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忍耐與堅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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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柳蔭路背依濱江公園,是條南北向的幽靜街道,街道兩旁綠樹成蔭,全是建築風格各不相同的公館小樓,早年住督軍、督辦、各路司令和各國洋人,如今住西川省和峽江市的主要黨政幹部,管轄權歸峽江市機關行政事務管理局。省委書記鍾明仁當市委書記時住柳蔭路二十八號,一直住到現在,再沒挪過窩。趙啓功做市委書記那年搬進了柳蔭路二號,搬進去不到半年,就幫李東方要下了斜對過柳蔭路七號的小樓。這讓李東方很慨:趙啓功對班子裏的同志在生活上的關照是沒話説的。
儘管住得很近,兩家的私下來往卻比較少,過去在一個班子裏,一個市長,一個市委書記,白裏整天見面,用趙啓功開玩笑的話説,比和自己老婆在一起的時間都多,彼此的嘴臉都看膩了,因而,不是臨時碰到什麼急事,李東方一般不會下班後去找趙啓功。趙啓功調到省裏後,雖説白見面的機會少了,可因着長期形成的慣,李東方還是很少到趙啓功家去,半年中去過幾次,也都是應趙啓功之約。這一次,李東方主動找上了門,要和自己的老領導攤開來好好談談了。
晚飯後,漫步走出家門,在柳枝搖曳的朦朧月中穿過街面,來到柳蔭路二號院門口時,李東方一遍遍在心頭告訴自己:要冷靜,一定要冷靜,這不是攤牌,也不是進攻,而是規勸,一個老朋友、老同志,對另一個老朋友、老同志的規勸。
是趙啓功年輕的夫人劉璐璐開的門。
劉璐璐開門就説:“李書記,我們老趙正等你呢,這幾天他情緒可不太好。”李東方強笑着説:“我猜得到,峽江出了這麼多事,誰的情緒也好不起來。”進了會客廳就看到,趙啓功正在大書桌上題字,是四個大字:西川玫瑰,題了兩幅,一幅豎的,一幅橫的。見李東方進來,趙啓功手上的筆也沒放下,只説:“東方,你先坐,我馬上就完!”在墨硯裏潤着筆,又説“咱們的歌星小何,今天一天給我來了三個電話,非要我為她的《世紀新歌》題字,賴上我了!”李東方走到趙啓功身邊看着:“老領導,是你有這藝術細胞,我就不敢題。”趙啓功一邊提落款,一邊説:“文學藝術界各種名人的字我都敢題,商城飯店娛樂城我就不敢題,我不止一次對這些老總們説,我今天在台上給你們題了字,下了台怎麼辦啊?你們還不把我的字全鏟了。”李東方不接着茬兒,指點着墨跡未乾的字説:“這個‘瑰’字好,柔中有剛。”趙啓功看了李東方一眼,説:“你怎麼説沒有藝術細胞呢?東方,我看你還是有鑑賞水平的嘛!我勸你有空也幾個文化界的朋友,有好處。接受點藝術薰陶,也是一種休息,一舉兩得。文化界的朋友一不煩心,二不會找你要官,更不會沒完沒了地向你彙報。你能放下架子平等的和他們朋友,滿足一下他們的虛榮心,他們就覺得很幸福了。”李東方笑道:“所以説中國知識分子物美價廉嘛!”落了款,用了印,劉璐璐小心地把題字收走了,端上一杯茶後自己也迴避了。
趙啓功這才在沙發上坐下來:“怎麼,中院的那個鄧雙林到底拿下來了?”李東方説:“這是常委們的一致意見,連陳仲成也沒在會上反對。”趙啓功問:“這個鄧雙林是不是有比較嚴重的問題?”李東方説:“沒有,——至少目前沒發現什麼嚴重問題。不過,這個同志思想和政治素質不太適合擺在法院院長的位置上,紅峯商城案子的消極影響又這麼大,不換也不行。我們已經把他安排到市司法局做黨委書記去了。”趙啓功點點頭:“也好,這安排也算對得起他了,——今天就為這事來的?”李東方略一沉思:“老領導,來向你彙報一下思想。”趙啓功忙擺手:“東方,你別給我來這一套,老規矩,有話就説有就放。”李東方説:“那好,那好,老領導,我就和你心:我覺得咱們現在已經走到了一個十字路口上,下一步腳往哪裏邁至關重要,一腳邁錯了,很可能就要犯嚴重的政治錯誤,甚至是犯罪。”趙啓功譏諷地看着李東方:“哦,這麼嚴重啊?”李東方表情看上去很沉重:“就是這麼嚴重!陳仲成的事你和我説過後,我越想越後怕。陳仲成身為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在田壯達案件上的所作所為已經涉嫌犯罪了,如果我們真的包庇陳仲成,那麼,我們也就涉嫌犯罪!