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儀列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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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況且,秦國想要削弱的莫過於楚國,而能夠削弱楚國的莫過於魏國。楚國即使有富足強大的名聲,而實際很空虛;它的士兵即使很多,然而總是輕易地逃跑潰散,不能夠艱苦奮戰。假如魏國發動所有軍隊向南面攻打楚國,勝利是肯定的。宰割楚國使魏國得到好處,使楚國虧損而歸服秦國,轉嫁災禍,使自己的國家安寧,這是好事啊。假如大王不聽從我的建議,秦國出動鋭部隊向東進攻,那時即使您想要臣侍秦國,恐怕也來不及了。
“況且,那些主張合縱的人,大多隻會講大話,唱高調,很少讓人信任。他們只想遊説一個國君達到封侯的目的,所以天下游説之士,沒有不夜動地緊握手腕,瞪大眼睛,磨牙鼓舌,大談合縱的好處,用以勸説各國的國君。國君讚賞他們的口才,被他們的遊説惑,難道這不是糊塗嗎?
“我聽説,羽雖輕,集聚多了,可以使船沉沒;貨物雖輕,但裝載多了也可以折斷車軸;眾口所毀,就是金石也可以銷熔;讒言誹謗多了,即使是骨之親也會銷滅。所以我希望大王審慎地擬訂正確的策略,並且請准許我乞身引退,離開魏國。”於是,哀王背棄了合縱盟約,依靠張儀請求和秦國和解。張儀回到秦國,重新出任國相。三年後,魏國又背棄了秦國加入合縱盟約。秦國就出兵攻打魏國,奪取了曲沃。第二年,魏國再次臣事秦國。
秦國想要攻打齊國,然而齊、楚兩國締結了合縱相親的盟約,於是張儀前往楚國出任國相。楚懷王聽説張儀來,空出上等的賓館,親自到賓館安排他住宿。説:“這是個偏僻鄙陋的國家,您用什麼來指教我呢?”張儀遊説楚王説:“大王如果真要聽從我的意見,就和齊國斷絕往來,解除盟約,我請秦王獻出商於一帶六百里的土地,讓秦國的女子作為服侍大王的侍妾,秦、楚之間娶婦嫁女,永遠結為兄弟國家,這樣向北可削弱齊國而西方的秦國也就得到好處,沒有比這更好的策略了。”楚王非常高興地應允了他。大臣們來向楚王祝賀,唯獨陳軫為他傷悼。楚王很生氣地説:“我用不着調兵遣將就得到六百里土地,臣子們向我祝賀,唯獨你為我傷悼,這是為什麼?”陳軫回答説:“不是這樣,在我看來,商於一帶的土地不僅不能得到,而且齊國和秦國可能會聯合起來。齊、秦聯合起來,那麼一定會禍患臨頭。”楚王説:“能説明理由嗎?”陳軫回答説:“秦國之所以重視楚國,是因為楚國有結盟的齊國。如今和齊國斷絕往來,廢除盟約,那麼楚國就孤立了。秦國為什麼不滿足地追求一個孤立無援的楚國,而給它六百里土地呢?張儀回到秦國,一定會背棄向大王的承諾,這是向北和齊國斷絕了外關係,又從西方的秦國招來禍患,兩國的軍隊必然會一塊打到楚國。我妥善地替大王想出了對策,不如暗中和齊國聯合而表面上斷絕關係,並派人跟隨張儀去秦國。假如秦國給了我們土地,再和齊國斷也不算晚;假如秦國不給我們土地,那就符合了我們的策略。”楚王説:“希望陳先生閉上嘴,不要再講話了,等着我得到土地。”就把相印授給了張儀,還饋贈了大量的財物。於是就和齊國斷絕了關係,廢除了盟約,派了一位將軍跟着張儀到秦國去接收土地。
