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要為真理而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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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嗣後整整十天,峽江市的治安預警系統高度民主戒備着,黨政系統的權力機器高效運轉着。協調解決各方矛盾和各種矛盾的會議一個接一個開,李東方、賀家國、錢凡興、王新民等人高度緊張起來,每的睡眠時間都大大減少。這時的形勢是一種典型的內緊外鬆,市政府派出的車載電台天天開到國際工業園去播送《峽江市人民政府令》,電台、電視台、省市大報小報卻除了就環保問題進行廣泛的證明宣傳之外,沒有任何關於國際工業園工人鬧事的報道。
峽江市的政治生活仍保持着過去的那份平靜,社會秩序仍保持着常的平穩。
鍾明仁深知這平靜和平穩背後的危機:國際工業園開園畢竟十五年了,矛盾和問題積累了那麼多,因為他的關係,省市兩級環保部門長期以來又有法不依,現在突然嚴格執法了,彎子難轉,一旦措施不當,彎子轉急了,那是要翻車的!因此,鍾明仁密切關注着國際工業園的事態發展,開頭幾天幾乎天天讓秘書向李東方、賀家國瞭解情況。李東方理解鍾明仁的心情,後來就主動彙報,一期期《情況簡報》墨跡未乾即讓市委機要員報送鍾明仁辦公室。
隨着一個個會議開下來,情況逐漸好轉,混亂的勢頭得到了有效的遏止。
星光電鍍公司的黨員幹部被市委通報批評後迅速轉變了立場,公司的頭頭們不但不敢暗中煽動工人鬧事,還積極做起了疏導工作,佔廠工人大部退出;市勞動局、市總工會介入晶亮國際公司的勞資談判,經幾輪拉鋸,台灣老闆終於在善後問題處理協議書上籤了字,工人的長期欠資問題解決了,佔廠問題亦隨之解決了;環保宣傳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園區門口的攝影圖片展使很多人頭一次看到了峽江污染的嚴重後果,頭一次知道了什麼叫“重金屬”什麼叫“水俁病”得到政府令下達後的第十天,有組織的“護廠保崗”活動大部結束,大的問題基本解決,十二家企業中雖還有部分員工沒撤離,也都是些散兵遊勇,有些工人還是留下來處理善後的。省市環保局工作人員和幾十名治安警察和平進駐了園區,造污企業的生產車間全貼上了封條。整個過程確實做到了安全平穩,除有幾起推搡扭打的小事件,沒有一起烈衝突發生,公安機關也沒抓一個人。
這期《情況簡報》讓機要員送到鍾明仁那裏不到兩小時,鍾明仁給李東方來了個電話,説是要到國際工業園看看。李東方當時正在給外經委的同志開會,研究招商引資的事,一聽説鍾書記要看工業園,不敢怠慢,讓錢凡興把會接着開下去,自己上車去了園區,想在園區門口候鍾明仁。
不料,到了園區門口才知道,鍾明仁已到了,沒要任何人陪同,就去了星光電鍍公司。
