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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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育不時萬物就不能產生,男女沒有分別就會產生禍亂,這是天地的趣情或意志。並且禮樂充斥於天地之間,連陰陽鬼神也與禮樂之事相關,高遠至於月星三辰,深厚如山川,禮樂都能窮盡其情。樂產生於萬物始生的太始時期,而禮則產生於萬物形成以後。生而不停息者是天,生而不動者是地。有動有靜,是天地間的萬物。禮樂像天地,所以聖人才有以上關於禮樂的種種論述。
舜曾經作五絃琴,用來歌唱《南風》的樂章;自夔開始作樂以賞賜諸侯。所以天子作樂,是為了賞賜那些有德行的諸侯的。德行隆盛而又教化尊顯,五穀豐登,不失季節,然後賞給樂舞。因此治化使民勞苦者,賞給的樂隊人數少,行(háng,杭)短,相互連綴的距離遠;治化使民安佚的,賞給的樂隊人數多,行長而綴距短,所以只要看諸侯的樂舞就能知道他德行的大小,聽他的諡號就能知道他行為的善惡。樂名《大章》,是表章堯德盛明的意思;樂名《咸池》,是説黃帝施德鹹備,無有不及;樂名為《韶》,表示舜能紹繼堯的功德;夏就是大,所以《夏》樂表示禹能光大堯舜的功德;殷樂《大濩》、周樂《大武》,也都是各自盡述其人事的。
天地的規律是,寒暑不按時而至就產生疾病,風雨無節制就產生饑荒。政治、教化,猶如百姓的寒暑,教化不合時宜就會傷害世道。勞役工事,猶如老百姓的風雨,不加節制就勞而無功。這樣先王作樂,用來作為治化的象徵。好的樂舞,其行(háng,杭)長短就象徵着治化之德的大小。養豬造酒,不是為了惹事生非,但有了酒以後,由於酗酒鬥毆,刑獄訴訟的事更加繁多了,所以先王制定了飲酒的禮節制度,有獻有酬,一獻之間,賓主互拜不計其數,以致終飲酒也不會醉倒,以此對付酒食造成的禍端。有了酒禮才可以説:酒食,是用來合眾而歡樂的。
樂是用來象徵德行的,禮是用來防止行為過分的。所以先王有死喪大事,必有相應的禮以表示哀痛之情;有祭祀等祈福喜慶大事,必有相應的禮以遂順其歡樂的心情。哀痛、歡樂的程度,都視禮的規定為準。
樂的質是施予;禮的質是報答。樂的目的是為自己心中所生的情而表示歡樂;而禮的目的是要追反其始祖的功績加以祭祀。樂的作用是張揚功德,禮卻是要反映自身得民心的情況,並追思其原因。禮主報,試看諸侯所有的那種稱為大路的金玉車子,原是天子之車;圖繪龍、飾有九旒的旗子,原是天子之旗;青黑鬚髯,用於占卜的寶龜,原是天子之龜;還附帶有成羣的牛羊,所有這些都是天子回報來朝諸侯的禮品。
樂歌頌的是人情中永恆不變的主題;禮表現的則是世事中不可移易的道理。樂在於表現人情中的共部分,禮則是要區別人們之間的不同,禮樂相合就貫穿人情的終始了。深得本源,又能隨時而變,是樂的內容特徵;彰明誠實,去除詐偽,是禮的義所在。禮樂相合就能順從天地的誠實之情,通達神明變化的美德,以召上下神祗,成就一切事物,統領父子君臣的大節。
所以,在上位的賢君明臣若能按禮樂行事,天地將為此而變得光明。至於使天地之氣欣然和合,陰陽相從不孛,薰陶母育萬物,然後使草木茂盛,種子萌發,飛鳥奮飛,走獸生長,蜇蟲復甦,披羽的孵化,帶的生育,胎生者不死胎,卵生者不破卵。樂的全部功能就在於此了。