張儀回到秦國,假裝沒拉住車上的繩索,跌下車來受了傷,一連三個月沒上朝,楚王聽到這件事,説:“張儀是因為我與齊國斷還不徹底吧?”就派勇士到宋國,借了宋國的符節,到北方的齊國辱罵齊王,齊王憤怒,斬斷符節而委屈地和秦國結。秦、齊建立了邦,張儀才上朝。他對楚國的使者説:“我有秦王賜給的六里封地,願把它獻給楚王。”楚國使者説:“我奉楚王的命令,來接收商於之地六百里,不曾聽説過六里。”使者回報楚王,楚王怒火填,立刻要出動軍隊攻打秦國。陳軫説:“我可以張開嘴説話了嗎?與其攻打秦國,不如反過來割讓土地賄賂秦國,和他合兵攻打齊國,我們把割讓給秦國的土地,再從齊國奪回來補償,這樣,大王的國家還可以生存下去。”楚王不聽,終於出動軍隊並派將軍屈匄進攻秦國。秦、齊兩國共同攻打楚國,殺死官兵八萬,並殺死屈匄,於是奪取了丹陽、漢中的土地。楚國又派出更多的軍隊去襲擊秦國,到藍田,展開大規模的戰半,楚軍大敗,於是楚國又割讓兩座城池和秦國媾和。
秦國要挾楚國,想得到黔中一帶的土地,要用武關以外的土地換它。楚王説:“我不願意換土地,只要得到張儀,願獻出黔中地區。”秦王想要遣送張儀,又不忍開口説出來。張儀卻請求前往。惠王説:“那楚王惱恨先生背棄奉送商於土地的承諾,這是存心報復您。”張儀説:“秦國強大,楚國弱小,我和楚國大夫靳尚關係親善,靳尚能夠去奉承楚國夫人鄭袖,而鄭袖的話楚王是全部聽從的。況且我是奉大王的命令出使楚國的,楚王怎麼敢殺我。假如殺死我而替秦國取得黔中的土地,這也是我的最高願望。”於是,他出使楚國。楚懷王等張儀一到就把他囚起來,要殺掉他。靳尚對鄭袖説:“您知道您將被大王鄙棄嗎?”鄭袖説:“為什麼?”靳尚説“秦王特別鍾愛張儀而打算把他從囚中救出來,如今將要用上庸六個縣的土地賄賂楚國,把美女嫁給楚王,用宮中擅長歌唱的女人作陪嫁。楚王看重土地,就會敬重秦國。秦國的美女一定會受到寵愛而尊貴,這樣,夫人也將被鄙棄了。不如替張儀講情,使他從囚中釋放出來。”於是鄭袖夜向懷王講情説:“做為臣子,各自為他們的國家效力。現在土地還沒有給秦國,秦王就派張儀來了,對大王的尊重達到了極點。大王還沒有回禮卻殺張儀,秦王必定大怒出兵攻打楚國。我請求讓我們母子都搬到江南去住,不要讓秦國像魚一樣地欺凌屠戮。”懷王后悔了,赦免了張儀,像過去一樣優厚地款待他。
張儀從囚中放出來不久,還沒離去,就聽説蘇秦死了,於是遊説楚懷王説:“秦國的土地佔了天下的一半,軍隊的實力可以抵擋四方的國家,四境險要,黃河如帶橫,四周都有設防重地可以堅守。勇武的戰士一百多萬,戰車千輛,戰馬萬匹,貯存的糧食堆集如山。法令嚴明,士兵們都不避艱苦危難,樂於為國犧牲,國君賢明而威嚴,將帥智謀而勇武,即使沒有出動軍隊,它的聲威就能夠席捲險要的常山,折斷天下的脊骨,天下後臣服的國家首先被滅亡。而且,那些合縱的國家要與秦國相較,無異於驅趕着羊羣進攻兇猛的老虎,猛虎和綿羊不能成為敵手是非常明顯的。如今,大王不親附老虎而去親附綿羊,我私下認為大王的打算錯了。
“當今,天下強大的國家,不是秦國便是楚國,不是楚國便是秦國,兩國相互爭戰,從它的形勢看,不可能兩個國家都存在下去。如果大王不去親附秦國,秦國就會出動軍隊先佔據宜陽,韓國的土地也就被切斷不通。出兵河東,奪取城皋,韓國必然要到秦國稱臣,魏國就會聞風而動。秦國進攻楚國的西邊,韓國、魏國進攻楚國的北邊,國家怎麼會不危險呢?
