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省委書記的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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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七月三上午,賀家國陪同李東方和省市環保局的同志在國際工業園搞調研,中午在園區吃了頓便飯。飯剛吃到半截,手機突然響了,是劉全友來的電話。劉全友在電話裏帶着哭腔彙報説,計夫順在鎮黨委辦公室被郝老二捅了十二刀。賀家國極為震驚,和李東方打了聲招呼,扔下飯碗就往沙洋縣人民醫院趕。劉全友在電話裏沒彙報清楚,賀家國以為計夫順還在搶救之中,還希望能和計夫順見最後一面。不曾想,趕到縣人民醫院時,計夫順早已停止了呼,遺體都轉到太平間去了。先一步趕到的沈小陽在太平間守着,一些公安辦案人員正對計夫順的遺體照相取證。
遺體慘不忍睹。脖子以下幾乎全被鮮血浸透。前的一處傷口翻卷着,像孩子的嘴。眼睜着,左胳膊僵硬地曲着。賀家國不住淚水直,幾天前還活蹦亂跳的一個同志,轉眼就沒了,就這樣沒了,連眼也沒合上!賀家國着淚,撫摸計夫順的眼皮和胳膊,卻也沒能把計夫順的眼皮合上,胳膊撫倒。公安人員説,賀市長,你別管了,回頭讓殯儀人員想辦法吧。賀家國這才住了手。
沈小陽站在一旁,抹着淚直嘆息,説姐夫計夫順命不好。基本國策事件之前想調走,他也幫着聯繫好了單位,結果出了基本國策事件,想走走不成了。事件處理完,本來還可以走,計夫順又不願走了,説是組織上那麼通情達理,對他的處分那麼寬大,他得對得起組織。賀家國心裏益發難過,要沈小陽不要説了。沈小陽便不説了,轉而告訴賀家國,姐姐沈小蘭和劉全友都被安排到縣委招待所臨時住下了,縣委季書記他們也在招待所分析案情,研究善後。賀家國便去了招待所。
到了招待所,先安了一下正躺在牀上打吊針的沈小蘭,又向吊着胳膊的劉全友瞭解一下案發過程和相關情況,賀家國才陰沉着臉,去樓上套間見了縣委季書記和那些沙洋縣的負責同志。
進門時,副縣長花建設正在發表意見,因為背對着賀家國,沒看到賀家國進來:“…郝老二報復殺人這是沒疑問的,郝家幾虎的惡賴我知道,我也在那裏當過六年書記嘛。可是,也得承認,這是事出有因啊,老計的工作方法確實有問題,銬着郝老二修了兩個月的路,連河塘村一個要求反腐敗的村委會副主任他也銬,據河塘村那個副主任反映,河塘村的腐敗就與老計有關,老計和老劉過去沒少到河塘村蹭飯吃。”説到這裏,他長長嘆了口氣“老計這同志啊,開拓局面,幹大事沒什麼本事,化矛盾本事不小,我説他也不聽,有什麼辦法呢?人家市裏有後台嘛…”賀家國忍不住了上來:“花縣長,你這是什麼意思?啊?是不是説老計該死?還開拓局面,幹大事?你留下這麼個爛攤子誰接得了?老計有什麼後台——你點名道姓説是我抓的點不就完了嗎?正因為是我抓的點,我才瞭解情況:老計上任一年零三個月,一分錢工資沒拿到,淨替你四處擦股,你這同志內心就沒有愧嗎?你不讓老計、老劉他們到河塘村蹭飯,讓他們喝西北風嗎?別人不瞭解情況説説這話還有情可原,你説這話就叫沒有良知,就是不管下面同志的死活!”花建設解釋説:“賀市長,我不是沒管他們,為了解決老計和劉全友的生活問題,我批了兩萬,報告還在縣財政局,不信你可以去查,上面有老計和劉全友的簽字,他們非要把這兩萬塊錢分下去,就怪不了我了。”季書記也很生氣,不滿地看着花建設:“花建設,你就不要再解釋了,我看賀市長對你的批評一點不錯!