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夜半來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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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夜半來客夜幕已然低垂,一彎細巧的眉月高高的掛在柳梢頭上,出柔和暈黃的光芒。
荼蘼一手揭開車簾,往外看了一眼,輕輕笑了一笑,略帶慨的嘆息了一聲道:“江南便是江南,連晚間的月,比之別處都似乎更要温柔些!”安姐有些昏沉的靠在車壁上,皎潔的面上略微泛紅,明眸之更是水光漾漾,瞧着比平更增幾分嫵媚柔雅:“嫵兒,看不出你酒量竟是這般的好!”她與荼蘼相識也有不少時了,荼蘼常極少喝酒,她只以為她是不勝酒力,卻不料她竟是深藏不。
荼蘼默然一笑,眸光深杳幽邃,沒有回話,只是撒手放下車簾。
安姐一直在注意着她的舉動,這刻便有些吃力的了下眼皮,昏沉道:“嫵兒,你今兒有些不對!”這話她早已想説了,卻被荼蘼以一杯杯的酒硬給攔了,直將她灌得糊糊。
荼蘼笑着扶住她:“安姐,你醉了!”她的聲音輕柔如夢,指間袖更有絲絲幽香溢出。
安姐喃喃道:“都是你,只是一個勁的…”言猶未了,已是臻一偏,酣然睡去。
荼蘼抿嘴一笑,小心的幫她挪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睡姿以免她明兒起身痠肩疼。安姐身子一動,慢慢滑落在她懷裏,卻依然睡的極為酣暢。荼蘼略微的抬了下手,想再揭起車簾看一眼,遲疑了片刻,卻還是放下了手。
已是這個時候了,他們…也都該離開了…
她默默想着,雖然明知這種拖延並無多少作用,但看着天光逝,她還是覺得安心不少。
馬車在杭州大道上平緩前行,噠噠的馬蹄聲有節奏的響在寂靜的青石路上,一聲一聲,清脆而單調。荼蘼不知不覺的閉上了眼,睡意緩緩襲上心頭。
今兒,她其實也喝了不少。安姐很早便要回玉獅衚衕,但她卻只是死活拉着她四處遊玩。暮將暝之時,又將她拖去西湖邊上的樓外樓內喝酒吃飯。安姐拗不過她,只得陪她去了。她輕輕勾了下嘴角,看了一眼沉沉睡去的安姐,想着自己的酒量還真是見長了。
一聲擊在空的清脆鞭響將她從半夢半醒之間驚醒,車身輕輕一晃,已停了下來。旋即傳來車伕黃二的聲音:“小姐,到府上了!”荼蘼漫應了一聲,過了片刻才意識到他的意思。
坐起身來,她吩咐道:“到內府去喚兩個丫鬟來,安小姐醉了!”黃二應着,輕捷的跳下馬車,不多一會,便聽得角門咿呀一聲被人打開,紫兒的聲音很快便在車外響起:“小姐!”荼蘼答應着,便打開車門,在紫兒的攙扶下下了車。
紫兒輕輕一揮手,身後緊跟的兩名丫鬟很快上了車將安姐扶了下來。
荼蘼略一揮手,示意二人將安姐扶了回去休息,自己卻與紫兒一前一後的往宅內走去。一面走,一面問道:“今兒府上可有甚麼人來?”紫兒答道:“午時後,林爺帶了大少爺回府。過了一刻,三爺忽然來了…”她説到“三爺”時,忍不住的看了荼蘼一眼,心有些拿不準她是否認識季竣灝。
“只有他們二人麼?”荼蘼簡單的問道,在得到紫兒的肯定後,她不由微微鬆了口氣,又問道:“他們如今可還在府?”