在星光電鍍公司見到鍾明仁後,李東方開玩笑説:“鍾書記,您是不是被人家騙怕了,擔心我這回也會騙您呀?”鍾明仁也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説:“是啊,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啊!”繼而,臉上的笑容收斂了,表情嚴肅起來“東方同志,不容易啊,這個彎子到底轉過來了,你們工作做得好啊!”李東方説:“您大老闆開明啊,從善如,這個彎子才轉得過來嘛!”鍾明仁苦苦一笑:“東方啊,你就別譏諷我了,好不好啊?勝利者應該寬宏大量嘛!”李東方連連擺手,很真誠地道:“大老闆,我哪敢譏諷您啊?!還勝利者——我算什麼勝利者?您可別這麼損我!説起這個工業園,我的歷史責任一點不比您和任何一個同志小,始作俑者也有我嘛。不知您記得不記得了,15年前,也是這麼一個傍晚,您帶着我們到這裏來選址…”鍾明仁抱臂看着滿天晚霞,陷入了神情的回憶中:“怎麼不記得?是個深秋的傍晚嘛,天上下着牛細雨,我們頭髮、眉上像落了一層白霜。路也不好走啊,那時,這裏和市區還隔着兩公里空白地段,連石碴路都沒有一條。四處都是荒灘、莊稼地,我們得一身水、一身泥…”李東方接了上去:“我在田埂上不小心滑倒了,您幽默地説:‘同志們,大家看啊,這快寶地上到處都是狗頭金啊,我們東方同志已經迫不及待撲上去搶了!’我當時很狼狽哩,就那麼一套給您大老闆裝門面的全西裝也得一身爛泥,把我心疼的要命,還怕回家被艾紅豔數落!”鍾明仁努力回憶着:“好像就在選址那天,市環保局局長程眼睛提醒了我一下,説是把這麼大一個工業園擺在峽江邊上,以後會不會造成江水污染?我把他頂了回去。批評他迂腐…”李東方忙道:“不對,不對,大老闆!這比爛賬在我身上,我當時是經委主任,是我把那位老局長頂了回去,當時説的話我現在還記得,我是這樣説的:你老程真叫迂腐,連‘水不腐,户樞不蠹’的道理都不懂!江水滾滾夜東,每天的江水都是新的,都不‘腐’,還污染啥?您接着我的話題,從迂腐談到了思想解放,談到了要在引外資上打翻身仗。”鍾明仁連連嘆息:“是啊,好心辦了壞事呀,想打翻身仗,想把峽江的經濟儘快搞上去,沒沒夜的幹,早上一睜眼,夜裏十二點,結果倒好,造成了一場人為的災難!無知犯錯誤已經是令人痛心了,再加上又聽不到真話,問題就越搞越嚴重…”看着李東方“東方啊,你是什麼時候發現這個問題的?難道直到你做市委書記才發現的嗎?你為什麼不早一點拿出這種不唯上的神來?”李東方略一沉思:“鍾書記,我的認識也有個過程,真正發現問題的嚴重,是1993年當了市長以後。我當市長不到一年,國際工業園就發生了一次比較嚴重的污染事件,處理完這個事件以後,我就向市委書記趙啓功同志提出了逐步關閉無法改造的造污企業的問題。趙啓功不同意,説這是您的政績工程不能碰。我也有私心,不願找麻煩,就在排污系統的技術改造上下了些功夫。當然,這種功夫下了也白下,作用不大。嗣後,我又向趙啓功同志提過幾次,趙啓功不高興了,要我擺正位置,我這位置一擺正,問題就拖下來了,所以,我才説,我的責任一點不比您小。”鍾明仁思索着説:“這一來,也讓趙啓功同志鑽了空子嘛,當他的政治利益受到威脅的時候,他就把這張牌打出來了,現在,我們把空子堵了,看他以後還打什麼牌!”轉而又問“東方同志,造污企業逐步關閉後,這麼大一個園區怎麼辦啊?你們考慮過沒有?要破還要立嘛!”李東方道:“這事我們還沒來得及和您彙報——家國同志有個建議,我認為很好:利用現有的基礎設施搞國際科技園,西川大學的華美國際公司準備帶個頭,把公司總部遷到園區來,對原園區一些科技含量比較高、污染比較小的企業,我們準備逐一審查,保留一批——當然,一定要在園區現有污水處理能力的範圍內。