有云:“萬事退讓無需爭,唯有錢銀是命。”也就是説,旁人罵他打他都好,不算甚麼苦大愁深,若是敲了他的竹槓、搶了他的銀子,才少不得一世記恨。
必大少好不容易安寧了幾,卻也沒時間閒著,他關家連鎖商號的生意丟了那麼久,在病榻上勉強處理了些,只能算九牛一。
到了可以親自出門的時候,他第一件事便是忙著去京城裏各處分號巡查,還打算好待到痊癒之後,再傳召其他州縣的主事人來京,清算一下今年各地的總帳。
一想到此節,他亦是大大頭痛,雖然安置來人的客棧酒樓都是關家自開,那筆花銷也是不少,加上沿途無數林林總總的花費…
必大少思前想後,忍不住黯然神傷,這人世間為何總有些不能省也省不去的開支,當真是地久天長有時盡,此愁綿綿無絕期啊!
****又是一黃昏,幾乎被生意累癱的關大少慢悠悠從外面回府…自然是步行。
必大少從小到大,就沒捨得坐過一次轎子,到外地處理公務也俱是騎馬而往。買馬雖然貴,盛在可以一用再用,而且每次一匹即可,轎伕…他可真是養不起的,一輛轎子最少得四人抬,華貴些的得八人抬,馬吃的是草,轎伕…吃的那可是啊!兩相權衡之下,他已將“坐轎”一事列為終身敬而遠之的大忌。
不過,節省是一回事,勞累是另一回事,關大少累得確實狠了,已到了走幾步都要歇一歇的程度。
着氣的關大少剛走到府門前,同樣着氣的管家早就老淚縱橫的守在門口,劈面一句:“少爺啊!那個人又來了!”
“…”關大少絕對不笨,看着老管家那副如喪考妣的神情便已知道那人是誰,本就累軟了的腿雙不住包軟,只想就地暈倒算了,無奈天不從人願,隨著一陣旋風颳過,那位威風凜凜飛天無敵小白龍大俠已然從天而降,不偏不倚落在他身前三寸之地:“嘿嘿,我等你好久了!你怎麼現在才來!”
“…你這惡賊!我跟你很嗎?你你你…這次又想幹什麼?”那黑巾蒙面的小賊眉目間竟是笑意盈盈,更讓可憐的關大少渾身發寒,趕緊摸摸身上有沒有帶著銀票,摸過之後才定下心來,帶著滿面戒備之往後退了兩個大步。
“…兀那小賊,你若識相的就趕緊離開,本少爺已經著人報官了!”必大少正氣凜然的喝出這一句,眼神不住向四周亂瞟,卻見有人路過,無人注目,這天都還沒黑呢,滿街路人竟無一個好漢出手相助,真是世風下,人心不古。
那小賊聽了他這句話,眼中的笑意消了個乾淨,目兇光的盯住他:“你報官了?你居然報官?”必大少勉強了膛:“不…不錯!你還不快走!”那小賊眼珠轉了轉,兇狠的眼神又退了些:“你到底是想讓我走呢…還是想官府把我抓起來?”必大少愣了一愣,只覺這小賊忒是古怪,愈發的心中發,再往後退幾步,這小賊卻又跟近幾步,兩人一退一進鬧了半天都不做聲,直把旁觀的管家看傻了眼。
必大少一退再退,這小賊亦步亦趨,不勝其擾的關大少終於開口發飆:“你這惡賊到底居心何在?要殺要剮只管動手便是,這般纏著本少爺所為何來?”那小賊本是一眨不眨的盯著他,此刻卻不知為何轉開了頭,關大少看得清清楚楚,那黑巾之外的肌膚竟是一片雪白粉,耳處更飄起一層淡淡粉。
必大少離他如此之近,只看得心神一蕩,忍不住暗想道:“難不成這小賊卻是個女子?”耳中但聽得那清脆的嗓音軟軟罵了他一句:“大膽!什麼纏著你…説得這般難聽…算了算了,今就饒過你,我走了!”必大少此時尚未回過神來,自然只有眼睜睜看着那小賊飛身而起,輕盈的身形在空中打個璇兒又再回轉,眼前影子一晃,耳上突覺巨痛,顯是被人狠揪了一把,那行兇之人卻轉瞬消失不見,只餘一聲輕笑在耳側迴盪不休。
必大少驚呼一聲摸上傷處,火辣辣的疼痛中另有幾分難言滋味,不知怎的,他臉上也跟著變得火燙,眼神直直看向那人離去的方位,發了好一會呆。
