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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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江父在客堂內坐着,一陣心慌,忍不住又捂住半邊臉,牙疼似有若無一陣陣襲過來,簡直要讓他發狂。江母在一旁坐着,忍不住地長吁短嘆。突見翠兒慌慌張張地跑進來,江母趕緊站起,問道:“翠兒,又怎麼了?”翠兒囁嚅道:“老爺,太太,小姐説了,她想出去一趟,請老爺讓人給她套車!”江父一下跳起來:“她這是又想幹什麼?嫁給何家,原先是她自個答應了的,可那喬家太太一來,轉眼又變了卦!現在我不是她爹,她是我爹行不行?”江母氣道:“老頭子,你胡説啥呀!”江父一跺腳,怒道:“就是你把她慣壞的,這何家的聘禮都下了,我可跟人家咋説呀,這些天我都快發瘋了!”翠兒嘆了口氣,在一旁嘴道:“老爺,太太,小姐説了,她是想到西關財神廟求個籤,要是財神爺讓她嫁給何家,她就還嫁!”江父一驚:“真的?”翠兒點頭。江父求援般看着江母,江母扶着頭無奈道:“老爺,那就讓她去。萬一孩子自個兒又想通了呢?”江父聞言跺腳道:“好好好,這會兒反正我也沒主意了,我聽你們的。翠兒,出了門你可好好地看住她,不能讓她再鬧出什麼事了!否則別説何家,誰家都不會要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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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福,叫長樂給小姐套車!”江父並不是白擔心,當馬車行駛到城外十字路口,雪瑛卻吩咐去往喬家堡的時候,車伕長樂和翠兒的臉那一瞬間都發白了。翠兒道:“小姐您不是説去西關外財神廟嗎?”雪瑛並不回答。翠兒怕道:“小姐,您到底要幹什麼呀?”雪瑛突然哽咽着帶點絕望道:“我還是想再問問喬致庸,他到底心裏還有沒有我,如果有我,就帶上我走!去哪兒都行!”翠兒和長樂相視一眼,心中不覺一陣淒涼。長樂不再多説什麼,將車趕上了另一條道。
太陽帶着一點傷,淡漠地照着。長樂一邊趕車,一邊像所有上了年紀的人一樣唸叨:“小姐啊,您和喬家二少爺,還有翠兒這丫頭,都是我眼見着長大的。我明白您的心思,可這人的命啊,不好説。我要多嘴勸您,人活着呀,都難的,就説老爺吧,雖説是他貪財,可這幾下一折騰,他半條命也快沒嘍…”雪瑛的眼淚像水一般靜靜地淌,長長的一段時間裏,她覺自己無悲亦無喜,只有長樂老人平淡的聲音伴着轆轆車聲一路駛向了喬家堡。倒是翠兒一時忍不住,哭出了聲音。
那夜致庸回屋的時間不早也不晚,他進門還努力地笑笑,想找點話和正在燈下等他的玉菡説。玉菡呆呆地望着他,突然落淚道:“你…你又去見她了?”致庸聞言心中又驚又煩,既驚訝於她的直覺,又惱怒於她的,當下他聲道:“我沒有。”玉菡痛苦道:“不,你去了!你説你再也不會見她了,可你今天又見了!”致庸站起身來,大聲地、同樣痛苦道:“我沒!”玉菡不聽,捂着耳朵哭道:“不,你的臉上清清楚楚地寫着呢,你見她了,又見她了!”説着玉菡撲到牀上痛苦地泣起來。