“而且,那些主張合縱的人聚集了一羣弱小的國家攻打最強大的國家,不權衡敵對國的力量而輕易地發動戰爭,國家窮困而又頻繁地打仗,這就是導致危亡的策略。我聽説,您的軍事力量比不上別國強大,就不要挑起戰爭;您的糧食比不上人家多,就不要持久作戰。那些主張合縱的人,粉飾言辭,空發議論,抬高他們國君的節行,只説對國君的好處,不説對國君的危害,突然招致秦國的禍患,就來不及應付了。所以希望大王仔細地考慮這個問題。
“秦國擁有西方的巴郡、蜀郡,用大船裝滿糧食,從汶山起程,順着江水漂浮而下,到楚國三千多里。兩船相併運送士兵,一條船可以載五十人和三個月的糧食,順而下,一天可走三百多里,即使路程較長,可是不花費牛馬的力氣,不到十天就可以到達扞關。扞關形勢一緊張,那麼邊境以東,所有的國家就都要據城守禦了。黔中、巫郡將不再屬於大王所有了。秦國發動軍隊出武關,向南邊進攻,楚國的北部地區就被切斷。秦軍攻打楚國,三個月內可以造成楚國的危難,而楚國等待其他諸侯的救援,需要半年以上的時間,從這形勢看來,本來不及。依靠弱小國家的救援,忽略強秦帶來的禍患,這是我替大王擔憂的原因啊。
“大王曾經和吳國人作戰,打了五次勝了三次,陣地上的士兵死光了;楚軍在偏遠的地方守衞着新佔領的城池,可活着的百姓卻太辛苦了。我聽説功業過大的國君,容易遭到危險,而百姓疲憊困苦就怨恨國君。守候着容易遭到危險的功業而違背強秦的心意,我私下替大王到危險。
“秦國之所以十五年不出兵函谷關攻打齊國和趙國的原因,是因為秦國在暗中策劃,有一舉併天下的雄心。楚國曾經給秦國造成禍患,在漢中打了一仗,楚國沒有取得勝利,卻有七十多位列侯執珪的人戰死,於是丟掉了漢中。楚王大怒,出兵襲擊秦國,又在藍田打了一仗。這就是所説的兩虎相鬥啊。秦國和楚國相互廝殺,疲憊困頓,韓國和魏國用完整的國力從後邊進攻,再沒有比這樣的策略更危險的了。希望大王仔細地考慮它。
“假如秦國出動軍隊攻佔魏國的陽晉,必然像鎖住天下的膛一樣。大王出動全部軍隊進攻宋國,用不了幾個月的時間,宋國就會被拿下來,攻佔了宋國而揮師向東進發,那麼泗水域的許多小國便全歸大王所有了。
“遊説天下各國憑藉信念合縱相親、堅守盟約的人就是蘇秦。他被封為武安君,出任燕國的宰相,卻在暗中與燕王策劃攻破齊國,並且分割它的土地;假裝獲罪於燕王,逃亡到齊國,齊王因此收留了他而且任用他作了宰相;過了兩年被發覺,齊王大怒,在刑場上把蘇秦五馬分屍。靠一個詐虛偽的蘇秦,想要經營整個天下,讓諸侯們結為一體,他的策略不可能成功,那是很明顯的了。
“如今,秦國和楚國連壤接境,從地理形勢上也應該是親近的國家。大王果真能聽取我的建議,我請秦王派太子來楚國作人質,楚國派太子到秦國作人質,把秦王的女兒作為侍候大王的姬妾,進獻有一萬户居民的都邑,作為大王徵收賦税供給湯沐之具的地方,永結兄弟鄰邦,終生不相互打仗。我認為沒有比這更合適的策略了。”此時,楚王雖已得到張儀,卻又難於讓出黔中土地給秦國,想要答應張儀的建議。屈原説:“前次大王被張儀欺騙,張儀來到楚國,我認為大王會用鼎鑊煮死他,如今釋放了他,不忍殺死他,還聽信他的妄之言,這可不行。”懷王説:“答應張儀的建議可以保住黔中土地,這是美好有利的事情。已經答應了而又背棄他,這可不行。”所以最終答應了張儀的建議,和秦國相親善。
張儀離開楚國,就藉此機會前往韓國,遊説韓王説:“韓國地勢險惡,人都住在山區,生產的糧食不是麥而是豆,人們吃的大都是豆子飯、豆葉湯。一年沒收成,人們連糟糠這樣劣的食物都吃不飽。土地不足九百里,沒有儲存二年的糧食。估計大王的士兵,全數也超不過三十萬人,而那些勤雜兵、後勤人員也都包括在內。除掉防守驛亭、邊防要的士兵,現有的軍隊不過二十萬罷了。而秦國武裝部隊就一百多萬,戰車千輛,戰馬萬匹,那勇武的戰士飛奔跳躍永往直前,不戴頭盔,雙手捂着面頰,帶着武器,憤怒撲向敵陣的,多到沒法計算。秦國戰馬良,駿馬奔馳,前蹄揚起,後蹄騰空,一躍就是兩丈多遠的馬,多到沒法數清。山東六國的士兵,戴着頭盔,穿着鎧甲會合作戰,秦國的軍隊卻甩掉戰袍,赤足身撲向敵人,左手提着人頭,右手挾着俘虜。秦兵與山東六國的兵相比,如同勇猛的大力士孟賁和軟弱的膽小鬼;用巨大的威力壓下去,好像勇猛的大力士烏獲與嬰兒對抗。用孟賁、烏獲這樣的軍隊去攻打不服從的弱小國家,無異於把千均的重量壓在鳥卵上,一定不存在僥倖的結果了。