是嚴重的犯罪!真讓這批犯罪分子在我們的庇護下逃過法律的懲罰,我們就是背叛這個黨,背叛這個國家,背叛人民,其質要比孤立的犯罪恐怕還惡劣。”趙啓功低下頭,思索着:“這事不是過去了麼?東方啊,你怎麼又提起來了?”李東方搖搖頭,又説,説得很懇切:“老領導,怎麼會過去呢?上次從你家走後,我幾乎夜都在想,黨和人民把我們擺在這種重要崗位上究竟期望我們幹什麼?期望我們搞一些虛假的政績嗎?顯然不是。多抓腐敗分子當然不是政績,説明我們在用人問題上犯了不少錯誤,犯了錯誤我們就真心誠意好好檢討,錯誤的質嚴重一點,得不到黨和人民的諒解,了不起下台不幹嘛!背叛黨,背叛國家,背叛人民的事,我們決不能做!起碼我李東方決不做!”趙啓功抬起了頭:“東方同志,你説完了?”李東方點點頭:“先説到這裏,老領導,説得不對你指出來!”趙啓功臉難看極了:“東方同志,我説過放縱犯罪分子了嗎?如果沒記錯的話,我上次和你談話時講的是策略!犯罪分子不是不抓,是不要急着抓!我也想今天晚上打衝鋒,明天一早就把蔣介石几百萬軍隊全消滅掉,可能嗎?現實嗎?你在前面衝鋒,就不怕人家在身後打你的黑槍?我們現在是側着身子作戰,這情況你不是不清楚!你説你了不起下台,告訴你:我沒這個想法,從來沒有!為什麼?我自信會幹得比一些同志更好!國家和人民把我從一個大學生培養成為黨的高級幹部,對我是有期待的,不希望我莽撞地倒在自己同志的黑槍下!”李東方再也想不到,趙啓功竟會這麼慷慨昂。
趙啓功敲着茶几,繼續説:“真正庇護犯罪分子的事有沒有呢?有!不少省份和城市都有,不敢説普遍,涉及面積恐怕也不會小!不被上面發現,他報都不報,串案窩案變個案,大案要案變小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剛聽説這種事時,我也很生氣,也像你現在一樣動得不行,今天我就不氣了,就多少能理解了。庇護腐敗分子只是個現象,背後的因素很複雜,幾乎都涉及到一個地區、一個單位的諸多政治利益和經濟利益,這裏面起碼有一部政治學加一部社會學!”李東方忍不住話道:“恐怕還有一部黑厚學!”趙啓功贊同説:“不錯,應該加上一部黑厚學。”接着説了下去“和這些地方比起來,我們峽江的這點事又算得了什麼?啊?如果沒人大做文章,何至於搞得這麼驚天動地?!你可能也知道,田壯達的案子省紀委已經手了,紀委書記王培松三天兩頭去向大老闆彙報,卻不在我面前一句話!”李東方説:“老領導,你既然已經知道被動了,就該爭取主動嘛!”趙啓功冷笑道:“我怎麼爭取主動?去向鍾明仁痛哭涕,説我在峽江當了八年市委書記,一手遮天,用了一批壞幹部?包括那個陳仲成?”李東方冷靜地説:“起碼這個陳仲成你是用錯了,鍾明仁在公安局副局長的位置上壓了陳仲成好幾年,你一上來就把他提起來了,又是局長,後是常委、政法委書記。鍾明仁同志在省委常委會上提出了不同意見,你還去做工作,不到半年又把他這個常委報上去了。這倒不是推卸責任,對這個人的使用,我是反覆提醒過你的,這個人心術不正。”趙啓功掩飾不住自己的沮喪了:“那麼,現在又怎麼辦呢?你起碼先給我維持住嘛!”李東方搖搖頭,態度堅定地説:“不行,這個人必須拿下來了!”趙啓功吃了一驚:“李東方,你這是徵求我的意見,還是向我通報?”李東方説:“意見上次就徵求過了,這次只能説是向你通報了。另外,我也不怕你生氣,我仍然建議你去和鍾明仁同志攤開來談一次,包括陳仲成在田壯達案中做的手腳。由你來向省委建議免掉陳仲成峽江市委常委職務,這比我們市委向省委提出來要主動得多。這也許是我現在惟一能為你老領導做的事了,希望你理解。”趙啓功呆呆看了李東方好半天,才問:“東方同志,如果我不這樣做呢?”李東方一字一頓地説:“那只有由我代表峽江市委向省委作全面待了!”這話的分量,這話的語氣,讓趙啓功陷入了痛苦的思索中。
李東方想了想,又語氣沉重地説:“老領導,迄今這一刻,我仍然把你當做自己的朋友和同志,我仍然把已經發生的這一切看做你認識上的偏差。但是,不管你説什麼,不管什麼政治學、社會學、黑厚學,我這個中共峽江市委書記的原則底線説啥也不能丟,那就是我剛才説的,不能背叛黨,背叛國家,背叛人民!當然,如果你堅持己見必須由我把這一切向省委説清楚時,我一定會實事求是,包括你擔心田壯達一案被人利用的活思想,你對腐敗分子不是不動,而是以後再動的明確態度…”趙啓功受不了了,癱坐在沙發上,連連擺着手:“東方,不要説了,先不要説了,你再給我幾天時間,讓我想想,好好想想,我現在腦子很亂,真的很亂…”李東方不便進一步下去了,嘆了口氣:“老領導,那我就再等幾天。”説罷,李東方告辭了,也沒等劉璐璐下樓來送。
