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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蕩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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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敵人果然面了。卑鄙的偷襲者像水蛭一樣成羣結隊從水的箐溝裏鑽出來,從懸崖絕壁上溜下來,而這些地方恰恰是防守的薄弱地帶。吳司令一面命令頑強抵抗,一面下令前線回援,不料增援隊伍中途與一股偷襲之敵人遭遇,雙方發生戰,攪成一團。到下午,抵抗大勢已去,吳司令仰天長嘆,不得已下令分頭向老撾境內突圍。人是革命的資源,留得火種在,不怕將來沒有燎原之

問題是人算不如天算,用唯物論的話説就是偶然無處不在。本來游擊隊悉地形,打不贏就跑,化整為零,鑽進山溝森林,過了國境線就等於回到老家,只等政府軍退去東山再起。問題是這位紅司令運氣不大好,一個小小的偶然出賣了他。他本來手下還有十幾個人,十幾條槍,一口氣衝進森林裏,把追兵扔得老遠,就像三國時候曹過華容道,坐下來大哭三聲,大笑三聲,稱得上大難不死,天不滅曹。但是殊不料斜刺裏衝出一支隊伍來,把他們團團圍住生擒活捉。

原來米團長率領突擊隊在山裏了路,暈頭轉向之際,卻有一羣獵物撞到槍口上,撿了一個最大的勝利果實。

游擊隊後方起火,軍心大亂,黑虎師乘機攻上帕當峯,取得決定勝利。游擊隊員除去英勇戰死者,部分當了俘虜,部分打散,逃過國境,總之武裝革命進入低。後來隨着東歐共產黨聯盟解散,蘇聯社會主義解體,這些革命者的命運就像被風暴刮散的浮萍,隨波逐,無影無蹤。

武裝革命失敗的最大勝利者不是政府,也不是漢人自衞隊,而是泰國共產黨內的議會派。事實證明各國都有自己的國情,走武裝鬥爭的道路在泰國是行不通的,所以在考科和考牙革命據地淪陷之後一年,泰共中央召開第五次全國代表大會,宣佈放棄武裝鬥爭的血路線,改走議會選舉和民主改革的和平道路。

泰國內亂至此徹底平息。

5米團長壓抑不住興奮之情,迫不及待用電台向總部報捷,然後押着俘虜返回集合地點。那個遊擊司令非常頑固,幾次奪槍自殺,所以他讓士兵用樹枝做了一副擔架,把俘虜綁在擔架上。米團長雖然沒有趕上襲擊游擊隊老巢,但是獵物自己撞上槍口,輕輕鬆鬆立了頭功,説明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上帝格外寵幸他,他算得上一員福將。

但是世界上的事情不外乎是禍兮福所依,福兮禍所伏。米團長抓住敵人司令,看上去是立大功,但是他沉不住氣,要搶頭功,早早向總部報捷,事實上這就是釀成一場悲劇的開端。

漢人突擊隊尖兵與黑虎師搜索部隊面相遇。

搜索部隊保持高度警惕,有備而來,攔住米團長要求檢查。同為友軍,浴血奮戰共同殺敵,戰場會師是件值得慶賀的喜事,換了西方人就要互相擁抱,還要喊“嗚啦!”然而對方卻要無理檢查,這就於情於理都不符。米團長去見對方指揮官説明情況。對方是個少校營長,二十幾歲樣子,雖然比米團長軍階職務都低,但是因為是正規軍,所以言語態度很是倨傲。米團長心中不服,暗暗罵道:你們這些中看不中用的廢物,要不是老子參戰,你們這場鳥仗還不知打到猴年馬月?什麼‮子婊‬養東西!

少校説,他奉將軍命令檢查俘虜,以便不讓游擊隊重要人物漏網。在檢查過程中,他的眼睛突然睜大,像打開探照燈,原來他看見一羣垂頭喪氣的游擊隊俘虜,他們抬着一副擔架,擔架上捆綁着他們的最高長官,也就是那個被泰國政府懸賞數百萬捉拿的大名鼎鼎的游擊隊司令!