“那些諸侯、大臣們不估量自己的土地狹小,卻聽信主張合縱的人甜言語,他們結夥營私,互相掩飾,都振奮地説:‘聽從我的策略,可以在天下稱霸。’不顧國家的長遠利益而聽從片刻的遊説,貽誤國君,沒有比這更為嚴重的了。
“假如大王不奉事秦國,秦國出動武裝部隊佔據宜陽,切斷了韓國的土地,向東奪取成皋、滎陽,那麼鴻台的宮殿、桑林的林苑,就不再為大王擁有了。再説,堵了成皋,切斷了上地,大王的國土就被分割了。首先臣事秦國就安全,不臣事秦國就危險。製造了禍端卻想求得吉祥的回報,計謀短淺鄙陋而結下的仇怨深重,違背秦國而服從楚國,即使想不滅亡,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我替大王策劃,不如幫助秦國,秦國所希望的,沒有比削弱楚國更重要的了,能夠削弱楚國的,沒有誰比得上韓國。不是因為韓國比楚國強大,而是因為韓國地理形勢的關係。如今,假如大王向西臣事秦國進攻楚國,秦王一定很高興。進攻楚國在它土地上取得利益,轉移了自己的禍患而使秦國高興,沒有比這計策更適宜的了。”韓王聽信了張儀的策略。張儀回到秦國報告,秦惠王便封賞了他五個都邑,封號叫武信君。又派張儀向東遊説齊湣王説:“天下強大的國家沒有超過齊國的,大臣及其父兄興旺發達、富足安樂。然而,替大王出謀劃策的人,都為了暫時的歡樂,不顧國家長遠的利益。主張合縱的人遊説大王,必定會説:‘齊國西面有強大的趙國,南面有韓國和魏國,齊國是背靠大海的國家,土地廣闊,人口眾多,軍隊強大,士兵勇敢,即使有一百個秦國,對齊國也將無可奈何。’大王認為他們的説法很高明,卻沒能考慮到實際的情況。主張合縱的人,結黨營私,排斥異己,沒有不認為合縱是可行的。我聽説,齊國和魯國打了三次仗,而魯國戰勝了三次,國家卻因此隨後就滅亡了,即使有戰勝的名聲,卻遭到國家滅亡的現實。這是為什麼呢?齊國強大而魯國弱小啊。現在,秦國與齊國比較,就如同齊國和魯國一樣。秦國和趙國在漳河邊上戰,兩次戰兩次打敗了秦國;在番吾城下戰,兩次戰又兩次打敗了秦國。四次戰役之後,趙國的士兵陣亡了幾十萬,才僅僅保住了邯鄲。即使趙國有戰勝的名聲,國家卻殘破不堪了。這是為什麼呢?秦國強大而趙國弱小啊。
“如今秦、楚兩國嫁女娶婦,結成兄弟盟國。韓國獻出宜陽,魏國獻出河外,趙國在澠池朝拜秦王,割讓河間來奉事秦國。假如大王不臣事秦國,秦國就會驅使韓國、魏國進攻齊國的南方,趙國的軍隊全部出動,渡過清河,直指博關、臨菑,即墨就不再為大王所擁有了。國家一旦被進攻,即使是想要臣事秦國,也不可能了,因此希望大王仔細地考慮它。”齊王説:“齊國偏僻落後,僻處東海邊上,不曾聽到過國家長遠利益的道理。”就答應了張儀的建議。
張儀離開齊國,向西遊説趙王説:“敝邑秦王派我這個使臣給大王獻上不成的意見。大王率領天下諸侯來抵制秦國,秦國的軍民十五年不敢出函谷關。大王的聲威遍佈山東各國,敝邑擔驚受怕,屈服不敢妄動,整治軍備,磨礪武器,整頓戰車戰馬,練習跑馬箭,努力種地,儲存糧食,守護在四方邊境之內,憂愁畏懼地生活着,不敢輕舉稍動,只恐怕大王有意深責我們的過失。
“如今,憑藉着大王的督促之力,秦國已經攻克了巴、蜀,併了漢中,奪取了東周、西周,遷走了九鼎寶器,據守着白馬渡口。秦國雖説地處偏僻遼遠,然而內心的壓抑憤懣的子太長了。現在,秦國有一支殘兵敗將,駐紮在澠池,正打算渡過黃河,跨過漳水,佔據番吾,同貴軍在邯鄲城下相會,希望在甲子這一天與貴軍戰,用以效法武王伐紂的舊事,所以秦王鄭重地派出使臣先來敬告大王及其左右親信。
“大王信賴倡導合縱聯盟的原因,是憑靠着蘇秦。蘇秦惑諸侯,把對的説成錯的,把錯的説成對的,他想要反對齊國,而自己讓人家在刑場上五馬分屍。天下諸侯不可能統一是很明顯的了。如今,楚國和秦國已結成了兄弟盟國,而韓國和魏國已向秦國臣服,成為東方的屬國,齊國奉獻出盛產魚鹽的地方,這就等於斬斷了趙國的右臂。斬斷了右臂而和人家爭鬥,失去他的同夥而孤立無援,想要國家不危險,怎麼可能辦到呢?