致庸站了半天,努力讓內心平靜,走上去安撫她:“哎,哎,我説實話,我真沒去見她。”玉菡不理他,只是一味地哭下去。致庸忍不住煩躁起來:“我説過我沒見,我就沒見,她今天是到喬家堡來了,想把我引到縣城西關外的財神廟,我也跟了她一陣,可我真的沒進去!我怎麼能進去?我一個娶了的人,她一個姑娘家,我要是再去見她,她的名節何在,我的名節又何在?”玉菡心中一震,突然回頭呆呆地看他一陣,撲上去熱烈地吻起他來。致庸任她吻着,心卻又一次撕裂般痛楚起來。玉菡在他懷裏噎道:“二爺,這也不是個事,我們趕緊幫雪瑛妹妹好好尋一門親事,才好斷了她的念頭啊!”致庸聽在耳裏,心又恍惚起來,白間江家馬車內雪瑛那雙清媚的眼睛,再次在他眼前如泣如訴起來。
不過次一大早,致庸仍舊按計劃來到水家拜訪。接待他的王大掌櫃知道自己東家的脾氣,一邊給他看座,一邊趕緊親自去戲台院找東家。致庸正坐着喝茶,如玉帶着元楚走進來,高興道:“二弟,你怎麼來了?元楚,快給二舅請安!”她是達慶的妹子,水長清的太太,致庸的堂姐。六歲的小元楚乖巧地上前施禮。致庸把帶來的禮物遞過去,仔細地打量元楚:“三姐,這就是你們家的神童?”如玉一邊謝着禮物,一邊煩惱道:“二弟,等會兒見了你姐夫,千萬甭提這個,你姐夫這個人,一聽人説元楚是神童就煩。他就見不得元楚唸書!”致庸早有耳聞,笑着彎對元楚道:“聽説你什麼文章都是過目成誦?”元楚睜大眼睛道:“二舅,你是不是不信?今早上母親剛給了我一本《離騷》,要不這會兒給你背背?”致庸吃驚地問:“今早上拿到的《離騷》,這會兒就能背?”這小孩一聽可得意了,立刻朗朗背起:“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伯庸。攝提貞於孟陬…”戲台院內,那旦角正在給水長清畫臉。王大掌櫃進來猶豫了一下道:“東家,喬家堡的二舅爺來了,想見見您。”水長清不耐煩道:“他來幹什麼?沒看我正忙着。”正説着,一家人匆匆跑過來:“二爺,大爺問您什麼時候好,他等着開戲呢!”水長清生氣道:“他倒急,叫他等一會兒,沒見我還沒好嗎?都是你們搗亂,我那幾句詞還沒背呢。”王大掌櫃見狀耐心道:“東家,致庸二舅爺好像有點事要和您商量呢。”水長清沒好氣道:“你不都看見了?我哪裏有空見他?這個喬致庸,上次帶頭捐海防銀子,把我的新戲台都給我捐跑了,還要給夥計們分紅利,壞我商家的規矩,可惡!有事讓他跟你説就行了。”王掌櫃還沒來得及説話,忽聽水長清想起什麼,道:“哎,對了,老王,今年的生意你大體上合計過沒有,是賺得多還是賠得多?”王大掌櫃道:“東家,江南茶路不通,各分號都沒有生意,估計比去年賠得更多。”水長清不在意道:“比去年多賠多少?”王大掌櫃略略想了想道:“今年恐怕要多賠二十多萬兩。”水長清一怔:“怎麼賠這麼多?跟元家比呢?”王大掌櫃趕緊道:“元家在法蘭西國、英吉利國都有分號,攤子鋪得比我們大,茶貨運不過去,自然賠得更多。”水長清點點頭:“那不結了。只要有人比我賠得更多,我就不怕。好,你去吧。”王大掌櫃轉身走,忍不住又回頭:“東家,三年了,我們沒有往外蒙古恰克圖分號運去一兩茶葉,那裏的分號撤不撤?”水長清忙着往臉上補妝:“元家撤了沒有?”王大掌櫃搖搖頭。