如果米團長年紀再老一點,不要太熱血衝動,也不要太逞強好勝,懂得胳膊擰不過大腿,好漢不吃眼前虧,退一步天地寬之類道理,後面的過程也就沒有什麼懸念,一切順理成章,就像我們能夠猜到的任何一個大團圓結局。問題是米團長當時只有三十歲,是條血漢子,戰場出生入死,就像生鐵反覆淬火,把他變得不大通融,頭腦簡單,意氣用事,不大會變換角度看問題,也就是我們常常所説的匹夫之勇。所以當少校營長向他提出將俘虜給正規軍時,他連想也不想就斷然拒絕。

“不行!我要親自把俘虜押送到總部。”他生氣地嚷道,眼睛裏出惡狠狠的兇光。

營長下令強行搶奪俘虜,米團長打了一輩子仗,什麼驚心動魄的場面,什麼強盜土匪沒有見過?所以他腦門鼓起青筋,譁一聲子彈上膛,拍着手槍大聲吼道:“×你媽!

敢動手老子就跟你拼!”一時間雙方劍拔弩張,空氣極為緊張。當然少校也不敢輕易動手,他們雖然人數佔優,但是自衞隊個個怒目而視,機槍衝鋒槍虎視眈眈,火併起來並不一定佔便宜。僵持不下,經電台請示,總部命令少校原地待命,突擊隊下山歸隊。

有了總部命令,政府軍讓開一條路,米團長押着俘虜繼續下山。事情到了這一步本來似可告一段落,懸起的心可以放下,友軍之間,戰場上發生誤會摩擦是免不了的,既然上級有令,説明上級還是主持公道,不贊成部下之間擴大矛盾。所以米團長和漢人官兵都大大鬆了一口氣,或者説他們心裏原本就不大相信友軍會對自己開槍,誰能置這種鮮血澆灌的戰鬥友誼而不顧呢?

許多年後當地人向我重提這樁歷史公案,言辭仍然十分謹慎,甚至顯得有些作賊心虛和鬼鬼祟祟。我的問題集中在一點:米團長為什麼堅持不肯把俘虜給政府軍?我認為打仗主要是政府軍功勞,政府軍是主力部隊,自衞隊只是配角,如果沒有政府軍發動聲勢浩大的佯攻牽制,他們能從背後順利摸上去麼?打個簡單比喻,好比前鋒一腳進網,成為致勝金球,難道這不是全隊共同努力,後衞掩護,中場傳球等等的結果?如果變成前鋒球員一個人功勞,大家會服氣麼?不會發生內訌麼?米團長為什麼恰恰不懂得這個簡單道理?他不是破壞團結麼?他不是製造血事件的罪魁禍首麼?

總之這個事件始終成為一個歷史之謎,因為事件關鍵人物之一的那個少校營長被自衞隊當場打死,而堅將軍後來平步青雲,身居內閣要職和大權在握。向我提供事件內幕的人警告説,如果被軍方知道密來源,他們將死無葬身之地。我説有那麼嚴重嗎?他們恨恨地頓足,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據説第一陣槍聲響起時,米團長肩頭中彈,至少還有十多個自衞隊員當場倒地斃命。米團長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居然有人從背後向他們開槍襲擊?環視四周,這才發現事態變得十分嚴重,對方已經悄悄展開來,搶佔有利地形,像狼羣一樣不聲不響出牙齒,要把他們置於死地。可以想象這是一場實力懸殊的戰鬥,對方人多,佔據絕對優勢,自衞隊一開始就遭到很大傷亡,所以米團長眼看隊伍傷亡增大,唯一辦法就是,留下俘虜,換取一條生路。

不料此時對方卻不肯罷休,他們好像下決心要把這些漢人趕盡殺絕,不留後路。空氣中有了嗡嗡的馬達聲,兩架武裝直升飛機趕來助戰,這是當今世界最完美的殺人機器,一瞬間火箭像冰雹一樣落下來,大口徑機槍把漢人的脆弱肢體攔打成兩段。人像螞蟻,像不會飛的螞蚱,像一堆動的蛆蟲,聽憑戰爭機器大肆屠殺。米團長帶領少數弟兄拼死還擊,總算逃進叢林撿了一條活命。