“現在,秦國派出三支軍隊:其中一支軍隊堵午道,通知齊國調動軍隊渡過清河,駐紮在邯鄲的東面;一支軍隊駐紮在成皋,驅使韓國和魏國的軍隊駐紮在河外;一支軍隊駐紮在澠池。相約四國軍隊結為一體進攻趙國,攻破趙國,必然由四國瓜分它的土地。所以我不敢隱瞞真實的情況,先把它告訴大王左右親信。我私下替大王考慮,不如與秦王在澠池會晤,面對面,口頭作個約定,請求按兵不動,不要進攻。希望大王拿定主意。”趙王説:“先王在世的時候,奉陽君獨攬權勢,矇蔽欺騙先王,獨自控制政事,我還深居宮內,從師學習,不參於國家大事的謀劃。先王拋棄羣臣謝世時,我還年輕,繼承君位的時間也不長,我心中確實暗自懷疑這種作法,認為各國聯合一體,不奉事秦國,不是我國長遠的利益。於是,我打算改變心志,去掉疑慮,割讓土地彌補已往的過失,來奉事秦國。我正要整備車馬前去請罪,正好趕上聽到您明智的教誨。”趙王答應了張儀的建議,張儀才離去。
向北到了燕國,遊説燕昭王説:“大王最親近的國家,莫過於趙國。過去趙襄子曾經把自己的姐姐嫁給代王為,想併代國,約定在句注要和代王會晤,就命令工匠做了一個金斗,加長了斗柄,使它能用來擊殺人命。趙王與代王喝酒,暗中告訴廚工説:‘趁酒喝到酣暢歡樂時,你送上熱羹,趁機把斗柄反轉過來擊殺他。’於是當喝酒喝到酣暢歡樂時,送上熱騰騰的羹汁,廚工趁送上金斗的機會,反轉斗柄擊中代王,並且殺死他,代王的腦漿了一地。趙王的姐姐聽到這件事,磨快了簪子自殺了,所以至今還有一個名叫摩笄的山名。代王的死,天下人沒有不知道的。
“趙王兇暴乖張,六親不認,大王是有明確見識的,那還能認為趙王可以親近嗎?趙國出動軍隊攻打燕國,兩次圍困燕國首都來劫持大王,大王還要割讓十座城池向他道歉。如今,趙王已經到澠池朝拜秦王,獻出河間一帶土地奉事秦國。如今,假如大王不奉事秦國,秦國將出動武裝部隊直下雲中、九原,驅使趙國進攻燕國,那麼易水、長城,就不再為大王所擁有了。
“而且,現在的趙國對秦國來説,如同郡和縣的關係,不敢胡亂出動軍隊攻打別的國家。如今,假如大王奉事秦國,秦王一定高興,趙國也不敢輕舉妄動,這就等於西邊有強大秦國的支援,而南邊解除了齊國、趙國的憂慮,所以希望大王仔細地考慮它。”燕王説:“我就像蠻夷之徒一樣處在落後荒遠的地方,這裏的人即使是男子大漢,都僅僅像個嬰兒,他們的言論不能夠產生正確的決策。如今,承蒙貴客教誨,我願意向西面奉事秦國,獻出恆山腳下五座城池。”燕王聽信了張儀的建議。張儀回報秦王,還沒走到咸陽而秦惠王去世了,武王即位。武王從作太子時就不喜歡張儀,等到繼承王位,很多大臣説張儀的壞話:“張儀不講信用,反覆無定,出賣國家,以謀圖國君的恩寵。秦國一定要再任用他,恐怕被天下人恥笑。”諸侯們聽説張儀和武王情上有裂痕,都紛紛背叛了連橫政策,又恢復了合縱聯盟。