老計人都死了,死得又這麼慘,你還往人家身上倒什麼髒水?你花建設就不想想自己該承擔多少責任?!賀市長今天不説,你也和你拉不開這個臉面,賀市長今天既説了,那我也就把話説到明處:對太平鎮的現狀,對計夫順同志的遇難,你花建設責任不小!”花建設仍不服氣:“季書記,我不是倒髒水,就是實事求是反映點真實情況…”季書記揮揮手:“現在什麼話都別説了,把能補救的事儘量補救一下吧,賀市長也到了,我先説幾條,大家研究:一、欠計夫順同志的所有工資補發,撫卹從優,把有關政策用大最大限度;二、舉行隆重的遺體告別儀式,縣委常委和副縣級幹部在家的全部參加;三、計夫順同志的愛人也在困難企業,家庭生活一直有困難,縣委機關發動一下,組織一次募捐活動;四、縣委出面,對計夫順同志生前的工作給予充分肯定和評價,決不許任何人再捕風捉影,胡説八道!”賀家國心裏這才多多少少好受了些,鎮定了一下情緒,談起了自己的看法:“季書記講的這四點很好,我完全贊同。你們都是從基層上來的,我不説你們心裏也有數:我們基層的一把手不好當啊,抓了太平鎮這個點我深有體會。對任何一個基層幹部,想找病都能找出一大堆。我們要看主,看大節,看他是不是認真負責幹事情!”不動起來,聲音也提高了許多:“老計到太平鎮一年多,是不是認真負責幹事情了呢?我的答案是肯定的。在這麼困難的情況下,老計無怨無悔工作着,千方百計穩住了我們一個基層政權組織的正常運轉。沒有老計,鎮上那批老幹部就看不上病,農中的教師就吃不上糧,郝老二這夥地痞氓就會把太平鎮鬧得烏煙瘴氣,老百姓就要罵我們黨和政府失職無能!這就是大節,這就是主!”他注意地看了看花建設,又説了下去“不錯,老計是沒開拓出什麼新局面,是沒創造出什麼可圈可點的政績,一來他到任時間短,二來過去的包袱太重,能怪他嗎?我倒是從心裏謝他,謝他有良心,沒有為了向上爬,就踩着我們老百姓的脊樑,甚至削尖腦袋去創造自己所謂的政績!所以,沙洋縣委對計夫順的肯定也是對我們相當一批基層幹部的肯定——同志們,我們不能再傷這些基層同志的心了,計夫順死不瞑目啊!”説到最後,賀家國眼淚下來了。
季書記和幾個副縣長眼圈也紅了…
不料,縣委組織部宋部長拿着縣委的這四點意見徵求沈小蘭意見時,沈小蘭卻淡然表示説,只要組織上能有個公道的評價,撤消計夫順的處分就行了,讓他清清白白來,清清白白走,別的都無所謂。募捐千萬別搞,搞了她也不會接受。宋部長再三要沈小蘭説説自己的要求,沈小蘭才提到計夫順下崗的姐姐的問題。宋部長請示季書記後,代表縣委答應,在沙洋縣範圍內給予適當的安排。
儘管沈小蘭不同意沙洋縣委搞募捐,賀家國還是以華美國際公司的名義捐助了一萬元,不這麼做,賀家國覺得過意不去。事情的來龍去脈他最清楚,如果那天不是撞上了郝老二的“便民服務”如果沒有他的默許和支持,計夫順就不會土法上馬懲治郝老二,也許就沒有這場悲劇了。
沈小蘭也不接送上門的這一萬元現金,抹着淚説:“賀市長,我和你説實話,夫順走時最放心不下的不是我們家裏,還是鎮上上項目啊,想讓你幫着給華美國際公司牽個線,不知成麼?”賀家國頗意外:“這事老計生前咋沒和我提過啊?”沈小蘭苦澀地説:“賀市長,你想想:他敢提嗎?太平鎮那300萬是經你手貸來的,你都罵他是詐騙犯了——不信你問問劉全友,夫順遇害那天是不是還在研究上假煙市場的項目?”賀家國嚇了一大跳:“搞假煙市場?老計又想以身試法了?這事拍板了嗎?”沈小蘭搖搖頭説:“沒拍板,聽劉全友説,老計最後一刻變了卦,還是想讓你幫個忙。”賀家國心裏益發不是滋味,苦笑着説:“幸虧老計變了卦,如果老計真在那天定下了這個要命的項目,不管幹不幹,只要傳出去,頭上又得多一盆污水,花建設不會有啥好話説!”