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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第二十五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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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外邊,天已矇矇亮。天氣也冷得要命,可我覺得舒服,因為我身上正在拚命出汗哩。

我不知道他媽的往何處去好。我不想再去開旅館,把菲芘的錢花光。因此未了兒我往克萊辛敦走去,從那兒乘地鐵到中央大車站。我的兩隻手提籍就存在那兒,那兒的混帳候車室裏也有的是長椅,我打算就在椅子上睡一覺。我果真這麼做了。有那麼一會兒我睡得還不壞,因為候車室裏人不多,我可以把兩隻腳擱在椅子上。可我不想細談這事。這不是什麼好事。你千萬別去嘗試。我説的是真話,它會使你氣。

我只睡到九點光景,因為那時有千百萬人湧進了候車室,我只好把兩隻腳放下來。兩隻腳一擱到地板上,我就再也睡不好覺,所以我就坐了起來,我的頭痛還沒好,而且更厲害了,我只覺得這一輩子從來沒這麼氣過。

我心裏並不願意,可我不由自主地想起老安多里尼先生來,我琢磨着安多里尼太大看見我沒睡在那兒,要是問起來,不加安多里尼先生會怎麼説。不過這問題我並不太擔心,因為我知道安多里尼先生為人非常聰明,他可以編造什麼話來向她搪。他可以告訴她我已經回家了什麼的。這問題我並不太擔心。真正讓我放不下心的,是我不知道自己怎麼會醒來發現他輕輕拍着我的頭。我是説我在懷疑或許是我自己猜錯了,他並不是在那兒跟我搞同愛。我懷疑他或許有那麼個癬好,愛在別人睡着的時候輕輕拍他的頭。我是説這一類玩藝兒你怎麼能斷定呢?你沒法斷定。我甚至開始琢磨着我應不應該取出我的手提箱回到他家去,就象我答應他的那樣,我是説我開始想到即便他是個搞同愛的,他待我當然非常好。我想到我這麼晚打電話給他,他卻一點也不見怪,還叫我馬上就去,要是我想去的話。我又想到他一點不怕麻煩,給了我忠告,要我找出頭腦的尺寸什麼的;還有那個我跟你講起過的詹姆士。凱瑟爾,他死的時候就只有他一個人敢定近他。我心裏想着這一切,越想越氣。我是説我開始想到我或許應該回到他家去。或許他只是隨便拍拍我的頭。反正我越想這件事,心裏就越氣,神也越沮喪。更糟糕的是,我的眼睛疼得要命。

由於睡眠不足,我的兩眼熱辣辣的,疼得要命。再説,我還有點兒冒了,可我身上連一塊混帳手絹都沒有。我的手提箱裏倒是有幾塊,可我並不想把箱子從存物處牢固的鐵箱裏取出來,在公共場所當眾把它打開。

我旁邊的長椅上不知誰丟下本雜誌在那裏,我就拿了看起來,本想借此轉移思路,至少暫時不去想安多里尼先生和千百萬樣其他事情。不過我看了那篇混帳文章,心裏反倒更不好過了。文章裏全是談的荷爾蒙。它描寫如果你身上的荷爾蒙正常,你的臉應該怎樣,眼神應該怎樣,可我完全不是那個樣兒。我倒是跟文章裏所描寫的那種荷爾蒙失常的人一模一樣。因此我開始為我的荷爾蒙擔起心來。接着我看了另外那篇文章,寫的是怎樣預測自己有沒有得癌。它説你嘴裏要是有什麼潰瘍,一時好不了,那可能就是癌的症狀。我的哺裏面正好有個潰瘍,已有兩個星期了。因此我懷疑自己已經得了癌。這雜誌倒是一服小小的興奮劑。未了兒我不看雜誌了,出去到外面散一會兒步。我揣摩自己大概要在一兩個月內死去,因為我得了癌。我真是這樣想的。我甚至肯定自己一定會死去。這當然不是太舒服的覺。

天象是要下雨的樣子,可我還是出去散步了。

主要是,我覺得我應該吃點兒早飯。我肚子並不餓,可我覺得我至少應該吃點兒什麼。我是説至少吃點兒有維生素的東西。於是我信步往東走去,那兒有不少廉價餐館,因為我不想花很多的錢。

我一路走去,看見有兩個傢伙在一輛卡車上卸一棵大聖誕樹。一個傢伙不住地跟另一個説:“把這‮子婊‬養的抬起來!抬起來,老天爺!”管聖誕樹叫‮子婊‬養的,確實少見少聞。可是説來可怕,我聽在耳朵裏,竟還覺得有點兒好笑,所以我不由得笑起來。這實在是我千不該萬不該做的最最糟糕的事,因為我剛一笑,就覺得自己要吐。確實是這樣。

我甚至開始嘔吐起來,可是不久也就好了。我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我是説我不曾院過任何不衞生的東西,而且我的胃一向很健康。嗯,不管怎樣我慢慢好了,我心想要是去吃些東西,説不定還能更好過一些。因此我走進一家外表看去非常便宜的餐館,要了份油炸餅和咖啡。不過,我沒吃那份油炸餅。我實在咽不下去。問題是,你要是為了某種事情心裏懊喪得要命,就會食不下咽。那個侍者例真不錯。他把那份油炸餅拿了回去,沒要我錢。我光是喝了咖啡。隨後我走出餐館,開始向五馬路走去。