樂,不是指的黃鐘大呂和絃歌舞蹈,這只是樂的末節,所以只命童子奏舞也就夠了;佈置筵席,陳列樽俎籩豆,進退拜揖,這些所謂的禮,也只是禮的末節,命典禮的職役掌管也就夠了。樂師習聲詩,只讓他在下首演奏;宗祝習宗廟祭禮,地位卻在屍的後面;商祝習喪禮,地位也在主人後面。所以説是道德成就的居上位,技藝成就的居下位;功行成就的在前,職任瑣事的在後。因此先王使有上下先後的分別,然後才制禮作樂,頒行於天下。
樂是聖人娛樂的一種方式,而它可以使民心向善。樂對人化很深,可以移風易俗,所以先王明令樂為教育的內容之一。凡人都有血氣心智等天,卻沒有不變的喜怒哀樂等常情,人心受外物的應而產生波動,然後其心術正才顯現出來。所以人君心志細小而篤好繁文縟節的,促迫而氣韻微弱的樂聲產生,其民多悲思憂愁;人君疏緩大度、不拘細行的,簡易而有節制的樂聲產生,治下的百姓也必享安樂;人君疏剛猛的,亢奮急疾而博大的樂聲產生,其民氣剛毅;人君廉正不阿的,莊重誠摯的樂聲產生,其民氣整肅,相互禮敬;人君寬裕厚重,諧和順暢的樂聲產生,其治下的百姓多慈愛親睦;人君放縱不正派的,樂聲也必猥濫瑣屑,不能永久,其國百姓也多亂。
因此先王以人的情為本,製成樂。並以月行度相考察,禮義制度相節制,使與調和的陰陽二氣相符合,引導誘發人們合於禮義仁智信五常的行為,使剛的人陽剛之氣不散,柔的人陰柔之不密,剛而不暴怒,柔而不膽小畏懼,陰陽剛柔四者融於心中表現於行動之外,各自相安不相陵奪。然後把製成的這種樂立於學官等機構,使相教授,並且擴大它的節奏,簡省它的文采,以此檢驗人君德行的厚薄。以小大不同分類,製為樂器,與音律高低相稱,與五音終始的次序相合,作為行事善惡的象徵,使親疏貴賤、長幼男女的關係都反映在樂聲音之中。所以古語説“樂的道理太深奧了”土壤瘠薄草木就不能生長,水域煩擾魚鱉就難以長大,時氣衰微有生命之物就不能生長髮育,世道喪亂則會禮制廢棄,樂聲荒。所以,這時的樂聲悲哀而不莊重,雖以樂(yuè,月)為樂(lè,去聲,勒),實不能自安,漫渙不敬而失於節奏,連沉湎而不能反樸歸真。聲太緩是藴釀姦情,急則是思逞其,有損善良的氣質,滅平和的德行,因此君子卑視這樣的樂聲。人的氣質都有順、逆兩個方面,所不同有不同表現。受不正派的樂聲所,逆氣就反映出來,逆氣造成惡果,又促使聲樂產生。受正派的樂聲所,順氣就反映出來,順氣造成影響,又促使和順的樂聲產生出來。正與逆順相互倡和呼應,使正曲直各得其所,而世間萬物的道理也都與此一般是同類互相應的。
所以居上位的君子才約束情,和順心志,比擬善類以造就自己美善的德行情。務使不正當的聲不入心田,以免惑自己的耳目聰明;樂穢禮不與心術相接觸,怠惰、輕慢、辟的氣質不加於身體,使耳、目、口、鼻、心知等身體的所有部分都按照“順”、“正”二字的原則,執行各自的官能功用。然後以如此美善的身體、氣質發為聲音,再以琴瑟之聲加以文飾美化,以干鏚諧調其動作,以羽旄裝飾其儀容,用簫管伴奏,奮發神明至極恩德的光耀,以推動四時陰陽和順之氣,著明萬物生髮的道理。因而這種音樂歌聲朗朗,音像天空一樣清明;鐘鼓鏗鏘,氣魄像地一樣廣大;五音終始相接,如四時一樣的循環不止;舞姿婆娑,進退往復如風雨一般地周旋。以致與它相配的五也錯綜成文而不亂,八風隨月律而至沒有失誤,晝夜得百刻之數,沒有或長或短的差失,大小月相間而成歲,萬物變化終始相生,清濁相應,迭為主次。所以樂得以施行,就能使人淪類分明,不相混淆;耳聰目明,不為惡聲惡所亂;血氣平和,強暴止息;風俗移易,歸於淳樸,天下皆得樂享安寧。所以説“樂(yuè,月)就是歡樂(lè,去聲,勒)的意思”居上位的君子為從樂(yuè,月)中得到正天下的道理而歡樂,士庶人等為從樂中滿足了自己的私慾而歡樂。若以道德節制私慾,就能得到真正的歡樂而不會以樂亂;若因私慾遺忘了道德,就會因真惑亂得不到真正的快樂。因此君子約束情以使心志和順,推廣樂治以促成其教化。樂得以施行而百姓心向道德,就可由此以觀察人君的道德了。