“那我們也不撤”水長清一邊説着,一邊往戲台那裏去,可他走了兩步又改了主意,忽然回頭道:“哎,你説,喬致庸知道不知道我們不再跟他做生意了?”王大掌櫃看着他不説話,水長清有點不樂意了:“哎,老王,你有話就説,淨看着我幹嗎,我的臉有那麼可怕嗎?”王大掌櫃頭一低,道:“恐怕二舅爺早就知道。”水長清想了想:“那他還有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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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見他!”王大掌櫃看看他臉上的油彩,水長清哼了一聲:“怎麼着?我這樣不能見他?我不是常常這樣見客?是他來見我,不是我去見他,看不慣以後就別來!”這邊,小元楚已經背完了《離騷》,致庸把他抱在膝上,喜歡得不得了。一家人跑進來,急道:“少爺,老爺來了!”元楚嚇得臉發白,如貓般從致庸膝上溜下來,如玉趕緊打個招呼,帶元楚躲進內室。致庸笑問家人:“哎,這是怎麼説話的?把元楚嚇成這樣?”家人小聲道:“二舅爺,我們爺今早上剛發過話,再聽見少爺不走正道,念些酸文假醋,就把他的腿打折了!”致庸忍不住發笑:“什麼叫酸文假醋,這可都是錦繡文章啊!孩子喜歡唸書還不好?真是奇怪,別人家要是出了這麼個神童,高興都高興不過來呢!”家人嘆道:“你不知道我們爺,他説的正道就是學做生意,他最看不起讀書考功名的人了!”説着他朝外一探頭,害怕道:“快別説了,我們爺到了!”水長清施施然走進來,致庸看一眼他臉上的油彩,知道他一貫的為人,也不介意,上前行了禮:“致庸給姐夫請安!”水長清隨便一拱手:“罷了罷了。你有什麼事?我忙着呢!”致庸笑道:“姐夫,致庸今來一是給姐夫姐姐請安,二是有要事與姐夫相商。”水長清還沒來得及説話,一個塗了一張戲臉的家人跑進來催道:“二爺,大爺發火了,他催着開戲呢,讓您快去!”水長清聞言生氣道:“忙什麼,我這不正跟二舅爺説話嗎?讓我哥等一會兒,我們沒啥正經話,我很快就來!”説着他催促致庸道:“來請安就免了,我看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事快説吧。”致庸一看這個架勢,索直人正題:“致庸想向姐夫借一筆銀子,代姐夫去江南武夷山疏通茶路!”水長清一驚,目光微亮:“你説什麼?你…要替我們水家去武夷山疏通茶路?”致庸坦然道:“正是!致庸聽説因為茶路不通,姐夫家和元家失約於俄商,年年損失巨大。致庸自己也有志於做茶葉生意,只是本銀不足,所以來求姐夫,玉成此事!”水長清哼了一聲,有點不屑地看着他道:“你是想和我合股做生意?”致庸微笑着點點頭,不料水長清一擺手道:“那你還是回去吧,你應該聽説我和元家、邱家有約在先,不和你們喬家做相與了!”致庸笑了起來:“這件事我當然知道,可是我之所以知道此事仍然要來,正是覺得姐夫能聽得進致庸的道理!”水長清哼了一聲:“你有什麼道理?”致庸道:“姐夫,水家在山西眾茶商裏的名望,只有元家可以相比,是不是這樣?”水長清斜睨了致庸一眼,點點頭道:“這也是眾所周知的事情啊。”
“可是姐夫家已經四年沒派人去江南販茶了。姐夫作為山西最大的茶商之一,四年不去販茶,損失了多少銀子?”
