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恩仇茫茫無處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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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無忌集九陽神功,乾坤大挪移功和武當太極功夫於一身,他敗得心服口服,這斷臂之仇他從未想報過。可一敗之辱卻銘刻心頭,此刻驀然見到如此神妙的劍術,不由得心下怵然。正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是以見段子羽又一劍刺來,不敢小覷,打點起十二分神全力戰。
段子羽見他不回答自己的問話,心中更氣。手上天雷劍法滾滾使開,意先將之傷在劍底,再行誅殺衞、武二人。十幾招後,段子羽到劍上壓力徐徐加重,對方似乎對於海內劍法無不曉,,手上奇招百出,妙無比,自己若非與四散人大戰了一場,對這套劍法理解得深刻一層;便絕非這老僕的對手。當下降下心中騰起的無名火,以一套天雷劍法與之酣戰。
幾十招後,兩人劍上劍氣瀰漫,眾人俱已退到花廳外面觀戰。那八名僕役均面詫異之。那位棉袍中年人卻是面有得,捋須觀看。衞壁和武青嬰攜手在旁卻半是疑慮,半是憂俱。
此時又過來四人,兩名老者看了一會,齊地咦了一聲。
一老者道:“王爺,哪裏鑽出來的野小於,居然能和老方支持幾十回合?”錦袍人笑道:“鹿先生,他就是大理段氏的後裔,段子羽段小皇爺,我先兒與爾等説起的便是他,果然是後生可畏吧。”
“另一者者道:“師哥,你見多識廣,這是什麼劍法?”那位鹿先主沉許久道:“這倒難住老夫了。看來只有老方能知道。這小子如此勇猛,倒頗有當年張無忌之風。”錦袍人聞聽此言,陡然變,但不一會便又笑道:“這正是本王所願。”花廳中風聲愈厲,幾張花梨木椅子和矮几不知是被劍風還是被人卷飛出來,茶盞、花瓶之屬也接連飛出,好在外面八名僕役亦非庸手,穿上躍下,一一接住,放在地上。
錦袍人高聲道:“段公子,方先生,兩下罷鬥吧。莫傷了和氣。”此刻段子羽與那人手已逾五百餘招,兩人都已鬥得起,各自使出渾身解數,爭先鬥狠。段子羽愈鬥愈勇,那位獨臂老僕卻是愈鬥愈心驚。其實以他的劍術而論,本可在五十招內將段子羽傷於劍下,可十餘招間,他忽然認出了這套劍法的來歷。不由得心生怯意。這套天雷劍法極少在江湖出現,等閒無人識得,他於壯年之時,劍術已有大成,遂攜術遍訪海內劍術名家,一為開闊視野,切磋技藝,二為揚名武林,一個極偶然的機會,遇到天師教教主張正常,其時張正常尚未滿而立之年,兩人手之下,張正常第十招上即得他棄劍認負,他不甘服輸,二次手,僅用五招,張正常便把他的劍絞飛。第三次他劍方出手,張正常的劍便已頂在他咽喉。這一場大戰較之張無忌斷之一臂猶令他沮喪,回去後他斷劍埋名。一病兩年,每天腦中所現的便是張正常那幾招劍法,苦思數年不得破法,遂絕了雪恥之念,易名出山。不想過了許多年了,竟爾重見這套劍法,雖見這少年劍術尚見遲滯,火侯經驗俱不老到,卻存了窺一全豹的想法,在前五十招內雖能取勝卻只取守勢,令段子羽得以繼續發招。