道德是端正了的人,樂是道德發於外產生的光華,金石絲竹則是奏樂用的器具。詩是表述心志的,歌是對詩詞聲調的詠唱,舞則只改變歌者的容。志、聲、容三者都以心為本,再由詩、歌、舞加以表現,所以情致深遠而又文明,氣勢充盛而能變化神通,心志的善美化成的和順之氣積於心中,才有言詞聲音等英華髮於身外,只有樂不可能做假騙人。
樂是心被外物動產生的;聲是樂的外部形象;曲折變化等文采、強弱停頓等節奏,是對聲的文飾。君子之心被作為外物的道德這個本原所動,又為它的外部形象聲而歡樂,然後下功夫對聲加以文飾,這就產生了樂。所以《武》樂先擊鼓以警眾,然後三舉步表示伐紂開始、軍至孟津而歸,復又開始,表明第二次伐紂,舞畢整飭隊形,鳴鐃而退。舞姿奮疾而不失節,氣勢堅毅而不可拔,含意幽深而不隱晦。可見《武》樂作者(武王)對伐紂的志意獨樂於心,而又不厭棄實現此志意的道德方法;他將這些道德方法全都作到了,並不為私慾所動。因而樂中不但伐紂的情形歷歷可見,其以有道伐無道的義旨也表現出來,樂畢,武王之德更加尊顯了;在上位的君子觀後心慕武王更加好善,士庶人觀後痛懲紂惡而改正自己的過失。所以説“治理百姓的方法,樂是最重要的”大人君子説:禮樂片刻不可以離身。追求用樂治理人心,和易、正直、親愛、誠信的心地就會油然而生。和易、正直、親愛、誠信的心地產生就會到快樂,心中快樂身體就會安寧,安寧則樂壽,長壽就會使人像對天一樣的信從,信極生畏,就會如奉神靈。以樂治心,就能如天一樣不言不語,民自信從;如神一樣從不發怒,民自敬畏,制樂是用來治理人心的;治禮,則是用來治身的。治身則容貌莊重恭敬,莊重恭敬則生威嚴。心中片刻不和不樂,卑鄙欺詐之心就會乘虛而入;外貌片刻不莊不敬,輕慢簡易之心就會乘虛而入。所以樂是對內心起作用的;禮是對外貌起作用的。樂極平和,禮極恭順。心中平和而又外貌恭順,百姓瞻見其容顏面就不會與他爭競,望見他的容貌就不會生簡易怠慢之心。樂產生的道德的光耀在心中起作用,百姓無不承奉聽從;禮產生的容貌舉止的從容入理在外表起作用,百姓無不承奉順從,所以説“懂得禮樂的道理,把它舉而用之於天下,不會遇到難事”樂是在心中起作用的,禮則是對人的容貌舉止起作用。所以説禮主謙抑,樂主盈滿。禮主謙抑而須自勉力進取,以進取為美德;樂主盈滿須自加抑制,以抑制為美德。禮若一昧謙抑,不自勉力進取,禮就會消亡,難以實行下去;樂只一昧盈滿,不知自加抑制,就會於放縱。所以禮尚往來,講究報答;樂有反覆,曲終而復奏。行禮得到報答心裏才有快樂,奏樂有反覆,心中才得安寧。禮的報答,樂的反覆,意義是相同的。
樂(yuè,月)就是快樂(lè,去聲,勒)的意思,是人情不可缺少的。心中快樂就會發出聲音,在行動中表現出來,這是人之必然。人情心術的變化全都表現在聲音與行動之中。所以,人不能沒有快樂,快樂不能沒有形跡,有形跡而不為它確定某種規範,不能不出亂子。先王討厭出亂子,才制定了雅正、頌揚之類的音聲作為誘導,使一般人的音聲足以做到歡樂而不漫放縱,使樂的美善足以維繫不絕,使它的曲直繁簡、表裏節奏,足以發人的善心而已。不使人的放縱之心,之氣與音聲接觸,是先王立樂的基本方法。所以樂在宗廟中施行,君臣上下一同聽了,則無不和順恭敬;在族長鄉里之中施行,長幼一起聽了,無不和睦順從;在家中演奏,父子兄弟聽了,無不和睦親愛。