多數官兵暴屍荒野,死無葬身之地。血事件發生,自衞隊指揮官向政府軍提出強烈抗議。政府軍答:襲擊事件系泰共所為,我方陣亡營長一名,士兵多人,希望友軍不要中了敵人計。

總指揮堅中將代表國防部正式照會自衞隊,政府軍執行正常任務肅清殘敵,所有自衞隊陣亡官兵都將受到政府撫卹。自衞隊官兵必須忠於國王,服從命令,不得縱容反叛分子挑撥。云云。

考科考牙一戰,自衞隊原本大獲全勝,活捉遊擊司令,指望論功行賞,落得個皆大歡喜的美滿結局。不料最後風雲突變樂極生悲,突擊隊慘遭毒手,許多官兵不明不白命喪黃泉,元氣大傷,只好偃旗息鼓,夾着尾巴回到美斯樂。

6曾經威風八面的前國民黨殘軍好比一頭垂死的獸中之王:骨瘦如柴,牙也掉了,爪也斷了,渾身長滿疥瘡,眼睛也睜不開,成天躲在山上昏昏睡的樣子。就是這樣一頭病大蟲,政府還是採取嚴密控制的措施,在金三角所有通往難民村的主要道路派駐軍隊,有些類似軍管的意思。難民只許在山上生活,下山要經過批准,由軍隊發給通行證,如此等等。所以許多人至今回憶起來,都説跟勞改隊差不多。

更可怕的是,無論金三角哪裏打仗,一有戰事,政府軍一出動,難民村就人人自危,家家關門閉户,如同世界末來臨一般。雷雨田説,1982年,考科考牙大戰之後,毗鄰滿星疊,黑虎師大舉圍剿坤沙張蘇泉,隆隆炮聲傳來,美斯樂家家户户提心吊膽夜不能寐,不是害怕炮彈落到自家頭上,而是唯恐國王一聲令下,男人又要被趕上戰場當炮灰,去打那些張家軍的漢人同胞。

不知政府覺得這頭病大蟲真的不管用,還是黑虎師深怕被自衞隊搶了風頭,總之後來再也沒有召喚漢人自衞隊出征。但是這並不意味着美斯樂風平靜,金三角這方天地總是狼煙四起,自衞隊有槍,有組織,有戰鬥力,他們血脈相連,人多勢大,而且許多人暗中還在走私、護商、販毒和做違法生意,他們與坤沙以及金三角一切地方勢力都有千絲萬縷的天然聯繫。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如果泰國政府決心徹底消除後患,完成真正意義上的漢人歸順,他們還必須痛下殺手,徹底打斷這頭病大蟲的脊樑,拔去它的尖牙和利爪,剜去反骨,把它變成一頭温馴的食草動物。誰都知道“養虎為患”的後果,如果養的是狗,當然也就沒有什麼後顧之憂。

只有戰死者不理會政府的憂慮和活人恐慌,他們靜靜地躺在地下,眼睛長久地注視深邃的天空。他們墳頭開始長出茂密的荒草,一年一度清明節,人們似乎記起他們長眠不醒,記起他們撇下家小走上黃泉不歸路,於是哭聲和香燭煙霧就一齊繚繞在金三角上空,久久不肯散去。

7榮民隊是台灣稱謂,就是傷殘軍人養息所,大陸習慣説法是“榮軍院”或者“榮軍療養所”稱呼不同,實質是一回事。

金三角有許多榮民隊,人説金三角有三多:寡婦多,墳墓多,殘廢多。斯言當不謬。另外但凡漢人難民村都有兩道特殊風景:一道是陣亡將士公墓,另一道就是榮民隊。公墓是死去的歷史,榮民隊則是活着的紀念。

美斯樂榮民隊在村南山腳下,現有榮民二十八家,佔地十幾畝,蓋了一模一樣的鐵皮房子,一户挨一户,好像從前那些撣族士兵,站出歪歪扭扭的幾排隊列。大門有座簡陋牌坊,書有“美斯樂榮民隊”幾個黑紅大字,字跡不大工整,且已經模糊,看得出年深久,讓風雨消蝕了住户的自豪心情。進了牌坊有片水泥地,豎有一隻簡易籃球架,也就是球場。西面大屋子是娛樂室,橫楣上有“榮譽室”三個字,供人打牌休閒或者煙喝茶娛樂。整座榮民隊死氣沉沉,雞不叫狗不吠,給人一種荒涼的覺。

