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奇-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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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聲出了幾行詩句:我的頭顱和四肢,業已倒下死去,而我,如今又穩穩站立,我仰首翹望蒼天,神煥發,快樂無比。
他把笛子舉到嘴邊,一邊吹奏這首曲於,一邊眺望那白晃晃從廣闊的平原漸漸伸向遠方的高高的山巒,同時又在傾聽這首虔誠優美的詩歌在化成甜美的笛聲,他覺得自己已與天空、山巒、詩歌和這個白天合而為一,已是圓滿無缺了。克乃西特陶醉在這支圓圓魔笛中,隨着十指的滑動,這一美好的覺也不斷地產生出來;他想到,除了身上穿的衣服,他從華爾採爾帶走的財產,唯有這支小小的玩具笛子了。
許多年來,他累積了一些多多少少可以算作私人財產的東西,尤其是那些文章、筆記以及諸如此類的東西。他留下了一切,他願意讓玻璃球遊戲學園的人隨意利用。
然而他帶出了這支木笛,很高興有它同行,它可是一個又謙遜又可愛的旅伴。
這個旅人於第二天抵達了首都。他叩開了特西格諾利家的大門。普林尼奧飛奔下樓接他,動地熱烈擁抱他。
“我們一直在盼望你,都等得不耐煩了!”他高聲叫道。
“你向前跨出了大大的一步,朋友,但願對我們人人都有好處。他們居然放你走了!我真不敢相信!”克乃西特微微一笑。
“你看,我不是來了麼。不過説來話長,容我以後再細述吧!我現在首先想見見我的學生,當然也要向夫人問好,我要和你們談談有關我新職務的一切事項。我很想立刻就工作。”普林尼奧叫來一位女僕,要她立即把他的兒子找來。
“您是指小主人嗎?”她似乎吃驚地問,但還是急匆匆地跑去尋找了。普林尼奧把自己的朋友領進客房,迫不及待地向克乃西特報告了他為客人光臨所做的準備工作,以及他為教育小鐵托所作的設想。他説,一切事情都按照克乃西特的意願安排妥當,鐵托的母親起初不是很贊同,後來也想通了。他們家在山上有一座休假別墅,他們給它起了個名字叫“碧爾普”別墅建於湖畔,景秀麗。克乃西特將攜帶弟子暫且先居住在那裏,有一位老女僕替他們照料家事,她已於前一天去那裏作準備工作了。當然,他們只能在那裏小住一段時期,至多住到冬初,這種分離肯定有益於第一階段的教育工作。他慶幸自己的兒子愛山,也愛碧爾普別墅,所以鐵托很樂意到山上去小住,絲毫沒有反抗。特西格諾利説到這裏,突然想起自己有一本這幢別墅及其周圍環境的照相冊,於是便把克乃西特領進書房,興沖沖地找來那本照相冊,然後打開相冊向客人描述別墅的形狀和地貌:農舍式的住房,瓷磚面的火爐,花園涼亭,湖畔浴場,還有一掛瀑布。
“你還中意嗎?”他急切地問。
“你住在那裏會舒服嗎?”
“為什麼不舒服?”克乃西特平靜地説。
“鐵托怎麼還不來?你派人去找他已經有一會兒了。”他們又繼續閒聊了一陣子,總算聽到門外有腳步聲了;門打開了,但是進來的既非鐵托也不是派去的女僕。鐵托的母親,特西格諾利夫人走進房來。克乃西特站起身,向她問好。她向他伸出手,以一種略顯做作的友善態度微笑着表示歡,克乃西特看出她這種禮貌的微笑下隱藏着難以言傳的焦慮或者煩惱心情。她剛勉強地説了幾句歡話,便馬上轉向自己的丈夫,迅猛地訴説起苦惱來。
“真是糟糕,”她高聲嚷道“誰想得到鐵托不見了,哪兒也找不到他。”
“啊,他準是出門去了,”普林尼奧安她説“很快就會回來的。”
“可惜情況不是這樣,”這位夫人説“他已出去一整天了,從清晨起就沒有看見他。”
“那麼為什麼直到現在才告訴我?”
“因為我以為他隨時會回家的,沒有必要的話,我不想打擾你。我最初認為他只是出去散散步而已,壓兒沒想到會出事。直等到中午鐵托還沒回來,我才開始擔心。你今天中午沒在家用餐,否則早就知道這個情況了。就是午餐時,我還安自己説,這個孩子總是心大意,才讓我久等的。但是現在看來情況並非如此。”
“請允許我提個問題,”克乃西特説“這個年輕人知不知道我即將來府上?