反正您放心,這麼好的一片園區,我們不會讓它閒着!”鍾明仁有些擔心:“不會這麼簡單吧?真把這麼大一片園區改造成科技園,困難不小吧?”李東方點點頭:“困難肯定不小,可困難再大,也大不過當年嘛!當年一片荒灘莊稼地,啓動資金只有八百萬元,您鍾書記還是帶着我們把園區轟轟烈烈搞起來了,我們一步步來吧!馬上準備搞個招商引資會,用行動重申一下峽江的改革開放政策決不會變,也希望能簽下一批合同。另外,市內的一些高新科技企業,也準備動員他們入園,當然,市場經濟條件下,不能搞行政命令,主要靠優惠政策去引!”鍾明仁欣地道:“那就好,那就好啊…”就説到這裏,一輛桑塔納開到了面前,賀家國從車裏鑽了出來:“鍾叔叔,你怎麼來了?”鍾明仁臉一拉,糾正道:“鍾書記!”賀家國立即乖巧起來,老老實實叫起了鍾書記:“鍾書記,你來得真巧,咱西川玫瑰正在電台車旁演唱呢,你和李書記是不是也去聽聽?何玫瑰唱得真不錯,全是宣傳我們峽江的新歌。”鍾明仁“哦”了一聲,手一揮:“東方同志,那我們就去看看,給我們的西川玫瑰捧個場!”李東方遲疑一下:“大老闆,您要去就坐車去,在車裏聽吧,現在園區的人還比較雜。”鍾明仁笑道:“東方同志,你就給我一點自由好不好?!”説罷,率先出了星光公司大門。
向管委會門前的演唱現場走着,鍾明仁和賀家國聊了起來,開口就是一個“狗娃”賀家國立即抗議:“什麼狗娃,鍾書記,你別變相污辱我的人格好不好?”鍾明仁一怔,笑道:“對,對,賀市長,要平等,你叫我鍾書記,我就得稱賀市長了!——賀市長,你老子的那部《西川古王國史稿》我怎麼到現在還沒看到啊?你是不是想給我拖到下一個世紀啊?”賀家國嬉皮笑臉説:“鍾書記,哪能拖到下個世紀?我執行您的指示決不敢打折扣——現在正式向您彙報一下:書已經出來了,出版社都派人把50本樣書送到我辦公室了,可這幾天忙着處理國際工業園的事,就沒來得及給你送去。”鍾明仁眼睛一亮,指示説:“那就馬上送來,你沒空,可以讓別人送,這本書我在省委擴大會議上要用!讓出版社多準備一些書,到會的同志一人發一本。”賀家國應道:“沒問題,我這兩天就讓人去辦,不會誤了你大老闆開會發書。”鍾明仁又和李東方説了起來:“東方啊,我記得《西川古王國史稿》裏有這麼一段記載:最後一代西川王因為聽不到真話,導致了古王國的覆滅,最後一代西川王好像叫什麼,叫什麼‘耶阿’…”實在想不起來了,轉而問賀家國:“你狗娃説説,最後一個西川國王叫什麼名字啊?”賀家國哪知道這該死的國王叫什麼名字?這部書稿給沈小陽後,沈小陽又耍了滑頭,打着鍾明仁和他的旗號請西川大學兩個歷史系教授主編的,兩個教授編完後讓他看他也沒看。
於是,便支吾道:“鍾書記,古時候的那些人名地名誰記得住啊!”鍾明仁有些不解:“哎,你怎麼會記不住?書稿是你編的嘛!剛編完就忘了?給我想想!”賀家國見瞞不住了,這才討饒道:“鍾書記,您饒了我吧,我向您坦白,書不是我編…”鍾明仁哭笑不得,嗔罵道:“我真沒想到,連你這狗娃都騙我,一次次騙!”賀家國苦着臉解釋説:“鍾叔叔,您真冤枉我了!我騙誰也不敢騙您啊!我是才疏學淺,怕編得不好,對不起您大老闆的親切關懷,所以,才請了西川大學兩個老教授來編…”李東方笑了,對鍾明仁道:“大老闆,您不想想,峽江這陣子事這麼多,我們家國同志報國為民的熱情又這麼高,哪有心思給你編書啊,他不應付您才怪呢,你早該識破他的陰謀和謊言了!”鍾明仁瞪了賀家國一眼:“看來,對你這狗娃我也得提高警惕了!”這時,管委會大樓出現在面前。15年過去了,管委會大樓還像剛落成不久的新建築。連外牆上的紅瓷磚都沒掉下一塊,霞光將大樓的一面牆映照得像一面旗。樓前廣場的國旗下停着一部電台車,電台車四周聚滿了人,何玫瑰的身影沒看到,她的歌唱聲卻傳了過來——…