秦武王元年,大臣們夜不停地詆譭張儀,而齊國又派人來責備張儀。張儀害怕被殺死,就趁機對武王説:“我有個不成的計策,希望獻給大王。”武王説:“怎麼辦?”回答説:“為秦國國家着想,必須使東方各國發生大的變故,大王才能多割得土地。如今,聽説齊王特別憎恨我,只要我在哪個國家,他一定會出動軍隊討伐它。所以,我希望讓我這個不成才的人到魏國去,齊國必然要出動軍隊攻打魏國。魏國和齊國的軍隊在城下混戰而誰都沒法回師離開的時候,大王利用這個間隙攻打韓國,打進三川,軍隊開出函谷關而不要攻打別的國家,直接進,兵臨周都,周天子一定會獻出祭器。大王就可以挾持天子,掌握天下的地圖户籍,這是成就帝王的功業啊。”秦王認為他説的對,就準備了三十輛兵車,送張儀到魏國,齊王果然出動軍隊攻打魏國,梁哀王很害怕。張儀説:“大王不要擔憂,我讓齊國罷兵。”就派遣他的門客馮喜到楚國,再借用楚國的使臣到齊國,對齊王説:“大王特別憎恨張儀;雖然如此,可是大王讓張儀在秦國有所依託,也做得夠周到了啊!”齊王説:“我憎恨張儀,張儀在什麼地方,我一定出兵攻打什麼地方,我怎麼讓張儀有所依託呢?”回答説:“這就是大王讓張儀有所依託呀。張儀離開秦國時,本來與秦王約定説:‘替大王着想,必須使東方各國發生大的變故,大王才能多割得土地。如今齊國特別憎恨我,我在哪個國家,他一定會派出軍隊攻打哪個國家。所以我希望讓我這個不成才的人到魏國,齊國必然要出動軍隊攻打魏國,魏國和齊國的軍隊在城下混戰而誰都沒法回師離開的時候,大王利用這個間隙攻打韓國,打進三川,軍隊開出函谷關而不要攻打別的國家,直接進,兵臨周都,周天子一定會獻出祭器。大王就可以挾持天子,掌握天下的地圖户籍,這是成就帝王的功業啊。’秦王認為他説的對,所以準備了兵車三十輛,送張儀去了魏國。如今,張儀去了魏國,大王果然攻打它,這是大王使國內疲憊睏乏而向外攻打與自己建立邦的國家,廣泛地樹立敵人,禍患殃及自身,卻讓張儀得到秦國的信任。這就是我所説的‘讓張儀有所依託’呀。”齊王説:“好。”就解除了攻打魏國的戰爭。
張儀出任魏國宰相一年,就死在魏國了。
陳軫,是遊説的策士。和張儀共同侍奉秦惠王,都被重用而顯貴,互相競爭秦王的寵幸。張儀在秦王面前中傷陳軫説:“陳軫用豐厚的禮物隨便地來往於秦楚之間,應當為國家外工作。如今楚國卻不曾對秦國更加友好反而對陳軫親善,足見陳軫為自己打算的多而為大王打算的少啊。而且陳軫想要離開秦國前往楚國,大王為什麼沒聽説呢?”秦王對陳軫説:“我聽説先生想要離開秦國到楚國去,有這樣的事嗎?”陳軫説:“有。”秦王説:“張儀的話果然可信。”陳軫説:“不單是張儀知道這回事,就連過路的人也都知道這回事。從前伍子胥忠於他的國君,天下國君都爭着要他作臣子,曾參孝敬他的父母,天下的父母都希望他作兒子。所以被出賣的奴僕侍妾不等走出里巷就賣掉了,因為都是好奴僕;被遺棄的子還能在本鄉本土嫁出去,因為都是好女人。如今,陳軫如果對自己的國君不忠誠,楚國又憑什麼認為陳軫能對他忠誠呢?忠誠卻被拋棄,陳軫不去楚國,到哪兒去呢?”秦王認為他的話説的對,於是就很好地對待他。
陳軫在秦國過了一整年,秦惠王終於任用張儀做宰相,而陳軫投奔楚國,楚王沒有重用他,卻派他出使秦國。他路過魏國,想要見一見犀首,犀首謝絕不見。陳軫説:“我有事才來,您不見我,我要走了,不能等到第二天呢。”犀首便接見了他。陳軫説:“您為什麼喜歡喝酒呢?”犀首説:“沒事可做。”陳軫説:“我讓您有很多事做,可以嗎?”犀首説:“怎麼辦?”陳軫説:“田需約集各國合縱相親,楚王懷疑他,還不相信。您對魏王説:‘我和燕國、趙國的國君有舊情,多次派人來對我説:“閒着沒事為什麼不互相見見面。”