所以樂就是詳審人聲,以確定調和之音,並與金石匏木等樂器相比類,以裝飾音聲的節奏,使節奏調合,成為優美的樂章,以此和合父子君臣,使萬民親附,這是先王制樂的基本道理和手法。所以聽了雅正、頌揚之類的音聲,志向、意氣變得寬廣了;手持干鏚,演習俯仰屈伸等舞姿,容貌變得莊嚴了;若標明行列位置,求得舞步與音聲的節奏相合,則舞者行列方正,進退整齊。因此説樂就是天地的齊同,是求得心中和美的紀綱,是人情斷不可缺少的。樂是先王用來文飾喜樂的,軍隊武器則是先王用來文飾憤怒的。所以先王喜怒不妄發,整齊有規。喜則天下和樂,怒則暴亂者生畏,先王可説是把禮樂發展到了極盛的地步。
魏文侯問子夏説:“我身服兗冕,恭恭敬敬地聽古樂,卻唯恐睡着了覺,聽鄭衞之音就不知道疲倦。請問古樂那樣令人昏昏睡,原因何在?新樂這樣令人樂不知疲,又是為何?”子夏回答説:“如今的古樂,齊進齊退,整齊劃一,樂聲諧和、雅正,而且氣勢寬廣,弦匏笙簧一應管絃樂器都聽拊鼓節制,以擂鼓開始,以鳴金鐃結束,將終以相理其節奏,舞姿迅捷且又雅而不俗。君子由這些特徵稱説古樂,談論制樂時所含深意,近與自己修身、理家、平治天下的事相聯繫。這是古樂所起作用。如今的新樂,進退曲折,或俯或僂,但求變幻,不求整齊,樂聲,沉溺不反,並有俳優侏儒,側身其間,男女無別,不知有父子尊卑,如彌猴麕(qún,羣)聚。樂終之後無餘味可尋,又不與古事相連,這是新樂的作用。現在您所問的是樂,所喜好的卻是音。樂與音雖然相近,其實不同”文侯説道:“請問音與樂有何不同?”子夏答道:“古時候天地順行,四時有序,民有道德,五穀豐盛,疾病不生,又無凶兆,一切都適當其時,恰到好處,這就稱為大當。然後聖人制作了父子君臣之類的禮儀作為紀綱法度,紀綱既立,天下真正安定了,天下安定,然後端正六律,調和五聲,將雅正的詩篇和頌揚之聲譜入管絃,這就是德音,德音才叫做樂。《詩經·大雅·皇矣》説:‘肅靜寧定的德音啊,其德行能光照四方,既能光照四方又能施惠同類,能為人之長又能為人之君。如今做了大邦之王,能慈和服眾能擇善而從,與文王相比,德行毫不遜。既受了上帝的賜福,又施於其子子孫孫’。就是這個意思。如今您所喜好的不是這種屬於德音的樂,豈不是那種沉溺難反的溺音嗎?”文侯説:“請問溺音是怎樣產生的?”子夏説:“溺音有幾種:鄭音是由於好違禮法而浸人志產生的,宋音是由於耽於女而志氣喪失產生的,衞音是由於促速勞頓而使人心志煩勞產生的,齊音是由於傲慢僻使人心志驕縱產生的,這四者都沉溺於女而損害德行,所以祭祀時不使用它們。《詩經·周頌·有瞽》説:‘肅雍相和而鳴的聲音,才是先祖之所聽’。肅肅,是尊敬的意思;雍雍,是和諧的意思。尊敬而又和諧,何事不能成功?作為百姓的君主,不過是要對自己好惡之心的謹慎一些罷了。君主喜好,臣子就會去實行,上行則下效。古《詩》説:‘誘導百姓,十人容易’,就是這個意思。既能謹其好惡,然後聖人又製作了鞉鼓柷敔壎箎,這六種樂器音質素無華,是屬於德音一類的音聲。然後又製成鐘磬竽瑟等華美的音聲與它們相贊和就文質兼備了,再以干鏚旄羽等舞動之。這種樂被用來祭祀先王宗廟,用於主客之間的獻酳酬酢,用於序明官職大小、身份貴賤,使各得其宜,不相孛亂,用來向後世表示有尊卑長幼的次序。鐘聲鏗然,以此立為號令以警眾,以號令的威嚴樹立軍士勇敢橫充的氣慨,有此橫充的氣慨則武事可立了。所以君子聽鐘聲就會思念武臣。石類樂器聲音硜直有力,硜直的音聲用來辨別萬物,萬物有別,心懷節義者就會效死不顧了。所以君子聽磬聲就會思念死守封疆的大臣。絲絃樂的聲音悲哀,悲哀可以樹立廉直的作風,廉直可以使人樹立志向。所以聽琴瑟的聲音就會思念有志重義的大臣。