百招過後,段子羽居然又練不少,此時這人若仗着劍術奇、經驗豐富,猶可行險取勝。可段子羽這套劍法的招數卻似無有窮盡,每一招使出都令他目眩神,竟爾不忍出手取敵,直至二百招後,段子羽以九陰真經的心法印證天雷劍法,益發得其神髓,再加有一位劍術名家以海內數十套妙的劍法與之切磋,倒似專為他喂招一般,遂使他在劍術上登堂入室,盡窺秘奧,此時而人已成對攻局面,段子羽到劍上壓力漸輕,體力真氣競似愈戰愈盛,全無耗損匱乏之虞。
獨臂人心中焦躁,自忖若不盡快拾奪下他,再戰下去。
似乎反要折在對方手上。他數次行險,以騙招佔了上風,可不旋踵間便被段子羽以妙的步法和劍法扳回。
兩人翻翻滾滾鬥至五百招,獨臂人漸體力不支,只得憑藉招術的妙固守,數次遇險都仗着身經百戰的經驗避過,心中叫苦不迭。
恰在此時,那錦袍人高喊兩方罷鬥。段子羽與獨臂人本無仇怨,又見他劍法妙,大是傾服,不油然而生惺惺相借之意,他陡然長嘯一聲,雙劍相,各自退出三步。
段子羽全身汗透,頭上蒸氣騰騰,氣息卻仍均勻,拱手道:“前輩劍術高明之至,晚輩佩服,不知前輩台甫如何稱呼?”、獨臂人內息翻騰,半晌方道:“老夫的字號連我自己也久已忘懷了,尊師一向可好?”段子羽一怔。不解道:“晚輩並無師承。”獨臂人不悦道:“小友,明人不打暗語,這套劍法莫非是你獨自揣摩出來的?”
“段子羽恍然道:“晚輩這套劍法是一位老前輩所授,可他老人家並未收晚輩為弟子,是以晚輩和那位老人家有師徒之實,卻無師徒之名。…獨臂人見他意態頗誠,不蹙眉苦思,深覺此事匪夷所思。半晌方道:“此事忒也離奇,據我所知,這套劍法天師教中也不過三五人習得,小友何緣,得蒙張教主授此神術?”段子羽不願矜伐已德,相救張宇真之事自是不想説,笑道:“也許他老人家一時興之所至吧。”獨臂人搖頭不信,走到那錦袍人身邊,低語幾句,錦袍人眼神變幻不定,臉上卻鎮靜如恆,大有遇變不亂的定力。
段子羽步出花廳,對衞壁、武青嬰道,“兩位也是江湖上響噹噹的角,如此畏畏縮縮,託庇於旁人羽翼之下,不忒也無恥嗎?”武青嬰嬌笑道:“小皇爺的子也忒煞急了此,臣妾等的話恐難見信,何不聽聽這太和莊王莊主的話再行定奪。”錦袍人笑着走肌步道:“鄙人王保保,是這座太和莊的莊主。段公子和衞莊主,衞夫人前幾代淵源甚深,不料這中間生了些誤解,此事原非王某所能介入其間的,但大家都是武林一脈,衞莊主夫婦自知段公子先入為主,成見甚深,不敢造次自明於公子左右,承他們看得起。挽求王某居間關説,使你們君臣之間得以盡捐前嫌,重修舊好。王某雖無能,但嚮慕大理段氏的俠烈高義,又與衞莊主夫婦相知多年,實不忍見忠臣彼戮,含冤莫白,而今天下人皆笑公子見事不明,有損段家清德。”段子羽冷笑道:“玉莊主替在下料想得如此周全,倒令在下汗顏。只是這毀家滅門的大仇焉能憑王莊主一言而消,在下縱然血濺此莊,也必當手刃這兩個賊,為敵為友,敬請王莊主斟酌。”原來這錦袍人便是當年汝陽王之子,張無忌夫人趙之兄庫庫特穆爾,漢名叫王保保的。元蒙亡後,汝陽王先已戰死沙場。趙隨張無忌不知去向。王保保心念亡國之恨,不甘退居大漠,便與手下一批武功高強的家臣留在中原,一來靜觀時變,積蓄力量,以便大舉起事。二來也為尋妹妹蹤跡,其時朱元璋方登大寶,諸事猥集,自是無暇細查這些孤臣孽子,王保保等人俱都身手不弱,加之行事詭密,卻也如魚在大海,傾為相得。