峽江美,峽江美,天上彩虹峽江水。
花追逐着古老的傳説,甜水滋潤我們祖祖輩輩,…
鍾明仁不由自主停下了腳步,出神地傾聽着,眼中漸漸蒙上了一層淚光…
66西川省委擴大會議經過一個多月的充分醖釀和準備之後,於2000年9月3在峽江市柳蔭路44號省委招待所正式召開。西川省委、省政府、省人大、省政協主要領導同志、全體省委委員、省委候補委員,以及各地市、各部門黨政一把手,全按省委要求出席了這次重要會議。
省委書記鍾明仁在頭一天的動員講話中開宗明義説:“一個政黨,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不能沒有自省意識,喪失了自省意識,也就喪失了自身的活力和動力。我們今天召開的這個會,就是一個自省的會,總結的會,談經驗教訓的會。不為尊者諱,不為賢者諱,更不為哪個長官諱,包括在下鍾明仁,一定要實事求是,有什麼問題談什麼問題,有什麼教訓談什麼教訓,對事不對人。成績當然也可以談,不過,我個人的意見請同志們少談,成績我們過去談得比較多了,況且,成績不談也跑不了,問題和教訓不談透卻不得了。今天是2000年9月了,距新世紀還有不到四個月的時間,光陰迫人啊!我們不能揹着20世紀的舊包袱走進21世紀,要爭取把舊包袱扔在20世紀的門檻後面,輕裝上陣,去接新世紀的太陽。退一步説,就算有些問題陷於主觀客觀條件一時還解決不了,舊包袱還要繼續揹着,我們也要好好清清賬嘛,看看這舊包袱裏都是什麼寶貝啊?究竟哪一才能把它卸下來啊?”鍾明仁説得誠摯而動情,卻也不失一個成政治家的威嚴和風度:“總書記提出了‘三個代表’,希望同志們以着‘三個代表’作為衡量我們以往一切工作的標尺,自省一下:我們是不是代表了先進生產力?是不是代表了先進的思想文化?是不是代表了最廣大人民羣眾的本利益?問題不少啊,同志們!今天我順便説一下,以後還要在會上專門談——首先我這個省委書記就做得很不夠啊,在過去的工作中犯了不少錯誤啊!而且,我的錯誤在不同程度上影響了在座的許多同志,影響了我省的工作,楚王好細,宮女多餓死啊,有沒有這個現象?我省大大小小的楚王有多少?餓死和沒餓死的細宮女有多少?要認真清理一下思想。也把這這個賬認在前頭:我鍾明仁就是一個楚王嘛,我這個楚王在很多事情上已經聽不到真話了,無法不犯錯誤嘛!同志們的材料袋裏有一本書,是我建議發的,叫《西川古王國史》,你們可能還沒來得及看。我建議同志們在會議期間空看看,可以先看末期王國那部分。西川古王國末期,國王耶阿容窮盡國力擴建王宮,各地民眾揭竿而起,部屬紛紛自立為王,曾被西川鐵騎打敗的中原大軍席捲而來,局勢危如累卵,文武百官竟無一人向國王告知實情,結果,當中原大軍兵臨城下時,王國的覆滅的命運已無法挽回了。”説到最後,鍾明仁鄭重提出了一個要求:“同志們,在這裏,我還有個要求:從現在開始,不論是在會上還是會下,是公開場合還是私人場合,請大家不要再叫我大老闆了。我算什麼大老闆啊?我們的老闆是人民嘛,我們都是人民的公僕,不論官當得多大,地位多高,都是替老百姓打工的,不能本末倒置。這實際上是個重大原則問題,我過去卻忽略了,被大家一叫叫了許多年!”在當天下午的會議上,李東方按鍾明仁要求,做了整整一下午的長篇發言。
