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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宗謀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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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不想了解你那見鬼的戲裝呢!”薇薇恩暴怒“你是在報復我?你報復我打電話騷擾你?你現在存心用這些戲裝知識來氣我,對不對?”

“不對。”小宛環顧四周,低低説“我是真的很喜歡這些戲服,它們是我的愛好、興趣、工作、事業、心情寄託。我不高興的時候,它們可以陪伴我,它們每一件都有生命,有故事,有情緒,有格,它們雖然沉默,卻懂得安,在同張之也分手的子,是它們讓我覺得世上還有很多美好的事物值得珍惜,張之也,並不是生命的全部。”薇薇恩忍不住退後一步,重新上下打量着水小宛,這是小宛第一次認真地提到張之也的名字,如此平靜,如此真誠。在那琳琅滿目的戲裝的擁圍下,十九歲的水小宛,恍若一個彩靈,聰明剔透,而照眼生輝。

薇薇恩嘆息了:“我那麼辛苦地把張之也從你手裏搶過來,你卻告訴我你不在乎他。我不信!”她提高了聲音“水小宛,我不信,我不信你真的不在乎張之也。”

“我在乎。”小宛卻依然平靜“我的確曾經很在乎他,曾經把對他的愛看得高於一切,但是現在,我已經不再愛他。”她看着薇薇恩,清清楚楚地再説一次:“我和張之也,不會再走在一起。”平行,或者叉,永遠不會重合。而她和張之也,已經錯過了那個叉點,以後的路,只能越來越遠了。

“原來,最在乎他的那個人是我。”薇薇恩嗆咳地笑起來,眼光漸漸幽深,嘆息説“年輕的時候,我説過一句很自私的話:當我回頭的時候,看還有誰會站在那裏等我。有那麼一天,便一天都是縱的。然而到了現在,我已經不敢回頭,怕空空的,只有荒涼。”小宛微微驚訝,專注地看着薇薇恩,看她削薄俊俏塗着酒紅膏的嘴在臉的下半部上下翻飛,藍煙薰妝掩映下的雙眼格外深沉魅惑,如海水幽藍。

小宛不得不承認,這的確是一個有魅力的女子。她的美麗中有一股妖氣,是致命的引力,即使面對自己這個同的敵人,也依然震撼,更何況於男人。也許她並沒有自己想象的那樣淺薄,鄙俗,她有她的聰明與眼光,只是太功利一些罷了。換一個角度來看,她未必不是令人心動的女子。

可惜,她們永遠都不會成為朋友。

“為什麼現在才知道你是在乎他的?”她終於問“在這之前,你不知道你自己的情嗎?你那麼辛苦才找他回去,又是打電話又是扮鬼哭哭啼啼又追到上海又做戲走我,我以為你愛他很深。難道都是假的?”

“不是假的,但也沒多少真。”薇薇恩吐了個煙圈,自嘲地笑。

“有什麼辦法呢?生活在這個浮躁的時代裏,連悲哀都是刻意的,急切的戀愛,華麗的傷,一切都是戲。”她停下來,望住水小宛,這個比自己小了五六歲的女孩子:“水小宛,其實我真地很羨慕你。一個不到二十的女孩子,居然可以把自己埋在故衣堆裏,心如止水。像童話一樣地生存。我打電話,恐嚇你,騷擾你,不是因為我有多愛張之也,我就算真愛一個人,也不會那樣辛苦。我哭着給你打電話,讓你離開他,故玄虛地嚇你,戲你,就是想打亂你的生活,看不得你太平靜。有什麼理由一個二十歲的女孩可以比我更從容?”

“你高估我了。”小宛搖頭“我並不平靜,也不從容。對於愛情遊戲,我太幼稚無能了。我懂得分辨戲服中什麼是大飯單與小飯單,分辨花斗篷和素斗篷,知道斜披女蟒代表女帥點兵,斜披素褶代表英雄末路,可是,我不懂得分辨男人與女人,喜歡與愛情,情與,真與假,我甚至不能夠了解之也是不是真的愛過我。你導演了那幕‮夜午‬兇鈴,又在上海賓館裏當着我面同之也親熱,你知道嗎?那一刻,我真想死。我甚至在大雨天跑去跳長城…我很慶幸我現在仍然能夠站在這裏同你説話,被你誇獎一聲從容。可是,從容是要付出代價的,那就是愛情的失敗。在這場三角戲裏,你才是成功者。”

“沒有,我並不成功。”意外的,是薇薇恩也連連地搖着頭,兩個女孩子,好像在爭着比誰更失敗。

薇薇恩,這個爭強好勝到了不擇手段的北京小姐,此刻變得無比軟弱,她無助地望着比自己小很多的水小宛,苦惱地傾訴:“我本來以為,無論什麼時候回頭,張之也總是會在的。他以前也離開過我,過別的女朋友,可是隻要我一招手,他就又會回到我身邊。都説女人最不容易忘記初戀情人,其實男人才更加在乎。因為他在乎他自己的過去,在乎他真心愛過的女人,不願意看到她失意。男人是有保護的,在之也的心中,我永遠都是他的鄰家小妹妹,是他生命中第一個女人。可是這一次,他離開了我,不肯再回來,不肯再等…”

“他不是已經回到你身邊了嗎?”小宛越發不明白“你們不是已經合好了?”