今天是星期一,離聖誕節已經很近,所有的鋪子也都開門了。因此在五馬路上散步倒是不錯。

很有聖誕節氣象。所有那些瘦瘦的聖誕老人全都站在角落裏搖着鈴,還有那班救世軍姑娘——臉上不搽脂粉和口紅什麼的——也在那兒搖鈴。我東張西望,尋找昨天吃早飯時候遇見的那兩個修女,可我沒看見她們。我知道我看不見她們,因為她們告訴我説她們是到紐約來當教師的,可我還是一個勁兒找她們。嗯,不管怎樣,一霎時已是一片聖誕節氣象。千萬個小孩子跟他們的母親一起來到市中心,在公共汽車裏上上下下,在鋪子裏進進出出。我真希望老菲芘在我身邊。她已經不是那種幼稚的孩子,一進兒童玩具部就高興得命都沒有了,不過她倒是喜歡看熱鬧,逗笑取樂。前年聖誕節我曾帶她一起到市中心買東西。我們的確樂了一陣子。我想那次是在百花公司裏。我們一起進了鞋部,假裝她——老菲芘——要買一雙高統雨靴,那種雨靴總有一百萬個穿帶子的眼兒。我們簡直把那個可憐的售貨員折騰死了。老菲芘試了約莫二十雙,每試一雙,那個可憐的傢伙就得把一隻鞋子上面的帶子全都穿好。這實在是種下的把戲,可是差點兒把老菲芘笑死了。最後我們買了雙鹿皮靴,付了錢。那個售貨員倒是十分和氣。我想他也知道我們是在逗着玩兒,因為老菲芘老是咯咯地笑個不停。

嗯,我就這樣沿着五馬路一直往前走,沒打領帶什麼的。接着突然間,一件非常可怕的事發生了。每次我要穿過一條街,我的腳才跨下混帳的街沿石,我的心裏馬上有一種覺,好象我永遠到不了街對面。我覺得自己會永遠往下走、走、走,誰也再見不到我了。嘿,我真是嚇壞了。你簡直沒法想象。我又渾身冒起汗來——我的襯衫和內衣都整個兒濕透了。接着我想出了一個主意。每次我要穿過一條街,我就假裝跟我的弟弟艾裏説話。我這樣跟他説:“艾裏,別讓我失蹤。艾裏,別讓我失蹤。艾裏,別讓我失蹤。勞駕啦,艾裏。”等到我走到街對面,發現自己並沒失蹤,我就向他道謝。

等我要穿行另一條街的時候,我又從頭來一遍。可我一個勁兒往前走着。我大概是怕停下來,我想——我記不太清楚了,説老實話。我知道我一直走到第六十條街才停住腳步,都已經走過了動物園什麼的。隨後我在一把長椅上坐了下來。我都已不過氣來了,渾身還在冒汗。我在那兒坐了總有一個鐘頭,我揣摩。最後,我打定主意,決計遠走高飛。我決意不再回家,也不再到另一個混帳學校裏去唸書了。我決定再見老菲芘一面,向她告別,把她過聖誕節的錢還她,隨後我一路搭人家的車到西部去。我想先到荷蘭隧道不花錢搭一輛車,然後再搭一輛,然後再一輛、再一輛,這樣不多幾天我就可以到達西部,那兒陽光明媚,景美麗;那兒沒有人認識我,我可以隨便找個工作做。我揣摩自己可以在一個加油站裏找個工作,給人家的汽車加油什麼的。不過我並不在乎找到的是什麼樣的工作,反正只要人家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人家就成。我又想起了一個主意,打算到了那兒,就裝作一個又襲又啞的人。這樣我就可以不必跟任何人講任何混帳廢話了。要是有人想跟我説什麼,他們就得寫在紙上遞給我。用這種方法談,過不多久他們就會膩煩得要命,這樣我的下半輩子就再也用不着跟人談話了。人人都會認為我是個可憐的又聾又啞的雜種,誰都不會來打擾我。他們會讓我把汽油灌進他們的混帳汽車,他們會給我一份工資,我用自己掙來的錢造一座小屋,終身住在裏面。我準備把小屋造在樹林旁邊,而不是造在樹林裏面,因為我喜歡屋裏一天到晚都有充足的陽光。一三餐我可以自己做了吃,以後我如果想結婚什麼的,可以找一個同我一樣又聾又啞的美麗姑娘。我們結婚以後,她就搬來跟我一起佐在我的小屋裏,她如果想跟我説什麼話,也得寫在一張混帳紙上,象別人一樣。

我們如果生了孩子,就把他們送到什麼地方藏起來。我們可以給他們買許許多多書,親自教他們讀書寫字。

我這樣想着想着,心裏興奮得要命。我的確興奮。我知道假裝又聾又啞那一節十分荒唐,可我喜歡這樣想。不過我倒是真的打定主意要到西部去。

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向老菲芘告別。因此突然間,我象個瘋子似的奔過街心——我險些兒連命都送掉了,我老實告訴你説——到一家文具店裏買了支鉛筆和一本拍紙簿。我想寫張便條給她,叫她到什麼地方來會我,以便向她道別,同時把她過聖誕節用的錢還給她。我打算先寫好便條,然後拿了它到學校裏去,叫校長室裏的什麼人把條兒送去給她。可我只是把拍紙簿和鉛筆進農袋,飛快地向她學校走去——我心裏實在太興奮,沒法在文具店裏寫那張條兒。我走得極快,因為我要她在回家吃午飯之前收到那條兒,但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我知道她學校在什麼地方,自然啦,因為我小時候也在那兒上學。我到了那兒以後,卻有一種異樣的覺。我本來沒有把握,不知道自已是否還記得裏面的情景,可是到了那裏,才發現自己記得很清楚。裏面的一切完全跟我上學的時候一模一樣。

還是那個大場,光線老是有點兒暗淡,燈泡外面裝有罩子,球打在上面不會破。場地上依舊到處是白圈圈,以便賽球什麼的。籃球架上依舊沒有網——光是木板和鐵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