竹類樂器聲音濫雜,濫雜使人產生會聚的意向,有會聚之心就能把眾多的事物聚集起來。所以君子聽竽笙簫管的聲音就會思念善於畜聚的大臣。鼓鼙聲音喧囂,聽了就會意氣動,動則使眾人奮進。所以君子聽了鼓鼙的聲音就會思念將帥之臣。君子聽音聲,並不是徒然聽它的鏗鏗鏘鏘而已,必與自己心志有所合,並促成相應心志的產生”賓牟賈陪孔子坐,孔子與他閒聊,説到樂,孔子問道:“《武》樂開始時擊鼓警眾,與別的樂相比,持續時間忒長,這有什麼含意?”賓牟賈答道:“表示武王伐紂之初,耽心得不到眾諸侯的擁護,遲遲不肯發動。”
“其歌聲反覆詠歎,漫聲長,是什麼意思?”答道:“那是心有疑慮,生恐事不成功的緣故。”
“《武》舞一開始便發揚蹈厲,氣勢威猛,是什麼意思?”答説:“表示時至則動,當機立斷,不要錯過了事機。”
“《武》舞坐的動作與他舞不同,是右腿單膝着地,那是什麼意思?”答道:“這不是《武》舞原有的動作。”
“歌聲靡,表現出有貪圖商王政權的不正當目的,這是什麼原因?”答道:“這不是《武》舞原有的曲調。”孔子説:“不是《武》舞原有的曲調,那是什麼曲調?”答道:“掌管《武》樂的機構已失其傳説了。若非如此,就表示武王作樂時,心志已經荒耄昏憒了。”孔子道:“對,對。我曾聽萇弘説過,他的話與您所説一般無二。”賓牟賈起身,立於坐席之下,請問道:“《武》樂擊鼓警眾,遲遲不肯開始,我所知僅限於此,承蒙您所説,萇弘也這樣解釋,知道的確是那樣了。但我不明白的是,稍遲些就是了,為何竟拖得那樣久?”孔子道:“您先請坐,我慢慢告訴你。樂是對已發生過的事的形象化再現,如《武》樂開始時,舞者手持盾牌,山立不動,象徵當時武王的行事:命部下全副武裝,只待諸侯響應,就要出擊了;《武》舞一開始就發揚蹈厲,威猛異常,象徵太公呂望指揮戰鬥,一舉而滅商的決心;結束時,武事已畢,舞者單膝跪地,象徵周公、召公戰後治理國家歸於安定。再者,《武》樂開始時,舞者自南而北,象徵北出朝歌,曲奏第二遍,舞者的動作象徵滅商時的殊死決鬥,第三遍象徵凱旋南歸,第四遍象徵南方諸國歸入版圖,第五遍象徵分陝而治,周、召二公為左右二伯,周公居左,治陝以東,召公居右,治陝以西,第六遍舞者重又相綴成行(háng,航),表示對天子的崇敬,天子與大將夾舞者而立,振動鐸鈴,以增士氣,出兵四面討伐,威勢盛於中國。夾舞者分進出擊,是為了戰事早些成功。成行(háng,航)以後久立不動,是為了等待諸侯兵的到來。你難道沒有聽説過武王在牧野誓師時説過的話嗎?武王克殷以後,恢復商初的政治,不及下車,就封黃帝的後人於薊,封帝堯的後人於祝,封帝舜的後人於陳;下車後封夏禹的後人於杞,封殷湯的後人於宋,給殷代賢臣比干的墳墓添土,釋放被紂王囚的賢臣箕子,使他檢視商朝掌管禮樂的官員,有賢者就恢復原來的官位。廢除殷紂王的苛政,增加士人俸祿。渡過黃河,西行入陝,把戰馬散於華山南坡,不再乘騎;把役牛分散於華山以東桃林地區的荒野之中,不再用以駝載戰具軍須;戰車、衣甲收藏於府庫,不再使用;倒載干戈等兵器,使刃向裏,外面裹上虎皮,表示定能以武力止息兵事;有功將帥,建立為諸侯,使他們象櫜弓一樣,把天下的戰亂也從此櫜藏起來,不再發生,因稱建立諸侯為‘建櫜’。然後,天下知武王不再用兵了。遣散軍隊而行郊求賢之禮,東郊禮歌唱《狸首》的曲子,西郊禮唱《騶虞》的曲子,軍中那種旨在角力比武的貫穿革甲的擊停止了;使天下賢者人人穿着裨衣冕冠等禮服,衣帶上着笏板,勇武的士人就會解下長劍,棄武從文;天子於明堂中祭祀先祖,百姓就由此懂得了為人子者應該行孝;朝廷行朝覲之禮,使諸侯知道怎樣做個賢臣;天子親耕藉田,然後諸侯知道怎樣敬奉先祖。