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相如列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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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較長一段時間,蜀郡人楊得意擔任狗監,事奉漢武帝。一天,武帝讀《子虛賦》,認為寫得好,説:“我偏偏不能與這個作者同時。”楊得意説:“我的同鄉人司馬相如自稱,是他寫了這篇賦。”武帝很驚喜,就召來相如詢問。相如説:“有這件事。但是,這賦只寫諸侯之事,不值得看。請讓我寫篇天子游獵賦,賦寫成後就進獻皇上。”武帝答應了,並命令尚書給他筆和木簡。相如用“子虛”這虛構的言辭,是為了陳述楚國之美;“烏有先生”就是哪有此事,以此為齊國駁難楚國;“無是公”就是沒有此人,以闡明做天子的道理。所以假借這三個人寫成文章,用以推演天子和諸侯的苑囿美盛情景。賦的最後一章主旨歸結到節儉上去,藉以規勸皇帝。把賦進獻天子後,天子特別高興。賦的文辭説道:楚王派子虛出使齊國,齊王調遣境內所有的士卒,準備了眾多的車馬,與使者一同出外打獵。打獵完畢,子虛前去拜訪烏有先生,並向他誇耀此事,恰巧無是公也在場。大家落座後,烏有先生向子虛問道:“今天打獵快樂嗎?”子虛説:“快樂”
“獵物很多吧?”子虛回答道:“很少。”
“既然如此,那麼樂從何來?”子虛回答説:“我高興的是齊王本想向我誇耀他的車馬眾多,而我卻用楚王在雲夢澤打獵的盛況來回答他。”烏有先生説道:“可以説出來聽聽嗎?”子虛説:“可以。齊王指揮千輛兵車,選拔上萬名騎手,到東海之濱打獵。士卒排滿草澤,捕獸的羅網布滿山崗,獸網罩住野兔,車輪輾死大鹿,中麋鹿,抓住麟的小腿。車騎馳騁在海邊的鹽灘,宰殺禽獸的鮮血染紅車輪。中禽獸,獵獲物很多,齊王便驕傲地誇耀自己的功勞。他回頭看着我説:‘楚國也有供遊玩打獵的平原廣澤,可以使人這樣富於樂趣嗎?楚王遊獵與我相比,誰更壯觀?’我下車回答説:‘小臣我只不過是楚國一個見識鄙陋的人,但僥倖在楚宮中擔任了十餘年的侍衞,常隨楚王出獵,獵場就在王宮的後苑,可以順便觀賞周圍的景,但還不能遍覽全部盛況,又哪有足夠的條件談論遠離王都的大澤盛景呢?’齊王説:‘雖然如此,還是請大略地談談你的所見所聞吧!’“我回答説:‘是,是。臣聽説楚國有七個大澤,我曾經見過一個,其餘的沒見過。我所看到的這個,只是七個大澤中最小的一個,名叫雲夢。雲夢方圓九百里,其中有山。山勢盤旋,迂迴曲折,高聳險要,山峯峭拔,參差不齊;月或被完全遮蔽,或者遮掩一半;羣山錯落,重疊無序,直上青雲;山坡傾斜連綿,下連江河。那土壤裏有硃砂、石青、赤土、白堊、雌黃、石灰、錫礦、碧玉、黃金、白銀、種種彩,光輝奪目,像龍鱗般地燦爛照耀。那裏的石料有赤的玉石、玫瑰寶石、琳、珉、琨珸、瑊玏、磨刀的黑石、半白半赤的石頭、紅地白文的石頭。東面有蕙草的花圃,其中生長着杜衡、蘭草、白芷、杜若、干、芎、菖蒲、茳蘺、蘼蕪、甘蔗、芭蕉。南面有平原大澤,地勢高低不平,傾斜綿延,低窪的土地,廣闊平坦,沿着大江延伸,直到巫山為界。那高峻乾燥的地方,生長着馬藍、形似燕麥的草、還有苞草、荔草、艾蒿、莎草及青薠。那低濕之地,生長着狗尾巴草、蘆葦、東薔、菰米、蓮花、荷藕、葫蘆、菴、蕕草,眾多麥木,生長在這裏,數不勝數。西面則有奔湧的泉水、清澈的水池、水波盪,後衝擊前,滾滾向前;水面上開放着荷花與菱花,水面下隱伏着巨石和白沙。水中有神龜、蛟蛇、豬婆龍、玳瑁、鱉和黿。北面則有山北的森林和巨大的樹木:黃楩樹、楠木、樟木、桂樹、花椒樹、木蘭、黃蘗樹、山梨樹、赤莖柳、山楂樹、黑棗樹、桔樹、柚子樹、芳香遠溢。那些樹上有赤猿、獼猴、鵷、孔雀、鸞鳥、善跳的猴子和干。樹下則有白虎、黑豹、蟃蜒、、豻、雌犀牛、大象、野犀牛、窮奇、獌狿。
“‘於是就派專諸之類的勇士,空手擊殺這些野獸。楚王就駕御起被馴服的雜之馬,乘坐着美玉雕飾的車,揮動着用魚須作旒穗的曲柄旌旗,搖動綴着明月珍珠的旗幟。高舉鋒利的三刃戟,左手拿着雕有花紋的烏嗥名弓,右手拿着夏箙中的強勁之箭。伯樂做驂乘,纖阿當御者。車馬緩慢行駛,尚未盡情馳騁時,就已踏倒了強健的猛獸。車輪輾壓邛邛、踐踏距虛,突擊野馬,軸頭撞死騊駼,乘着千里馬,箭遊蕩之騏。楚王的車騎迅疾異常,有如驚雷滾動,好似狂飆襲來,像星飛墜,若雷霆撞擊。弓不虛發,箭箭都裂禽獸的眼眶,或貫穿膛,直達腋下,使連着心臟的血管斷裂。獵獲的野獸,像雨點飛降般紛紛而落,覆蓋了野草,遮蔽了大地。於是,楚王就停鞭徘徊,自由自在地緩步而行,瀏覽山北的森林,觀賞壯士的暴怒,以及野獸的恐懼。攔截那疲倦的野獸,捕捉那疲力竭的野獸,遍觀羣獸各種不同的姿態。
“‘於是,鄭國漂亮的姑娘,膚細的美女,披着細繒細布製成的上衣,穿着麻布和白娟製做的裙子,裝點着纖細的羅綺,身上垂掛着輕霧般的柔紗。裙幅褶縐重疊,紋理細密,線條婉曲多姿,好似深幽的溪谷。美女們穿着修長的衣服,裙幅飄揚,裙緣整齊美觀;衣上的飄帶,隨風飛舞,燕尾形的衣端垂掛身間。體態婀娜多姿,走路時衣裙相磨,發出噏呷萃蔡的響聲。飄動的衣裙飾帶,摩磨着下邊的蘭花蕙草,拂拭着上面的羽飾車蓋。頭髮上雜綴着翡翠的羽做為飾物,頜下纏繞着用玉裝飾的帽纓。隱約縹緲,恍恍忽忽,就像神仙般的若有若無。
