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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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願如此。”她以一個能欣賞藝術的女人的身份觀察這幅開始了的粉畫。她走遠一些,又走近一些,用手遮住陽光,研究哪一個位置的光線效果最好,而後發表意見説很滿意。
“這真很好。您這張粉畫很成功。”受到了恭維,他噥噥地説:“您認為這樣?”
“是的,這是一張應當受到很高評價的彩作品,這不是為那些畫匠製作的。”十二年來,她加強了他的高雅藝術作品傾向,反對他返回單純現實主義,而由於世俗的雅趣,她將他略略推向了稍稍過分渲染和造作的美的概念。
她問道:“這位王妃怎樣?”他得從各方面向她詳細説明星星點點細節,這些詳盡的細節滿足女人妒忌鋭的好奇心,通過她穿着打扮的要點表達出對神領域的看法。
她猝然問道:“她對您賣風騷嗎?”他笑笑併發誓沒有。
於是她將兩手擱在畫家的兩肩上,定睛地看着他。在想追問的情下,使得嵌在藍虹彩中深不可測的黑瞳孔閃爍不定,像濺在上面的兩滴墨水。
她重又曼聲問道:“真是這樣,她沒有賣俏?”
“啊!千真萬確。”她接着説道:“這我就更放心了。除我之外,現在您誰也愛不上了。對別的女人就算結束了,都結束了。我可憐的朋友,已經晚了。”這種刺傷中年男人心靈的,對他年齡的議論,使他到輕微的刺痛,有點兒傷心,於是他低聲説:“今後也如往昔。過去我生活中只有您,今後我生活中也只有您。安妮。”她於是挽住他的胳膊朝長沙發走過去,讓他坐在身旁:“您在想什麼?”
“我在找畫幅的主題。”
“找到了什麼呢?”
“儘管我使勁捕捉,我還是不知道。”
“這些子您在幹什麼?”他於是得向她彙報他所有的來訪、宴會、晚會、談話和爭吵。他們特別相互關心這種世俗生活中種種家常瑣事。小小的爭吵,眾所周知的或者揣測之中的男女關係,説過千次聽過千次的定論等等,全使他們浮沉於這種人稱為巴黎生活的動盪濁中。他認識所有的人,混跡在形形的社會階層中間,作為一個藝術家,家家户户的門都會為他敞開。她呢,是一個保守派議員的漂亮室;他們對這種巴黎式的語言遊戲訓練有素,包括雅的、平庸的、友好而帶刺的、無意義的、詼諧的,庸俗風雅的,產生出一種特殊的聲譽,使得那些折服於這種饒舌語言的人十分妒忌。
“您哪天來吃飯?”她突然問道。
“您願意哪天都行。説説您的子吧。”
“星期五,我邀莫爾特曼公爵夫人高爾貝勒和繆基歐兩家子視賀我的女兒回來,她今晚上會到。可是別説,這是秘密。”
“啊!真好,我同意。能看到安耐特真叫人高興。我有三年沒見到她了。”
“真是!有三年了!”原在巴黎父母親身邊長大的安耐特,成了她外祖母帕拉廷夫人最後的熱情所鍾。老太太已經快瞎了,獨自整年住在她女婿在歐爾地方的隆西愛宅邸裏。漸漸地,老婦人越來越愛將女孩子留在她的身邊。由於紀葉羅阿這一家幾乎半輩子都在他們這個區域裏過,而這兒不斷找他們徵收各種税,如農產税,選舉税等等,他們終於決定將那個寧願呆在自由自在的鄉下,而不想進城市關在家裏的女兒留在歐爾,只偶爾接她到巴黎來。
三年以來,她竟然沒有來過巴黎一次。公爵夫人寧願讓她離得遠遠的,免得在她進入社年齡到來之前啓發任何新鮮喜愛。紀葉羅阿夫人給她在那兒請了兩位資格完備的女老師,她自己則增加了探望母親和女兒的次數。安耐特留居在宅邸裏幾乎成了那位老婦人活下去的必要條件。
從前奧利維埃·貝爾坦每年都到隆西愛過六個或者八個星期;但是三年以來風濕症將他趕到了遠遠的礦泉城市裏,那些地方深深地化了他對巴黎的熱愛,使他一旦回來就再也不能離開。
按照常規,這個年輕的女孩子要到秋天才回來,可是她的父親忽然起意要為她安排一樁婚事,於是將她召來,好讓她立刻和他選定的未婚夫,法朗達侯爵見面。由於這件聯姻一直保密,紀葉羅阿夫人只讓員坦爾知道這項秘密。
因此他問道:“那麼您丈夫的這個主意是打定了的?”