他手下幾大高手是玄冥二老,鹿杖客和鶴筆翁,西域少林派的幾個慧字輩高手,神箭八雄,和段子羽對劍的乃是八臂哪吒方東白,這是其中佼佼者,其餘百多名手下也各擅一藝在身。
王保保武功雖不算高,卻是一代良將之才,城府深遂,機變無窮,腹苛甚豐。雖見子羽語氣強橫,卻不温不怒,温顏笑道:“段公子此言甚是,尊府所遭慘變莫説段公子痛徹心骨,海內人士亦無不切齒,只是大變之時,段公子尚在襁褓之中,有何憑證一口咬定是衞夫人等所為?”段子羽一怔,他倒從未想過這問題,沉道,“是我九叔所説,怎會有惜,”王保保笑道:“捉賊要贓,捉姦要雙,這麼大的事焉能憑一人之言而定人以罪,據王某所知,衞夫人和他父親武烈武老莊主聞聽有人將不利於尊府,星夜馳往救援,不料還是被人着了先鞭,趕到尊府時大禍已成,兇手都是黑布蒙面,武老莊主父女與那些惡賊廝殺~陣,歐陽九才得機抱公子闖出重圍。段公子試想,令尊令堂武功俱臻上乘,猶不幸罹難。歐陽九武功平平,焉能於強敵環伺之中破圍而出,護得公子周全,那些惡人又豈有不斬草除之理。公子聰明智,這點膚淺道理自然一想即透;本無需王某絮絮多言,只因一葉障目,便不見泰山了。”一席話説得段子羽心頭疑雲大起,此事經過他全是聽歐陽九所説,歐陽九隻告訴他藝成後盡誅四大家臣後人,於慘變的經過也語焉不詳。但武烈父女的名字,歐陽九屢次向他訴及,此刻聽王保保一番剖析,似乎也不無道理。
他沉思有頃,方道:“在酒樓中以毒藥作翻我又當如何解釋?”王保保躬身一揖道:“這卻是兄弟的不是了,段公子天縱神武,舉手投足之間連斃魔教厚土旗掌旗使顏垣以下二十餘位好手。聲威大震,兄弟惟恐段公子一見到衞莊主夫婦便下殺手,以衞莊主夫婦的身位,自是寧死也不願跟公子手,兄弟手下這些人哪裏抵得上公子,是以出此下策,好向公子細細解釋這段公案。得罪了公子,兄弟這廂給你賠禮了。”段子羽忙伸手托住他不下拜之勢,一時間心亂如麻,他原想只需找到四大家臣的後人,便憑本身藝業決一死戰,至於能否如願得嘗,也不遣多慮了。不料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這個從未謀面,也向不聞名的什麼王莊主居間調停,所説的話又頗具情理,況且四大家臣自段氏龍興大理以來,便鞍前馬後,效犬馬之勞,數代忠耿如一,大理國滅時四大家臣與天龍寺憎人毀家紓難,護幼主逃出,其功亦巨。段氏雖亡國,四大家臣仍對他執君臣之禮,竭盡股肱之力,是以説四大家臣的後人反叛弒上,原令人難以置信。但歐陽九言之鑿鑿,其忠心不下於朱、武等四大家臣,自無矇騙之理。段子羽首鼠兩端,委實難決、竟爾陷入茫然。
王保保見自己一番説詞得售,心下甚喜,武青嬰也面得,向王保保投去嫵媚的一瞥,衞壁斜睨看到,心中醋海翻騰,但他素來畏如虎,有“季常之癖”敢怒而不敢言。
段子羽忽然身子一動,一飄一閃,已繞過王保保,來到衞、武二人面前。衞、武二人未及動念,兩隻手爪已搭在頂門上,二人登時嚇得魂飛魄散,顏垣等人死時的慘狀他們是親眼目睹的,情知只要手上一用力,這十手指便會透骨而入,兩顆大好頭顱不免要化作較常人多五個窟窿的骷髏了。
