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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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她據小雷的建議,走進一條通往戲院後門的小巷子裏時,正好一輛運啤酒車駛進來,她趕緊閃開。
一個穿着及膝短褲的壯年輕人開門讓她進去,並且指示她爬上一座寬闊的旋轉梯,即可抵達舞台。一走到樓梯頂端,是一塊充滿油燭氣味的平台,由此通往兩扇大門。穿過大門,蘭絲髮現自己站在狹小的包廂內,由此可看到舞台。她的右手邊是厚重的鐵簾,間隔相當寬,以防火警發生時不易逃出。左手邊舞台後面,三個木匠正忙着搭木架,他們敲打、鋸木的聲音,震耳聾,指揮他們的是一個看起來煩躁不安的男人,他不停張大眼睛,瞪着舞台方向放下的布幕。
大約有十個年輕女子,站在包廂外面。他們個個都很苗條、活潑,正以誇大、輕浮的動作和做作的聲音互相談,冷漠的指向前舞台上,正在試鏡的那個活潑女子。她有一頭褐的頭髮,正輕快的演奏一首免費的曲子‘鳥兒不會摔下,魚兒不會淹死’。
舞台上另外還有一個年輕女子,蘭絲心想:她一定也是來試鏡的。由她們的老練、鎮靜看來,她們都很有經驗,至於她們的外表呢?蘭絲忍不住想到一個她從來也不敢説的字眼。雖然戲院裏相當冷,但她們的腳趾都修得又尖、又紅,在那金光閃閃的皮涼鞋外。胭脂俗氣的抹過她們的臉頰,眼睫也裝得又濃又密。
唐夫人並不知道蘭絲要穿她設計的衣服去倫敦最有名氣的劇院試鏡,因此她把蘭絲打扮得既清純、又高雅。雖然蘭絲身上這件檸檬黃鑲白邊的印度棉長裙,已經很漂亮了,但和她前面這些女人所穿的衣服比較起來,就嫌不夠低、緊身了。有的小姐為了表現她們的魅力,禮服裏似乎什麼也沒穿!蘭絲看了好不驚嚇,強迫自己趕快把眼光移開。那些女演員都特別梳了最免費的髮型,將頭髮作成細卷,堆在頭冠上,充份顯示出她們的美髮師的才藝。蘭絲知道,相較之下,自己用黃絲帶將棕的長髮整整齊齊紮起來的髮式,就顯得既寒酸又幼稚了。
很自然的,蘭絲開始懷疑是什麼樣無知的自信,使她期望自己能被倫敦戲劇圈這個細而又截然不同的世界所接納。有幾個女演員對她投以好奇仇視的眼光,她們當然會這樣!她是何許人也?只不過是個來自漁村的牧師女兒,雖然在家鄉,她傑出的容貌曾是聖誕夜歌頌的對象,但她卻沒有半點藝術方面的練達。小雷曾説她是昏了頭,真是一點也不錯。
一個卅出頭,四肢鬆軟的男人,正從對面邊廂穿過舞台。他和一個女演員講話,彎向前去傾聽她的回答,同時緊張兮兮的把他柔軟的黑髮掠到他的額頭上。過了一會兒,他在那女孩得過低的背上,親熱的拍一下,向蘭絲走過來。
‘該來的人都來了。’他説:‘我是助理經理史查理,你是誰?’昨天在設想這個計謀時,蘭絲決定今天要用假名,這樣萬一別人把她介紹給秦愛華,而他正好是藍幽靈時,他便不會把她和他所陷害入獄的那個人,聯想在一起。她選擇了白蘭絲這個名字,因為白蘭絲是‘淑女博物館’月刊長篇連載的小説中的女英雄,她妹妹拉每星期二晚上縫補時,都會講述這個故事給姐妹們聽,娛樂她們。蘭絲昨天認為用假名並沒有什麼困難,但今天在史查理懷疑的灰眼下,她卻覺得自己像個傻瓜,又像個冒牌貨,張口結巴的不知如何應答才好。不過,她還是鼓足勇氣,硬着頭皮説道:‘白蘭絲。’‘哦!白小姐。親愛的,我怎麼沒聽説過你。’他簡要的説。