對於我要到榮民隊採訪,自治會長豐先生通過嚮導小米傳話給我,對那些榮民,一定要捐贈一些錢財表示慈善。那些台灣來的慈善家都是這樣做的,有捐錢,有捐物,還有捐房子汽車,等等不一。至於我應捐數目,豐先生開了一個金口,他説,就一千銖泰幣吧。

我問小米,是説一人一千銖還是全體一千銖,小米眨巴着眼睛回答不上來。以當時匯率,一千銖大約摺合將近三百元人民幣,本來以我的情況,我來自並不富裕的中國大陸,一個自費作家,薪水單薄(月薪七百元人民幣),決不是什麼錢多得用不完的慈善家或者財團大亨,如果每位榮民都要捐一千銖,我恐怕也只好申請留下來做榮民了。何況金三角之行費用開支巨大,我每每算計支出,深自家內囊空虛,不敢稍有大手大腳,唯恐發生彈盡糧絕的尷尬。然而問題是,既然我是第一個深入金三角採訪的大陸作家,就得給人家留下一個好印象。既不能讓別人誤以為大陸作家小氣,缺少同情心,壞了人家規矩,也不能亂了自家方寸,搞得車馬盤纏都光了,到頭來還得請求救濟。所以我冥思苦想,終於想到一個自以為兩全其美的辦法,就快地答應下來。

我的辦法是,選擇人家午飯時候前去採訪。我想,既然中午都要吃飯,吃飯以後還要午睡,天氣那麼熱,榮民們打着哈欠,睡得昏天黑地,自然就沒有那麼多人爭着來接受採訪。事實上我的確也要不了那麼多采訪對象,何況這種付費採訪,當然是少而好。

金三角的太陽,曬得空氣顫動,紅土地暴起陣陣煙塵。我在中午十二點鐘準時叫上小米去榮民隊。其實小米不去也行,榮民隊都是漢人,不需要翻譯,但是我的經驗是,身邊有個人好打掩護。我們頭頂烈,大汗淋漓,小米直叫肚子餓,埋怨説為什麼正午去採訪?我當然不好説破箇中原因,只推説中午採訪對象都在家,我們採訪完就吃飯。

榮民隊長不在家,就去了副隊長趙家旺的屋子。看得出副隊長對我的到來先是意外一愣,毫無準備,緊接着就由衷地高興起來。他已經吃過午飯,本來坐着昏昏然打瞌睡,忽然一下子坐直身體,一雙獵狗樣的眼睛因為我的到來而有了生氣,而閃閃發亮。他的老媽坐在門口曬太陽,兩眼痴呆,趙家旺説他媽有瘋病,叫我們不要理她。

趙家旺老家雲南龍陵,兩歲隨父母到金三角,其父與緬甸政府軍作戰陣亡,就在那個著名的貓兒河谷戰場。他長大後子承父業拿起槍桿子,屬於殘軍第三代。他的命運比父親稍好一點,打考牙山那陣他是班長,捱了一顆炮彈,兩條小腿當時就不知去向,所以他現在安的是假肢。我看他穿着黑顏長褲,就説能讓我看看好嗎?他練地把褲腿捲起來,我便赫然看到傷兵兩條假腿,膝蓋以下釘着一尺多長的鋼筋螺絲,好像科幻電影中的機器人,叫人骨悚然。

趙家旺的住屋是台灣一個什麼將軍太太,名字叫做某某馬莉的女人捐建,那個將軍太太還在房門口釘了一塊大銅牌,就像廣告牌一樣,記載許多歌功頌德的句子。我看了很反,行善就行善,又不是立貞節牌坊,幹嗎得那麼招搖過市?