希望您去晉見我們國君。’魏王即使答應您去,您不必多要車輛,只要把三十輛車擺列在庭院裏,公開地説要到燕國、趙國去。”燕國、趙國的外人員聽了這個消息,急忙驅車回報他們的國君,派人接犀首。楚王聽了這個消息,很生氣,説:“田需和我相約,而犀首卻去燕、趙,這是欺騙我呀。”楚王很生氣而不再理睬田需合縱的事。齊國聽説犀首前往北方,派人把國家的政事託付給他,犀首就去齊國了,這樣三國宰相的事務,都由犀首決斷,陳軫於是回到秦國。
韓國和魏國戰,整整一年不能解除。秦惠王打算讓他們和解,問左右親信的意見。左右親信有的説讓他們和解有利,有的説不和解有利,惠王不能為此事作出決斷。陳軫正好回到秦國,惠王説:“先生離開我到楚國,也想念我嗎?”陳軫回答説:“大王聽説過越國人莊舃嗎?”惠王説:“沒聽説。”陳軫説:“越人莊舃在楚國官做到執珪的爵位,不久就生病了。楚王説:‘莊舃原本是越國一個地位低微的人,如今官做到執珪的爵位,富貴了,也不知想不想越國?’中謝回答説:‘大凡人們思念自己的故鄉,是在他生病的時候,假如他思念越國,就會越國的腔調,要是不思念越國就要楚國的腔調。’派人前去偷聽,莊舃還是越國的腔調。如今我即使被遺棄跑到楚國,難道能沒有了秦國的腔調嗎?”惠王説:“好。現在韓國和魏國戰,一整年都沒有解除,有的對我説讓他們和解有利,有的説不讓他們和解有利,我不能夠作出決斷,希望先生為你的國君出謀劃策之餘,替我出個主意。”陳軫回答説:“也曾有人把卞莊子剌虎的事講給大王聽嗎?莊子正要剌殺猛虎,旅館有個小子阻止他,説:‘兩隻虎正在吃牛,等它們吃出滋味的時候一定會爭奪,一爭奪就一定會打起來,一打起來,那麼大的就會受傷,小的就會死亡,追逐着受傷的老虎而剌殺它,這一來必然獲得剌殺雙虎的名聲。’卞莊認為他説的對,站在旁邊等待它們,不久,兩隻老虎果然打起來,結果大的受了傷,小的死了,莊子追趕上受傷的老虎而殺死了它,這一來果然獲得了殺死雙虎的功勞。如今,韓、魏戰,一年不能解除,這樣勢必大國損傷,小國一定危亡,追逐着受到損傷的國家而討伐它,這一討伐必然會獲得兩個勝利果實。這就如同莊子剌殺猛虎一類的事啊。我為自己的國君出主意和為大王出主意有什麼不同呢?”惠王説:“説的好。”終於沒有讓它們和解。大國果然受到損傷,小國面臨着危亡,秦國趁機出兵討伐它們,大大地戰勝它們,這是陳軫的策略呀。
犀首,是魏國陰晉人。名叫衍,姓公孫。和張儀關係不好。
張儀為了秦國到魏國去,魏王任用張儀做宰相。犀首認為對自己不利,所以他使人對韓國公叔説:“張儀已經讓秦、魏聯合了,他揚言説:‘魏國進攻南陽,秦國進攻三川。’魏王器重張儀的原因,是想獲得韓國的土地。況且韓國的南陽已經被佔領,先生為什麼不稍微把一些政事委託給公孫衍,讓他到魏王面前請功,那麼秦、魏兩國的往就會停止了。既然如此,那麼魏國一定謀取秦國而拋棄張儀,結韓國而讓公孫衍出任宰相。”公叔認為有利,因此就把政事委託犀首,讓他獻功。犀首果然作了魏國宰相,張儀離開魏國。