“‘於是楚王就和眾多美女一起在蕙圃夜獵,從容而緩慢地走上堅固的水堤。用網捕取翡翠鳥,用箭取錦雞。出帶絲線的短小之箭,發繫着細絲繩的箭。落了白天鵝,擊中了野鵝。中箭的鶬鴰雙雙從天落,黑鶴身上被箭穿。打獵疲倦之後,撥動遊船,泛舟清池之中。划着畫有鷁鳥的龍船,揚起桂木的船漿。張掛起畫有翡翠鳥的帷幔,樹起鳥裝飾的傘蓋。用網撈取玳瑁,釣取紫貝。敲打金鼓,吹起排簫。船伕唱起歌來,聲調悲楚嘶啞,悦耳動聽。魚鱉為此驚駭,洪波因而沸騰。泉水湧起,與濤匯聚。眾石相互撞擊,發出硠硠礚礚的響聲,就象雷霆轟鳴,聲傳幾百裏之外。
“‘夜獵將停,敲起靈鼓,點起火把。戰車按行列行走,騎兵歸隊而行。隊伍接續不斷,整整齊齊,緩慢前進。於是,楚王就登上陽雲之台,顯示出泰然自若安然無事的神態,保持着安靜怡適的心境。待用芍藥調和的食物備齊之後,就獻給楚王品嚐。不像大王終奔馳,不離車身,甚至切割塊,也在輪間烤炙而吃,而自以為樂。我以為齊國恐怕不如楚國吧。’於是,齊王默默無言,無話回答我。”烏有先生説:“這話為什麼説得如此過分呢?您不遠千里前來賜惠齊國,齊王調遣境內的全部士卒,準備了眾多的車馬,同您外出打獵,是想同心協力獵獲禽獸,使您到快樂,怎能稱作誇耀呢!詢問楚國有無遊獵的平原廣澤,是希望聽聽楚國的政治教化與光輝的功業,以及先生的美言高論。現在先生不稱頌楚王豐厚的德政,卻暢談雲夢澤以為高論,大談遊縱樂之事,而且炫耀奢侈靡費,我私下以為您不應當這樣做。如果真像您所説的那樣,那本來算不上是楚國的美好之事。楚國若是有這些事,您把它説出來,這就是張揚國君的醜惡;如果楚國沒有這些事,您卻説有,這就有損於您的聲譽,張揚國君的醜惡,損害自己的信譽,這兩件事沒有一樣是可做的,而您卻做了。這必將被齊國所輕視,而楚國的聲譽也會受到牽累。況且齊國東臨大海,南有琅琊山,在成山觀賞美景,在之罘山狩獵,在渤海泛舟,在孟諸澤中游獵。東北與肅慎為鄰,左邊以湯谷為界限;秋天在青丘打獵,自由漫步在海外。像雲夢這樣的大澤,縱然下八九個,中也絲毫沒有梗之。至於那超凡卓異之物,各地特產,珍奇怪異的鳥獸,萬物聚集,好像魚鱗薈萃,充滿其中,不可勝記,就是大禹也辨不清它們的名字,契也不能計算它們的數目。但是,齊王處在諸侯的地位,不敢陳説遊獵和嬉戲的歡樂,苑囿的廣大。先生又是被以貴賓之禮接待的客人,所以齊王沒有回答您任何言辭,怎能説他無言以對呢!”無是公微笑着説:“楚國錯了,齊國也未必正確。天子所以讓諸侯納貢品,並不是為了財物,而是為了讓他們到朝廷陳述其履行職務的情況;所以要劃分封國的疆界,並非為了守衞邊境,而是為了杜絕諸侯的越規違法的行為。如今,齊國位列東方的藩國,卻與國外的肅慎私自往,棄離封國,越過國界,漂洋過海,到青邱去遊獵,這種作法就諸侯應遵守的道義來説,是不允許的。況且你們二位先生的言論,都不是竭力闡明君臣之間的正常關係,也不是端正諸侯的禮儀,而只是去爭論遊獵的歡樂,苑囿的廣大,想以奢侈爭勝負、以荒賽高低。這樣做不但不能使你們的國君顯揚名望,提高聲譽,卻恰恰能夠貶低聲望,自己蒙受損失。況且那齊國和楚國的事物又哪裏值得稱道呢!先生們沒有親眼看到那浩大壯麗的場面,難道沒有聽説過天子的上林苑嗎?
“上林苑左邊是蒼梧,右邊是西極,丹水過它的南方,紫淵經它的北方;霸水和滻水始終未出上林,涇水和渭水進來又出去;酆水、鄗水、潦水、潏水,曲折宛轉,在上林苑中迴環盤旋。浩浩蕩蕩的八條河川,向相背,姿態各異,東西南北,往來奔馳,從兩山對峙的椒丘山谷出,經沙石堆積的小洲,穿過桂樹之林,過茫茫無垠的原野。水迅疾盛大,沿着高丘奔騰而下,直赴狹隘的山口。撞擊着巨石,盪着沙石形成的曲折河岸,水湧起,暴怒異常,洶湧澎湃。河水盛湧,水迅疾,波撞擊,砰砰作響;橫回旋,轉折奔騰,潎洌作響。急衝擊着不平的河岸,轟鳴震響,水勢高聳,花迴旋,捲曲如雲,蜿蜒縈繞。後推擊着前,向深淵,形成湍急的水,衝過沙石之上。拍擊着岩石,衝擊着河堤,奔騰飛揚,不可阻擋。大水衝過小洲,入山谷,水勢漸緩,水聲漸細,跌落於溝谷深潭之中。有時潭深水大,水盪,發出乒乓轟隆的巨響。有時水波翻湧飛揚,如同鼎中熱水沸騰。水波急馳,泛起層層白沫,跳躍不止。有時水急轉,輕疾奔揚,向遠方,長歸大湖。有時水面平靜無聲,安然地向着遠方去。然後,無邊無際的大水,迂迴徐緩,銀光閃閃,奔向東方,注入太湖,湖水滿溢,進附近的池塘。於是,蛟龍、赤螭、、離、鰅、鱅、鰬、魠、禺禺、鱋、魶,都揚起背鰭,搖動着魚尾,振抖着魚鱗,奮揚起魚翅,潛處於深淵巖谷之中。魚鱉歡躍喧譁,萬物成羣結夥。明月、珠子,在江邊光彩閃爍。蜀石、黃的碝石、水晶石,層層堆積,燦爛奪目,光彩映照,聚積於水中。天鵝、鷫鷞、鴇鳥、鴐鵝、鸀、、䴉目、煩鶩、鷛鷞、、鸕,成羣結隊,浮游在水面上。任憑河水橫浮動,鳥兒隨風漂,乘着波濤,自由搖盪。有時,成羣的鳥兒聚積在野草覆蓋的沙洲上,口銜着菁、藻,唼喋作響,口含着菱、藕,咀嚼不已。
“於是高山拔聳立,巍峨雄峻。廣闊的山林中生長着高大的樹木。山高險峻,高低不齊。九嵏山、嶻嶭山、終南山巍峩聳立,或奇險,或傾斜,有的上下大,中間小,有的象錡,三足直立,險峻異常,陡峭崎嶇。有的地方是收蓄水的山溪,有的地方是水貫通的山谷,溪水曲折,入溝瀆。溪谷寬大空曠,水中的丘陵、孤立的山,高高立,層迭不平。山勢起伏,忽高忽低,連綿不絕,山坡傾斜,漸趨平緩。河水緩緩動,溢出河面,四散於平坦的原野。水邊平地,一望千里,無不被搗築開拓。地上長滿菉草和蕙草,覆蓋着江蘺,間雜着蘼蕪和留夷,佈滿了結縷,深綠的莎草叢生在一起,還有揭車與杜蘅、蘭草、稿本、干、茈姜、蘘荷、葴、橙、杜若、蓀、鮮枝、黃、蔣、芧、青薠,遍佈於廣闊的大澤,蔓延在廣大的平原之上。花草綿延不絕,廣佈繁衍,着微風倒伏,吐芬芳,散發着濃烈的香味,郁郁菲菲,香氣四溢,沁人心田,更令人到芳香濃烈。