嗣後回憶起來,李東方還認為這是一件近乎奇蹟的事情,半年前做夢也不敢想——他在峽江市委常委擴大會上的那次講話那麼謹慎小心,仍被省市許多領導同志含意不明地稱之為“秘密報告”還和赫魯曉夫掛上了鈎。這次到會上報到後,李東方就很猶豫,怕鍾明仁臨時改變主意,又一次慎重徵求鍾明仁的意見:是不是不講了?起碼不在這麼大的範圍裏講?鍾明仁態度十分堅決,堅持要他講。於是,李東方就有了訖今為止政治生涯裏惟一一次在黨的高層領導會議上暢所言的機會。
九月三下午,當李東方面對主席台上那面鮮紅的黨旗,一步不走上主席台時,一種久違的神聖和莊嚴油然而生,除了當年面對黨旗入黨宣誓,這種覺已好多年沒有過了。
李東方按鍾明仁要求做到了實事求是,暢所言。該談的問題全談到了,一把手政治和黨內民主問題,正確的政績觀問題,反腐倡廉問題,等等,等等。決不是一般的泛泛而談,是結合峽江市歷史上已經發生和正在發生的一系列具體事件談的。沒為尊者和賢者諱。更沒為哪個長官諱,既有批評也有自我批評。
談到政績問題時,李東方説:“作為一個地方一個部門的領導者,誰不想要政績啊?誰不希望創造政績啊?古時候的封建官吏們尚且知道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呢,何況我們這些改革開放時代的黨的負責幹部?可是,就任峽江市委書記後,面對峽江這種被動局面,我才想明白了:我們的任何政績都必須建立在代表最廣大人民羣眾的本利益這一基點上,離開了這基點,事情就會起變化,有些政績就不那麼可靠了,就值得懷疑了,説不定就是對老百姓的禍害-在這裏,我還要再次聲明:峽江出現的所有問題,不論是國際工業園、峽江新區的問題,還是這一時期充分暴出來的幹部隊伍腐敗問題,我作為一個長期工作在峽江的老同志都有一份不可推卸的責任——明白了這個道理以後,我就不能不小心,不敢不小心,連拍板上一個時代大道都瞻前顧後,一拖再拖。所以,一段時間來,省裏市裏對我的議論和譏諷也不少,説我軟弱無能啊沒氣魄啊。”李東方動了情:“軟弱無能我怒承認。如果軟弱,今天我就不會站在莊嚴的黨旗下做這個發言。如果無能,峽江的那些矛盾我就會視而不見,也就不會在這半年之中引起這麼大的一場風波。不過,沒氣魄這個賬我還是要認的。我是沒有氣魄,鍾明仁書記和不少同志都清楚我的情況:我是沙洋縣一個普通農民的兒子,三年自然災害時差點餓死在家鄉一片荒蕪的土地上。從15歲開始,年年裹着件空殼破黑襖上河工,鍾明仁書記當時還是我們縣委書記,給我發過獎。我李東方何德何能啊,從一個農民的兒子成了中國一個省會城市的市委書記?靠組織的培養和人民的支持走到今天這一步,我已經很滿足了。這是真心話。所以,有時我就不太明白,我們有些同志氣魄怎麼這麼大?幾億、幾十億,甚至幾百億的項目,他頭腦一熱就敢定,給他個省長、總理他都敢當!他是不是真有把握帶着我們的人民走向小康?我就沒這把握,對這樣有氣魄的同志,我唯有敬而遠之。黨和人民把一個峽江市給我,我已經誠惶誠恐,戰戰兢兢了,從心裏到害怕,就怕哪一個決策失誤對不起老百姓,讓老百姓罵我們的黨,罵我們的政府,罵我們的改革!”明明知道趙啓功就在主席台上坐着,李東方仍不迴避,這對李東方來説也是從未有過的:“當政績強調到極端,必然要走到反面,甚至走到背叛的道路上,背叛我們的人民,我們的國家,我們的黨!