以我眼睛所見,趙家旺家中基本上一貧如洗,沒有任何財產。傷兵在屋子中央鋪了一牀蓆子,看上去就像展覽傷口的專業户。我問他現在靠什麼生活?他回答像他這樣的a級殘廢,政府每月發給六千銖泰幣補助。我飛快地心算一下,這筆錢相當於月收入一千七百元人民幣,比我工資高一倍多。我問他太太做什麼工作?他愁眉苦臉地説在外面做一點小生意,每月有一點收入,養不活一家人。

接下來我毫不客氣地給他拍了許多照片,提出許多關於金三角和打仗的問題,尤其是有關帕勐山、考牙山的戰場細節,他都努力地憑記憶一一作答,表情又殷勤又可憐,我看得出,他力圖使我滿意,就像水果商販討好顧客一樣。估摸把趙家旺壓榨得差不多的時候,該撤退了,我站起身來,這時候傷兵的臉上現出緊張的神情,因為如果我不給報酬,他也不能上大陸消協告我,這是一種自願行為。我鄭重取出一張面值為一千銖的泰幣放在他面前,並祝他安康幸福。我當然知道他不可能幸福,戰爭註定使他終生痛苦,但是我的話還是要這樣虛偽地説給對方聽。他雙手合十,低頭唸佛表示謝。我在榮民隊裏轉了一圈,拍了照片就來到榮譽室。在門前我稍稍猶豫了一下,因為我看見有幾雙眼睛從裏面像猛獸一樣炯炯有神地盯住我。那裏四個玩牌的傷兵,他們停止玩牌,一齊轉過頭來把目光投向我這個陌生人,那種目光分明是興奮和有所期待的。榮譽室最醒目的是兩面旗幟,一面是泰國三旗,與國王畫像並列,另一面是國民黨的青天白旗,與孫中山頭像並排。牆上還蒙着一匹紅布,上面留着那些做了捐贈善事的男女簽名。屋子另一頭則供着菩薩,燃着香燭。如此組合看上去雜亂無章,不過稍有歷史知識的人都知道,這種關係恰好構成金三角漢人難民的歷史和現狀,就像樹與枝幹的繼承關係。

四個傷兵,三個漢人,一個緬甸佧佤,都講雲南話。其中一個余姓漢人年紀較大,有五十開外,他自稱四十年前就扛槍打仗,見過李國輝和柳元麟,其餘都不過三四十歲,算是年輕一代。他們都是與反政府游擊隊作戰受的傷,而且都被地雷炸斷腿。我奇怪地問他們,為什麼大家都傷在腿上?他們爭着告訴我,游擊隊安放許多殺傷地雷,這些地雷是從越南過來的,塑料雷,專炸人腿。人沒有了腿自然就打不成仗,也就消除戰鬥力。我回憶起中越自衞反擊戰,許多年輕戰士躺在醫院,他們也是被越南塑料地雷炸斷腿的。然後他們又紛紛提起褲腿,向我展覽傷口。

提到打仗,傷兵的話多起來,津津樂道,我理解這是士兵人生中最值得誇耀的經歷。他們爭相講述打仗故事,講述受傷和死亡的受,以及戰場親見親聞和逸聞趣事。我當然樂意他們爭相表現,儘管我知道這是要付出代價的。

我問到他們是否每月也得到政府補助六千泰銖時,他們的態度發生明顯變化。餘老兵忿忿地説,補助定得不公平,他每月只得到一千銖,在座諸位,最多每月也就兩三千銖,而那些軍官定得就高。言下之意,都一樣的傷兵,政府官員沒有秉公辦事。

我問他們常都幹些什麼,做不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他們互相望望,都提不起神。餘老兵怏怏地回答説,沒有事做,女人在外面替人家幹活,做點小生意。男人麼,就混混子。

往後的談就像白開水一樣越來越沒有味道。我看看錶,覺得也差不多,該收場了,就向大家道謝,並贈鈔票表示心意。

回到旅館,知青朋友焦昆來看我,聽説我給榮民隊捐了錢,立即忿忿地説:那些人,不要信他們的話,他們別的不會,就會騙人同情!這些人都是懶漢,無賴,賭,他們拿着政府補貼,好吃懶做,不勞而獲,毒,賭博,嫖女人,什麼都幹,就是不勞動…你不該給他們錢,不要同情他們!

我只好瞠目,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