以上五項(郊、裨冕、祀明堂、朝覲、耕藉田)是教化天下最重要的方法。此外在太學奉養三老五更,天子親自袒衣,切割牲,執醬請三老五更食,執爵請三老五更飲酒洗嗽,頭戴冠冕、手執幹盾,親自舞蹈,使他們能歡樂快活,以此教化諸侯,尊長敬老,懂得悌道。這樣,周朝的教化達於四方,禮樂相補相成,為了這些,《武》舞初的遲久,不是應該的嗎?”子貢見樂師乙問道:“我聽説不同的聲歌適合於不同稟賦的人,象我這樣的人適合唱什麼歌呢?”師乙説:“我不過是個低賤的樂工,不配説誰適宜唱什麼歌。請允許我把我所知道的説出來,先生自己決定適合唱什麼歌吧。為人寬大好靜,柔順而又正派的適合唱《頌》歌;心寬廣而好靜,疏、豁達而守信用的人適合唱《大雅》;恭敬、儉樸而又好禮的,適宜唱《小雅》;為人正直、清正廉潔而又謙虛的人,適於唱《風》;恣肆直又心慈友愛的,適宜唱《商》;温順良善而能決斷的,適合唱《齊》。歌,是披自己的心,陳述自己品德的;自己動於情,真情,那麼天地就會受應,四時來相和,星辰不逆行,萬物得以繁育生長。因此《商》這首歌,雖是五帝留傳下來的,但商人記述下來,用以攄己心,陳己品德,所以叫做《商》歌;《齊》這首歌,是三代留傳下來的,齊人記述下來,所以稱為《齊》歌。真正懂得《商》這首詩歌含意的,臨事屢屢決斷;懂得《齊》這首詩歌含意的,見利能夠讓人。臨事屢斷的,表現出了勇氣;見利能讓人的,表現了義氣。有勇有義,除了歌還有什麼能使人保持這樣的品格?所以歌聲高亢處,如人扛舉而上,音低處如直墜而下,曲屈處如被彎折,靜止處如同槁木,小曲如矩,大麴如鈎,殷殷然如累珠落盤。歌也是一種語言,是種長聲調的語言。有可説的東西了,才言説出來;言語表達得不充分,才用長聲的語言表達;仍不充分,才相續相和,反覆唱;還不充分,就不知不覺的手舞足蹈起來了。”以上是子貢問樂。
凡音都是由於人心產生的,天與人是有某種關聯的,兩者就象鏡中的影子與物形那樣相像,響與應聲那樣相應和。所以行善的人天就以福回報他,作惡的人天就使他遭禍殃,這是很自然的事。
所以舜彈奏五絃琴,歌唱《南風》的詩篇而天下得到治理;紂王歌唱朝歌地區北部邊鄙的樂曲,落得個身死國亡。舜的作為有什麼弘大?紂王的作為有什麼狹隘之處呢?原來《南風》的詩篇是生長質的音樂,而舜喜樂愛好它,這種喜樂愛好與天地的意旨相同,得天下人的歡心,所以天下能治理得很好。而朝歌就是早晨的歌,是不時之歌,北就是敗北,鄙就是鄙陋的意思,紂王喜愛這樣的音樂,與天下人的心意不同,諸侯不肯順附於他,老百姓不與他親近,天下人都背叛他,所以才身死國亡。
而衞靈公在位的時候,有一次他將要去晉國,走到濮水域,住在一個上等館舍中。半夜裏突然聽到撫琴的聲音,問左右跟隨的人,都回答説:“沒有聽到”於是召見樂師名叫涓的人,對他説道:“我聽到了撫琴的聲音,問身邊的從人,都説沒有聽到。這樣子好像有了鬼神,你為我仔細聽一聽,把琴曲記下來。”師涓説:“好吧。”於是端坐下來,取出琴,一邊聽衞靈公敍述一邊撥,隨手記錄下來。第二天,説道:“臣已每句都記下了,但還沒有串習,難以成曲,請允許再住一宿,習幾遍。”靈公説:“可以。”於是又住一宿。第二天説:“練習好了。”這才動身到晉國,見了晉平公。平公在施惠之台擺酒筵招待他們。飲酒飲到酣暢痛快的時候,衞靈公道:“我們這次來時,得了一首新曲子,請為您演奏以助酒興。”平公道:“好極了。”即命師涓在晉國樂師曠的身邊坐下來,取琴彈奏。一曲沒完,師曠甩袖制止説:“這是亡國之音,不要再奏了。”平公説:“為什麼説出這種話來?”師曠道:“這是師延作的曲子,他為紂王作了這種靡靡之音,武王伐紂後,師延向東逃走,投濮水自殺,所以這首曲子必是得之於濮水之上,先聽到此曲的國家就要削弱了。”平公説:“寡人所喜好的,就是聽曲子這件事,但願能夠聽完它。”這樣師涓才把它演奏完畢。