待他正了面轉過身來,只見他那位忠心耿耿的老管家面有憂、言又止,他微微一愣,開囗問道:“啊…莫不是府裏又被砸壞了什麼物事?”老管家搖一搖頭,臉上憂更盛:“少爺啊,他沒有砸爛什麼物事,反而送了些銀子來…説是賠給咱們關家的。您別怪老奴多心,這小賊的所為可是大大不妙…天下哪有賠銀子給苦主的賊呢?若不是他腦子壞了,便是另有圖謀,少爺千萬別被這小賊惑了…”必大少先是一驚,後是一喜,最後是臉上一紅…
方才可不正是險些被那小賊惑?回想起那一刻曖昧旎,他暗中羞愧定力太淺,勉強清清嗓子回道:“我省得,那些銀子也別入帳了,關家祖訓有云『不義之財不可取』,若那小賊下次再來糾纏,正好退還,以免多生瓜葛。”老管家這才捻鬚而笑:“嗯,少爺説得是。”話是這般説,待到那小賊再次前來之時,關大少又不在府中,老管家當仁不讓,將那小賊拿來的銀子面扔回去,只把那小賊氣得大發雷霆,少不得好一陣拆牆踢瓦。
必家上下飽經驚嚇磨難,待關大少回府後眾人都七嘴八舌的哭訴起來,關大少也是聽得心驚跳,再看看自家本已破敗的庭園竟是被拆了一半,自是萬分痛。
耐不住眾人相勸,關大少痛定思痛,終於狠下心來做了筆賠本生意…廣發招貼,聘請護院!
版示是貼出去了,前來報名的卻寥寥無幾,佳因那告示之上所列的酬金,實在是…以關家財富之巨,請人又如此的小氣,只有那窮瘋了的江湖落魄之士會去應聘。
既然落魄若此,再高的武功也會大打折扣,不説後面兩關了,光是第一關的“舉石獅”便至今無人可以通過。關大少繼續長吁短嘆,老管家繼續勸他加重酬金,卻在某來了個能人,只一隻手便將關府門口的那座石獅子高高舉起,間中還能開口與人説話。
而且…這個能人竟是個女人。
****必大少驚聞下人上報此事,很是好奇的親自去府門觀摩,初聽時還有幾分嘀咕,擔心這難得一見的能人,便是那天殺的小賊前來戲。
自那之後,他時時懷疑那小賊是個妙齡少女,待親眼見到府門口那位奇女子,心中卻不知是失望多些還是慶幸多些…那女子身材高挑,濃眉大眼,膚微黑,雖然面目姣好,但一眼便能看出她絕非那個小賊。
既然過了第一關,那女子自然接著便要闖第二關,奇的是不管硬功、輕功、打鬥、暗器…這女子皆是樣樣通。饒是老管家年輕時見識過不少大內高手、江湖大俠之,也對這女子的一身武功嘖嘖稱奇。
闖到最後一關,換了關大少親自上陣,此關最是難過,關大少美其名“面試”所謂“面試”其實便是關大少擺張桌子坐在那女子對面,一本正經的問那女子幾個問題,什麼姓甚名誰、祖籍何方、為何干上這個營生、此前有些什麼經歷、遇到賊人上門會如何保護主人、對酬金是否有其他要求等等。
那女子老老實實的回道:“小女子姓黃名鳳,出生鄉里,家中貧苦,姐妹兄弟又太多,父母就把我送給一個過路的老道士,那便是我師傅了。苦學十幾載藝成下山,本想憑著一身武功行俠仗義,奈何身無銀兩,度艱難,做大俠是沒有銀子可拿的,小女子卻實在要吃飯。後來輾轉多處,許多主人家都不願請個女護院,便算去當鏢師,也都被其他的男鏢師看不起,還有那借機輕薄的。每遇上這等事,小女子便要氣得打人…打過之後自然不能再待下去。這次來到京城,本想尋個高薪之職多賺銀兩,哪知京城之中風氣更是不堪,一來二去,小女子寒了心,準備打點行裝回老家種田,正要離去時不巧瞧見了關府的這張告示。事到如今,小女子只求正正經經的混口飯吃,不荒廢這身功夫又能養活自己便罷。什麼高薪厚職,俠義虛名,小女子再不妄想了。關爺若是留下我,雖不敢説高枕無憂,但凡有人想要害您,小女子拼了命也要護你周全。”