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在大路上-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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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路兩旁散落着城市、鄉村和驛站。聖十字鎮、奧梅利奇諾車站、帕仁斯克、特夏茨科耶、新出現的小村莊亞格林斯科耶、茲沃納爾斯克鎮、沃利諾耶、古爾托夫希基驛站、克梅姆斯克自然村、卡澤耶沃鎮、庫捷內鎮和小葉爾莫萊村。
一條驛道穿過這些村鎮,這是西伯利亞最古老的驛道。它穿過市裏主要街道,像切面包似的把這些市鎮切成兩半,至於村莊,它徑直經過,把一排排農舍甩在後面,或者把它們變成弧形,或者急轉彎繞過它們。
在遙遠的過去,鐵路還未鋪設到霍達斯克村以前,駕駛三匹馬的郵車在驛道上往來奔馳。裝載茶葉、糧食和鐵貨的大車朝一個方向走,衞兵押解步行的囚犯一站站地朝另一個方向走。他們齊步向前走,每一邁步腳鐐便一齊嘩啦啦響。他們都是亡命的和絕望的人,像天上的閃電一樣可怕。無法穿過的陰森森的莽林在周圍喧響。
驛道沿線的居民像一個大家庭。城市與城市,鄉村與鄉村,互相往來,結為親戚。在雷達斯克村,驛道與鐵路叉的地方,有鐵路附設的機車修配廠和機械廠,聚集在勞動營裏窮得像叫花子一樣的人在那裏忍飢挨餓。他們患病,死掉。有技術的政治犯服完苦役便留在這裏當技師,他們在這裏定居了。
驛站沿線最初建立的蘇維埃早已被推翻。一個時期建立了西伯利亞臨時政府,而現在整個地區都被最高統治者高爾察克的政權所代替。
有段驛道要爬半天坡。展現在眼前的遠景越來越開闊。坡好像永遠爬不完,視野也愈來愈開闊。但當人和馬都疲倦了,停下來口氣的時候,他們已經爬上了山頂。前面的驛道跨越一道橋,湍急的剋姆河在橋下奔騰。
河對面更為陡峭的一個山頭上,現出聖十字修道院的磚牆。驛道環繞着修道院門的斜坡,在它後面城郊的院子中間轉了幾個彎後直通城內。
驛道再次穿過修道院屬地的邊緣,因為修道院染成綠的鐵門是朝中心廣場開的。人口處拱門的聖像周圍有一圈金字,看起來像半個花圈:“歡樂吧,有生命力的十字架,木可征服的虔誠的勝利。”冬季將盡。復活節前的一個禮拜,大齋的結尾。驛道上的雪發黑了,透出解凍的信息,但屋檐仍是白的,懸掛着結實的高高的冰帽。爬上聖十字鐘樓找敲鐘人的男孩們,覺得地上的房屋就像難成一堆的小匣子和小船。同逗點一般大小的小黑人向房屋走去。據動作從鐘樓上能認出幾個人來。走近的人讀着牆上貼的最高統治者頒發的徵收三種年齡的人入伍的命令。
黑夜帶來許多意想不到的事。開始轉暖,這時候就轉暖是很少見的。天上飄着雨絲,雨絲如此輕盈,彷彿碰不到地面便化為濕霧,在空氣中飄散。但這不過是從表面上看。一道道温暖的水足以衝乾淨地上的積雪。現在整個地面黑得發亮,彷彿出了一層汗。
長得手高的蘋果樹發滿新芽,奇蹟般地把細枝穿過花園的籬笆伸到街上。雨水從樹枝上零零落落地滴在木板人行道上。全城都能聽到雨水的滴答聲。
照相館院子裏鎖着的小狗托米克一直哀怨地叫到天亮。也許加盧津家花園裏的烏鴉被小狗的叫聲怒了,叭叭叫起來,叫得全城都聽得見。
城市地勢低的那邊住着商人柳別茲諾夫。別人給他運來三車貨。他拒絕收貨,説運錯了,他從未訂過這批貨。趕大車的年輕人説天太晚了,請他收留一夜。商人同他們對駕起來,轟他們,不給他們開門。他們的對罵全鎮都聽得見。
凌晨一點,即修道院的七點,從聖十字修道院最大的鐘上發出一陣神秘、緩慢、甜的鐘聲,同昏暗的細雨混合在一起。它從鍾l飄出,彷彿被汛衝化的泥塊,離開河岸,沉入河中,融化在那裏。
這是大齋的前夜,安良那天。在雨網的深處,幾個剛能辨清的燭光緩緩移動、飄浮,照亮人的額頭、鼻子和麪孔。齋戒的信徒去做早禱。
一刻鐘後,人行道的木板上傳來從修道院走過來的腳步聲。這是店主加盧津的子回家,早禱才剛剛才始。她頭上包着頭巾,皮襖敞開,邁着不均勻的步子,時而跑幾步,時而停下來。教堂裏空氣憋悶,她到窒息,出來呼新鮮空氣,現在到羞愧和遺憾,因為自己沒能做完禱告,第二年沒齋戒了。但這還不是她悲傷的原因。白天,到處張貼着的動員入伍的公告讓她傷心,因為這涉及她可憐的傻兒子捷廖沙。她想把這念頭從腦子裏趕出去,但在昏暗中泛光的佈告總提醒她有這樣的命令。
轉過牆角就是她的家,兩步路就到,但她在街上要舒服些。她願意呆在街上,家裏憋氣,不好受。
各種憂鬱的念頭在她心裏翻騰。她想把這些念頭—一説出來,卻沒有足夠的詞彙,況且説到天亮也説不完。但是在街上,這些向她襲來的一團團陰沉的念頭她在幾分鐘之間便能擺,從修道院牆角到廣場拐角走兩三趟就行了。
復活節馬上就到,可家裏一個人也沒有,都走散了,就剩下她一個人。難道真是一個人嗎?當然是一個人。她收養的克秀莎不算。她又是什麼人?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她也許是朋友,也許是敵人,也許是潛在的情敵。是符拉蘇什卡前的女兒,他説是他的養女,可也許並非養女,而是私生女?也許本不是養女,完全是另外一碼事兒。男人的心能看透嗎?可也看不出姑娘有任何不好的地方。聰明,漂亮,無可指摘。比小傻瓜捷廖沙和養父機靈多了。
於是,復活節前夕就剩她一個人在家,被人遺棄,其他的人各去各的地方。
她的丈夫符拉蘇什卡沿驛道向新兵發表演説、勸導他們在戰場上立功。他要是能關心關心自己的親生兒子,使他免遭死亡的危險該多好!