“於是瀏覽四周,廣泛觀賞,睜大眼睛也辨識不清,只見茫茫一片,恍恍忽忽,放眼望去,沒有邊際;仔細察看,寬廣無涯。早晨,太陽從苑東的池沼升起,傍晚,太陽由苑西的陂池落下。苑南則嚴冬也依然生長草木,河水奔踴翻騰;這裏的野獸有,、旄、獏、犛、沈牛、麈、麋、赤首、圜題、窮奇、象、犀。苑北則盛夏季節也是河水結冰,大地凍裂,只要提起衣裳即可過河。這裏的野獸有麒麟、角、騊駼、橐駞、蛩蛩、騨騱、駃騠、驢、騾。
“於是離宮別館,佈滿山坡,橫跨溪谷。高大的迴廊,四周相連,雙重的樓房間,閣道曲折相連。繪花的屋椽子,璧玉裝飾的瓦璫。輦道連綿不絕,在長廊之中周遊,路程遙遠,須在中途住宿。把高山削平,構築殿堂,修起層層台榭,山岩底部有幽深的房室與此相通。俯視山下,遙遠而無所見,仰視天空,攀上屋椽可以摸天。星閃過宮門,彎曲的彩虹橫掛在窗板與欄杆之上。青虯蜿蜒在東廂,大象拉的車子行走在清靜的西廂。眾神休息在清閒的館舍,偓佺類的仙人在南檐下沐浴陽光。甘甜的泉水從清室中湧出,動的河水過院中,用巨石修整河岸,高峻險要,參差不齊。山岩巍峨高聳,崢嶸奇特,好像工匠雕刻而成。這裏的玫瑰、碧、琳、珊瑚叢聚而生。瑉玉龐大,紋採似魚鱗。赤玉紋採錯,雜其間。垂綬、琬瑣、和氏璧皆在這裏出現。
“於是盧桔在夏天成,黃柑、柚子、楱、枇杷、酸小棗、柿子、山梨、、厚朴、羊棗、楊梅、櫻桃、葡萄、常棣、榙、荔枝等果樹,羅生在後宮之中,列植於北園之內,綿延至丘陵之上,下至於平原之間。擺動起翠綠的樹葉,搖動着紫的幹莖,開放着紅的花朵,秀出了硃紅的小花。光彩繁盛,照耀着廣闊的原野。沙果、櫟、櫧、樺樹、楓樹、銀杏樹、黃櫨樹、石榴、椰子樹、檳榔樹、檳櫚樹、檀樹、木蘭、枕木、樟木、冬青樹,有的樹木高達千仞,得得要幾個人才能合抱,花朵和枝條生長得暢達舒展,果實和葉子碩大茂密,有的聚立在一處,有的叢集相倚。樹枝相連而蜷曲,*而重疊,繁茂錯,盤紆糾結,高舉橫出,相倚相扶,下垂的枝條四散伸展,落花飛揚;樹木繁茂高大,隨風搖盪,婀娜多姿;風吹草木,悽清作響,有如鐘磬之聲,好似管龠之音。樹木高低不齊,環繞着後宮;眾多草木重疊累積,覆蓋着山野,沿着溪谷生長,順着山坡,直下低濕之地,放眼望去,沒有邊際,仔細探究,又無窮無盡。
“於是黑猿和白的雌猴、仰鼻長尾猿、大母猴、小飛鼠、能飛的蛭、善爬樹的蜩、獼猴、似猴的胡、似狗的豰、如猴的蛫,都棲息在林間,有的長嘯,有的哀鳴,上下跳躍,輕捷如飛,相往來,在樹枝間共同戲耍,屈曲宛轉,直上樹梢。於是跳越斷橋,躍過奇異的叢林,接持下垂的枝條,或分散奔走,或雜亂相聚,散亂遠去。
“像這樣的地方有數千百處,可供往來嬉戲遊樂,住宿在離宮,歇息在別館,廚房不需要遷徙,後宮妃嬪也不必跟隨,文武百官也已齊備。
“於是從秋至冬,天子開始校獵,乘坐着象牙雕飾的車子,駕馭六條白的虯龍,搖動着五彩旌旗,揮舞着雲旗。前面有蒙着虎皮的車子開路,後邊有導遊之車護行。孫叔執轡駕車,衞公做驂乘,為天子護駕的侍衞不循正道而行,活動在四校之中。在森嚴的滷薄裏敲起鼓來,獵手們便縱情出擊;江河是校獵的圍柵,大山是望樓。車馬飛奔,如雷聲忽起,震天動地。獵手們四散分離,各自追逐自己的目標。出獵者絡繹行進,沿着山陵,順着沼澤,像雲霧密佈,如大雨傾注。
“活捉貔豹,搏擊豺狼,徒手殺死熊羆,踏倒野羊。獵者頭戴鶡尾裝飾的帽子,穿着畫有白虎的褲子,披服有斑紋的衣服,騎着野馬。登上三山並峙的山頭,走下崎嶇不平的山坡,直奔高陡險要的山峯,越過谷溝,連衣涉水。排擊蜚廉,擺佈解豸、擊殺瑕蛤,用矛刺殺猛氏,用繩索絆取騕褭,殺大野豬。箭不隨意殺野獸,一箭出,則必破解頸項,穿裂頭腦。弓不虛發,野獸皆應聲而倒。於是,天子便乘着車子,徐緩徘徊,自由自在地往來遨遊,觀看士卒隊伍的進退,瀏覽將帥應變的神態。然後,車駕由緩行而逐漸加快,疾速遠去。用網捕捉輕捷飛翔的禽鳥,踐踏捷狡猾的野獸。用車軸撞擊白鹿,迅速捕獲狡兔。其速度之快,超越赤的閃電,而把電光留在後邊。追逐怪獸,逸出宇宙。拉彎繁弱良弓,張滿白羽之箭,擊遊動的梟羊,擊倒蜚虡。選好肥的野獸然後發箭,命中之處正是預想的地方。弓箭分離,一箭中的獵物就倒在地上。
“然後,天子的車駕高舉起旌節而上浮,駕御着疾風,越過狂飆,升上天空,與神靈同處。踐踏黑鶴,擾亂鵾雞,近捕孔雀和鸞鳥,捉取鵔,擊落鷖鳥,用竹竿擊打鳳凰,疾取鴛雛,掩捕焦明。
“直到道路的盡頭,才掉轉車頭而回。逍遙徜徉,降落在上林苑的極北之地。直道前行,忽然間返回帝鄉。踏上石闕,經過封巒,過了鳷鵲,望着寒。下抵棠梨宮,休息在宜宮,再奔馳到昆明池西邊的宣曲宮,划起飾有鷁鳥的船,在牛首池中盪漾。然後登上龍台觀,到細柳觀休息。觀察士大夫們的辛勤與收穫,平均分配獵者所捕獲的獵物。至於步卒和車駕所踐踏輾軋而死的、騎兵所踏死的,大臣與隨從人員所踩死的,以及那走投無路、疲憊不堪、驚懼伏地、沒受刀刃的創傷就死去的野獸,其屍體縱橫錯,填滿坑谷,覆蓋平原,瀰漫大澤,不計其數。
“於是遊樂嬉戲倦怠鬆懈,在上接雲天的台榭擺下酒宴,在廣闊無邊的寰宇演奏音樂。撞擊千石的大鐘,豎起萬石的鐘架;高擎着翠羽為飾的旗幟,設置靈鼉皮製成的大鼓;奏起堯時的舞曲,聆聽葛天氏的樂曲;千人同唱,萬人相和;山陵被這歌聲震動,河川之水被起大波。巴渝的舞蹈,宋、蔡的歌曲,淮南的《於遮》,文成和雲南的民歌,同時並舉,輪番演奏。鐘鼓之聲此起彼伏,鏗鏘鐺,驚心震耳。荊、吳、鄭、衞的歌聲,《韶》、《濩》、《武》、《象》的音樂,yín靡放縱的樂曲,鄢、郢地區的飄逸舞姿,《楚》之音高亢越,可以掀起迴風,俳優侏儒的表演,西戎的樂*,用來使耳目歡愉、心情快樂的事物,應有盡有。美妙悦耳的音樂在君王面前迴盪,皮膚細膩的美女站立在君王身後。
“像那仙女青琴、宓妃之的美女,超羣拔俗,豔麗高雅。面施粉黛,刻畫鬢髮,體態輕盈,苗條多姿,柔弱美好,嫵媚婀娜。身穿純絲坦噶尼喀織的罩衣,拖着衣袖,細看那長長的衣衫,非常整齊,輕柔飄動,與世俗的衣服不同。散發着濃郁的芳香,清美濃厚。鮮明潔白的牙齒,微含笑,光潔動人。眉修長彎曲,雙目含情,盼遠視。美誘人,心魂盪漾,女樂高興地侍立君側。
