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滿街的人嘴裏都在高聲談論:“愛瑪·埃爾松”和“孟特羅”這兩個名字。越靠近歌劇院就聽到得越多。還有些巨幅海報貼在招貼柱①上將這兩個名字映進過路人的眼中,在空氣中彌散着對這一盛會的熱情氣氛。
被人稱為“國家音樂院”的大型建築蹲踞在黑天空下,對聚集在它前面的人羣炫耀着它微白的壯麗牆面和它被裝飾暗燈照着的大理石柱子。
廣場上,騎兵保安警察隊在指揮通。無數車輛從巴黎的各個角落裏彙集過來。從放下了的窗玻璃後面,人們能窺視到講究的淺衣衫和淺的腦袋。
雙座車和活篷四輪馬車排着隊進入預留座拱廊。停下一會兒後,從中下來一些上社會的婦女;還有另外一種人,一些打扮得神仙般的高貴體。在女士們的皮大衣下面是裝飾着鳥羽或者極昂貴的滾邊晚禮服。
沿着劇院的著名樓梯,往上整個兒是一溜越來越高的仙景。登樓的太太們穿得像皇后,脖子和耳朵上閃耀着鑽石的光芒,她們的長裙曳地,拖到梯級上。
為着不遺漏這兩位名藝術家的每一個音符,大廳裏早早就人滿了。整個圓形大劇場,被枝形掛燈的電光照得如同白晝,充斥着一大羣來來往往找位子的人和鬧哄哄的喧聲。
從公爵夫人、安耐特、伯爵、貝爾坦和繆基歐已經坐着的舞台包廂裏,能看到幕後的人,有的在談話,有的跑來跑去,口裏叫叫嚷嚷:這都是些穿藍衣的佈景工人、服裝師、上了妝的演員。可是在放下了的大帷幕後面能聽到劇場人羣的低沉聲音,能到那兒有一大堆動來動去十分興奮的人,那種騷亂的情況像是透過了幕布,要一直擴散到佈景天幕上。
上演的是《浮士德》。
繆基歐講了些這部作品在詩歌劇院首演時的軼事,説起它開始時半失敗接着就得到輝煌成功,説及了首場演員和他們的每段唱腔。安耐特側過身對着他,抱着她對世上一切都好奇的貪婪心情傾聽他的談話,不時向還有不多天就會成為她丈夫的侯爵投出了充滿了深情的一瞥。現在她愛他就像所有純樸的心的愛一樣,就是説她愛的是寄託在他身上的一切未來憧憬。她沉醉在生活開始時的喜慶歡樂裏,對幸福的熱情追求使她為歡愉和期待而戰慄。
奧利維埃站在包廂的最後面,用苦惱至極的眼光輪看着他們。他見到這一切,知道這一切,他是個歷經不同階段私情戀愛、終於退下陣來的人,對此到無能為力而又妒忌到了人類痛苦的極點,心像是在火上燒灼得吱吱直響。
三聲鈴響,樂隊的首席猛然用琴弓在樂架上生硬地一敲,利落地止住了一切動作,一切咳嗽和竊竊私語。短短深沉的片刻沉寂後,升起了序曲的樂段。大廳裏充滿了看不見而不可抵禦的音樂奧秘,它滲進了身體,用詩一般而又實質的盪在人們入純淨的空氣裏摻入聲波,使神經和靈魂如醉如痴。
奧利維埃坐在包廂的最後,動極了,這些音符像觸到了他心上的傷口。
但是帷幕升起了,他站起來,看到的是代表一間煉丹術士房間的佈景和浮士德博士在沉思。
這部歌劇他聽過有二十次以上,幾乎能背出來。他的注意力立刻離開了戲劇而轉到了大廳。從遮住了包廂的舞台前框後面,他只能看到大廳一個小角。但是這個角從樂隊一直延伸到最高的層樓座,給他出了觀眾席的一角,他認出了其中很多人。正廳前座裏,那些帶着白領結的人,一個接着一個像是個名人陳列館:上層社會的人物、藝術家、記者們和那些在人人皆去的地方從不缺席的各類人物。在樓廳上和包廂裏,他逐個在心裏指出已看到的婦女:坐在舞台口的一個位置上的羅克利斯伯爵夫人真是令人心醉,至於略遠一點則是新娘子埃布蘭侯爵夫人,她已經在舉起小望遠鏡觀望。貝爾坦心裏想道:“序曲真夠漂亮。”人們帶着顯然的同情心全神貫注聽孟特羅男高音對生命的悲嘆。