遂答應了沈小蘭“沈大姐,你放心,這事我負責了,老計的葬事一辦完,我馬上和劉全友商量,也把華美國際公司的老總許從權找來——華美國際是我當初一手搞起來的,我説點話還能算數!”沈小蘭連連説:“那就好,那就好,這樣夫順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最後有抹着淚水慨説:“賀市長,你是大好人,我和夫順這輩子能碰上你這麼個大好人真是太幸運了!賀市長,你得原諒夫順,他真不是騙子,他實在是太難了,才耍花招騙你幫他貸了300萬。錢剛拿到手的那兩天。他一夜一夜睡不着,就怕後還不上這筆貸款,讓你跟着受連累。劉全友也和我説了,臨嚥氣,他還在車上説呢,要劉全友後一定還上這筆貸款,別讓他擔騙子的名聲。”賀家國忙道:“沈大姐,老計的為人我知道,我從沒把老計當騙子,我們是開玩笑。”
…
計夫順的遺體告別儀式是一週後在沙洋縣舉行的,季書記和沙洋縣委的常委們全出席了。
舉行儀式那天不湊巧,市裏要開市長辦公會,研究時代大道後續資金問題。賀家國便跑到錢凡興辦公室向錢凡興臨時請假,不曾想,意外地和錢凡興吵了起來,鬧得整個機關沸沸揚揚。
死了個鎮黨委書記,而且又是個揹着處分名聲不好的鎮黨委書記,錢凡興本沒當回事。賀家國説請假理由時,錢凡興坐在辦公桌前看時代大道的進度情況簡報,連頭也不抬。待賀家國説完了,錢凡興既不説准假不準假,只陰陰地到:“鄉鎮一個基層幹部的遺體告別儀式,你副市級幹部跑去參加,規格高了點吧?沙洋縣負責同志去一下就行了嘛,最好成績不要壞了規矩。”賀家國雖然心裏不滿,仍耐着子解釋説:“錢市長,這與任何規矩都無關,太平鎮是我的聯繫點,計夫順同志又是被歹徒殺害在工作崗位上的,我不去參加告別儀式説不過去哩!”錢凡興哼了一聲:“這個計夫順好好的,為什麼突然被殺害了?還不是太霸道嘛!像計夫順這樣的鄉鎮幹部不死也該拿下來!超生罰款都敢吃,動不動就銬人,還帶着手銬去開會,像什麼樣子?!”説着,從桌上拿出以份電話記錄摔到賀家國面前“你看看,這是市長熱線今天才轉來的,人家在熱線電話裏説了,計夫順死的當天,太平鎮就有人放鞭炮了,老百姓説是送瘟神!”賀家國心頭的火一下子躥了上來,抓起那份電話記錄掃了掃,馬上扔到桌上,紅着眼圈責問道:“錢市長,這一個熱線電話就能代表太平鎮全體幹部羣眾了嗎?你當市長的知道不知道基層的情況?尤其是太平鎮的情況?你知道不知道我們國家還欠着這個‘瘟神’一年零三個月的工資?怪不得計夫順同志死不瞑目,有你這樣不講良心的市長人家寒心啊!”説罷,甩手就走。
錢凡興再也沒想到賀家國回當面讓他下不來台,厲聲喝道:“賀家國,你給我站住!”賀家國在門口站住了,挑釁地看着錢凡興:“錢市長,你是不是也去參加告別儀式?”錢凡興桌子一拍:“今天你走出市政府大門,你就別回來了,這個市長助理就別幹了!”賀家國冷冷一笑:“錢市長,你以為我還會賭氣辭職呀?我和你説清楚:這個市長助理我還就要幹下去!就為了像計夫順這樣的基層同志有個公道的待遇和評價,我也得幹下去!我是省管幹部,沒有中共西川省委的紅頭文件,你錢市長撤不了我!所以,請別給我拍桌子耍威風!”錢凡興也氣得失了態:“好,好,賀家國,那我讓位,我辭職,這市長讓你幹!”賀家國的反擊更加放肆:“那就請去辭職好了,你這樣的市長不幹了,我決不惋惜!”這話説完,賀家國頭都沒回,下樓上車,直接去了沙洋殯儀館。
趕到殯儀館時,沙洋縣委季書記他們已等在那裏了。