“沒多少,也就是一兩百萬罷了。”水長清仍舊無所謂道。致庸慨然道:“那我再問姐夫,水家的茶貨生意鼎盛之時,每年賺多少銀子?因為水家生意而衣食無憂的茶民又有多少?”水長清看看他:“這個…賺多少我就不告訴你了,不過依附着水家生意的茶民倒確有一兩千户人家吧。你問這個什麼意思?”致庸不接他的口,仍舊繼續問道:“致庸再問姐夫,過去茶路暢通之,光水家一年納給殺虎口税關的茶貨税銀又有多少?”水長清道:“那税銀可着實不少,不過我水家作為大茶商,養活一兩千户茶民,給皇上繳納點銀子,也是為國為民應盡的一份責任,不值得誇耀!”致庸一拱手:“姐夫,從武夷山販茶到外蒙古的恰克圖,這條茶路斷了四年,不僅姐夫家損失以百萬計,茶路上以製茶、運茶為生的茶民也沒有生路,就連朝廷四年也少收入難以計數的税銀。你説,這樣一條茶路,為國為民為己,該不該有人去幫你重新疏通?”水長清不重新打量他:“怎麼,就你?從武夷山販茶到恰克圖與俄商易,長達萬餘里,南有大江,北有沙漠戈壁,江南眼下又被長佔着,你真有能耐把它重新疏通?”致庸此刻反而不多説什麼了,只笑着點頭,眼神堅定。水長清見狀想了想,道:“那…你想要我出多少銀子?”致庸豎起一個手指頭:“姐夫是生意場中人,知道要做成此一樁生意,本錢巨大。我想請姐夫至少入股一百萬兩。”水長清深深看他一眼:“啊,這事我恐怕要和王大掌櫃商量一下。哎,我問你,萬一此事不成,你把我的銀子賠了怎麼辦?”致庸有成竹道:“姐夫,喬家現有十七處生意,我願意以它們做抵押。”內室的如玉一直趴在門縫裏偷聽談話,此時聞言大驚。剛才那個畫了花臉的家人又跑進來:“二爺,大爺在那兒罵人哪,您要是再不去,他可要惱了!”水長清正好順水推丹,道:“好了好了,我就去。”説着他回頭對致庸道:“你先走吧,等我有空再商量!”致庸點點頭:“姐夫,事情致庸都説了,姐夫好好想想,我還要去元家走一趟,明天來聽你回詁,如何?”水長清不由心中一驚:“怎麼,你還想把元家也拉進來?”致庸擒故縱道:“要是姐夫不願做這樁生意,我就請元家人股。”水長清想了想:“好吧,我就不送了,王掌櫃,替我送一送舅爺。”説着他便隨畫了花臉的家人匆匆離去。
王大掌櫃抱歉道:“舅爺,我們東家就這樣,您別介意。”致庸笑道:“二爺是我家親戚,他的脾氣我怎麼能不知道?好了,告辭!”他抬腳朝外走,卻見如玉從內室衝出,叫道:“二弟,你留步!”致庸回頭,王大掌櫃也回頭看她。如玉看了一眼王大掌櫃,言又止道:“算了,我沒事了,你走吧!”致庸明白了她有話説,卻不説破:“三姐,那我走了,你有空去喬家大院坐坐,嫂子她們都想你呢!”如玉點點頭,眼看着他走出去。
戲台院的水長清招呼王大掌櫃道:“派人盯住喬致庸,看他是不是去了元家。”王大掌櫃匆匆辦了此事回來,問道:“東家,喬東家借銀子的事,您是怎麼打算的?”水長清沒頭沒腦道:“都説這種兵荒馬亂的年頭生意不好做,其實錯了。”王大掌櫃不解道:“東家的意思是?”水長清也不直接回答,冷笑道:“誰説眼下的生意不好做?人要是想敗家,那你是攔不住的!”王大掌櫃聽出了他的意思,卻不甘心地問道:“東家,要是喬東家販茶成功了呢?”水長清哼道:“那也是他用我的銀子替我販茶,我又吃什麼虧?”王大掌櫃想了想又道:“東家,喬東家若是去了元家,而元家又答應了他,這事我們還攙合不攙合?”水長清瞪眼道:“你糊塗,元家攙合,我們更要攙合!便宜讓元家一家獨佔,將來他們收了喬家的生意,在祁縣就是一家獨大!我們怎麼辦?”王大掌櫃剛要開口,這邊已經招呼水長清唱戲了,那水長清清了清嗓子,嫋嫋娜娜地走上台去。王大掌櫃看着他,嘆口氣,搖頭走開。