走出柳蔭路二號趙家大門時,李東方步履沉重,心情也十分沉重。
事情很清楚,如果真是由他代表峽江市委把這一切説出來,趙啓功的政治前途就完了,他的良心也要受到責備:趙啓功沒把他當外人,陳仲成在田壯達一案上的非法活動是趙啓功在私人談話場合主動告訴他的,是兩個老搭檔喝着五糧隨便談出來的。那麼,他對原則底線的堅守,必將付出人格受辱的代價!以後就會有人指着脊背説:這是一個賣友求榮的傢伙,為了自己的政治利益不顧一切,連自己的老搭檔、老領導都賣。只怕連大老闆鍾明仁都會瞧不起他,沒準會認為他是軟骨頭。
鍾明仁吃過小報告的大苦頭,不喜歡手下的幹部在他面前打小報告。
真希望趙啓功能就此猛省,一舉挽救自己的政治前途,也挽救他可能受辱的人格,他願意再等幾天,哪怕為此再擔上一點政治風險,忍點辱受點氣,只要趙啓功能主動去找鍾明仁和省委好好談一下。
緩緩穿過街面,李東方在路邊一株大柳樹下站住了,對着近在咫尺的趙家小樓看了好半天。趙家小樓亮着燈,二樓正對着路面的窗前有人影晃動,先是一人,以後就變成兩個人,兩個人好像在説着什麼。李東方彷彿能聽到趙啓功一聲聲沉重而無奈的嘆息。後來,窗前的兩個人影漸漸模糊起來,李東方用手背去眼時才發現,自己眼裏不知啥時已聚滿了淚。
這時,一輛掛着小號牌照的黑奧迪緩緩駛過,在李東方面前停下了。
省委書記鍾明仁搖下車窗,招呼道:“東方同志,你好悠閒呀!”李東方一怔:“哦,是鍾書記呀?怎麼…怎麼這麼晚還沒休息?”鍾明仁笑呵呵的:“搞了次突然襲擊。讓凡興同志陪我去看了看國際工業園,也聽了聽園區同志的彙報。情況還好嘛,啊?不像你老兄渲染的那種樣子嘛!”李東方沒想到鍾明仁會主動跑去看國際工業園,更沒想到是錢凡興做的陪同——今天白天還在不同的場合見到過錢凡興兩次,也沒聽錢凡興提起過。
錢凡興帶着鍾明仁能看到什麼、聽到什麼就可想而知了,只怕這“突然襲擊”既不“突然”也構不成“襲擊”李東方卻也不好當麪點透,只含蓄地笑了笑,説:“鍾書記,您讓凡興同志帶路還算突然襲擊呀?只怕消息早讓凡興了。”鍾明仁不悦道:“怎麼?凡興同志還敢騙我呀?他騙了我的耳朵,也騙不了我的眼睛!東方同志,我可當面給你説清楚:再胡説八道,別怪我對你不客氣!”李東方支支吾吾不知説了些什麼,話沒説完,鍾明仁的車已經開走了。
44第二天見了錢凡興一問才知道,這個滑頭市長果然把鍾書記糊了一次。
和錢凡興是在時代大道籌建指揮部見的面,當時的談話環境和氣氛不太好。房間裏總有人進進出出,錢凡興不斷為老街拆遷的事發火罵人,對李東方的問話也有點心不在焉。這讓李東方不高興,心想,這算怎麼回事?你一個市長對一個市委書記還有沒有起碼的尊重呀?昨天大老闆去看國際工業園,你事前事後都不打招呼,今天我主動找上門,你還這麼大大咧咧的,像話嗎?這位置擺得也太不正了吧!於是,便沉下臉,要錢凡興先把手上的事停停,把昨晚的事説説清楚。
錢凡興把手上的事停了,對昨晚的事卻沒當回事,還自認為處理得很好,笑呵呵地説:“嘿,大班長,你看你這個人,對鍾書記這麼認真!小事一樁嘛,我全妥善處理了。昨天下午快五點時,大老闆來了個電話,説是要去國際工業園看看,我趕快讓園區那邊準備了一下,拖到七點才陪大老闆過去的,大老闆看了滿意。”李東方哼了一聲:“你們不對大老闆講真話,他當然滿意了!”錢凡興不在意地説:“在這事上誰敢對大老闆講真話?不是自找麻煩嗎?!”李東方壓抑着心頭的惱怒,批評説:“凡興,你不找麻煩,峽江下游地區的老百姓就老有麻煩,將來大老闆也會有麻煩!大老闆工作這麼忙,能下來看看國際工業園機會多難得呀,你怎麼就不懂得珍惜呢?你怕麻煩,可以和我打個招呼嘛,該説的話我來説嘛!你看看你,把一次難得的向大老闆彙報問題的機會喪失了!”錢凡興心裏不買賬,臉上仍在笑:“嘿,大班長,這麼説來,我還幸虧沒和你打招呼!這時候你真把大老闆惹了,時代大道的資金我找誰要去?!”想了想,又説“你也彆氣了,國際工業園是老問題了,你要真想談,機會總還有!”李東方想想也是,事情已經過去了,再説什麼也沒用,批評重了還傷情。
錢凡興把話題一轉,興致彙報起了時代大道的籌建工作。
李東方反:這個滑頭市長,對國際工業園那麼怒負責任,政績工程倒幹得這麼歡實,心裏並不想聽,卻又不能不聽,人家這叫幹實事,幹大事哩!