現場景象讓賀家國大吃一驚:參加計夫順的遺體告別儀式的幹部羣眾不下兩千人,門外的手扶拖拉機和自行車停了一片,手扶拖拉機足足有幾十台。兔養殖加工場停產半天,二百多名員工全被場長陳兔子帶來了。幾十個離退休老幹部和許多農中教師也趕來了。四個養兔村到了上千口子人。鎮上居民羣眾來得也不少,有的是全家一起來的。殯儀館最大的弔唁廳只能容納二百人,實在容納不了,就把弔唁會場臨時改在了院子裏,院子裏成了人的海洋和花圈的海洋。
告別儀式沒開始,沈小蘭就哭了,一遍遍對躺在鮮花叢中的計夫順説:“夫順,你能閤眼了,能閤眼了,你看看,為了給你告別,太平鎮來了多少父老鄉親啊!天理良心,你心裏裝着太平鎮的父老鄉親,太平鎮的父老鄉親心裏也有你呀!你這一年多的鎮黨委書記當得值啊!”賀家國聽得沈小蘭這話,淚水不住也落了下來,心裏對錢凡興益發鄙夷。
偏在這時,李東方來了電話,問賀家國在哪裏?賀家國認定是錢凡興找李東方告了狀,冷冷告訴李東方,他在沙洋計夫順遺體告別儀式現場。李東方要賀家國儀式結束後儘快回來見他。賀家國故意帶着譏諷問,出什麼大事了?有這麼緊急嗎?李東方説,就是這麼緊急:國境工業園污水處理系統出了故障,有發生了一次惡污染事件,下游青湖市自來水公司已經關閉,情況相當嚴重!
賀家國這才明白過來,對李東方説:“李書記,告別儀式一完,我立即過去!”這時,底回的哀樂響了起來,向計夫順遺體告別儀式開始了…
62李東方再也想不到,身為市長的錢凡興會這麼不顧大局,在污水濁滾滾湧向青湖及下游市縣的情況下,仍喋喋不休大罵賀家國。李東方開始還耐着子安撫錢凡興,説是一定找機會和賀家國談談,讓小夥子注意擺正自己的位置,錢凡興卻一口咬定不是談的問題,而是有他無我的問題。
錢凡興情緒大得不得了:“…李書記,當着你的面,我今天把話説清楚:賀家國是市長助理,不是書記助理,如果我這個市長説話像放,那我不如滾蛋!他不滾我滾,我認他狠!”李東方不得不沉下了臉:“凡興同志,請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這件事先不談好不還?”錢凡興非要談:“為什麼不談?只要這個狂徒不離開市政府我就得談,否則我沒法工作!”李東方只好表明了態度:“你怎麼沒法工作了?家國同志哪裏不稱職了?幫你處理的爛事少了?沒有他,時代大道的資金還不知在哪裏呢!我看他今天也沒什麼錯!他聯繫點上的一個黨委書記被歹徒捅死在辦公室,他能不去告別一下嗎?你一口一個規格——在人與人的情問題上,有什麼規格可言?我們哪一個文件規定了副市級幹部不能參加鄉鎮幹部的遺體告別儀式?”錢凡興也不示弱:“可賀家國無組織無紀律,大吵大鬧,已經造成了惡劣的影響!”李東方譏問到:“凡興同志,你現在的影響就好?青湖一城百姓吃不上水了,我親自打了三個電話才請動你的大駕,見面後你正事不談,一味罵人私憤,勸都勸不住,還有沒有政治涵養呀?有沒有大局觀念呀?對我這個市委書記也沒有起碼的尊重吧?這就是你錢市長的水平?”錢凡興這才多少有所清醒,聲音低了下來,強壓着心頭的不滿道:“峽江污染也不是頭一回了,既然是污水處理系統出了故障造成的,那就抓緊搶修,按過去的常規處理,還有什麼好研究的?我馬上安排,現在就給青湖市派車送水!”李東方手一擺:“錢市長,我們不能再這麼糊下去了,我剛才已在電話裏告訴呂成薇了,這次要徹底解決問題!”説着,把一份打印好的材料遞給錢凡興手上“這是我和家國等同志經過實地調研後擬定的頭一批關閉企業名單,主要是些電鍍企業,你先看一看,回頭開個市長辦公會定一下,這個會我去參加。”怕錢凡興產生不必要的誤解,還解釋了一下“這個名單是初定,省環保局的同志也參與了意見,本想再請專家論證一下和你通氣的,沒想到,突然又來了次污染,只好現在和你通氣了。你看看吧,有沒有漏掉哪個污染更嚴重的企業?”錢凡興看了看名單,沒對名單發表什麼意見,只問:“看來是準備關園了?”