必大少神平和的聽完這席話,沉半晌方微微一笑:“黃鳳姑娘,難得你這般人才,卻不嫌關家出手寒酸,關天富正是求之不得。”黃鳳“啊”了一聲,面上的平淡疲累之立時化作驚喜,她讀書本來不多,方才那些一話語都是每次找活時説慣了才那般暢,她本不報什麼指望,卻沒曾想這個旁人口中“刻薄吝嗇”的關大少如此輕易就錄用了她,言辭之間竟還這般尊重有禮。輕輕的兩句話,令她一掃年餘來被諸多男子輕賤的心酸,忍不住咧子邙笑,對著關大少認認真真的躬身行了個大禮:“多謝關爺!”必大少連忙起身來扶,卻哪裏扶得動分毫,只得苦笑着點點頭:“黃鳳姑娘,何須如此大禮,關天富受之有愧。你若再這般客氣,就是嫌關家給的銀子太少,呵呵。”黃鳳子雖單純得緊,也知關大少只是開個玩笑,這便徹了力道站直身子,耳聽得關大少繼續説道:“關府久經小賊滋擾,人心惶惶,不知姑娘何時可以搬進來?”黃鳳又是一喜,她這幾哪裏還有什麼正經居處,只棲身在一間郊外的破廟裏,緊接著關大少的話頭道:“隨時可搬!”
“呵呵,擇不如撞,那便今如何?”
“嗯…我這就去收拾行裝!”於是自這起,黃鳳便住進了關府,她格朗、待人坦誠,府裏上上下下都是歡快得很,加上武藝高強,卻從不欺負旁人,看見老邁的下人做事不便,還經常出手相助,連關家的孃都看在眼裏、喜在心裏,嘀咕著這位黃姑娘若能再像個女子些,與自家的少爺倒還算般配…
難得有這麼一個適齡女子,相貌也長得不賴,雖出身窮苦,舉止魯,卻有這麼一身高強的武功,難得的是黃姑娘似乎對少爺甚有好,少爺也似乎對她輕言細語、另眼相看,自打黃姑娘來了府裏之後,少爺還時不時一個人發起呆來,要不就是莫名其妙的嘴角含笑,問他在想什麼,他卻是死活不説。
左看右看,少爺那副樣子都像是對人動了心,這可是少爺二十多年來的頭一遭。那人嘛,哪裏有十全十美,有這位黃姑娘隨侍在側,手無縛雞之力的少爺出去談生意時便安全了許多,即使出個遠門也不怕尋常的盜賊強人了。
説起關大少嘛,這幾確實有些心神不寧,自黃鳳姑娘進了關府,那個天殺的小賊就再沒來過了。莫非是某潛在府裏,知道關家請了這麼個高手來護院,因此聞風喪膽,再不敢上門騒擾?又或是在別處做案被擒,已經抓進大牢了?那可真是…真是大快人心。
他思前想後,那心裏總是懸著,終有一忍耐不住,親自去了經常中消息最靈通的茶館花費幾錢銀子喝了一次茶。
****他坐在一個最不起眼的角落,耳朵卻豎得高高的。只聽得八卦亂飛、驚奇香豔,這個説哪家的小妾與人私奔了;那個説哪家的少爺染了花柳一病嗚呼了;還有的説哪個高官老而風又得了兒子、甚至連皇宮內院的風韻事也有人敢拿來亂嗑。
最新最奇的言出自那有名的趙家,道是趙家那個臭名遠播的獨生子、京城第一惡少趙思齊,眼看要斷了老趙家幾代單傳的一脈香火。
其人年紀輕輕,長著一副小娘們似的美貌,平裏毒舌如簧、眼高於頂,京城那麼多美女名媛都看不上。前些子情大變,看着倒是成器了些,也有幾個姑娘對其芳心暗許起來,他卻照樣…回絕,活像是隻有天仙才配得上他似的。
現下可倒好,染了個滿身生瘡的怪病,一下子又變得雞犬不聞,鐵定找不到姑娘願意嫁給他了,只單單急壞了那趙家老爺。這便是老天有眼,不善之人終有惡報,人不收他天也收…
必大少聽得連連搖頭,這坊間言委實惡毒無聊了些,就算是這姓趙的品刻薄,傷了些姑娘的心,也只是德行有虧,罪不至死吧,何來什麼惡人惡報之説…
別人家的倒楣事被他們如此加油添醋、惡意瞎侃,竟變做茶餘飯後的一時笑談,只不知若有天臨到自身之時再被旁人如此般踩上一腳,又是什麼滋味、哪番光景?