周圍人俱是一驚,玄冥二老等本是絕世高手,但一來不防他猝然發難,二來他身法委實大快,如鬼似魅,連“靜如處子,動似兔”亦不足以喻其迅捷。眾人身形方動,段子羽兩爪已搭在衞、武二人頂門,眾人都驚駭莫名,實覺如此快的身法,無論誰都難以提防。
王保保一壁喊道:“段公子不可魯莽。”一壁向手下諸人暗使眼,一俟段子羽殺了衞武二人,便一湧而上。
段子羽圓睜虎目,諦視衞、武二人。這二人倒也頗為硬朗,武青嬰默然良久,嘆道:“我武家世代為段家盡忠矢節,到頭來卻落個如此下場。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只要小皇爺一句話,臣妾當自刎以全武家數代忠義,何勞您親自動手。”聲音淒涼越,慷慨死節之情充溢言表。
其時天已漸明,一抹朝霞映照之下,武青嬰豐腴秀美的臉上競隱隱有一層聖潔的光輝。
段子羽緩緩撤開手,沉聲道:“權且寄這兩顆首級在爾等頂上,等我查明真情,如若歐陽九叔所言不差,便天涯海角,也要所此大仇。”説罷,輕身疾行。
王保保道:“段公子留步。”神箭八雄齊齊搶出,攔住去路,段子羽驀地止步,回身森然道:“王莊主要留下段某嗎?”王保保忙道:“段公子誤會了,王某隻是想跟段公子個朋友,絕無惡意,既不見諒,容王某送出莊外如何。”段子羽心神盪,不能自制,只道聲:“多謝。”便騰空而起,躍落莊外。
衞壁和武青嬰在鬼門關口打了個轉兒,段子羽去後,猶自驚悸不已,武青嬰手撫口,冷汗涔涔。
鹿杖客皺眉道:“王爺,這小子如此狂妄無禮,您何必優容,叫屬下兄弟兩個將之斃了就是了。”王保保籲出一口長氣,望着段子羽離去的方向出了會神,嘆道:“如此良才如能為我所用,我們豈不如虎添翼。段家君臨南沼,歷代皆施仁政,惠遺澤垂及百年,大理人至今猶思念孺慕,如赤子之盼父母。今天下定,若能於大理再樹異幟,對我等大事所助纂巨。”他轉頭道:“方先生,段子羽的武功確得自張正常真傳嗎?”方東白道:“他的劍術確是天師教的天雷劍法,據屬下所知,此種劍法天師教中也只有三五個大祭酒得過傳授,這五個大祭酒都是張正常的及門高徒。不知這位段公子如何得張正常如此眷愛,居然將其教中的不傳之秘傾囊相授。”鶴筆翁道:“老方,莫非這套劍法比你所學的還高?”方東白嘆道:“鶴翁取笑了,當年方某人在此劍法下沒走出十招。”
“什麼?”鶴筆翁驚叫起來,“就是張三丰那牛鼻子也不能在十招內打敗你呀。老方,你什麼玩笑。”方東白苦笑道:“鶴翁,兄弟一生以劍術自負,從未服人。這等丟人的事,會是我自己杜撰出來糟踏自己嗎?”王保保笑道:“鶴翁不必疑慮,那張正常確有過人之能,想當年他在我們元朝任江南諸路道教總提舉,本王與他打過幾次道。只是他恃才傲物,居高自重,等閒不與俗人接。張正常武功如何不可知,但其幾個大弟子武功確是不凡,先王數次重金徵聘,均未如願。方先生所説不會有假。”鶴筆翁猶是半信半疑,方東白的武功他是深知底藴的,便師兄弟聯手,也需在百招之外打敗他,實不相信這世上育武功如此高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