李東方點點頭:“準備工作一直在做,不關肯定不行——不過,現在對外先不要講是關園,就説是分期分批處理造污企業,抓住這次機會,把壞事變好事,先把這十二家電鍍企業關掉!”錢凡興又問:“大老闆知道嗎?會同意嗎?”李東方説:“有關材料我已經送到大老闆那裏去,大老闆可能正在看。”錢凡興想了想:“大老闆態度有沒有變化?有沒有透關園的口風?”李東方眉頭一皺,不悦地道:“錢市長,大老闆沒態度,沒口風,這園就不關了是不是?你這個市長是替大老闆一人當的嗎?”忍着氣,又説:“凡興同志,這樣好不好?如果你一定要大老闆的態度,我們馬上就去堂軍區總醫院,向大老闆彙報一次,包括這次污染情況。不過,我在這裏也得把話説明白:這次就是大老闆明確反對,國際工業園我也得關,哪怕這市委書記不幹了!”錢凡興立即搖起了頭:“既然不管大老闆是什麼意見你都要關園,那我們還去彙報什麼?有什麼意義?——再説我也沒空,時代大道後續資金的問題得研究了,趙市長他們催得緊。”李東方以為錢凡興同意了,便説:“那好,趕快通知一下,把市長辦公會開起來吧,分期分批關園的問題和時代大道資金問題一起研究,今天就要搞個政府令出來,讓家國同志去執行!”錢凡興不想下這個政府令,推道:“還是先派車送水,處理善後吧!”李東方很不高興:“處理善後是處理善後,那十二家電鍍企業一定要下政府令馬上關閉!”錢凡興仍繞彎子:“政府令既然我們政府這邊下,我這個市長就得慎重啊!”李東方看出了錢凡興的意思:“錢市長,你明説好了,你市政府是不是不願下這個政府令?”錢凡興略一沉思:“李書記,你讓我再想想好不好?我過幾天給你個回答。”李東方再也壓抑不住了,怒道:“錢凡興同志,我明白你的意思,老百姓的死活在你眼裏本不值一提,你眼裏只有一個大老闆,沒有大老闆的明確態度,就算峽江下游的老百姓喝污水死光,你眼皮都不會眨一下!現在你可以走了,沒有你的政府令,這十二家電鍍企業我照樣能關掉!”錢凡興也撕開了臉批,冷冷盯着李東方,不無惡意地到:“李東方同志,我覺得我沒説錯什麼,做錯什麼!到目前為止,我們西川的省委書記還是鍾明仁,我聽鍾明仁同志的招呼有什麼不對?難道應該像趙啓功那樣把鍾明仁同志搞到醫院裏搶救才對嗎?你剛才究竟是攻擊我,還是攻擊鐘明仁同志?你的意思是不是説鍾明仁同志當年搞這個國際工業園就是為了禍害老百姓,讓峽江下游的老百姓都喝污水死光?這種話連你的老搭檔好朋友趙啓功都説不出來,沒想到你李東方同志今天説出來了!你們一個在省裏,一個市裏配合的可真好,真是最佳搭檔啊!”這番話近乎無賴,而且別有用心,也只有錢凡興這種心狹隘的政治小人才説得出來,連趙啓功和陳仲成都説不出來!李東方氣得失了態,渾身熱血像似燃燒起來,一下子就達到了沸點,抓起桌上的茶杯猛地摔到地下,對錢凡興一聲大吼:“你給我出去!”錢凡興愣愣地看了李東方好半天,黯然走了。走到門口,又回過頭:“李書記,吵歸吵,工作該怎麼幹怎麼幹,我現在就去消防總隊,讓他們出車到青湖市送水!吵架時的氣話請你別在意!”錢凡興走後,秘書進來了,悄無聲息地收拾地上的茶杯碎片。
這時,賀家國到了,看到地下的茶杯碎片,有些疑惑地問:“李書記,這是怎麼了?”李東方掩飾道:“不小心打了一個茶杯——哦,家國,你坐。”賀家國坐下了:“是錢凡興找你來告狀了吧?我在樓下碰到他,見他氣呼呼的。”李東方卻不談錢凡興:“那個鎮黨委書記計夫順的遺體告別儀式搞得怎麼樣?”賀家國把情況説了説,慨道:“老計這同志生前工作作風暴,病不少,也犯了不少錯誤,得罪了一些壞人,可沒想到今天還會有這麼多人來向他最後告別,這説明公道在人心啊!”李東方點着頭,連連嘆息道:“是呀,是呀,我們中國的老百姓好啊,太善良,太寬厚了,只要你出以公心,實實在在為他們做過一些好事,他們就不會忘了你!”