“於是酒興半酣,樂舞狂熱,天子悵惘有,似有所失,説道:‘唉,這太奢侈了!我在理政的閒暇之時,不願虛度時,順應天道,前來上林苑獵殺野獸,有時在此休息。生怕後代子孫奢侈yín靡,循此而行,不肯休止,這不是為後人創功立業發揚傳統的行為。’於是就撤去酒宴,不再打獵,而命令主管官員説:‘凡是可以開墾的土地,都變為農田,用以供養黎民百姓。推倒圍牆,填平壕溝,使鄉野之民都可以來此謀生。陂池中滿是捕撈者也不加止,宮館空閒也不進住。打開糧倉,賑濟貧窮的百姓,補助不足,撫卹鰥寡,問孤兒和無子的老人。發佈施恩德給百姓的政令,減輕刑罰,改變制度,變換服,更改曆法,同天下百姓一道從頭做起。
“於是選擇好子來齋戒,穿上朝服,乘坐天子的車駕,高舉翠華之旗,響起玉飾的鸞鈴。遊觀於六藝的苑囿,奔馳在仁義的大道之上;觀覽《秋》之林,演奏《貍首》,兼及《騶虞》的樂章,舉行禮;中玄鶴,舉起盾牌和大斧,盡情而舞。車載着高張雲天的羅網,掩捕眾多的文雅之士;為《伐檀》作者的慨嘆而悲傷,替《桑扈》樂得才智之士而快樂,在《禮》園中修飾容儀,在《書》圃中徘徊遊賞,闡釋《周易》的道理,放走上林苑中各種珍禽怪獸。登上明堂,坐在祖廟之中,君王遍命羣臣,盡奏朝政的得失之見,使天下黎民,無不受益。正當此時,天下百姓皆大喜悦。他們順應天子的風教,聽從政令,順應時代的,接受教化。聖明之道然而振興,人民都歸向仁義,刑罰被廢棄而不用。君王的恩德高於三皇,功業超越五帝。如果政績達到這個地步,遊獵才是可喜的事情。
“如果整天暴身軀馳騁在苑囿之中,神勞累,身體辛苦,廢棄車馬的功用,損傷士卒的力,費國庫的錢財,而對百姓卻沒有厚德大恩,只是專心個人的歡樂,不考慮眾多的百姓,忘掉國家大政,卻貪圖野雞兔子的獵獲,這是仁愛之君不肯做的事情。由此看來,齊國和楚國的遊獵之事,豈不是令人悲哀的嗎?兩國各有土地不過方圓千里,而苑囿卻佔據九百里。這樣以來,草木之野不能開墾為耕田,百姓就沒有糧食可吃。他們憑藉諸侯的微*的地位,卻去享受天子的奢侈之樂,我害怕百姓將遭受禍患。”於是子虛和烏有兩位先生都改變了臉,悵然若失,徘徊後退,離開坐席,説道:“鄙人淺薄無知,不知顧忌,卻在今天得到了教誨,我要認真領教。”這篇賦寫成後進獻天子,皇帝即任命相如為郎官。無是公稱説上林苑的廣大,山谷、水泉和萬物,以及子虛稱説雲夢澤所有之物甚多,奢侈yín靡,言過其實,而且也不是禮儀所崇尚的,所以刪取其中的要點,歸之於正道,加以評論。
相如擔任郎官數年,正逢唐蒙受命掠取和開通夜郎及其西面的僰中,徵發巴、蜀二郡的官吏士卒上千人,西郡又多為他徵調陸路及水上的運輸人員一萬多人。他又用戰時法規殺了大帥,巴、蜀百姓大為震驚恐懼。皇上聽到這種情況,就派相如去責備唐蒙,趁機告知巴、蜀百姓,唐蒙所為並非皇上的本意。檄文説:告示巴、蜀太守:蠻夷自擅兵權,不服朝廷,久未討伐,時常侵擾邊境,使士大夫蒙受勞苦。當今皇上即位,存恤安撫天下,使中國安寧和睦。然後調兵出征,北上討伐匈奴,使其單于恐怖震驚,拱手稱臣,屈膝求和。康居與西域諸國,也都輾轉翻譯,溝通語言,請求朝見武帝,虔敬地叩頭,進獻貢物。然後大軍直指東方,閩越之君被其弟誅殺。接着軍至番禺,南越王派太子嬰齊入朝。南夷的君主,西僰的首領,都經常進獻貢物和賦税,不敢怠慢,人人伸長脖頸,高抬腳跟,景仰朝廷,爭歸仁義,願做漢朝的臣僕,只是道路遙遠,山河阻隔,不能親自來朝向漢君致意。現在,不順從者已被誅殺,而做好事者尚未獎賞,所以派遣中郎將前來以禮相待,使其歸服。至於徵發巴、蜀的士卒百姓各五百人,只是為了供奉禮品,保衞使者不發生意外,並沒想到要進行戰爭,造成打仗的禍患。如今,皇上聽説中郎將竟然動用戰時法令,使巴、蜀子弟擔驚受怕,巴、蜀父老長者憂慮禍患。巴、蜀二郡又擅自為中郎將轉運糧食,這都不是皇上的本意。至於被徵當行的人,有的逃跑,有的自相殘殺,這也不是為臣者的節。
那邊疆郡縣的士卒,聽到烽火高舉、燧煙點燃的消息,都張弓待,馳馬進擊,扛着兵器,奔向戰場,人人汗夾背,唯恐落後;打起仗來,就是身觸利刃,冒着矢中的危險,也義無反顧,從沒想到掉轉腳跟,向後逃跑。人人懷着憤怒的心情,如報私仇一般。他們難道樂意死去而討厭生存,不是名在户籍的良民,而與巴、蜀不是同一個君主嗎?只是他們思想深邃,慮事長遠,一心想着國家的危難,而喜歡竭盡全力去履行臣民的義務罷了。所以他們之中有的人得到剖符拜官的封賞,有的分珪受爵,位在列侯,住宅排列在東第。他們死後可將顯貴的諡號傳後世,把封賞的土地傳給後代子孫。他們做事非常忠誠嚴肅,當官也特別安逸,好的名聲傳播延續到久遠的後世,功業卓著,永不泯滅。因此有賢德的人們都能肝腦塗地,血潤澤野草而在所不辭。現在僅僅是承擔供奉幣的差役去到南夷,就自相殺害,或者逃跑被誅殺,身死而無美名,其諡號應稱為“至愚”其恥辱牽連到父母,被天下人所嘲笑。人的氣度和才識的差距,難道不是很遠麼?但這也不只是應徵之人的罪過,父兄們平素沒給他很嚴格的教育,也沒有謹慎地給子弟做表率。人們缺少清廉的美德,不知羞恥,則世風也就不淳厚了。因而他們被判刑殺戮,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皇上擔心使者和官員們就象那個樣子,又哀傷不賢的愚民象這個樣子,所以派遣信使把徵發士卒的事清清楚楚地告訴百姓,趁機責備他們不能忠於朝廷,不能為國事而死的罪過,斥責三老和孝弟沒能很好履行教誨職責的過失。現在正是農忙時節,一再煩擾百姓,已經親眼看到了附近縣城的情況,擔心偏遠的溪谷山澤間的百姓不能全聽到皇上的心聲,待這篇檄文一到,趕忙下發到縣道百姓那裏,使他們全都知道當今皇上的心意,千萬不要遺忘!