此時元家客廳內,元老東家正高興地接待致庸。聽致庸説了目的,不誇讚道:“好哇,真是後生可畏。”致庸忍不住繼續慨然道:“老前輩,大家認為要恢復茶路,難就難在長眼下佔據着長江一線。致庸以為,長可以佔據長江邊的都市村邑,但我不相信他們沿江都布上兵馬,既然如此,就一定有讓茶船通過的間隙和機會;其次,我向人打聽過,長並不像人説的那樣,只是一羣殺人放火的強盜,據説他們造反的目的,是要在中國平均地權,遏制豪強,給小民一口飯吃。我一個商人,不是官軍,也不是朝廷官員,去南方販茶,只是想為天下茶民生利,即使被抓到,想來也不至於就是死路一條。而只要我人不死,茶路就能疏通,那您老人股的銀子就不會打水漂。”元家老東家深深看他:“萬一不是你想的那樣,他們抓到你後便不分青紅皂白,一刀將你殺了呢?你就一點不怕?”致庸哈哈大笑,笑畢正道:“致庸冒險去江南販茶,並不全然為了一己之私,商路不通,我輩商人就只能坐以待斃。坐以待斃是死,冒死去販茶被殺也是死,致庸寧可選擇後一種死法!”元家老東家神情大動,眼裏忽然濕潤起來:“喬東家,我在想自個兒可能真的老了,現在是你們這代人的天下了!如果我年輕十歲,這去江南恢復茶路的事,就輪不到你了,我一定會捷足先登的!”致庸聞言大喜。剛要説話,卻聽元家老東家點頭繼續道:“天下洶洶,皆長佔了長江一線,去江南販茶是一條險道。其實古往今來,天下商路又有哪一條不是險道?孩子,有了你,我們晉商不避萬死開拓商路的火種就沒有熄滅。好吧,我和孫子合計一下。”説着他拉拉鬍子,出如孩童一般的笑容低聲道:“現在是他管家了,我也得跟他商量!你就聽回話吧,應該沒事。”致庸會意,笑着起身告辭。
這時如玉正在水家內室走來走去,焦急萬分。元楚站在一旁看她,忍不住問道:“娘,你怎麼了?”如玉看看元楚,終於下了決心:“孩子,走,跟娘回喬家堡你舅舅家!這個家,娘不想呆了!”元楚喜道:“娘,是不是到了舅舅家,我就可以唸書了?”如玉有點難過地點點頭。元楚更樂了:“好啊!娘,你知道這叫什麼?”如玉道:“叫什麼?”元楚道:“咱們這叫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如玉不由忘了擔心的事,滿臉笑道:“好兒子,你現在説的話,娘都不懂了。”説着她回頭對丫鬟道:“吩咐外頭套車,我要出去!”2只見達慶騰地從他那把花梨木太師椅上站起,大驚道:“真的?他真要把喬家的生意押出去,冒險到江南販茶?”如玉被他嚇了一跳,點點頭。達慶怒道:“這個喬致庸,他是想把喬家敗光了才稱心呢!你跟我走,眼下沒有人能挾制住他,能挾制住他的人只有他大嫂和他媳婦,咱們找她們去!”如玉不情願道:“哥,你是不是想想再去?”達慶扯着喉嚨喊道:“我想什麼?喬家的生意就是我的生意,我不能聽任喬致庸胡來,喬家要是被他敗光了,你哥我的五萬兩股銀就沒有了,以後我們一家子喝西北風啊?”達慶説做就做,當下就帶着如玉到了喬家大院。