賀家國説:“老百姓是一方面,我們組織上對計夫順這樣的基層幹部也要多關心,這種悲劇真不能再重演了。下一步我想搞個調查,看看我市發不上工資的鄉鎮幹部到底有多少?得有個解決的辦法。我們如果不注意這個問題,就會着一些鄉鎮幹部而走險。李書記,我私下給你透一下:你想得到麼?為了鎮上三百多幹部吃上飯,計夫順遇害那天差點兒上了個假煙市場項目。”李東方擺擺手:“家國,這個調查你不要搞了,我心裏有數,類似太平鎮情況的鄉鎮在我市接近三分之一,準備下一步解決,現在沒顧上。辦法是合鄉並鎮,減機構。小鄉小鎮全並掉,即便於將來小城鎮的規劃發展,也減少了老百姓的負擔。合併和的一個鄉鎮最多給四十個人的編制,不搞字收自支那一套,税費上,財政撥款,有些污官污吏再想刮地皮亂收費呀辦不到了。”賀家國眼睛一亮:“哎,李書記,你既有這麼好的設想,怎麼不幹起來?”李東方苦笑道:“這麼簡單?不得罪人啊?並掉的那些鄉鎮長們怎麼安排?還有經濟利益問題:撤銷鄉鎮建制的地方不再是經濟中心了,那裏的居民能滿意?這事説起來簡單,做起來就是個綜合的大工程啊,難度比秀山移民和沙洋遷址只怕還要大!”就説到這裏,打住了“以後的事以後再説吧,言歸正傳,説國際工業園,不瞞你説,為這事,我剛和凡興同志幹了一架。”賀家國會意地一笑:“這我猜到了——還不小心摔了只茶杯。”李東方本沒心思和賀家國開玩笑,儘量平靜地把和錢凡興爭執情況説了説。
賀家國聽罷很驚訝:“李書記,我們這位市長大人也太過分了吧?峽江的一把手究竟是你還是他?峽江市人民政府還在不在中共峽江市委領導下?你市委書記就不能給他下命令嗎?——現在我也看透了,有些事太民主了還真不行!像錢凡興這種人你就不能和他講民主!”李東方説:“這和民主無關,家國,你不要借題發揮了,這個政府令錢凡興不下,國際工業園我們照樣關,十二家電鍍企業還是要馬上停產。我想了一下,就請我們的環保局下這個令,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環境保護法》下這個令!走,跟我去市環保局,找朱局長討這紙關園停產令!”同車一起去市環抱局的路上,賀家國故意問:“首長,如果朱局長不給咱們這紙關園停產令,你市委書記會不會擼他的烏紗帽?”李東方毫不遲疑地説:“當然!我拿錢凡興這個市長沒辦法,也拿一個環保局長沒辦法嗎?幹部任免權在市委,朱局長不會不聽招呼,他真不聽招呼,我們就找個聽招呼的局長來幹!”賀家國笑了:“首長,那你今天的做法和當年大老闆的做法又有什麼不同呢?”李東方眼一瞪,怪嗔道:“賀家國,你不要譏諷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抓的那個太平鎮也沒成為我市民主的樣板,你催生的哪個民主的村委會現在還讓你頭疼着呢?我沒説錯吧?”賀家國認真起來:“李書記,你可別説,這麼一來,我也就比較理解我們大老闆了:你説説看,我們現在都這麼難,當初大老闆能不難嗎?那可是改革開放剛開始啊,左的勢力和影響還那麼嚴重,他不霸道一些,怎麼打開局面啊?能幹成什麼事啊?我們中國的國情就是如此嘛!”李東方也認真起來:“家國,能這麼辯證的認識問題,説明你這段時間的市長主力沒白當,進步不小。可你這同志也不要從一個極端走到另一個極端——不要忘了,今天我們國際工業園的現狀也是大老闆當年的霸道造成的啊,這種不民主的代價也不小!”賀家國苦笑起來:“是啊,是啊,這是一種悖論嘛…”這時,街上出現了不少前往青湖市送水的紅消防車,消防車擦着李東方的專車一輛輛馳過,像似突然構築了一堵動的紅牆,遮擋了大街那邊的一側街景。李東方當即想到,錢凡興的善後處理工作看來已經開始了,論糊錢凡興可真是把好手。