‘羅約翰要我來的。’據雷先生告訴她,羅約翰是劇院經理,最近得了冒,現正在薩里州他的鄉村別墅裏休養。蘭絲心想,提出他的名字來作擋箭牌,應該是很安全的。
史查理嘲諷的揚起他的眉。‘我今天早上才接到他的信,他並沒有提到你啊!’他的語氣挑釁意味頗濃。
雷先生曾告訴她萬一碰到不能預料的反應時,乾脆聳聳肩。她照做了,卻覺得好不自在。
‘説謊的小傢伙。’史查理説道:‘沒關係,如果你真想上台展你的才華,我無所謂。你可以最後一個上去試試看。不過可別抱太大希望。因為我們已差不多決定要把這個角給奚莉莎去演--就是現在在唱歌的那個紅髮小姐。’説完話,他立刻走開。蘭絲沿着簾幕邊向前走幾步,直到她可以看見舞台前方低陷的部份才停住。那個女演員正對着坐在那兒的一羣男女唱歌。蘭絲髮現那些人當中,沒有一個人是秦愛華。她的注意力立刻被一個站在那排座位尾端的漂亮女人引住了。
那個女人如蘆葦般的苗條、修長,吉卜賽黑的捲髮高高挽起,出尊貴、漂亮的頸部。身上的禮服是淡翠玉的,沿着她柔美的斜肩,裹着曲線玲瓏的身子,一直拖到地板上。她站在一個坐着的男人身後,手肘輕輕的倚在他的肩膀上,修長的雙手鬆松的握着。即使相隔這麼遠,蘭絲還能看見她手指上閃閃發光的鑽戒。
在那女人前面坐着的男人,有一頭金髮,那種獨特的純金,使舞台角落上,有如起一盞燭火般的閃亮。就在這時候,那個女人靠向前,輕吹着那頭金髮,它彷彿微風輕拂下的麥田,掀起一陣漣漪。那男人轉過頭來,蘭絲正好看清楚他的臉,只見他和身後的女人換一抹含情脈脈的笑意。蘭絲這才發現,那就是大衞!她差點大聲叫出這個名字來。大衞,大衞,大衞先生,不錯,他就是幫她找到莎菲姑婆家的那個人。
蘭絲只覺心頭一陣緊縮,彷彿周圍掀起一陣輕微的地震,她自己則是震央中心。和初見他時一樣,蘭絲再度受到自己內心深處驚人的震撼,不論她自我控制多麼的嚴,她不得不承認自己還是會受到強大的外在魅力所影響。沒有人,甚至連她那好脾氣的媽媽,聰明、勤奮的爸爸也沒告訴過她,一位再堅貞、美好的少女,也可能對一個她並不悉的紳士心動,即使這個紳士已表現出他並不值得她的信賴和友誼,她還是有無法抗拒的可能。雖然蘭絲明知現在站在他身後的那個漂亮女子,可能是和她同病相憐的犧牲者,但她卻不因此而覺得好過些。
那個紅髮的小姐唱完歌后,和史查理換了幾句話,便站到防火鐵簾旁邊,當另一個試鏡者上台後,她不耐煩的用腳在地上敲打着。
‘對不起。’蘭絲對她説:‘請問你坐在凹廂裏的那位男士是誰?就是金髮的那一個?’那個女演員看了蘭絲一眼,那付樣子要是被蘭絲的弟弟裘伊看見了,一定毫不猶疑的説她狂妄自大。
‘那個啊!’她那種口氣,無異是告訴蘭絲,要她跟如此無知的鄉巴佬説話,實在是件很痛苦的事,‘那是藍爵士。我相信你該知道這個頭銜吧?’蘭絲當然知道藍爵士是誰,他是當代劇院的首席劇作家。每個人都可在藝文評論欄裏看見他的名字,視他如法國名劇作家莫里耶。和愛爾蘭名劇作家薛若登一樣,對他推崇備至。他是個貴族,非常富有,一生榮華富貴,享用不盡,本不需動手去工作;因此,他寫劇本純粹是為了興趣,他並且把寫作所得的報酬,全部捐贈作慈善基金,供退休的男女演員之用。在膚淺、阿諛的的新聞報導裏,他的一切似乎都非常好。蘭絲髮現自己竟愣愣的盯着藍爵士,一付木然的樣子。