相如出使完畢,回京向漢武帝彙報。唐蒙已掠取並開通了夜郎,趁機要開通西南夷的道路,徵發巴、蜀、廣漢的士卒,參加築路的有數萬人。修路二年,沒有修成,士卒多死亡,耗費的錢財要用億來計算。蜀地民眾和漢朝當權者多有反對者。這時,邛、筰的君長聽説南夷已與漢朝往,得到很多賞賜,因而多半都想做漢朝的臣僕,希望比照南夷的待遇,請求漢朝委任他們以官職。皇上向相如詢問此事,相如説:“邛(qióng,瓊)筰(zuó,昨)、冉、駹(máng,忙)等都離蜀很近,道路容易開通。秦朝時就已設置郡縣,到漢朝建國時才廢除。如今真要重新開通,設置為郡縣,其價值超過南夷。”皇上以為相如説得對,就任命相如為中郎將,令持節出使。副使王然於、壺充國、呂越人等,乘坐四匹馬駕馭的傳車向前奔馳,憑藉巴、蜀的官吏和財物去攏絡西南夷。相如等到達蜀郡,蜀郡太守及其屬官都到郊界上接相如,縣令揹負着弓箭在前面開路,蜀人都以此為榮。於是卓王孫、臨邛諸位父老都憑藉關係來到相如門下,獻上牛和酒,與相如暢敍歡樂之情。卓王孫喟然嘆,自以為把女兒嫁給司馬相如的時間太晚,便把一份豐厚的財物給了文君,使與兒子所分均等。司馬相如就便平定了西南夷。邛、筰、冉、駹、斯榆的君長都請求成為漢王朝的臣子。於是拆除了舊有的關隘,使邊關擴大,西邊到達沫水和若水,南邊到達牂(zāng,髒)柯,以此為邊界,開通了靈關道,在孫水上建橋,直通邛、筰。相如還京報告皇上,皇上特別高興。
相如出使西南夷時,蜀郡的年高長者多半都説開通西南夷沒有用,縱然是朝廷大臣也有人以為是這樣的。相如也想向皇上進諫,但建議業已由自己提出,因而不敢再進諫言了,於是就寫文章,假借蜀郡父老的語氣寫成文詞,而自己來詰難對方,以此諷諫皇上,並且藉此宣揚自己出使的本意,讓百姓瞭解天子的心意。那文章説:漢朝建國已七十又八年,美德充盛,存在於六代君王的政事之中,國勢威武盛大,歷久相傳的皇恩深遠廣大,不但國內萬民受惠,就連方外也得到餘恩。於是皇上才下令使者西征,阻撓者順應形勢而退讓,德教之風所到之處,無不隨風倒伏。因而使冉夷臣服,駹夷順從,平定了筰,保全了邛,佔領了斯榆,攻取了苞滿。然後使絡繹不絕的車馬掉轉車轅,起程東來,將回京稟報天子,到達蜀郡成都。
這時耆老、大夫、薦紳、先生共有二十七人,嚴肅認真地前來拜訪。寒喧已畢,趁機進言道:“聽説天子對於夷狄之人的態度,只是牽制他們不使斷絕關係而已。而現在卻使三郡的士卒疲睏不堪,去打通夜郎的道路,至今三年,修路之事尚未能最後完成,士卒已勞苦疲倦,萬民已生活不富足。如今又要接着開通西夷,百姓勞力已經耗盡,恐怕不能最終完成此事,這也是使者的負擔啊,我私下為您憂慮。況且那邛、筰、西僰與中國並列,已經過許多年了,記都記不清了。仁德之君不能全*仁德招來,勢強力大的國君也不能全*武力兼併,想來恐怕這種做法是行不通的吧!如今割棄良民的財物去增加夷狄的財物,使漢朝依賴的人民遭受疲睏,而去事奉無用的夷狄,鄙漏之人見識短淺,不知道所説的是否正確。”使者説:“怎麼説這樣的話呢?一定象你説的那樣,那麼蜀郡人的衣著習慣永不改變,巴郡人的風俗也永遠不會變化了。我常常討厭聽這種説法。但是這事情的重大意義,本來不是旁觀者所能看出來的。我行程急促,其詳情不可能細説給你們聽,請為大夫們略地陳説一番。
“大概社會上一定要有超越尋常的人,才會有超常的事情出現;有了超常的事情出現,才會創建異乎尋常的功業。異乎尋常,當然是常人到奇異的。所以説超常的事情開始出現時,百姓會驚懼;待到事情成功了,天下之人也就安然太平了。
“從前洪水湧出,四處泛溢,百姓上下遷移,崎嶇而不安寧。大禹為此憂慮,就阻洪水,挖掘河底,疏通河道,分散洪水,穩定災情,使洪水東大海,讓天下百姓永保安寧。承受這樣的勞苦,難道只有百姓?大禹終思慮而心神煩勞,卻還要親身參加勞作,累得手腳生出老繭,身上瘦得沒有,皮膚磨得生不出汗。所以他的美好功業顯赫於無窮的後世,名望傳揚至今。
“況且賢明的君主即位後,難道只是委瑣齷齪,被文法所拘束,為世俗所牽制,因循舊習,取悦當世而已嗎?應當有崇高宏偉的主張,開創業績,傳留法統,以此成為後世遵行的榜樣。所以要盡情努力地做到兼容包蓄,要勤勉思考着把自己變成可與天地比德的人。況且《詩經》裏不是説過:‘普天之下,沒有哪個地方不是周王的領土;四海之內,沒有哪個人不是周王的臣民。’所以天地之內,八方之外,皆逐漸侵潤漫衍,如果有哪個有生命的東西沒受君恩的滋潤,賢君將視為恥辱。如今疆界以內,文武官員,都獲得了歡樂幸福,沒有缺漏。而夷狄是風俗不相同的國家,是與我們遙遠隔絕,族類不同的地域,那裏車船不通,人跡罕至,因而政治教化還未達到那裏,社會風氣還很低下。如果接納他們,他們將在邊境做些違犯禮儀的事情;把他們排斥於外,他們就會在自己國內為非作歹,逐殺其君,顛倒君臣關係,改變尊卑次序,父兄無罪被殺,幼兒與孤兒被當做奴隸,被捆綁者哭喊着,一心向往漢朝,抱怨説:“聽説中國有最仁愛的國君,美德盛大,恩澤普及,萬物皆得其所,現在為什麼只是遺棄了我們?”抬起腳跟,思慕不已,就象大旱之時,人們盼望雨水一樣。就是兇暴之人也要為之動淚,更何況當今皇上賢明,又怎麼可以就此作罷?所以出師北方,討伐強大的匈奴,派使者急馳南方,責備強勁的越國。四方鄰國都受仁德的教化,南夷與西夷的君長象游魚聚集,仰面向水,願意得到漢朝封號的以億計。所以才以沫水和若水為關,以牂柯為邊界,鑿通靈山道,在孫水源頭架起橋樑。開創了通向道德的坦途,傳留下熱愛仁義的傳統。將要廣施恩德,安撫和控制邊遠地區的人民,使疏遠者不被隔閉,使居住偏僻不開化地區的人民得到光明,在這裏消除戰爭,在那裏消除殺伐。使遠近一體,內外安寧幸福,不是康樂之事嗎?把人民從水深火熱中拯救出來,尊奉皇上的美德,挽救衰敗的社會,繼承周代已經斷絕的業績,這是天子的當務之急。百姓縱然有些勞苦,又怎麼可以停止呢?