“可他並不是心甘情願回到我身邊的。”薇薇恩眯起眼睛,在香煙的掩映中,她的眼底似乎多了幾分滄桑“那天我跟父親一起來找他,找他還有他的父母一起去看戲,我説想重新跟他在一起,可是他竟拒絕我。那是他第一次拒絕我!他説他已經有了女朋友,想認認真真地談一次戀愛,他説不想對不起你。我簡直要笑死了,這竟然是張之也説的話!他竟然有膽這樣對我!所以我想,不論用什麼方法,一定要他回頭——我做到了,可是,他已經不再是張之也,他成了廢人。”

“…”小宛不懂。

薇薇恩忽然笑了:“你不明白是不是?你還是個‮女處‬對不對?”笑聲越來越響,近於失態“十九歲的‮女處‬,北京已經不多見了。張之也那麼衝動的人,居然可以一直在你面前裝君子,也真不容易。就衝這個,我就知道,他一生中最愛的女人,不是我。”小宛低下頭,想起海藍酒店之夜,她赤地站在張之也面前,而他揚長而去。

現在,她真的有點懂得阿陶的話了,張之也的拒絕,未嘗不是一種成全。他的心中,一定有與她同樣強烈的痛與自責。

“之也他,現在過得好嗎?”

“不好,非常不好。”薇薇恩繼續不顧一切地狂笑着,笑出眼淚“他成了一個廢人,就是把最美的女人扒光了擺到他面前,他也無能為力了。剛和你分手的那些子,他天天和我做愛,瘋狂地做,可是後來就忽然不行了,怎麼都不行,我用盡辦法,求他,逗他,為他什麼都肯做,可是他再也做不成男人,他甚至去酒吧找女,也不行,他做了一回君子,現在只能永遠做君子了,哈哈哈,君子,哈哈哈哈…”忽然,她的狂笑戛然而止,就好像被誰掐住了脖子一樣,用手捂着嘴,驚恐地望向門口。

小宛回頭,看到雨中站着黑衣黑傘的趙嬤嬤,花白的髮辮,灰白的臉,像只鬼。

趙嬤嬤走進來,表情陰冷,聲音僵硬:“他死了。”薇薇恩連連後退,遲疑地問:“你是人是鬼?”

“我現在是人,很快就是鬼了。”趙嬤嬤答,忽然揚聲大笑起來,笑得比薇薇恩剛才的歇斯底里更加張揚嘶啞,花白的辮髮隨之硬梆梆地一跳。滑稽而古怪。

薇薇恩尖叫一聲,再也忍不住,奪門而逃。

小宛望着趙嬤嬤:“誰?您説誰死了?”

“村長,村長死了。我知道是你做的。”

“村長?什麼村長?會計嬤嬤,你在説什麼?”

“你找到誰,誰就會死去,是你,是你做的。他死的樣子,和張朝天,和胡瞎子,一模一樣,我知道是你,知道是你…”趙嬤嬤步步近,陰惻惻地問:“説吧,什麼時候輪到我?我不怕。”

“會計嬤嬤,你在説什麼呀?”小宛莫明其妙“我可不認識什麼村長,也沒去找過他。”

“那個記者去過。”趙嬤嬤忽然尖叫起來“他去調查我的底細。”

“之也?”

“就是他。他去找過那個村長,剛走,村長就死了。你找誰,誰就會死,我知道的。告訴你,我不怕死,我不在乎了,你替我報了仇,我就是死了,也瞑目。”

“報仇?什麼仇?”小宛小心翼翼地問“那個村長,是你的朋友?你懷疑他的死同之也有關?你要替他報仇?”

“我替他報仇?”趙嬤嬤忽然又一次大笑起來,笑聲淒厲嘶啞,比哭還難聽,笑着笑着,就真變成了哭。

“我替他報仇?我恨不得吃他的挫他的骨,我睡着醒着都想着要找他報仇,可是沒本事。現在他死了,死得和胡瘸子一模一樣,我知道他是若梅英死的,我高興,我高興,我現在心滿意足了…”趙嬤嬤的聲音已經笑得啞了,發出磨刀般的聲音“水小宛,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若梅英是怎麼死的嗎?讓我告訴你,我告訴你!”

“你知道?”小宛大驚“你上次不是説不知道嗎?”

“我説不知道,是因為我怕,我怕我説出來,就沒命了。太慘了,太慘了。那天太廟大燒衣,接着鬧武鬥,分成兩派,互相開火,亂成一團,若梅英被胡伯那一夥搶了去,關起來,關在一個小樓裏,樓很高,派人把守着,有武器,不許人上去,再後來,就出事兒了,她死得很慘,很慘。我眼睜睜看着她從樓上跳下來的,看着她摔成粉碎的,那樣子太慘了,我怕極了,怕得發噩夢,所以才要離開北京,可是沒想到…”

“那現在為什麼又要告訴我了呢?”

“因為我的仇已經報了,我不再在乎死,我只求你告訴我,什麼時候輪到我,什麼時候…”

“不會的。”小宛悲哀地看着趙嬤嬤“梅英不會害你,她絕對不會害你。”

“她會,她當然會。我鬥過她,打過她,她看着我,我掄起鞭子,打在她身上,她的臉,那麼美,她看着我…”

“趙嬤嬤,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梅英她,她不會害你的,因為…”小宛猶豫了再猶豫,然而最終,她決定還是讓一切水落石出。

“因為,她是你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