63鍾明仁的病房越來越像省委辦公室了,桌上、沙發上、牀頭櫃上,四處堆着文件、資料、書籍,前來彙報工作的同志天天不斷。病情穩定之後,鍾明仁本來想出院,院方不同意,擔心再出意外,堅持要他留院觀察一段時間,大軍區司令員、政委也挽留,鍾明仁也就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好在是觀察,醫院、護士的干涉少了,常工作不受影響,鍾明仁情緒一直不錯,心情好。
然而,看了李東方陸續送來的有關峽江污染的資料和調查報告後,鍾明仁的好心情消失了。
鍾明仁陷入了從未有過的痛苦的自省與自責之中。雖説在此之前賀家國已在他面前吹了風,讓他思想上有了準備,可他仍沒想到問題會這麼嚴重!一份份白紙黑字的材料擺在那裏,像一堆夜燃着的炭火,燎烤着他靈魂,讓他大汗淋漓,寢食無味。十五年來,因為國際工業園的污染,致使峽江下游青湖等五縣市農牧漁業災害頻繁,總計經濟損失高達幾十個億,恐怕已經超過了國際工業園利税的收入了。尤其嚴重的是,造成了青湖市和下游三縣市地方病驟增,形成了幾個癌症高發區,癌症死亡率也逐年上升。這哪是什麼工業園?簡直是垃圾污水製造廠了。作為一個前峽江市委書記、現省委書記,他不能不一次次問自己:這是怎麼演變到這一步的?你鍾明仁在各種不同的政治場和宣佈代表人民利益的時候,是不是真正代表了人民的利益?在做出這一重大決策時,是不是站在老百姓的角度考慮過利害得失?怎麼就給人民造成這麼一場嚴重的災難?
不錯,這裏面有許許多多客觀原因:受時代的侷限,對環保問題認識不足,為了解決温飽問題,當時來不及考慮環境保護…如此等等。可這些客觀原因能成為你推責任的理由嗎?你鍾明仁是中共西川省委書記,是西川省21年改革開放的主帥之一,你必須對你的一切帥令負責!
問題的要害還不在於國際工業園決策的失誤,一個帥令錯了並不可怕,如果有一種健康的制約機制,如果有人能早一點站出來一聲斷喝,這種持續15年的災難污染就會在早期得到遏止。可因為缺少這種機制,問題明明擺在那裏,就是沒人敢提!15年來他聽到的全是奉承的聲音!連受害最嚴重的青湖市幾屆市委領導都在那裏奉承!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是下屬幹部沒有責任心,還是他壓得下屬幹部們不敢説話了?事情嚴重到如此程度不能説下屬幹部沒有責任,可主要責任還是在他這個大老闆呀!李東方出任峽江市委書記後三番五次向他反映過這個問題,他做了什麼?竟然讓李東方去讀《中華人民共和國環境保護法》,而且是讀三遍,這種霸道已經是豈有此理了!
當然,公開提出這個問題的還有一個趙啓功。趙啓功和李東方當然不是一回事,這個人明顯在打政治牌,你只要不觸動他個人的政治利益,這種得罪你的話題他決不會提,在省委常委民主生活會之前,他趙副省長就沒提過。如果王培松沒有發現這位趙副省長的問題,趙啓功就永遠不會提。
自問一下,鍾明仁覺得自己並不是個官僚主義者,李東方提出這個問題之後,儘管他不相信,心裏也很反,可還是本着負責的態度,正視了這個問題,進行過一些調查瞭解。他向錢凡興詢問過好幾次,還和錢凡興一起到園區實地視察過,聽過彙報,沒想到聽到看到的竟全是假話假相。從園區管委會、省市環保局,到錢凡興這個市長都沒和他説真話,都一口咬定是管理不嚴造成的!錢凡興是怎麼回事?他對他是那麼信任,反覆強調要實事求是,這個同志仍然不實事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