“況且帝王之事本來沒有不從憂勞開始,而以逸樂結束的。這樣説來,那麼承受天命的祥瑞,正在通西夷這件事上。如今皇上將要封禪泰山,祭祀粱父山,使車上的鸞鈴鳴響,音樂和頌歌之聲高揚,漢君之德上同五帝,下越三王。旁觀者沒看到事情的主旨,如同鷦明已在空廓的天空飛翔,而捕鳥者還眼盯着藪澤,真是可悲啊!”於是諸位大夫心情茫然,忘卻了來意,也忘記了他們原來要想進諫的話,深有慨地一同説道:“令人信服啊,漢朝的美德!這是鄙陋之人願意聽到的。百姓雖然有些怠惰,請允許我們給他們做個表率。”大夫們惆悵不已,自動後退,拖延一會兒,辭別而去。
從那以後,有人上書告相如出使時接受了別人的賄賂,因而,他失掉了官職。他在家呆了一年多,又被召到朝廷當了郎官。
相如口吃,但卻善於寫文章。他經常患糖病。他同卓文君結婚後,很有錢。他擔任官職,不曾願意同公卿們一起商討國家大事,而借病在家閒待著,不追慕官爵。他曾經跟隨皇上到長楊宮去打獵。這時,天子正喜歡親自擊殺熊和豬,馳馬追逐野獸,相如上疏加以勸諫,疏上寫道:臣子聽説,萬物中有的雖是同類而能力卻不同,所以説到力大就稱讚烏獲,談到輕捷善就推崇慶忌,説到勇猛必稱孟齎和夏育。我愚昧,私下以為人有這種情況,獸也應該有這種情況。現在陛下喜歡登上險阻的地方,擊猛獸,突然遇到輕捷超羣的野獸,在你毫無戒備之時,它狂暴進犯,向着你的車駕和隨從衝來,車駕來不及旋轉車轅,人們也沒機會施展技巧,縱然有烏獲和逢蒙的技巧,才力發揮不出來,枯萎的樹木和腐朽的樹樁全都可以變成禍害。這就象胡人、越人出現在車輪下,羌人和夷人緊跟在車後,豈不是很危險嗎!雖然是絕對安全而無一點害處,但這本不是天子應該接近的地方。
況且清除道路然後行走,選擇道路中央驅馬奔馳,有時還會出現馬口中的銜鐵斷裂、車軸鈎心落的事故,更何況在蓬蒿中跋涉,在荒丘廢墟上奔馳,前面有獵獲野獸的快樂,而內心裏卻沒有應付突然事故的準備,大概出現禍患是很容易的了。至於看輕君王的高貴地位,不以此為安樂,卻樂意出現在雖有萬全準備而仍有一絲危險的地方,我私自以為陛下不應該這樣做。
大概明察之人能遠在事情發生之前,就予見到它的出現,智慧之人能在禍害還未形成之前就避開它。禍患本來多半都隱藏在暗蔽之處,發生在人們疏忽之時。所以諺語説:“家中積累千金,不坐在堂屋檐底下。”這句話雖然説的是小事,但卻可以用來説明大事。我希望陛下留意明察。
皇上認為司馬相如説得很好。回來路過宜宮時,相如向皇上獻賦,哀悼秦二世行事的過失。賦的言辭是:登上傾斜不平的漫長山坡,一同走進高峻的層層宮殿。俯視曲江池彎曲的岸邊和小洲,望着高低不齊的南山。山岩高聳而空深,通暢的溪谷豁然開朗而空闊。溪水急速地遠遠去,注入寬廣低平的水邊高地。欣賞各種樹木繁茂廕庇的美景,瀏覽茂密的竹林。向東邊的土山奔馳,提衣走過沙石上的急。緩步徘徊,路過二世墳墓,把他憑弔。他自身行事不謹慎,使國家滅亡,權勢喪盡。他聽信讒言,不肯醒悟,使得宗廟被滅絕。嗚呼哀哉!他的守品行不端正,墳墓荒蕪而無人修整,魂魄無處可歸,也無人向他祭祀;飄逝到極遠無邊的地方,逾是久遠逾闇昧。象魍魎似的魄升空飛揚,經歷廣大的九天遠遠逝去。嗚呼哀哉!