“林爺是早走了,三爺則住下了!如今正在二爺的院子裏!此刻想來已睡了!”荼蘼聽了這話,心沒來由的反更覺有些不安。這所宅子本就不大,二人説話的當兒,已穿過迴廊,到了她所居的小院裏頭。院內一切如故,一樹梨花疏影,滿庭月溶溶,靜謐的一如平常。這幾年,她愈的喜愛清淨,因此這個院子裏頭,常只有紫兒與兩個小丫頭在伺候着。此時已是夜深人靜,小丫頭們想是早已睡下了。
紫兒提了燈籠,上前一步,推開了房門,又轉身讓了荼蘼入內。荼蘼進屋坐下,紫兒便提了一壺早已沏好的釅茶來,為她斟了一杯。荼蘼疲憊的嘆了一聲,道:“我累了,去取水來,盥洗完了,我們都早些休息罷!”今不來,不代表明不來。
紫兒答應着,才一回身,身子卻是忽然一僵,旋即軟軟的倒了下去。荼蘼猛然一驚,忙跳了起來,一把扶住她。再抬頭看時,卻見一邊的八幅隔屏後頭,正有人悠然的走了出來。
荼蘼無語的看着那人,四年不見,他似乎還是沒有變,容貌沒變,氣質沒變,甚至連出現的時機也還是沒有變。她忍不住帶了幾分嘲謔的勾了下角:“你一點也沒變!”説着這話的時候,連她自己都因自己那冷靜淡定的態度而驚詫不已。
林培之輕慢而灑的挑了挑眉,以一種近乎挑剔的目光看着她,半才擰眉道:“你怎麼卻把自己成這樣兒了?”荼蘼的事兒,他其實一直都是知道的。荼蘼雖聰明靈秀,但她畢竟只是一個出身豪門的千金小姐。更何況,她又生得太美。
她認識的人不多,能幫她的更少,只憑着這兩樣,就足以讓他在茫茫人海找到她。
荼蘼勉強鎮定心神,將紫兒扶到一邊的軟榻上躺下,又取過一邊的薄被,慢慢的替紫兒蓋上。她的動作慢而輕柔,幾乎便是在拖延着時間。林培之卻只在旁看着,不言語更不揭破。
過了好半晌,荼蘼才轉過身,問道:“是清秋告訴你的?”林培之平靜點頭,荼蘼默默的走到屋內的桌旁,作了個手勢,示意林培之坐。待林培之坐下後,她才伸手提壺,為他斟了一杯茶。二人誰也沒有説話,只靜靜對坐着喝茶。
紅淚低垂,燭影搖紅,荼蘼終於放下茶杯,問道:“你們…打算何時往京城去?”
“我原先打算明兒就去蘇州!”林培之簡單的答。
荼蘼悶了片刻,方才問道:“那現在呢?”林培之不答,只抬眸看了她一眼。眸光深遠,似有所指卻又朦朧不明。
荼蘼下意識的微微側了下頭,似乎想要躲開他的視線:“你…見到他了沒有?”她沒點明那個“他”是誰,卻知道林培之一定能夠明白。
“當然!”林培之無謂聳肩,語帶譏嘲:“幸而他是微服,否則我只怕還要大禮參拜!”他説着,抬手舉起桌上茶盅,仰頭一飲而盡。
“你可知道…”荼蘼猶疑片刻,輕聲問道:“他打算何時離開杭州?”
“至少暫時他是不會離開的!”林培之懶懶散散的説道:“他該是在等京城的消息!”荼蘼心“突”的一跳:“那你呢?你這次回京,除了去喝那杯喜酒,是否還有其他打算?”那個京城的消息,指的該是堰王林垣掣的消息。那…林培之回京,是不是也會另有打算。
林培之深邃的眸底似有一絲異光掠過,但卻快的讓人來不及捕捉:“這事,你也知道?”荼蘼抬眸,正視着他,神冷靜如水:“是,有人對我説,堰王曾往南淵島與你密議!”不管怎樣,她都希望林培之不要介入此事。她從不以為林培之能鬥得過林垣馳,以一隅之地對抗整個大乾,無論如何都不是一件明智之事,更何況,林垣馳還佔了天時。
林培之沒有説話,只伸手拈起桌上的茶盅,不急不緩的在掌心把玩着。
“荼蘼,你怕他!你很怕他!”許久許久,他忽然開口,語氣之頗多不解,卻一語的。
荼蘼下意識的咬了下,她怕林垣馳,早在知道他亦是重生的那一刻,她便開始怕。
打一開始,在這一方面,她便慢了一步。雖然只是一步之差,但對他們二人而言,那便是天差地別的不同。這份自內心的驚懼,綁住了她的手腳,使得她在很多事情上都陷於被動。如今他登基為帝,手握天下,她便愈加的怕,她的軟肋太多,她想要保全的人也太多,所以,她只能一退再退,一天沒有無路可退,她都不想撕破臉。
而林垣馳,似乎也很明白她的底線,他小心的不去觸及她的底線,而她,又何嘗不是。
“荼蘼,我有時候真是不明白,你為何竟會這般的怕他?”她聽到他如此的問她。
輕輕苦笑了一下,她低聲道:“我不是一個人!”我不是一個人,我有爹孃,有兄長,有侄兒侄女。我不能不顧慮到他們。説着這話的時候,她忽然便覺有些心虛。
有些時候,連她自己都不明白,她是否只是單純因為這個原因才會悄然離開這麼多年。
她其實很累,不想重走前路,害怕重蹈覆轍。但同時,她也在害怕,害怕自己再一次做錯。説到底,她對自己沒有信心,即使林培之待他再好,她也還是害怕。
前一世,她將自己的一切一切都押在了林垣馳身上,而後,她似乎贏了,她沒有押錯,她成了最後的贏家。但到了最後,她卻現她其實輸得慘了,輸得一無所有。
這一世,她再不敢隨意下注,她牢牢攥住手的牌,安靜的等着。
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平淡是福,無過亦是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