曹氏、玉菡聽完達慶的話,大駭不已。小元楚看着他們説話,覺得沒有意思,便坐到一邊讀書去了。曹氏又仔細問了一遍,想了想突然盯住如玉問:“三妹,你是不是還有話要説?”如玉身子一歪,小聲哭起來。曹氏和玉菡更是吃驚,趕緊連連追問。半晌如玉抬頭忍無可忍道:“有些話我不能説,説出來丟人!我只説一句話,大嫂,弟妹,千萬攔住致庸,不能和我們家那個禍害合夥做這樁生意!”玉菡聽出了弦外之音,趕緊道:“三姐,有話你慢慢説。這裏都是咱自家人!”如玉看着她們,拭着淚一不做二不休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怕説出來讓你們笑話了,水長清這個人,我跟他過不下去了!我想回孃家!”達慶聞言走過來大驚道:“妹子,你這是為啥?你回來?回哪兒去?咱們家可是沒你住的地方。哎我就奇了怪了,你們不是過得好好的,怎麼要回來?”如玉氣憤道:“你雖是我的親哥哥,可怎麼知道我們過得好好的?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白天跟一羣戲子泡在一塊兒,晚上出去眠花宿柳,元楚多好的一個孩子,喜歡唸書,誰見了都説是個神童,將來一定能夠得志光宗耀祖,惟獨他看見孩子唸書就像見到禍害一樣!今天早上他説了,以後再聽見元楚念之乎者也,就打折了他的腿,把我們娘倆從水家攆出去!大嫂,弟妹,我…我早就不想跟他過了!”達慶急道:“那你也不能回來。你回到家裏來,誰養活你們?我可沒有銀子!”如玉看他一眼,氣憤道:“哥,我是在跟大嫂和弟妹説話,我説過要回咱家嗎?我就是要回來,也回來投奔大嫂和弟妹,咱那個家,我還不願回呢!”達慶一聽放了心,於是打岔道:“哎哎,怎麼扯到這兒來了,你不是回來説致庸的事的嗎?”如玉點點頭:“啊對,我的話還沒説完呢,都是你把我氣糊塗了。大嫂,弟妹,你們可得讓致庸提防着,水長清今天沒有一口回絕致庸,我覺得怪的。自從致庸在包頭給復字號立了新店規,那傢伙就和元家、邱家商量好了,不再跟喬家做生意。我想他今天沒有一口回絕致庸.這是怎麼啦?後來一想明白了,他不相信致庸能從長的地盤裏把武夷山的茶葉販回來,他想要的不是茶貨,是喬家的生意!這個人別看整天什麼都不在乎,心裏頭陰得很,一不小心他就會給你挖好了坑,讓你一頭栽進去!”曹氏和玉菡相視失。
達慶湊上來道:“這個致庸,生意做得好好的,他非要去江南販什麼茶呀。哎,致廣家的,你是這家的當家人,我看這個家不能再讓他管了!”曹氏回過頭,嚴厲地盯着他道:“你説致庸不行,景泰又年幼,四爺,莫非你能放下舉人老爺的架子來管喬家的生意?”達慶趕緊擺手搭架子道:“我當然不會棄儒經商,那有辱斯文,再説了,我是個隨時中了進士都會去做官的人,怎麼能去做生意。我是説,我可以給你推薦個人來幹。”曹氏看看他,忍不住問道:“誰?”達慶打着哈哈道:“達盛昌的崔鳴九崔大掌櫃啊,此人心眼夠多,要是你們信得過我,把喬家的生意給我來管,我就請崔鳴九來經理。致庸不是想接着唸書嗎,就讓他念好了!致庸一定是覺得生意不好做才想去江南販茶,其實幹嗎要去冒那樣的風險,眼前就有賺錢的生意能幹,就怕你想不到!”曹氏忍住氣問:“四爺,你想讓崔鳴九幫喬家做什麼生意?”