峽江干部腐敗問題開始一步不暴時,有個別職位不低的領導同志就不止一次和我説過:多抓腐敗分子不是我們峽江班子的政績。這還用説嗎?這當然不是政績,是敗績,是令人痛心的錯誤和失誤!糾正錯誤和失誤的惟一辦法就是舉起鐵拳反腐懲惡,嚴格執行黨紀國法,用行動取得人民和黨的寬恕,而不是用慫恿包庇腐敗分子等等辦法來維護所謂的政績!——這時候同志們應該看得比較清楚了:這些同志掛在嘴上講的政績已經和我們最廣大的人民羣眾的本利益南轅北轍,相差十萬八千里了!這種政績實際上只是他自己個人政治利益的一種變相説法而已,當他把自己的政治利益看得至高無上的時候,就在心理上和思想上開始了對人民的背叛!”李東方越説越動,眼裏浮動着晶亮的淚光:“而我們怎麼能背叛養育我們的人民呢?西川是個經濟欠發達的窮省,峽江市情況好些,可也並不富裕。從秀山到青湖,到峽江,我們很多父老兄弟還沒有徹底解決温飽問題,所以鍾明仁書記和省委才在中央的支持下竭盡全力搞移民。我省幾個中心城市也各有十萬乃至幾十萬的下崗工人。我們峽江國際工業園這一次就下了九千多人,在這種情況下,我們還能為了個人的政治利益保護那些在燈紅酒綠之中一擲千金的腐敗分子嗎?!黨何在?良心何在?像那個田壯達,一把卷走三個億,還是港幣!箱那個陳仲成,目前已查實的贓款即達230多萬!這都是民脂民膏啊!前天到沙洋縣移民區視察工作,有些農民同志圍上來問我:田壯達、陳仲成黑走的這些錢能買多少頭牛?能夠他們多少年農業税?同志們,我羞愧難言,無法回答這些善良的農民兄弟啊!人民用他們的血汗養育着我們,讓我們代表他們本利益,我們代表了沒有?民心不可違,民心不可欺啊,離退休以後,我們也將是他們中的一員啊…”李東方的發言,在會上引起了很大的反響,會議越開越熱烈,暢所言的氣氛真正形成了。
會議第三天,也就是九月六下午,鍾明仁做了以自我批評為主要內容的專題講話。
鍾明仁在講話中回顧了峽江市和西川省改革開放21年來走過的道路,深刻剖析了自己思想和工作作風的漸變過程,不無痛心地承認道:“…同志們,聽不到真話的主要責任在我這個省委書記。被大家一口一個大老闆的叫着,真以為自己是西川的老闆,人民的老闆了,總覺得自己事事高明,永遠高明,事事正確,永遠正確。黨的實事求是的優良傳統漸漸搞丟了,唯物主義和辯證法漸漸搞丟了。封建時代的皇帝是‘朕即國家’,我鍾明仁是‘朕即市委’,‘朕即省委’,不同意見聽不進去,總覺得刺耳,搞得不少在座同志變成了細宮女。當然嘍,相對我鍾明仁而言,你們是細宮女;相對你們的下級而言,你們也可能就是另一個楚王了!所以,在省委常委的民主生活會上,趙啓功同志就曾經尖鋭批評過我,説我長期以來的家長制作風給全省幹部帶來了消極影響,後果嚴重。我當時難以接受,”扭頭看了看坐在主席台右側的趙啓功“…啓功同志啊,今天當着這麼多同志的面,我鄭重説一下:你這個意見我誠懇接受了!你批評得對,這的確是我工作中的一個大問題,很嚴重的問題,也正因為如此,才會出現峽江國際工業園這種不可思議的惡劣事件!”説到這裏,鍾明仁動地抓起擺在講台上的一疊材料,向與會者昭示者,責問與會者:“同志們,峽江國際工業園這15年發生了什麼?在座不少同志都清楚!起碼省市環保局清楚,峽江市委、市政府,青湖市委、市政府清楚,下游受污染之害的一些縣市也清楚!可除了李東方和賀家國同志,你們誰向我説過真話?