‘我本來以為。’她説:‘這個著名的劇作家,是個老一點的男人。’‘比較莊重、有威嚴,兩鬢有些斑白的那種,是嗎?’那個女演員回答道,諷刺的笑着,但是當她把目光從蘭絲身上,轉向藍爵士後,她笑得更開心,也自然多了。‘他好漂亮啊!’僅管藍爵士是男的,不該用‘漂亮’這種字眼來形容他,但他的確是符合這個形容詞。
‘跟他説話的那個小姐是誰?’蘭絲問道,心裏告訴自己不能再問有關藍爵士的問題了。
‘那難道不是--老天爺--那不是他太太啊?’‘你真啊!是不?他本沒有太大,那是葛詩蘭。對!葛詩蘭,藍卓瑞公司的第一女主角。她和藍爵士已是多年的情侶,她愛死他了,但其他許多女人也和她一樣愛他。沒有一個女人可以牢牢抓住他。’‘一段應被譴責的歷史。’蘭絲火辣辣的説道。現在她可以把幫她找到莎菲姑婆家的男人,藍爵士連接起來了。一個劇作家?對的,她應該相信這點,只有這種男人才會有如此活潑、靈活的思想和機智...在回憶中,她苦苦的想到:他或許以他藝術家的眼光,把她納入他的心靈,作為未來寫諷刺劇的題材及人物參考。想想看!史小兒科,這個漁村來的土包子,即將在他面前試鏡!
蘭絲知道自己不必盼望他會忘記她。她並不是往臉上貼金,認定自己能長據在他的記憶中,只是他們兩天前才見過面,他那麼聰明,即使再糊,也不可能把她忘得一乾二淨。其實,她現在可以馬上離開劇院,沒人可以阻止她,問題是她還沒見到秦愛華,而這個人才是她來此的主要目的,只要她在這兒待得愈久,她就有更大的可能見到秦愛華。
不過,要她在藍爵士面前展她貧乏的戲劇才華,實在是一種殘酷的考驗。這次來倫敦,蘭絲已下定決心,只要能恢復爸爸的自由,她什麼事都肯做,但她從沒想到自己的勇氣,竟然會遭到如此切身、羞辱的挑戰。當然,看在爸爸的份上,任何事她都該做--可是,噢!藍爵士看着她的犧牲,那雙明亮的綠眼,一定會閃爍着濃濃笑意。
她等在防火簾幕後,盼望着秦愛華會立刻出現,這樣她就可以在好好看他一眼後,立刻離開劇院,而不必留下來。她前面的女孩子,一個接一個走上台,先後練的表演了喜劇、悲劇。當史查理叫出她的名字時,她簡直不知如何上台才好。她所表演的是茱麗葉臨死之前台詞,對她當時的心情而言,這種悲傷的情緒再合適也不過了。但不幸的是、她還是把這段台詞唸的四不像。或許是因為她極力避免看到藍爵士那個方向;連她自己都覺得,她的語氣聽起來既做作又緊張,每一個加重語氣的地方,都顯得極不恰當。
因此,十五分鐘之後,史查理宣佈獲得這個角的人並不是她,她一點也不訝異。正如他事先所預測,這個角果真是由奚莉莎得到。
結果一宣佈,台上一陣頭接耳的騷動。一個瘦長腿,穿着浮華過度的男人,離開他凹廂裏的座位,走向奚莉莎,把她舉向空中,以為道賀。那些失望的應選者紛紛穿上外套,戴上帽子,三三兩兩的離開舞台。蘭絲對凹廂偷瞥了一眼,心中暗自禱告沒人會注意到她的學動,她沒看見秦愛華,也沒看見藍爵士,但她儘可能不使自己對後者的行蹤表出興趣。