達慶一拍大腿道:“開大煙館呀!你看看,眼下從太原府到祁縣,可以説是百業凋敝,獨獨大煙館是一個接着一個開,開一個賺一個!你們看榆次的何家,原來誰知道他們是誰?就這些年販賣大煙,開煙館,轉眼間就成了榆次的首富…”他忽然打住,因為發現面前的三個人都對他怒目而視。曹氏氣極道:“四爺,達盛昌的崔鳴九是個什麼人,別人不知道,可是我知道,要不是他攛掇他的東家邱天駿在包頭設下陷阱,我們家大爺還不會死呢!讓他來管喬家的生意?除非喬家這一門的人死絕了!”達慶臉蒼白,忍不住退了兩步道:“我不過這麼一説,你怎麼急了?”曹氏哼了一聲:“你的意思我知道了,我會斟酌的,你走吧!不過有句話我這會兒就告訴你,喬家祖輩都沒做過缺德的事,今天也不能!就算是我們窮到討飯,也不會去賣大煙,賺那種昧良心的銀子!”達慶掛着臉道:“好了好了,今兒算我啥也沒説行不行?我也真是的,好心落個驢肝肺。”説着他轉身走出,可忍不住又回頭道:“啥缺德不缺德,人家開煙館就缺德?”三個女人都不理他,只冷冷地瞪着他。達慶一陣沒趣,怏怏而去。
曹氏轉身對如玉和玉菡道:“不行!不能讓致庸去販茶!喬家的生意本來已經敗了,靠了致庸才轉危為安,二弟就是再把它賠光了我也不心疼!我不讓他去,是因為南方茶路上有長!我們喬家可以沒有銀子,卻不能沒致庸!”如玉連連點頭:“大嫂説得對。等致庸回家,咱們一起勸他,這樁生意咱不做,也省得吃了水長清的虧”唯獨玉菡眉頭緊皺,沉思不語。
3元家少東家很快和水長清在茶樓進行了密談。元家少東家淡淡道:“水東家,你真的認為喬致庸會從江南無功而返?”水長清哼了一聲,蹺起蘭花指呷一口茶道:“豈止是無功而返,我真正擔心的是…啊,我們彼此會意,這話我就不説了!他只是個書生,好大喜功,他要是不敗,天理不容!”元家少東家撫掌大笑,突然單刀直入道:“莫非水東家入股喬家茶葉生意是虛,羨慕喬家的生意是實?”水長清道:“元家少東家難道對進入包頭商圈沒有興趣?”兩人相視大笑,當即成約擊掌。元家少東家很隨意地關照道:“對了,此事的細節,不要讓我爺爺知道。”水長清點點頭,笑問:“我們這叫什麼?”元家少東家笑道:“好像有一個詞,叫做一拍即合。”兩人又一陣會心地大笑。
元家少東家又想起一件事,突然道:“水東家,我們三家原本有過約定,不再和喬家做生意,現在你我借錢給他,豈不是壞了約定?”水長清毫不介意道:“少東家,要是喬家敗了,喬致庸的生意成了你我的,他還能給店裏夥計們頂身股,派紅利,還能再壞我山西商界的規矩嗎?”元家少東家一驚,拱手大笑道:“水東家高明,我怎麼沒想到這一層!”水長清想了想又淡淡關照道:“對了,這事就不要驚動達盛昌邱老東家了!”元家少東家笑道:“明白了,一定遵命!”即使水、元兩家打算對邱天駿封鎖消息,他仍舊很快就知道了。崔鳴九試探道:“東家,喬致庸真以為自己能從長的地盤上把茶葉販回來?萬一販不回來茶,喬家就完了!”邱天駿冷眼看他,突然道:“萬一喬致庸把茶販回來呢?眼下茶葉騰貴,翻倍的利潤,他要是販回茶貨來,喬家就會一舉成為鉅商!”崔鳴九還是不信:“這可能嗎?”邱天駿沉思半晌,喃喃自語道:“在包頭我就説過,此人不可小視。”他又想了一會兒,果斷道:“這麼辦,你現在就去找他家的大掌櫃,問他們是否願意和達盛昌合股,我們目前現銀不多,就出十萬兩銀子,助他去江南販茶。