平公道:“這是我聽到過的最動人的曲子了,還有比這更動人的嗎?”師曠説:“有。”平公説:“能讓我們聽一聽嗎?”師曠説:“必須修德行義深厚的才能聽此曲,您還不能聽。”平公説:“寡人所喜好的,只有聽曲子一件事,但願能聽到它。”師曠不得已,取琴彈奏起來,奏第一遍,有千載玄鶴十數只飛集堂下廊門之前;第二遍,這些玄鶴伸長脖子,呦呦鳴叫起來,還舒展翅膀,隨琴聲跳起舞來。平公大喜,起身為師曠祝酒。回身落坐,問道:“再沒有比這更動人的曲子了嗎?”師曠道:“有。過去黃帝合祭鬼神時奏的曲子比這更動人,只是您德義太薄,不配聽罷了,聽了將有敗亡之禍。”平公説:“寡人這一大把年紀了,還在乎敗亡嗎?我喜好的只有聽曲,但願能夠聽到它。”師曠沒有辦法,取琴彈奏起來。奏了一遍,有白雲從西北天際出現;又奏一遍,大風夾着暴雨,撲天蓋地而至,直颳得廊瓦橫飛,左右人都驚慌奔走。平公害怕起來,伏身躲在廊屋之間。晉國於是大旱三年,寸草不生。
聽樂曲或遇吉或遇兇。樂曲是不能隨意演奏的。
太史公説:上古時的賢明帝王奏樂,不是為了自己心中快樂歡娛,恣情肆,快意於一時。端正教化的人都是從音做起的,音正行為自正。所以音樂,是用來動血脈,神、調和、端正人心的。宮聲可以動脾臟並調和、端正心中的一個聖字,商聲可以動肺臟並調和、端正心中的一個義字,角聲可以動肝臟並調和、端正心中的一個仁字,徵聲可以動心臟並調和、端正心中的一個禮字,羽聲可以動腎臟並調和、端正心中的一個智字。所以説樂對內用來輔助正派的心,而對外用來區分貴賤;對上用來奉事宗廟,對下用來改變黎民百姓的品風貌。琴身長八尺一寸,這個數字是度數中的元數。琴絃中最大的一是宮弦,位居所有弦的中央,是弦中的君主。商弦佈置在它右側的旁邊,其他各弦也都按細長短的次序排列,不相雜亂,這樣君臣的地位也就端正了。所以聽宮聲,使人品温和寬舒而且廣大;聽商聲,使人品端方正直而且好義;聽角聲,使人有惻隱之心並且能夠愛人;聽徵音,使人樂於行善並且愛好施捨;聽羽聲,使人講究整潔規矩並且愛好禮節。禮是通過一些規定從外部對人起作用的,樂卻是從人心中產生。所以君子片刻也不能離開禮,片刻離開禮就會有暴橫輕漫的行為充分表現於外;也不可片刻離開樂,片刻離開樂就會有的行為從心中大量產生出來。所以樂和音,是君子用來修養義心的。古時候,天子諸侯聽鐘磬樂聲而鐘磬從不離開庭院,卿大夫聽琴瑟的樂聲而琴瑟從不離開身邊,這是為了修養行義的品格,防止佚的。佚的產生是從無禮開始的,所以賢聖的帝王務使人的耳朵只聽雅頌的樂聲,眼睛只看表現威儀的禮節,腳步行止只表現出恭敬的容貌,口中只談仁義的道理。這樣君子終言談,不正當的東西也沒有機會侵入。
解析什麼是樂?《正義》認為“天有月星辰,地有山陵河海,歲有萬物成,…鹹謂之樂”意思是,凡自然界中事物的一切差異與活諧,通通叫做樂。這與前篇禮的定義一樣,是後世儒者故玄虛,非司馬遷書的本意。司馬遷所説的樂與如今所説的音樂之樂大致是相通的,它包括歌、舞和有關的器具(樂器和舞具)三部分;還認為樂是由於客觀事物被人知以後產生的,這也是正確的。但也有所不同,首先,他把樂與音、聲做了嚴格區分,認為心於物而動,產生聲;聲與聲相應,發生有規律的變化,叫做音;人因音而生歡樂,甚至翩翩而舞,都叫做樂。所以他説:“樂(yuè,去聲月)者,樂(lè,去聲勒)也”就是説,只有使人歡樂的音樂才是司馬遷所説的樂(yuè)。而且,這種歡樂不是人情的自然,而是受着一定意識形態的制約,符合這種意識形態的,雖無可樂(lè)也是樂(yuè),否則,縱能使內心喜樂也不是樂(yuè)。因此又説:“樂者,所以導樂(lè)也”是指導人心歡樂的一種規範。在“魏文侯”章中,把令人昏昏睡、毫無樂趣的古樂稱為德音,認為是典型的樂,而令人樂不知疲的鄭、衞、齊、宋等國的音樂只説是“溺音”(即今所謂靡靡之音),就是這個緣故。