相如被授官為漢文帝的陵園令。武帝既讚美子虛之事,相如又看出皇上喜愛仙道,趁機説:“上林之事算不得最美好,還有更美麗的。臣曾經寫過《大人賦》,未完稿,請允許我寫完後獻給皇上。”相如認為傳説中的眾仙人居住在山林沼澤間,形體容貌特別清瘦,這不是帝王心意中的仙人,於是就寫成《大人賦》,賦中寫道:世上有位大人啊,居住在中國。住宅滿布萬里啊,竟不足以使他稍微停留。哀傷世俗的脅迫困厄,便離世輕飛,向着遠方漫遊。乘着赤幡為飾的副虹,載着雲氣而上浮。豎起狀如煙火的雲氣長竿,拴結起光炎閃耀的五彩旌旗。垂掛着旬始星做為旌旗的飄帶,拖着彗星做為旌旗垂羽。旌旗隨風披靡,逶迤婉轉,婀娜多姿地搖擺着。攬取欃槍做旌旗,旗竿上纏繞着彎曲的彩虹做為綢。天空赤紅深遠而又暗淡無光,狂飆奔湧,雲氣飄浮。駕着應龍、象車屈曲有度地前行,以赤螭、青虯為驂馬蜿蜒行進。有時龍身屈曲起伏,昂首騰飛,恣意奔馳,有時又屈折隆起,盤繞蜷曲。時而搖頭伸頸,起伏前進,時而舉首不前;時而放任散慢,自我放縱,時而昂首不齊。有時忽進忽退、搖目吐舌,如趨走飛翔之鳥,左右相隨;有時龍頭搖動,屈曲婉轉,象驚兔奔跑,如屋粱相互依*。或纏繞喧囂踏到路上,或飛揚跳躍,奔騰狂進。或迅捷飛翔,相互追逐,疾如閃電,突然明亮,霧氣消除,雲氣散盡。
斜渡東極而登上北極啊,與仙人們相互遊。走過錯綜曲折深遠廣大之處再向右轉啊,橫渡飛泉向着正東。把眾仙全都召來加以挑選啊,在瑤光之上佈署眾神。讓五帝做嚮導啊,使太一返回,讓陵陽子明做侍從。左邊是玄冥右邊是含雷啊,前有陸離後有潏湟。讓王子僑當小廝,令羨門高做差役,使歧伯掌管藥方。火神祝融擔任警戒,清道防衞啊,消除惡氣,然後前進。集合我的車子有萬輛之多啊,混合彩雲做成的車蓋,樹起華麗的旗幟。讓句芒率領隨從啊,我要前往南方去遊戲。
經過崇山見到唐堯啊,拜訪虞舜在九嶷。車騎紛繁縱橫錯啊,重累雜亂並馳向前。騷擾撞而混亂啊,大水無垠灑灑洋洋。羣山簇聚羅列,萬物叢集茂盛啊,到處散佈,繁盛參差。徑直馳入雷聲隆隆的雷室啊,穿過崎嶇不平的鬼谷。遍覽八紘而遠望四荒啊,渡過九江又越過五河。往來於炎火之山,浮過弱水河啊,方舟橫渡浮渚,涉過沙河。忽然休息在葱嶺山,在泛濫的河水中游戲啊,使女媧奏瑟,讓馮夷跳起舞來。天昏暗不明啊,召來雷師屏翳,誅責風神而刑罰雨師。西望崑崙恍恍惚惚啊,徑直奔馳三危山。推開天門闖進帝宮啊,載着玉女與她同歸。登上閬風山而高興地停下歇息啊,就象烏鳥高飛而稍事休息。在陰山上徘徊,婉曲飛翔啊,到今天我才目睹滿頭白髮的西王母。她頭戴玉勝住在中啊,幸而有三足鳥供她驅使。一定要象這樣的長生不死啊,縱然能活萬世也不值得高興。
迴轉車頭歸來啊,走到不周路斷絕,會餐在幽都。呼沆瀣而餐食朝霞啊,咀嚼靈芝花,稍食玉樹花朵。抬頭仰望而身體漸漸高縱啊,紛然騰躍疾飛上天。穿過閃電的倒影啊,涉過豐隆興雲製作的滂沛雨水。馳騁遊車和導車自長空而降啊,拋開雲霧而疾馳遠去。迫於人世社會的狹隘啊,緩緩走出北極的邊際。把屯騎遺留在北極之山啊,在天北門超越先驅。下界深遠而不見大地啊,上方空闊而看不到天邊。視線模糊看不清,聽覺恍惚無所聞。騰空而上到達遠處啊,超越無有而獨自長存。
相如既已獻上《大人之頌》,天子特別高興,飄飄然有凌駕雲天的氣概,心情好似遨遊天地之間那樣快。
相如已因病免官,家住茂陵。天子説:“司馬相如病得很厲害,可派人去把他的書全部取回來;如果不這樣做,以後就散失了。”派所忠前往茂陵,而相如已經死去,家中沒有書。詢問相如之,她回答説:“長卿本來不曾有書。他時時寫書,別人就時時取走,因而家中總是空空的。長卿還沒死的時候,寫過一卷書,他説如有使者來取書,就把它獻上。再沒有別的書了。”他留下來的書上寫的是有關封禪的事,進獻給所忠。所忠把書再進獻給天子,天子驚異其書。那書上寫道:上古開始之時,由天降生萬民,經歷各代君王,一直到秦。沿着近代君王的足跡加以考察,聆聽遠古君王的遺風美名,繁多而紛亂,名聲和事蹟被、沒而不稱道者,數也數不盡。能夠繼承舜、禹,崇尚尊號美諡的,封禪秦山而稍可稱道者只有七十二君。順從善道行事,沒有誰不昌盛;違逆常理,失德行事,誰能生存?
軒轅以前,時間久遠,事物邈茫,其詳細情況不得而知。五帝三王的一些事蹟,都記載在六經典籍和傳説之中,可以看到大概的情況。《尚書》上説:“君王賢明啊,大臣傑出。”據這一記載可以説,君王的聖明沒有超過唐堯的,大臣的賢良沒有比得上后稷的。后稷在唐堯時創建了業績,公劉在西戎之地發跡,文王改革制度,使周隆盛,太平之道於是形成。其後子孫雖政績衰微,但千年以來並無怨惡之聲,這難道不是善始善終嗎?但是周王朝所以能這樣,沒有別的原因,只是前代先王能謹慎地從事他們所考慮和規劃的事情,又能夠嚴謹地垂教於後世子孫罷了。所以前人開拓的道路平坦,容易沿路走去;深恩廣大,容易豐足;法度顯明,容易效法;傳續法統順乎情理,容易繼承。所以周公的業績隆盛於成王時代,而其功德之高超越文王和武王。揆度其所始,考察其所終,並無特別優異超凡的業績,可與當今漢朝相比。然而,周人尚且走上粱父山,登上泰山,建立顯貴的封號,施加尊崇的美名。偉大漢朝的恩德,象源泉奔湧而出,盛大擴散,廣佈四方。如雲霧散佈,上通九天,下至八方極遠之地。一切生靈,皆受恩德,和暢之氣,廣泛散佈,威武之節,飄然遠去。近者如同暢遊於恩澤的源頭,遠者好似泳浮在恩惠的末。領頭作惡的被湮沒,闇昧之人得到光明。連各種動物都歡暢喜悦,掉轉頭來,面向中土朝廷。然後,騶虞之類的珍貴之獸聚於苑囿,白麟一類的怪獸進入柵欄之中,在庖廚中選擇出一莖六穗的嘉禾以供祭祀,用角分枝*的白麟做犧牲,在歧山獲得了周朝遺留的寶鼎和蓄養的神龜,從沼澤裏招來了神馬乘黃。鬼神接神仙靈圉,在閒館中待以賓客之禮。珍奇之物,奇異超凡,變化無窮。令人欽敬啊,祥瑞的徵兆都顯現在此,還認為自己的功德微薄,不敢稱道封禪之事。從前周武王渡河時,有條白魚跳到船中,武王認為是美好的祥瑞,就用這白魚燎祭上天。其實這種符兆十分微小,但卻因此登上泰山,不是太慚愧了嗎?周朝不該封禪而封禪,漢朝應該封禪卻不封禪,進讓的原則,相差何其遙遠呢?