錢凡興這陣子的心思全在時代大道工程上,風風火火不斷地開會,有時一天竟開三四個會,作風氣派很像當年的鐘明仁。打得也是鍾明仁的旗號,在大會小會上反覆強調,時代大道規劃是當年大老闆定的,大老闆很關注,連資金都是大老闆幫着找的,我們幹不好就對不起峽江200萬人民,對不起大老闆,如此等等。
不知是説滑了嘴還是咋的,現在向李東方彙報,錢凡興也是這個套路了。
李東方忍不住話説:“別一口一個大老闆,咱時代大道不是為大老闆建的!”錢凡興詭秘地一笑,説:“大班長,我不打大老闆的旗號,通廳路橋公司能十幾個億收咱的外環路呀?你不想想,王廳長那幫人多難對付…”聽完了錢凡興的彙報才知道,儘管錢凡興打着大老闆的旗號,和通廳路橋公司的談判進展的也不順利。路橋公司本沒有收購外環路的意向,也沒有這個資金實力。通廳王廳長是為了合鍾明仁,才違心答應收購外環路的。落實到屬下的路橋公司,路橋公司不幹了,兩個老總還不敢明説,只在那裏拖。賀家國只隨錢凡興參加了一次談判,就發現氣味不對,明確告訴錢凡興,對路橋公司不能指望。
李東方警覺地問:“那麼,凡興,賀家國這個判斷到底準不準呀?”錢凡興咂着嘴説:“準,準!家國這同志反應快,判斷得不錯!開頭我還不相信,是後來才悟到的——不過,我錢凡興和峽江市政府也不是那麼好騙的,他們敢這麼討好大老闆,我就讓他們去報牛皮税!”李東方注意地看着錢凡興,有些警覺了:“凡興,你什麼意思?”錢凡興自以為得計:“他們通廳不把話説在明處,我也就裝糊塗,我知道他們路橋公司不可指望,兩條街還是下令拆了,就是這星期的事,可以説是拆得迅雷不及掩耳!估計後天就全拆完了!到時候,我再去找大老闆進行專題彙報,讓大老闆出面路橋公司至少拿出十個億來!路橋公司去偷,去搶,都與我們沒關係!”李東方嚇出了一身冷汗,口道:“凡興,你…你這膽子也太大了吧?”錢凡興笑了笑:“李書記,你別怕,這年頭就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李東方憂心如焚地問:“如果這十個億拿不到,我們怎麼收場呀?”錢凡興揮揮手,蠻不在乎地説:“我還真沒想過什麼收場的事,這種事讓大老闆和通廳去考慮吧!大老闆牽的頭,通廳答應的事,他們總會想辦法的!”李東方再也想不到,錢凡興會幹得這麼絕,此人一口一個大老闆,卻從沒想過對大老闆負什麼責,更甭説對老百姓負什麼責了!趙啓功的新區扔在那裏,至今讓老百姓罵個沒完,現在,錢凡興又在工程資金沒落實的情況下把兩條老街拆了,這怎麼得了呀?當真為了政績什麼都不顧了?!
李東方心頭的怒火終於發作了:“凡興同志,你…你這是負責任的態度嗎?這麼幹的後果你考慮過沒有?你要是向大老闆宮不成,這亂子不鬧大了?!”錢凡興沒想到李東方會發火,怔了一下,解釋道:“李書記,我…我這不也是沒辦法嘛,本意還是想為老百姓幹實事,大事嘛,你…你也別想得太多…”李東方沒好氣地説:“我是峽江市委書記,方方面面都要負責,不想得太多行嗎?主要建設資金還不知在哪裏,一堆臭屎你就敢先拉下來!現在,我們已經陷入了被動,時代大道如果搞不好,峽江的老百姓和大老本都饒不了我們!”錢凡興悶悶地説:“李書記,你放心,真搞不好,讓大老闆處理我好了!”李東方火透了:“這還用説?你還指望我在這件事上替你擔責任嗎?”錢凡興忍不住道:“李書記,我…我啥事上也沒指望你替我擔責任…”這通爭吵搞得兩人的情緒都不好,李東方離開時,連招呼都沒跟錢凡興打。
回到市委辦公室後,李東方越想心裏越怕:眼下峽江的局面已經夠被動的了,時代大道真不能再出任何問題了!兩條老街既然已讓錢凡興拆得一片狼藉,怎麼也得有個待,誰讓他攤上了這麼一個寶貝市長!便讓秘書把賀家國緊急召來了,問賀家國知道不知道時代大道的資金落實情況?賀家國陰陽怪氣地説,他正為這事忙活着呢,這陣子一直在四處找資金,連華美國際許從權那幫朋友都用上了。
和賀家國深入一談才知道,賀家國也反對錢凡興這種冒險宮的幹法,認為就算路橋公司懾於鍾明仁的壓力最終拿出了十個億,也不符合市場經濟的規律,賀家國還説,錢凡興聽了他這話很不高興,賭氣要他按市場經濟規律去運作看看。
李東方焦慮地問:“家國,那你運作得怎麼樣了?”賀家國説:“你首長放心吧,這幾天就有實質進展了!”又不滿地咕嚕了一句“我真運作不下來,咱市長大人不又有話説了?這人早想讓我滾蛋了,別以為我不知道!”李東方説:“那就給我抓緊,錢市長説是大老闆,我看他更是我!”也算幸運,幾天之後,賀家國引着深滬兩家著名上市公司“東部投資集團”和“高速公路”的老總分別來見錢凡興了,連續三輪不間斷地分頭談判之後“東部投資集團”以10。5億的價格拿下了外環路三十年的使用權,合同簽訂之付款2個億,餘款8。5億待“東部投資集團”完成2000年度配股後一次支付。
李東方這才鬆了口氣,在書記市長碰頭會上説,要給賀家國記一大功。