司馬遷之前對樂的認識並不是統一的。《呂樂秋》就説,道生萬物,萬物凡有形體者滿足和、適兩個條件就能發聲,有聲就能成樂,意識形態的條件被完全排除了,把樂分成大樂、侈樂、古樂等名目,認為“亡國戮民非無樂(yuè)也,其樂(yuè)不樂(lè)”這與樂書説的“樂者,樂也”的定義截然不同。
《史記·樂書》分作四個部分,前七個自然段(劃分自然段的標準是中華書局標點本《史記》中凡另起行者為一段,惟回答部分,一問一答為一段)是司馬遷的總論;8-49段是詳論,與《禮記·樂記》中的文字大體相同;50-55段是褚先生的評論誤入正文者;56段“太史公曰”以後的文字是結尾,為司馬遷的評論。第二部分是全篇重點。《禮記·樂記》孔穎達的序文説,古樂書在週末時散失了,漢武帝時,河間獻王劉德與諸儒生採集周官及諸子書中有關樂事者,撰成《樂記》24卷,到漢成帝時劉向校書得23卷,且與傳者有所不同。《禮記》截取其中11卷合為一篇,名《樂記》,其餘12卷漸次失傳,只有卷名保留在劉向《別錄》之中。《禮記·樂記》鄭玄序所列篇目與《別錄》相同,顯系錄自《別錄》,而《禮記·樂記》中的篇目次第又與鄭序不同。按《正義》所説,《禮記·樂記》是公孫尼子所撰,《史記》缺《樂書》篇,褚先生取公孫尼子文而升降顛倒其篇次以補之。以《樂書》與今傳十三經本《禮記·樂記》比較,除篇次不同外,相異處尚有171字,部分是語詞、虛字有繁簡,其餘多半是古今字之不同,僅此即可知《樂書》所據本比《禮記·樂記》更為古遠。再以《禮記·樂記》中的內容與鄭序中的篇目名對照,推想《別錄》見到的《樂記》,即劉德及諸儒生所撰的《樂記》的情況,以與《樂書》相比較,二者的不同見下表:由表可見,《樂書》與《樂記》的不同:一是《樂書》把《樂記》的第(七)章提到(五)、(六)章之前,使與第(四)章並列;二是把第(十)章提到第(八)章之前,使與(五)、(六)章合為一段,另使(八)、(九)、(十一)章合為一段;三是把第(六)章中的第<5>段歸入第(四)章;四是將第(四)章的第<4>段作為過渡語放在(七)、(五)兩章之間,從表中“內容”和“備註”兩欄不難看出,這樣處理比《別錄》中的《樂記》更為合理,説明《樂書》的作者比編訂《禮記》的河間獻王和眾儒生們高明得多,更非後世那些奉儒經為圭臬的學者所能及。因此,説《史記·樂書》是褚先生所補,難以令人置信。
説《樂書》的第三部分是褚先生所補,是由於褚先生補書有幾個明鮮特徵。首先是見識鄙,與司馬遷語絕不相類。如第50自然段説天人相通、善惡有報等,迂腐之極,51段説舜歌《南風》之詩而天下治,紂為北鄙之音而亡國,是由於南方主夏,是“生長之音”;北是敗北的意思等,因文字而加敷會,無論《樂書》或《樂記》都無如此荒唐之言,第52段又講了衞靈公於濮水之上得師延遺作的怪誕故事,雖有所本,必非司馬遷所屑於言。其次是語言鄙,多有詞不達意者,而且他有句口頭禪,動輒“豈不偉哉”
“何其弘也”之類。所以,褚先生的大作,一般是不難判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