兒子捷廖沙也受不住了,在大競前夕跑掉了,在自己遭到倒黴的事之後,跑到庫捷內鎮親戚家尋開心去了。小夥子被職業中學開除了。留了四次級,到了八年級學校不再可憐他,把他趕出了學校。
唉,多悲傷啊!嗅,主啊!怎麼變得這麼糟,簡直一點希望也沒有了。什麼都辦不好,真不想活下去了!怎麼會成這樣呢?是革命的力量?不,啊,不是。都是因為戰爭。男人的華全在戰爭中被殺害了,只剩下毫無用處的廢物。
當承包商的父親家裏是否也同樣呢?父親不喝酒,是個知書識禮的人,家鄭“常富有。還有兩個妹妹波利亞和奧莉妮。就像名字那樣協調,她們倆也非常融洽,一對美女。上父親那兒去的木匠師傅都是儀表堂堂的漂亮男人。有一次,她們突然想編織六種的圍巾(並非家裏困難而需要她們編織),變着法子玩耍。可是怎麼樣呢,她們的手藝那樣巧,全縣都稱讚她們編的圍巾。有時什麼都能讓她們高興,比如濃密的頭髮、苗條的身材、教堂裏的祈禱、跳舞、客人、姿勢等等,別看是普通人家,小市民,工農出身。俄羅斯也像一位待嫁的姑娘,她有真正的追求者,真正保護她的人,而不是現在這些傢伙。如今一切都失去光澤,只剩下一羣賣狗皮膏藥的文人,白天黑夜顛來倒去地説那幾句話,早晚要被話噎死。符拉蘇什卡和他的朋友們想憑藉香檳酒和善良的願望返回那黃金時代!但怎能奪回失去的愛情呢?為此必須移山倒海!
加盧津娜已經幾次走到聖十字市場。她的家就在市場左邊。但每次她都改變了主意向後轉,又走進連接着修道院的小巷裏。
市場大得像曠野。先前每逢趕集的子,農民的大車擺滿整個市場。市場的一頭緊靠着葉列寧街。另一頭由不大的一層或兩層的房子圍成弧線形。房子裏擠滿貨倉、賬房、做買賣的地方和手藝人的作坊。
太平年月,憎恨女人的布留汗諾,穿着長禮服,戴着眼鏡,坐在他家敞開的大門前的椅子上,裝模作樣地看小報。他是個野不堪的人,做皮子、焦油、車輪、馬具、燕麥和乾草等買賣。
這裏,在昏暗的小窗户上,放着幾隻硬紙盒,盒上積滿多年的塵土,盒裏裝着幾對裝飾着緞帶和小花束的結婚蠟燭。在窗户那邊的小空屋裏,沒有傢俱,幾乎沒有存放過商品的影子,如果不算一個個擦在一起的一堆蠟圈的話。可就在這間屋裏,那位不知住在何處、擁有百萬資財的蠟燭製造商的神秘的代理人,做過成千盧布的地板蠟、蠟和蠟燭的易。
這裏,在街上的一排商店當中,是加盧津家開設的雜貨鋪。雜貨鋪有三間門臉,出售茶葉、咖啡、糖等貨物。每天都要掃三遍沒上漆的乾裂地板,因為老闆和夥計們喝起茶來就沒節制,把泡過的茶葉都倒在地板上。年輕的老闆娘特別樂意坐在這兒的錢櫃後面。她心愛的顏是淡紫,這是教堂舉行大典時候神甫教袍的顏,丁香花苞的顏,她最講究的天鵝絨服裝的顏,她那套維也納器皿的顏。這是幸福的顏,回憶的顏。她覺得革命前俄羅斯女處時代的顏也是紫丁香的。她喜歡坐在錢櫃前,因為在玻璃罐散發出澱粉、糖和深紫黑醋栗水果糖香味的鋪子裏,黃昏時淡紫的光線正好同她心愛的顏吻合。
“這裏,在院子的一角,存放木材倉庫的旁邊,有一座四面都已破裂的舊二層樓房,樓房是用舊木板蓋成的,像一輛用舊的轎式馬車。樓房裏有四套房間,兩個樓角都有出口。樓下左首是扎爾金德的藥房,右首是公證人的辦事處。樓上藥房那)l住着什穆列維奇裁縫一大家子人,裁縫的對面,公證人的樓上,擠了好幾家住户,門上貼滿的招牌和牌子説明他們都是幹什麼的。這兒管修表和補鞋。茄克和施特羅達克在那i[合夥開了一家照相館,此外還有卡明斯基的刻字鋪。
由於房間太擠,攝影師的兩個助手,修版的謝尼亞·馬吉德松和大學生布拉仁,在院子的木倉庫過道里搭了~間實驗室。從紅指示燈可以看出他們正在那兒幹活,指示燈一閃,窗户也微微一亮。窗户下鎖着一條叫托米克的小狗,小狗叫起來整條葉列寧街都聽得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