販回茶來,我們要茶,販不回茶,我們要他們太原的店鋪!”崔鳴九一驚道:“我們和喬家剛剛化干戈為玉,喬致庸還剛剛幫了我們一把…”邱天駿哼一聲:“我讓你去你就去!要是我沒猜錯,喬致庸這會兒正盼着銀子呢。對這個人來説,他現在最缺的就是銀子,不是意氣!”邱天駿猜得沒錯,當第二致庸聽曹掌櫃説了此事,不擊掌大笑道:“好,太好了!曹爺,快去給崔大掌櫃回個話,就説我特別高興,改一定去向邱老東家登門拜謝!”曹掌櫃嘆口氣,轉身走出去。茂才站起道:“恭喜東家,這麼輕鬆地就打破了祁縣三大商家不和我們做生意的約定。事情到了這一步,我覺得水東家也一定會人股的,而且銀子還不會少!”致庸回頭看他,笑着道:“那是因為我們走的是正道,做的是應天意順民心的大事。水家和元家哪怕每家只入股五十萬兩,再加上我們自己目前調的現銀三十萬兩,也就有了一百四十萬兩銀子,去一趟江南,夠了!”致庸正在高興,突見長栓漲紅着臉衝進來道:“二爺,大太太有急事,讓您過去一下呢!”致庸一看他的神,趕緊去了內堂。一進門,但見曹氏和玉菡坐着,雙雙垂淚。致庸大驚,只當是她們要力勸販茶之事,剛要開口解釋,忽見曹氏顫抖着手遞過一張喜帖。致庸展開一看,只覺五雷轟頂一般,站立不住。曹氏拭淚道:“雪瑛這孩子是我們害了她,可,可她也不能就眼見着火坑往裏跳吧,好端端的,怎麼仍是三後成親呢?”玉菡亦哽咽道:“説得好好的,不嫁,不嫁,我和大嫂這幾都在託人打聽,想盡快給她覓個好人家,可她怎麼又變卦了?”長栓在一旁嘴提醒道:“二爺、兩位,江家的丫頭翠兒還在前院的客堂內等着回話呢,你們看…”致庸也不回答,鐵青着臉抬腳就往外走去。玉菡心中一急,跟着站起,想了想又頹然坐下。曹氏拭拭眼淚,坐到玉菡身邊安她。
前院客堂內,翠兒默默站着。眼見着致庸鐵青着臉急匆匆進來,她也有點慌,但仍行了一個禮,看看四周,輕聲道:“二爺,小姐,小姐她請您財神廟中一見…”致庸五內俱傷,衝動地上前抓住翠兒搖晃着喊道:“翠兒,你告訴我,為什麼?為什麼?”長栓在旁邊一陣大急,趕緊把他拉開按在了椅子上。翠兒看看致庸,也看看長栓,漲紅着臉含淚低聲道:“二爺,我可以告訴您為什麼,就因為她太喜歡您,實在撇不下您。除了您帶她走,她嫁給任何人都是一樣的!”致庸臉上掠過一陣可怕的青灰。他抬起一隻手,顫聲道:“你去告訴她,她,她若真要嫁給何家,在我心口永遠上一把刀子,我也無法,是我終身負她…”翠兒擦把淚看着他,猶豫了一陣,道:“二爺,您若心中真有她,就還請廟中一見,勸勸小姐,或者…”致庸猛然站起“譁”的一聲,如狂風驟雨般把桌上的東西統統掃落在地,嚇得翠兒和長栓連連倒退幾步。致庸一步步近翠兒,沙啞着嗓子含淚道:“我不能。翠兒,你知道我不能。她也知道我不能,我不能帶她走,我更不能再去見她。如果再去見她,我也不知道我會做出什麼決定。我,我…”他扯着口,一陣強烈的痛楚讓他臉劇變,嘴烏青。長栓趕緊過來扶他。翠兒大滴大滴的眼淚湧出來,勉強含淚行了禮,再也忍不住,快快地哭着離開了。她一路小跑,但耳邊依舊傳來致庸的嘶聲大喊:“雪瑛,雪瑛,你為何就不明白我的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