記功只是李東方個人嘴上説説,倒黴的事卻又纏到了賀家國身上。
天大的難題解決了,賀家國沒落到任何好報。為促成此事出了大力的華美國際投資公司許從權等人沒從賀家國手裏得到一分錢好處,白盡了義務不説,還貼了幾萬元的出差費和招待費,許從權埋怨賀家國不夠朋友。
路橋公司那邊一見難題解決了,態度突變,又積極起來,説是大老闆待的事,哪有不辦的道理?這賣給外面的上市公司,而且只賣了10。5億,太吃虧了。錢凡興便抱怨賀家國缺經濟頭腦,關鍵的時候沒能再堅持一下。賀家國氣不過,又不好衝着錢凡興發火,就跑到路橋公司拍着桌子責問前去檢查工作的王廳長:你們究竟有沒有能力履行這10。5億的合同?如果你們有這個能力,我們市政府優先考慮你們!路橋公司這才老實了,再不敢放這類輕巧。不過,賀家國也把通廳徹底得罪了,錢凡興只好親自出面去給王廳長和路橋公司賠禮道歉,且又對賀家國產生了新的不滿,責備賀家國不顧大局,把賀家國狠狠批評了一通。
碰到李東方,賀家國氣得不行,大腦袋搖得像個撥鼓,直説好人當不得。
李東方安説:“家國,你也彆氣了,這就是我們經常要面對的現實。”賀家國説:“這現實也太沒道理了!這事我本就不該管!就該讓錢市長按他的思路去向省裏宮,讓大老闆面對拆得七零八落的兩條老街去罵錢市長!”李東方説:“家國,這種氣話你私下裏説説可以,真這麼做就不行了,不論有多難,不論受多少委屈,我們都得對黨和人民的事業負責嘛!再説,你做的事是為老百姓,不是為任何一個官!”賀家國叫了起來:“錢市長對黨和人民的事業負責了嗎?他官比我大,經驗比我豐富,不知道這麼幹的後果嗎?路橋公司本沒有錢,時代大道怎麼建?拆完後就扔在那裏?又拉一堆臭屎?就不怕老百姓罵咱們黨和政府嗎?!”李東方卻不説了,轉而道:“華美國際許從權他們不是花了幾萬塊錢嗎?趕快給他們報掉,我們不能讓人家出力還貼錢,這樣以後誰還給我們跑腿賣命呀!”賀家國手一擺:“別,別,首長,他們也不在乎這幾萬塊錢,而且,這幾萬塊錢一出我更説不清了,人家還不知我從這筆易中得了多少好處呢!我只希望你們這些大領導多少憑點良心,別總讓造孽的得意,讓給他們擦股的人受氣!”李東方想着自己的處境,心裏一下子變得很不好受,衝動地拉住賀家國的手:“別説了,別説了,家國,受氣的也不是你一個,在中國目前的國情條件下,這種事有時也免不了,不過你放心,老百姓是公正的,歷史是公正的!”這事不知怎麼也被鍾明仁知道了,只不過事實真相又受到了歪曲。
鍾明仁在李東方的陪同下視察沙洋縣移民小區時,對把外環路出售給“東部投資集團”一事高度評價,大誇錢凡興大事不糊塗,很興奮地説:“東方同志啊,你有個有氣魄有能力的好搭檔啊!你看看凡興同志外環路賣得多漂亮,啊?我們的路橋公司熱情那麼高,那麼想買,凡興同志就是不賣,也不怕我生氣,偏賣給了著名上市公司‘東部投資集團’。通廳的同志説,賣虧了,起碼虧了1個億。我説,沒虧,是佔了大便宜!其一,人家一下子拿來10。5億,我們就省下了10。5億,就可以用這些錢幹別的;其二,人家買了我們的路,就和我們有了實質聯繫,就有了進一步投資的可能。這叫老鼠拉木鍁,大頭在後面。是不是呀,東方同志?”李東方沒想到鍾明仁對此事的評價這麼高,更沒想到鍾明仁把功勞全記到了錢凡興頭上,便點着頭應和道:“是的,是的,大老闆,您站得高,看得遠,不過,在這件事上,家國同志可是立了大功的…”鍾明仁説:“我知道,家國這次配合得不錯,凡興同志全和我説了。所以,儘管這狗娃關鍵的時候沒給我堅持住,把我這麼好的路少賣了一個億,讓我們吃了點虧,我也不怪他了。”説罷,還解釋了一下“哦,東方同志,你別誤會,我這可沒有故意庇護家國的意思哦,對這筆買賣我們一定要從大處着眼!要大氣!”李東方真不知説什麼好,心想,如果賀家國現在在面前,恐怕非得哭出來。
沙洋縣移民小區緊挨着新區,剛剛開工,新區一些長期曬太陽的土地用上了一部分。鍾明仁看樣子還是滿意的,説是這很好,少佔了耕地,也給空落落的新區增加了點人氣。李東方就順便彙報説了,下一步還打算把沙洋縣搬遷到新區來。
鍾明仁意味深長説:“這麼一來,啓功同志可真立了個大功,政績赫然嘛!”李東方意識到鍾明仁話中有話,賠着小心請示道:“大老闆,這…這也只是我們的設想,如果您和省委不贊同的話…”鍾明仁臉一拉:“你這同志話説得真奇怪,把這座空城好好利用起來,也給沙洋縣一個發展空間,好事嘛,我和省委有什麼理由不贊同?你們《內部情況》上的吹風文章我看了,有觀點,有分析,也就有説服力,我完全贊成!”李東方這才暗暗鬆了口氣。