於是大司馬進諫説:“陛下以仁德撫育天下百姓,憑藉道義征伐不肯順服者,華夏諸侯願意進貢,蠻夷皆手持禮物朝拜天子,美德與往初的聖君相等,功業也無二致,美好的功德政績普遍融洽,符瑞的徵兆變化眾多,應驗的時期將相繼而來,不僅僅是初次呈現。我想大概在泰山、粱父山設立祭壇,是希望天子到來,加封尊號,以此與前代聖君比光榮,上帝降恩和福,是準備用成功薦告上天,陛下謙讓而不封禪,是斷絕了上帝、泰山、粱父山的歡心,使王道的禮儀缺失不全,羣臣對此到慚愧。有人説那天道是質樸闇昧的,因此珍奇的符兆本來是不能拒絕的。如果這樣推讓它,這是使泰山沒有作表記的機會,而粱父山也沒有祭祀的希望了。如果古代帝王都是一時榮耀,畢世而絕滅,那麼敍説者還有什麼可以向後世陳述的呢,而且還能有七十二君封禪的説法嗎?若修明道德則天賜祥瑞,順應祥瑞來做封禪之事,不能算做越禮。所以聖明的君王不廢除封禪之禮,而是修行禮儀,尊奉土地神,誠懇地竭告天神,在嵩山刻石記功,以表彰最尊貴的地位,宣揚盛明的德行,顯示尊號與榮耀,授與厚福,以使百姓沾光。封禪之事堂皇偉大啊,是天下的壯觀,稱王者的大業,不能貶低。希望陛下保全它。然後綜合薦紳先生們的道術,使他們獲得月餘光遠炎的照耀,以施展當官的才能,專心辦好政事。還要兼正天時、敍列人事,闡述大義,校訂潤其文,作成象《秋》一樣的經書,將沿襲舊有的六經,增為七經,並傳佈無窮,使萬世之後仍能發忠義之士,揚起微波,飛揚英明之聲,傳送茂盛的果實。前代聖賢所以能永遠保持偉大名聲而常常被稱讚的原因,就在於行封禪之禮,應當命令掌故把封禪的大義全都奏報陛下,以備觀覽。”於是天子有所悟似地改變了神,説:“好啊,我就試試看吧!”天子思來想去,歸納了公卿們的議論,詢問了封禪的具體情況,記述恩澤的博大,推衍符瑞的富饒。於是寫了頌歌,説:“覆蓋我的蒼天,雲朵油然飄蕩。普降甘和及時雨,其地可以遨遊。滋潤萬物的水滲透土壤,一切生物無不受到滋養。好穀物一莖生出六穗,我收穫的穀物何不蓄積?
不但降下雨水,又把大地潤澤;不但霑濡我一人,而且廣泛散佈。萬物熙熙和樂,既懷戀又思慕。名山應當有顯赫的地位,盼望聖君到來。君王啊,君王!為何不行封禪之禮!
文彩斑爛的騶虞,喜歡我君的苑囿;白的質地,黑的花紋,它的儀表令人喜愛。和睦恭敬,宛如君子之態。從前只聽到它的名聲,如今目睹它的降臨。那路上沒留下足跡,這是天降祥瑞的徵兆。此獸也曾在虞舜時出現,虞舜因此而興旺。
肥壯的白麟啊,曾在五畤戲遊。正是孟冬十月,皇上前往郊祀。白麟奔馳到君王車前,君王用它燎祭蒼天,天降幸福。夏商周三代以前,大概不曾有此奇事。
宛屈伸展的黃龍,因遇聖德而昇天。彩閃耀奪目,光輝燦爛。龍體顯現,必能使眾民覺悟。在《易經·彖傳》中曾有記載,這正是所謂授命天子所乘之車。
天的符瑞已經明白顯示,不必再諄諄告誡。應當依類寄託,告訴君王舉行封禪大典。
翻開典籍可以看到,自然界和人類社會已經發生關係,兩者相互啓發而和諧。聖明君王的美德,就是行事兢兢業業,小心翼翼。所以説‘在興旺時要考慮到衰微,在太平安樂之時要想到危難’。因此,商湯、周武王雖然位居至尊,卻仍然保持嚴肅恭敬的美德。虞舜在大典之中,仍然觀察反省缺點和失誤。説的就是這個道理。
司馬相如已死五年,天子才開始祭祀土地神。他死後八年,天子終於首先祭祀中嶽嵩山,然後又封泰山,再到粱父山,禪肅然山。
相如其他著作,如《遺(wèi,魏)平陵侯書》、《與五公子相難》、《草木書》篇沒有收錄,收錄了他在公卿中尤其著名的作品。
太史公説:《秋》能推究到事物的極隱微處,《易經》原本隱微卻能闡釋得淺顯,《大雅》説的是王公大人卻德及黎民百姓,《小雅》譏刺卑微作者的得失,其言卻能影響朝廷政治。所以言辭的外在表現雖然不同,但是其和柔的教化作用卻是一致的。相如的文章雖然多假託的言詞和誇張的説法,但其主旨卻歸於節儉,這同《詩經》諷諫之旨有何不同?揚雄認為相如的華麗辭賦,鼓勵奢侈的言詞與倡言節儉的言詞是一百比一的關係,這就如同盡情演奏鄭、衞之音,而在曲終之時演奏一點雅樂一樣。這不是減損了相如的辭賦價值嗎?我採錄了他的一些可以論述的文字,寫在這篇文章中。
解析此文是西漢著名文學家司馬相如的傳記。作者採用“以文傳人”(章學誠《文史通義·詩教下》)的寫法,簡練地記述了相如一生遊粱、娶文君、通西南夷等幾件事,而與此有關的文和賦卻全文收錄,“連篇累牘,不厭其繁”(李景星《史記評議》),計有《子虛賦》、《上林賦》、《喻巴蜀檄》、《難蜀父老》、《上書諫獵》、《哀二世賦》、《大人賦》、《封禪文》等八篇,文字之多,遠超司馬遷自己的記述,足見作者“特愛其文賦”(茅坤《史記鈔》),“心折長卿之至”(牛運震《史記評註》)。
司馬遷通過這些文賦,寫出了漢代辭賦大師司馬相如窮困潦倒的境遇,表現傳主對中國封建社會的盛世——漢武帝時代的顯赫聲威的受,他既讚美大一統和中央集權的思想,鋪排宮室苑囿的華美和富饒,顯示中國人民創造物質文明的偉大才智與功績,又主張戒奢持儉,防微杜漸,並婉諫超世成仙之謬,讓讀者看到了封建盛世之下一個知識分子的矛盾心情。
司馬遷對相如及其文賦的評價,皆寓於相如的文章之中,他肯定《子虛賦》、《上林賦》倡言節儉的主旨,高度評價相如作品的諷諫作用與《詩經》無異,反映了作者重視作品教化作用的文學觀念。實際上相如文賦的思想都是司馬遷贊成的思想,他不過是借傳主之文來反映自己的思想罷了,正所謂“驅相如之文以為己文,而不其痕跡”(李景星《史記評議》)。這也正是這部《史記》中最長最奇之作的高超藝術手法的一個突出例子。
文章中記述司馬相如與卓文君婚戀的故事,寫得宛轉濃麗,極富新奇的故事趣情,頗似生動的小説,所以清人吳見思在其《史記論文》裏,稱其為“唐人傳奇小説之祖”它給後世文學藝術作品的創作,提供了極好的範例和原始的素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