知不知道你們為他和我擬訂的計劃?
““當然知道,大師先生。而且他看來還很喜歡這個計劃呢。至少他似乎寧願要您當教師,也不願又一次被送進某個學校去。”
“嗅,”克乃西特釋然説道“那就沒有什麼可擔心的。夫人,您的兒子一向自由慣了,尤其是最近一段時期,因而對他而言,即將有一位教師和教官來管教他,顯然是一件極可厭的事情。於是他就在即將被移給新上任的老師前稍稍躲開一忽兒,也許是他認為,想要徹底擺這一命運,看來這一可能是很少了,於是他便設法稍稍延遲一下,這樣做自己總不會有什麼損失的。此外,他也許還可能要對自己的雙親以及他們替他找來的教師耍一些把戲,以顯示自己故意悖逆整個成人世界和教師的心意。”特西格諾利很高興克乃西特能夠比較輕鬆地看待事態。但是他心裏依然充滿擔憂之情,他的愛子之心竟讓他設想到了形形可能出現的危險。他心裏十分焦急,孩子也許真的出走了,也許他真會幹出傷害自己的事?啊,一切都是可能的,看來他們得為過去在教養孩子上的疏忽和錯誤付出代價,為什麼恰恰在現在,就在他們正在設法加以補救的時候。
特西格諾利不聽克乃西特的忠告,堅持要採取一些行動,他覺得自己不能夠毫無行動地接受這個事實,以致越來越焦躁,越來越神經質,使克乃西特很是可憐他。
於是他們決定派人到鐵托偶爾過夜的幾户老貴族家裏去打聽情況。待到特西格諾利夫人本人也出去走動,只留下這一對朋友在家時,克乃西特才鬆了一口氣。
“普林尼奧,”他説道“你這副模樣好似你兒子已經死了,剛被人抬回家來。
鐵托已不是小小孩,不會被汽車撞倒碾過,也不會被騙吃下毒櫻桃。所以我勸你,親愛的朋友,還是穩住心情為好。既然你的孩子眼前不在家,就讓我來教你一些本想教他的東西吧。我已經對你作了一些觀察,我發現你的情況不算很好。一個競技運動員在受到出乎意料的打擊或者威脅的那一瞬間,他的肌就會自動地作出必然的反應,或者伸展或者收縮,以幫助自己掌握有利地位而制勝對方。因此,我勸你,我的學生普林尼奧,也該學會在受到打擊的這一瞬間掌握應對辦法。你受了一擊——或者你過分誇張地自以為受了一擊——,就應該運用這種最基本的防禦方法來防護神受到衝擊,你必須控制呼,恢復悠長而有節制的呼。你現在的情況恰恰相反,你呼急促,好像一個必須表演極端恐懼情緒的戲劇演員。你武裝自己的能力還很不夠。你們世俗世界的人都似乎毫無例外地處在毫無掩護的痛苦和煩惱境地。
你們的處境確實有些可憐,偶爾你們陷入真正的痛苦境界,而且當痛苦具有殉難質時,也會相當莊嚴人。然而,在常生活上,不能完全沒有保護措施。我將來要注意這個問題,我要讓你的兒子有朝一更好地武裝自己——在他需要這種武裝的時候。現在,普林尼奧,你還是好好跟我一起做些練習吧,我來看看你是否把過去學到的東西全都忘記了。
“克乃西特以嚴格的節奏引導朋友進行呼練習,讓他逐漸擺自我折磨的狀態,能夠自覺傾聽理的勸告,最後終於拆除了築起的多餘的焦躁的恐懼圍牆。兩個朋友走上樓去察看鐵托的卧室,克乃西特以愉快的目光測覽着四散亂放的種種孩子氣物品,從牀頭桌上拿起了一本書,看見一張紙條伸出在書外,原來是這個失蹤者留下的便條。他笑着把留條遞給特西格諾利,那位父親臉上立即開朗起來。鐵托在留條上寫道,他今天一早出發,獨自一人先上山了,他願在碧爾普恭候自己的新教師。
人們應當允許他在行動自由再一次受到可怕的限制之前,還能夠享受一次小小的自由。他一想起這場美麗的小小旅行將由一位老師陪同,讓他覺得像個犯人或者俘虜,他就有一種不可抑制的反。
“完全可以諒解他,”克乃西特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