奧利維埃心想:“真是能開玩笑!這是浮士德,這位神秘卓越的浮士德在歌唱一切虛無乏味;而這羣人在不安地考慮孟德羅的嗓子有沒有變。”——於是他也和別人一樣聽起來。在主題的對白句以後,通過喚醒靈魂深處對音樂的深層體會,他得到一種啓示,類似歌德想象中浮士德的心靈。
以前他曾讀過這首詩並高度評價,而現在忽然之間他體會到它的深不可測,因為就是這晚上,他自覺彷彿也變成了浮士德。
安耐特略略向包廂的前面傾着身體,全身心地聆聽。觀眾席裏開始傳出悄悄的表示滿意的私語,因為孟特羅的聲音比從前更平穩、更準確,而且豐滿。
貝爾坦閉眼不看。一個月以來,他將看到的一切,體驗到的一切和生活中遭遇到的一切,即時地看成他的情慾的從屬部分。他將所有的人和他自己都安置到這個固定觀念的題材裏。所有他看到的美好、寶貴事物,所有他設想為動人的東西,在他心裏都立刻貢獻給他那位小女伴,而且他沒有任何一個想法不涉及他的愛情。
現在,他聽到了自己內心深處對浮士德詠歎調的迴響;於是他心裏悸動着死的願望,讓痛苦以及一切沒有出路的愛情折磨都與生命一起結束的願望。他看着安耐特纖秀的側面,而且他還看見了坐在她後面的法朗達也在出神地看她。他到自己老了,完了,失敗了!唉,不會再有任何期待,不會再有任何希望,甚至也不會再有任何求的權利,他到自已被淘汰了,正在從生活中隱退,像一個超齡的公務員,事業生涯已經被人結束。多麼難堪的痛苦!
掌聲雷動。孟特羅已經勝利了。而梅菲斯特從地面上突然顯現了。
奧利維埃從沒有聽到過他演這個角,開始注意聽。奧班用低音唱的致敬演出十分動人心,接着是富爾的致敬,他用男中音,唱得這樣動人,使貝爾坦得以分了一會兒心。
可是驀然孟特羅有一句唱詞帶有如此不可抗禦的魅力,使他一直動到了心裏,這是浮士德對撒旦説的:我要一份寶藏,它能包含一切,我要的是青。
這位男高音穿的是黑緊身上衣,挎着劍,頭上戴一頂有羽的窄邊軟帽,一副歌唱家裝模作樣的派頭,打扮得漂亮年輕。
他風度翩翩,而且討女人的喜歡,場上響起了一陣嗡嗡的聲音。相反的,奧利維埃則很失望,因為歌德詩劇中令人心碎的浮想,全因這位化身而煙消雲散了。此後在他眼前的只是一篇充滿了美麗唱段的神話,和一些只憑嗓子嚎叫的有才能的演員。這個穿着緊身上衣炫示大腿的男人,這個賣華彩過門和音符的漂亮單身漢使他討厭。這太名不副實,浮士德竟成了一個難以抵制的陰險騎士,要去挑逗瑪格麗特。
他又坐下來,他剛聽見的詩句又回到了記憶裏,我要一份寶藏,它能包括一切,我要的是青。
他在齒縫裏輕輕地哼,他內心的深處在痛苦地共鳴,同時,兩眼一直盯着包廂的方口,安耐特金的頸背不時從那裏探出來,他從她那兒深深體會到這種無法實現的慾望的苦味。
然而孟特羅剛才十分出地結束了第一幕,以至全場熱情爆發。掌聲、跺腳聲和叫好聲暴風雨般在大廳裏轟鳴達幾分鐘之久。人們能看到所有的包廂裏婦女們在互相揮舞手套,而站在她們後面的男人則一面拍手一面叫。
幕布連續升降了兩次,而動並沒有變緩。後來當帷幕第三次降下來,將舞台和內部包廂與外部隔開後,公爵夫人和安耐特還拍了一會兒手,得到這位男高音一個小小的不引人注目的鞠躬作為專門的謝。
“啊,他瞧見我們了。”安耐特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