誰?我就算是個大家長,也還是個老共產黨員,決不會為了自己的政績和臉面就不管峽江下游地區幾百萬老百姓的死活!我説同志們啊,我們太讓我失望,也太讓我傷心啊,這事實説明,你們不相信我這個省委書記會以人民的本利益為重!”桌子一拍,極度憤怒起來:“我鍾明仁是大家長,是好細的楚王,可畢竟還不是老虎,還不會吃了你們!無非是頭上那頂烏紗帽嘛,就這麼害怕?不當官就沒法活了?!15年了,年年小污染,六次大污染,經濟損失幾十個億,你們上上下下竟對我瞞得嚴絲合縫!嚴重破壞了峽江域的生態環境,讓我們的老百姓付出了慘重的代價,陷我鍾明仁於不義,陷我們中共西川省委於不義!”一時間,整個會場鴉雀無聲,與會者全被鍾明仁嚴厲的指責鎮住了。
鍾明仁沉默了好一會兒,語氣才又緩和下來:“這麼嚴厲地批評有關同志,我不是要推卸自己的什麼責任,我的責任就是我的責任,我不會推。你們的責任就是你們的責任,誰想推也推不了。也不要再和我説什麼‘維護領導的權威’這類話了,任何領導的權威都不能這樣維護。在座同志都是共產黨員,而且不是一般的黨員,是我們中共西川省委各地區、各部門的負責幹部。我請問一下同志們:你們當年入黨時是對哪個人宣的誓,還是對我們黨旗宣的誓?同志們宣誓時的誓詞忘記了沒有?全世界無產者的那首歌忘記了沒有?我看有些同志是忘記了呀!恐怕耳朵裏除了阿諛奉承,就是免費歌曲了!”鍾明仁手一揮,鄭重提議道:“所以,今天在這裏,我這個老黨員有一個建議:讓我們重温一下《國際歌》,記住《國際歌》裏的話:要為真理而鬥爭!現在,請同志們全體起立!”台下的與會者紛紛站了起來,主席台上的省委常委們也站了起來。
鍾明仁親自指揮,瞬時間,台上台下的歌聲響成一片——起來,飢寒迫的奴隸。
起來,全世界受苦的人。
滿腔的熱血已經沸騰,要為真理而鬥爭…
這天的會議在一片莊嚴的《國際歌》聲中結束,鍾明仁和在座的一些老同志唱得熱淚盈眶。…嗣後,會議又開了兩天。
最後一天山谷,在省長白治文的旁敲側擊之下,趙啓功才被迫做了檢查。
趙啓功的態度看起來很誠懇,在悉他的同志看來卻是很富於政治心計的。趙啓功對自己在任職峽江市委書記期間用錯了一批幹部承擔了責任,卻藉着鍾明仁的話頭,大談楚王和宮女,大談自己的家長制作風,既表明他的問題和鍾明仁問題是一回事,同時也暗示了鍾明仁始作俑的責任。趙啓功承認自己在反腐敗問題上曾有過糊塗認識,説自己本位主義思想嚴重,把對手下幹部的愛護變成了無原則的庇護,因為太重同志之間的情,才在某種程度上傷害了對黨和人民的情。發言中還有意無意地多次談到自己的廉政經驗,説他這位無產者早就看穿了,生不帶來,死不帶走。
趙啓功的這個發言引起了省委副書記兼省紀委書記王培松的極大不滿。
散會後第三天,李東方到省委辦事,在省委院內碰到王培松,王培松便向李東方通報了一個新情況:陳仲成執法犯法,向潛逃境外的田壯達通風報信,險些造成嚴重的經濟後果,本人又受賄230萬,法院一審判了死刑。昨天判決下來後,陳仲成立即提出上訴,同時待了趙啓功的兩個問題:一個是他老婆和趙啓功的關係問題——為了往上爬,陳仲成當年連自己新婚的老婆都送給趙啓功了。還有一個是趙啓功和趙娟娟的關係問題。二人是情人關係,趙啓功帶着趙娟娟去北京跑過官,花了不少錢,光價值幾十萬的鑽戒就送出去三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