“是的,我也相信他們會十分幸福。”而後,他們談了談別的事情。
她又回到了繪畫的話題上,要他決定繪製一幅基督像。他拒絕了,認為在世界上已經夠多的了;可是她堅持得厲害,對此到不耐煩。
“唉!但願我能畫畫,我會把我的想法描繪給您,這是很新的,很大膽的:人們將他從十字架上解下來,那些將他的手解開的人讓他的身體高高地掉下來;他掉下來了,撲到了張開雙臂接他的人眾中間,將他扶住了。您清楚嗎?”是的,他明白,他也發現了那個概念新,可是他堅持現代藝術趣味,於是當他看到這位女伴躺到了卧榻上,讓一隻腳垂下去,套在緻的軟鞋裏,透過幾乎透明的襪子,在眼前出現的時,他不叫道:“瞧,瞧,這才是該畫的,這才是生活!在一件裙袍邊上的女人的腳!裏面什麼內容都可以歸納進去!有現實、,詩意。沒有什麼東西能比一個女人的腳更優美,更漂亮了,而且後面多神妙:藏在後面的腿,在這絲襪下面讓人看不見,煞費猜量!”盤膝坐到了地上,他抓住軟鞋舉起來,從皮製鞋套裏出來的腳動來動去,煞像一隻因為得到釋放而吃驚的小動物在動來動去。
貝爾坦一再説:“多緻,多出眾而又豐滿,比手更豐滿。安妮,將您的手伸給我!”她戴着長及肘關節的手套。她從最上緣像剝蛇皮那樣將它翻過去再褪下來,出了蒼白、豐腴滾圓的胳膊,得那麼迅速,使人不住以為會大膽放肆地全身。
於是她伸出了手,讓它從腕端垂下來。那些戒指在她白皙的手指上發亮,纖長的玫瑰指甲像是從嬌小可愛的女人手掌上長出來的愛情鱗莖。
奧利維埃·貝爾坦輕輕地撫愛欣賞這隻手。他撥那些手指,好像這是些的玩具。他又説道:“多麼稀罕的妙物!多麼稀罕的妙物!何等秀麗的纖細肢體,機智靈巧,它能體現人們的一切願望:書、花邊、房舍、金字塔、火車、點心,還有愛撫,這是它最重要的任務。”他將戒指一個一個卸下來,當下了一綹金絲的結婚戒指時,他帶着微笑低聲説:“法律,我們向您致敬。”她覺得這有點兒過分,説了聲:“傻瓜。”他經常愛開玩笑,這種法國式的傾向,將極嚴肅的情混淆在諷嘲的外表一起。抓不住女人們的特徵,認清所謂神領域的界限時,常常會無意識地損傷了對方。每當他用一種放肆不恭的調子談到他們之間長期以來的關係的時候,她尤其憤怒,而且他曾斷定過這是十九世紀最美的例範。沉靜了一會兒之後,她問道:“您會領我們去參觀預展,我和安耐特?”
“我一定這樣辦。”於是她向他了解下次沙龍中那些最好的畫幅。這次預展將在十五天後開幕。
可是,也許是忽然想起忘記了一項採購,她説:“走,將我的鞋給我,我要走了。”他正漫不經心做夢似的將那雙軟鞋在手裏翻過來又翻過去。
他彎下身去吻那隻恍惚在袍裙和地毯之間飄浮的腳。略略到一點兒寒冷的腳停下不動了。於是他給它穿上鞋。站着的紀葉羅阿夫人接着走到攤滿了紙的桌子旁邊。桌子上面,一攤已經拆開的新信老信。堆在原來油彩已經幹了的調板旁邊。她好奇地瞄了一眼,碰了碰那些散頁,拾起它們,想看看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