她故意拖延時間,慢慢穿上她的斗篷,繫上她粉頂松綠邊的帽子絲帶。她看着凹廂,期望秦愛華能及時趕到。但不一會兒,凹廂裏的人羣都散開,站在一邊閒聊着。顯然秦愛華今天不會到劇院來。
奚莉莎站在那兒,間被她那位瘦長的愛慕者--史查理懷住,當他們倆人商議完畢後,他走到對面包廂,一張可移動的桌子前面。一個頭發茸茸,十歲出頭的男孩,端着一杯熱騰騰的咖啡走向他。史查理掏了一枚硬幣給他,站在那兒一邊啜着咖啡,一邊悶悶不樂的翻動着桌上那堆文件。蘭絲走向史查理時,只覺得濃濃的咖啡香,混雜在新刨下的木屑味裏。
‘對不起,史先生。’話才説完,蘭絲立刻覺得自己應該想出一番更好的開場白才是。‘我知道今天下午我的台詞念得並不理想,但我確定你們公司裏一定有什麼事,是我可以勝任的。我在劇院方面有點經驗...’‘又是你!’史查理認出是她,立刻衝口而出。‘坦白説,我覺得你對任何事都沒什麼經驗--你就像在貓窩裏打轉的穀倉老鼠一樣,惶惶不知所措,我建議你趕快回家,躲到你媽媽身邊去。’蘭絲在開口説話之前,考慮了一下,決定厚顏的向這個明的男人乞求。‘即使是一個微不足道的角,我也願意扮演。’她把大姆指和食指捏在一起,形容她所謂的‘小角’有多麼渺小。
‘白小姐。’史查理無可奈何的低聲説道:‘即使是一個小角,也需要天份啊!在你的表演中,茱麗葉明明是在垂危狀態;被你一念,她好像已經死了有十年之久。’蘭絲竭盡所能的要挽回頹勢。‘或許你們需要人替你們做縫補的工作?只要有一點點酬勞,我願意做。’‘不用了,我們已有現成的人手,我實在無能為力。’史查理轉過身去拿他的杯子,回到桌上翻開那堆文件。蘭絲就是再死皮賴臉,也知道大勢已去。她轉過身準備離去,不料卻撞上藍爵士。她慌慌張張的收住腳步,沒想到還是向後退了一下,撞到史查理的手臂,當滾燙的咖啡潑灑在他手上,他咒罵起來。
‘白小姐。’藍爵士説道,特別把語氣加重在她的姓氏上。他顯然在告訴她,他並沒忘記她兩天前告訴他的是另一個姓氏。他那雙明的眼睛,出温暖的綠光芒,將她牢牢罩住。
‘真高興能在這兒再度碰到你。’蘭絲髮現史查理帶着驚訝和好奇的神,看她一眼,然後轉向藍爵士,研究着這位著名劇作家的表情,只聽他説道:‘老藍!她是你的朋友嗎?’一抹淡淡、誘人的微笑浮上藍爵士的嘴角。他的視線還停留在蘭絲臉上。‘她可能是。’他的語氣非常温柔。‘只要她願意,她就是。’艾蘭絲的臉頰立刻飛上兩朵紅雲,她差點為之氣結,好不容易開口説話,聲音卻急促而顫抖。‘你在私底下對我提出那種要求,已經夠糟了,你現在若公然重覆一遍,只會助長惡名!’蘭絲髮現她的話,只有使史查理更為誤解,而沒有任何澄清的效果;只見他揚起眉,做作的説道:‘噢!別擔心,我是聾子;就當你們是在對塊木頭講話好了。’他用那隻瘦骨嶙峋的大手,捏捏蘭絲的肩膀。‘你沒告訴我你是藍爵士的朋友,白小姐。當然,現在情況和剛才不同了。’‘我才不是藍爵士的朋友。’蘭絲冰冷的説道。她轉向藍爵士,一面在心底搜索他的不當之處,一面瞪着他看。她第一句就是:‘你告訴我説你叫大衞。’‘那是我的名字。’藍爵士帶笑承認道:‘我沒想到你在知道我的姓氏、頭銜後,會認為我的名字有什麼不對勁。會嗎?’蘭絲一語不發的向後轉,大步走出戲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