這等損人不利己的買賣,他關大少可是從來不做的,關家的生意經裏,總要給人留一條後路,也算是給自己留上那麼一條。
他聽得皺眉,正想結帳離開,卻聽得方才口沫橫飛的一人大叫出聲,捂著臉站起身來四處觀望,嘴裏破口大罵道:“誰?哪個小兔崽子敢砸老子?”茶館裏眾人都是竊笑一片,但無一人開口回應,那漢子橫眉怒目的坐下,不過須臾又跳起來大喝,這次卻是手摸後腦:“他孃的!是哪個王八蛋,給老子滾出來!”這次連關大少都忍不住莞爾失笑,那漢子表情雖兇,可惜眼神閃爍、四處亂轉,顯是心中害怕所致。
那漢子又罵了兩句,樓上雅閣便傳下一句輕喝:“住口!你們這些大膽刁民,在此妄議皇家是非已是大不敬之罪,若再不收聲,就等著殺頭吧。”這聲音十分的悦耳清脆,語聲雖然不大,卻透出一股天成的威嚴之氣,樓下眾人都是一呆,稍稍聰明些的已在心裏揣摩出門道來,聽這人説話口氣,分明就是官家中人,就算猜錯也好過被抓個正著…
有那膽小又聰明的連忙起身就走,不敢回頭再看,其他人眼看勢頭不對,也都三三兩兩紛紛離去,唯有那關大少,心裏“咯瞪”一下抬起頭向上張望,只想看清楚那人的臉面,一雙腳也不自覺向著樓梯那邊移步。
走到樓梯近前,卻有個身材高大的漢子伸手相攔,面無表情的沉聲道:“樓上已被我家公子包了。”必大少愕然止步,險些笑了出來,那小賊大白天的公然冒充官府中人且不説,連派頭都學了個十成十,這京城中莫非真沒了王法?
他玩心忽起,沉下臉對那漢子回道:“大膽,你可知本少爺是誰?竟敢阻攔本少爺去路!你家主人與我可是得很。”那漢子也是一愕,上上下下掃視他一遍,末了仍是老不客氣的搖頭:“沒見過。莫非…公子是外省來京的?敢問公子可是姓朱?”必大少再愣一愣,這句問話當真摸不著頭腦,樓上卻已傳來一聲低低的驚呼,一個纖細的身影飄然而下,停留在他面前極近之處。
他眼前微花,再看時只見一張靈動端麗的面孔,那雙漆黑閃亮的眼珠一眨不眨盯在他臉上,眸子裏唯有笑意轉。
他此時也是忘了説話,只乖拼著那張似陌生又覺悉的臉,兩人對視良久,俱不開口,旁邊立著的漢子倒不知為何背脊一陣發麻,忍不住輕咳一聲,大步跨前:“十二…公子!您沒事吧?”這聲詢問便似驚嚇到兩人,雙雙移開眼神低下頭去。過得片刻又再對視,那小賊對那漢子隨口吩咐道:“沒你的事了,下去吧。”那漢子面難,囁嚅道:“這…恐怕不妥,太…大公子吩咐,叫小人不可離開十二公子身邊一步。”那小賊滿面不耐,回頭罵道:“少拿哥哥壓我!你方才便在樓下,哪裏沒有離開一步了?”那漢子結巴道:“我…那是十二公子你…”
“得了得了,你就在這裏候著吧!”那小賊十分魯的對那漢子丟下這句話,轉身與關大少説話的聲音卻是變得斯文温柔:“上去吧,我有話跟你説。”必大少此時才注意到那小賊的衣著,但見鑲金帶玉,華貴無比,雖不好湊近細看,以他在生意場上的歷練,掃一眼已知每一樣都是值錢之物。
這些東西想必都是些不義之財,他心中大是不以為然,立時萌生敬而遠之的念頭,奈何雙腳不怎麼爭氣,自顧自跟在那小賊身後一起上了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