鍾明仁卻又説,態度誠懇而嚴肅:“不過,東方同志,我也要提醒你一下:不要把這種擦股的事也看成什麼政績,這不好!我知道你和啓功同志一起工作時間比較長,你們之間有些私人情也不奇怪,人都是情動物嘛。但是,這種私人情決不能帶到工作中來,更不能不顧原則!如果這種私人情影響了工作,侵犯了原則,我和省委是不會置若罔聞的!”李東方心中一驚,馬上想到了陳仲成和趙啓功那攤子爛事,連連點頭應着:“是的,是的,大老闆,您的話我一定記住,牢牢記住!”説罷,又很莊重地補充了兩句:“大老闆,請您和省委一定放心,不論是和誰,也不論是在任何情況下,我李東方都會以黨和人民的本利益為重!決不會為私人情背離原則!”接下來,李東方還想把出售外環路的真實情況想鍾明仁説説清楚,給賀家國一個公道,也讓鍾明仁對錢凡興的所做所為有所警惕,可鍾明仁沒給他這個機會。在新區管委會大廈一坐下,鍾明仁就談起了移民工作,把秀山方面行動遲緩,厲聲責問陳秀唐,這地委書記還想不想幹了?陳秀唐做過鍾明仁的秘書,自認為是瞭解大老闆脾氣的,可現在也吃不準這這大老闆了:陳秀唐實在不清楚大老闆為什麼在會上突然發這麼大的火,秀山的所謂行動遲緩,僅僅是因為省委一個移民文件晚傳達了一天。
那天,也許只有李東方知道,大老闆鍾明仁發火的真正原因在哪裏。
45時代大道上的爭吵,是李東方和錢凡興的關係變得微妙起來,機關裏有了書記和市長不和的傳聞。到得不償失沙洋縣一些老幹部就沙洋遷往新區一事找錢凡興時,錢凡興就將球一腳踢給了李東方,讓沙洋縣的老同志們去向李東方請示彙報,還不顧組織原則在這些老同志面前説:有人要提他的老領導擦股嘛,我這個市長有什麼辦法?捏着鼻子也得去擦,你們嫌臭,我也嫌臭。市長都是這個態度,沙洋的老同志們便有恃無恐了,即將離任的縣人大主任祁邁橋不知受了誰的指使,帶着21個老同志找到移民工地上,説是要找李東方反映重要情況,和領導對對話。
祁邁橋早年做過李東方的領導,李東方任任太平鎮黨委副書記的時候,祁邁橋已做了副縣長,是峽江市縣處級幹部中資格最老、水平最低、口氣最大的一個,在哪裏見到李東方都是一口一個“小李”李東方一見祁邁橋頭就大了,還不能火,怕失身份,只好早高一聲“小李”、低一聲“小李”的呼叫聲中硬着頭皮對付。
也是巧,對付了沒幾分鐘,趙啓功突然來了個電話,要馬上見他。
李東方心裏清楚,趙啓功那邊的事斷是大事,起身就走,説是趙省長有急事。
祁邁橋上前把李東方攔住了:“哎,哎,小李,你這一走,我們向誰彙報?”李東方説:“你們去向錢市長彙報爸,這是政府的事!”祁邁橋説:“就是錢市長要我們向你彙報的!你們別踢皮球啊!”李東方苦笑着説:“祁主任,我可真不是踢皮球,我現在如果有時間聽,聽聽你們的彙報也可以,可我真是有急事、大事,趙省長來了電話,你們又不是不知道!”祁邁橋口氣愈發大了起來:“什麼趙省長?不就是小趙嘛!小李,你去對小趙説,我們這些老同志要向你彙報的就是他當年拉下的那堆臭屎!連錢市長都説了,他也嫌臭,是捏着鼻子擦哩!”李東方問:“老祁,這話當真是錢市長説的?”祁邁橋扁腦袋一昂:“當然了,不信你現在就打電話去問錢市長!”説罷,還加了一句:“小李,你呀就不如錢市長,太窩囊!人家敢講真話,你就不敢!”李東方臉一沉:“這叫什麼真話?這叫不顧組織原則,這叫自由主義!”祁邁橋説:“好,好,小李,那咱們就講組織原則,我們這批老同志向你和市委、市政府做一次正式彙報。你們市長、書記們總得聽聽我們的彙報吧?”李東方唬着臉,沒好氣地説:“完全可以,不過,我現在沒時間,可以請市長助理賀家國同志代表市委、市政府來聽你們老同志的彙報!”説罷,讓秘書當着祁邁橋等老同志的面,撥通了賀家國的手機,讓賀家國放下手頭的事,立即到新區來,就沙洋的區劃調整問題和老同志們進行一次對話。
賀家國很為難,在電話裏説:“李書記,你怎麼又臨時抓我的差,老讓我當抹布呀?我正在市政法委和陳仲成、王新民他們一起研究田壯達的案子呢,省委王培松書記也來了,現在説走就走,合適麼?”李東方想了想,對付祁邁橋這種同志,也只能用賀家國了,別的副市長還真對付不下來,於是,心一狠,説:“家國同志,你還是來吧,向培松書記請個假!”賀家國便來了,請祁邁橋和老同志們到新區管委會大廈會客廳進行對話,還讓管委會的同志上了水果和茶點。祁邁橋和老同志們便高興起來,説是終於受到了市委市政府的温暖,直誇“小賀”比“小李”強,能密切聯繫羣眾。賀家國很是謙虛,説這密切聯繫羣眾的好作風還都是跟他們老同志們學來的。接下來,又吩咐準備方便麪。
祁邁橋和老同志們這才看出,賀家國是拉開了一副打持久戰的架子。