義渠君前來朝拜魏王。犀首聽説張儀又出任秦國宰相,迫害義渠君。犀首就對義渠君説:“貴國道路遙遠,今分別,不容易再來訪問,請允許我告訴你一件事情。”他繼續説:“中原各國不聯合起來討伐秦國,秦國才會焚燒掠奪您的國家,中原各國一致討伐秦國,秦國就會派遣輕裝的使臣帶着貴重的禮物事侍您的國家。”此後,楚、魏、齊、韓、趙五國共同討伐秦國,正趕上陳軫對秦王説:“義渠君是蠻夷各國中的賢明君主,不如贈送財物用來安撫他的心志。”秦王説:“好。”就把一千匹錦繡和一百名美女贈送給義渠君,義渠君把羣臣招來商量説:“這就是公孫衍告訴我的情形嗎?”於是就起兵襲擊秦國,在李伯城下大敗秦軍。
張儀死了以後,犀首到秦國出任宰相。曾經佩帶過五個國家的相印,做了聯盟的領袖。
太史公説:三晉出了很多權宜機變的人物,那些主張合縱、連橫使秦國強大的,大多是三晉人。張儀的作為比蘇秦有過之,可是社會上厭惡蘇秦的原因,是因為他先死了而張儀張揚暴了他合縱政策的短處,用來附會自己的主張,促成邊橫政策。總而言之,這兩個人是真正險詐的人。
解析張儀列傳與蘇秦列傳堪稱姊妹篇。蘇秦遊説六國,張儀也遊説六國;蘇秦合縱以燕為主,張儀連橫以魏為主,文法也一縱一橫。他們都是以權變之術和雄辯家的姿態,雄心,一往無前,為追求事功而生死置之度外的人物,表現了他們的雄才大略,體現了他們的力量和存在的價值。張儀除了張揚暴合縱的短處,用以附會自己的主張而外,借秦國強大的勢力,又多以威脅利誘、欺詐行騙的權術,成為轟動一時的風雲人物。
很多段落,不像史書的人物傳記,卻似後世小説。張儀相楚,以商於之地六百里行騙楚王就幾乎具備後世小説的全部特徵。幾百字的小文就有開端、發展、高、結局、餘波;其中又不乏戲劇的衝突和曲折的情節;人物刻畫得鮮明生動而富於個特徵。筆觸靈活,神彩飛揚,又不乏幽默之筆,把一個完整的故事描寫得曲曲折折、有聲有。其中張儀的欺詐權變之術,成竹在的韜略以及他的氣質、風度,侃侃而談的才能,善於借物轉禍為福的本領;楚王的貪婪愚蠢,剛愎自用,情的衝動;陳軫的老謀深算、liào事如神、耿介衷腸、直面陳言,於嚴肅、莊重氣氛中的詼諧幽默的風采,都在矛盾糾葛的衝突中表現得淋漓盡致。
蘇秦張儀入秦,歷來被人所賞。張儀被楚相誣陷“盜璧”鞭笞數百,投奔蘇秦,卻被拒之門外,又遭羞辱,怒而入秦,憑藉不期的資助,得以被惠王任用。情節曲折多變,故事強。張儀從希望到失望再到希望的過程,格逐漸展開,前有蓄勢,後有照應,使故事組織得井然有序,無懈可擊。
人物對話極其簡潔,個化語言刻畫了個化的人物,已為後世小説的楷模。當張儀被楚相“掠笞數百”其曰:“嘻!子毋讀書遊説,安得此辱乎?”張儀謂其曰:“視吾舌尚在否?”其笑曰:“舌在也。”儀曰:“足矣。”張儀被辱後的幽默、風趣,與子戲謔的情狀,對讀書遊説不可動搖的意志,已然再現。廖廖幾筆,內涵豐富、耐人咀嚼。
本傳語言藝術的成就是多方面的。説韓時,對秦兵在戰場上舍生忘死,衝鋒陷陣的描寫,對戰馬夸誕放漫的描摹,猶如大筆潑墨,使人到萬馬奔騰的聲勢。而説趙時,卻以貌似恪守本分,唯恐督過的語言,竟如語意雙關的外辭令,處處鋒芒畢,處處殺機四伏,處處是刀光劍影,處處是包舉天下的雄心。很多內涵豐富的語言,如“積羽沉舟,羣輕折軸,眾口鑠金,積毀銷骨”
“卞莊剌虎,一舉兩得”等等,作為成語典故,為今人所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