果不其然,賀家國一落座就滿面笑容地聲明:“李書記有指示,這次一定要充分聽取沙洋縣各位老同志的意見,今天就請各位老同志暢所言!白天一天不行,咱們夜裏接着來,一天不行就兩天,兩天不行就三天,大家都發揚一下革命加拼命的神,峽江現在子不好過,財政沒錢,好的管不起,方便麪還能管夠!”祁邁橋一聽就怕了,忙説:“小賀,沒有這麼嚴重,沒這麼嚴重!”賀家國呷着茶:“沒這麼嚴重就好——老祁,是不是從你開始?”祁邁橋忖思了一下,説開始就開始,然後開始,振振有詞説:“小賀,你知道不知道?我們沙洋是歷史名縣,明清兩代四百年間都是沙洋管轄峽江。沙洋今天的地位和狀況是歷史形成的,我們不能因為要提哪個領導擦股,就不顧歷史,就把一個歷史名縣從地圖上抹掉。”賀家國説:“糾正兩點:一、沙洋這個歷史名縣沒從地圖上抹掉,區劃版圖不變,只是行政中心東移30公里;二、沙洋遷出峽江城區也不是今天才提出來的,是早就提出來的設想,與哪個擦股沒關係——好,老祁,你接着説。”祁邁橋説:“對,當年是提起過這件事,徵求意見時就被我們沙洋同志反對掉了。當年我們不遷,現在還是不想遷,大家城裏住慣了,遷往新區太不方便。”賀家國敲敲桌子:“這才是問題的實質,是革命意志衰退的表現呀!”祁邁橋譏諷道:“小賀,你別給我們老同志來這一套!談革命意志你還點!我請問,這憑什麼就該你們上面造孽,我們下面受罪!小趙省長搞了這麼好的新區他咋不把省政府遷下去,倒把我們往下趕?你小賀更應該和小趙省長去談革命意志!”老同志們七嘴八舌跟着叫了起來。
會客廳裏一時間變得亂哄哄的。
賀家國在大家的吵鬧聲中,衝着一個個老同志頻頻微笑着,不急不惱,態度極好。待得不償失老同志們吵夠了,才問祁邁橋:“老祁,你這年齡也快退下來了吧?”祁邁橋倔頭倔腦地説:“那是,還有三個月就徹底到站了,該進等死隊了!”頓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不到站也得提前退呀,革命意志衰退了嘛!”賀家國沒理睬祁邁橋,環顧眾人:“老同志們,我現在做個簡單調查:你們誰還能在目前的崗位上幹上兩年以上?有沒有?如果有,請把手舉起來。”偌大的會客廳裏沒有一個人舉手。
賀家國心裏有數了,環顧眾人:“老同志們,那麼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們:這次沙洋遷址與你們沒有什麼切身的利害關係。市委市政府從來沒有説過要把你們這些離退休和在兩年內就要離退休老同志趕到新區去。倒是為了照顧你們這些老同志,連縣老幹部局都暫時不予遷址。李東方書記在區劃調整工作會議上反覆強調:沙洋縣的這批老同志都是有貢獻的,有些同志是有大貢獻的,在生活上我們要給予力所能及的照顧。”説到這裏,把目光又投向祁邁橋“老祁同志,我記得李書記還拿你做了例子,説你是立過大功的老水利,1975年在水利工地上砸斷六肋骨,差點兒把命都送掉,是不是有這回事?”祁邁橋被説愣了,呆呆地點頭道:“難為李東方還記着。”賀家國把目光從祁邁橋身上移開,又懇切地説:“老同志們,我仍然要講講革命意志問題,作為一個年輕人,我也許沒這個資格,可作為一個黨員同志,我自認為這話還是可以説的。現在我們市委市政府面對着一種什麼局面你們心裏不會沒有數,在這種時候,你們的革命意志真不能衰退呀,起碼要在思想上、行動上和市委保持一致。不該説的話就不要説,不該做的事就不要做,更不要被一些同志利用。不客氣地説,真正思想不通的,我看並不是你們這些老同志,倒是一些在位的年輕同志。這些年輕同志的思想覺悟、政治素質比你們久經考驗的老同志差遠了!這些年輕同志眼界並不開闊,説得極端點,就是井底之蛙,給他們一片藍天他們都不敢去飛翔嘛!這怎麼辦呢?只好由我們大家一起來做工作嘍,市委市政府要做工作,你們老同志呀要幫着做工作。當然了,最後還可以採取必要的組織措施。”祁邁橋和在座的老同志們摸清了底細,又被賀家國這麼敬重着,一個個便被打動了,都目不轉睛地盯着賀家國,把賀家國引為知己和同志。
賀家國最後説:“市委、市政府相信:有你們這些老同志的積極支持和配合,沙洋遷址和相應的區劃調整完全可以在從現在開始的兩年內順利完成。市委、市政府還相信,未來的新沙洋不但不會失去它往昔的榮耀,還會在新世紀中獲得更大的生存和發展空間,這個歷史名縣必將成為一個歷史名城!”對話在老同志們熱烈的掌聲中結束,全部過程沒超過兩小時。
因為談得好,祁邁橋和老同志們一個個表示要幫着市委、市政府做工作,賀家國也動起來,一定要請祁邁橋和老同志們吃頓便飯。當晚在新區管委會招待所餐廳開了兩桌,上了四瓶五糧,賀家國一一敬酒,喝了個不亦樂乎。
臨到結帳時,賀家國將四瓶五糧的錢堅持用自己的信用卡付了。
嗣後,祁邁橋和沙洋的一些老同志便四處替賀家國做口頭宣傳,説是“小賀”的領導水平和素質比“小李”、“小錢”都高,只當個市長助理太可惜了。祁邁橋還四處炫耀説,小賀請他們21個參加對話的老同志喝了四瓶五糧。賀家國聽到這些話着實嚇了一大跳,專程打了個電話給祁邁橋,一口一個“祁老”地叫,要祁老和沙洋的老同志們千萬別害他。祁邁橋滿不在乎,聲稱,等什麼時候賀家國做了市長,他們21個老同志一定來給他慶賀,也請他“隆重”地喝一回五糧。
這話很自然地傳到了錢凡興耳朵裏,錢凡興找了賀家國,很不客氣地告訴賀家國:市委、市政府在接待方面是有明文規定的,本市的工作接待不準上白酒,更不準上五糧,要賀家國到接待處主動清這四瓶五糧的錢。
賀家國説:“哦,錢市長,這我要彙報一下:正是因為知道有這個規定,所以這四瓶五糧是我自己付的賬。如果不信,你可以去問新區管委會的同志。”錢凡興一聽更火了,桌子一拍:“賀家國,你在華美國際當過老總,一年掙過幾十萬,可以不安在乎,別的領導同志也能這樣幹嗎?我先不説你籠絡人心,起碼你這個同志是壞了規矩!你把這些老傢伙捧上了天,我們以後還拽得下來嗎?你知道這種縣處級的老傢伙有多少!?”賀家國悶悶地回了一句:“不是老傢伙,是老同志,我市有一千多人!”錢凡興這才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改口稱起了“老同志”:“是啊,一千多名老同志,你都這樣請啊?不講遊戲規則了?賀家國同志,請你記住,這裏是中國的峽江,不是美國的哪個州!你賀家國同志是個共產黨員,是中國這個社會主義國家的一位市長助理,不是哪個資本主義國家的政客!順便説一下,你這一套就是在太平鎮也行不通!”這話像一鋼針猛刺着賀家國的心,賀家國覺得自己心在滴血,可仍忍着,只解釋説,自己真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請這些老同志都幫着市委、市政府做做工作。又説自己也是人,而且是年輕人,也有情衝動的時候,老同志們態度都這麼好,又這麼識大體顧大局,自己情一衝動就破了一次例,以後一定注意。
然而,當天回到家裏,賀家國越想越不對頭:錢凡興公然指責他為資產階級政客了,他這市長助理以後還怎麼當?聯想帶出售外環路的遭遇,愈發覺得委屈難忍,不顧徐小可的拼命阻攔,連夜找到了李東方家裏,遞了辭職報告。
李東方很意外,勸説道:“家國,被錢市長批評了幾句,情緒就這麼大啊?我看這批評也不是沒有一點道理嘛,你對老同志們的情我能理解,可這種做法確實不妥呀!你平心靜氣想一想,像你這麼請老同志,誰請得起?我就請不起嘛,我可沒搞過公司!”賀家國氣呼呼地説:“搞公司怎麼啦,搞公司倒黴是不?也甭多説了,我不幹了!首長,今天當着你的面我最後把話説清楚:我這個資產階級政客可以辭職下台,可我希望錢凡興這個無產階級的市長能多少有點無產階級的情,哪怕是普通人的情!不要對我們老同志一口一個老傢伙,我們都有老的時候!更不要為了自己的政績不管老百姓的死活!”李東方這才在賀家國面前了真情:“説到這個問題,我也談點個人看法:我看呀,這位錢凡興同志才更像個政客,什麼階級我不清楚。出售外環路八字沒一撇,兩條街他就敢搶着拆!對上又蒙又騙,對下又壓又詐!別説對老同志,我看他對誰也説不上情,包括對這麼欣賞他的鐘明仁同志!”賀家國沒好氣地説:“首長,這麼説,你多我們這位錢市長啥都有數?是不是?”李東方深深嘆了口氣,不説錢凡興了,顯然是不便再説,又説起了賀家國:“家國呀,你上任才幾個月呀?就撐不下去了?就不慷慨昂了?我當時怎麼説的?三年以後,你還能這麼慷慨昂,還能又這種鋭氣,我就好好獎勵你!現在看來我是用不着考慮獎勵問題了!你呀,你可真讓我失望!”賀家國直拱手:“首長,你別失望,你是英明的預言家,我服了,真服了!”李東方哼了一聲:“服什麼?我就不服!這個黨是我們的黨,這個國家是我們的國家,這裏的人民是我們的人民,只要我們沒有私心,我還就不信幹不下去!——家國,你接待沙洋老同志那添購,知道我去幹什麼了嗎?”賀家國搖了搖頭:“你首長幹什麼又不用向我彙報,我哪知道!”李東方説:“趙啓功同志把我找去了,談了許多問題,談得很不愉快。我現在也想開了,不論趙啓功怎麼想,陳忡成這個政治氓都要馬上拿下來,決不能再讓他繼續管政法了,田壯達的案子一定要徹底揭開,不管涉及到誰。同時,國際工業園關園問題也必須提上我們的議事程了!”賀家國不由得一驚:“這種時候關園好嗎?矛盾不全集中在一起了嗎?”李東方緩緩道:“是呀,是呀,所以趙啓功同志説嘛,大家都認真,大家也都要倒黴了。我就明確告訴趙啓功同志:我李東方這一次準備粉身碎骨!”拍了拍賀家國的肩頭“好了,不説了,家國,這都不是你的事,是我的事!你這時候撤下來也好,上次大老闆勸你退下來,我也沒反對嘛!大老闆就是大老闆呀,政治鬥爭經驗比我們豐富多了,他也許早就預到風暴將至了!”賀家國揪着心問:“裏書記,那…那你就沒想過退下來?”李東方一字一頓道:“沒有。我準備付出代價。做出犧牲,我沒有退路!”賀家國一把奪過辭職報告:“那我再陪你走一段,起碼把這一關闖過去!”李東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了,緊緊握住賀家國的手,眼中的淚水一下子奪眶而出,哽咽着,艱難地從牙縫裏迸出兩個字:“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