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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1章自己一夢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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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二爺辦事興頭上,從來不知低調避諱,楊慎聽得一清二楚,頓時面如寒霜,臉陰沉得嚇人。櫻微微翹起,雪裏梅面上浮起幾分譏誚快意,便這樣敞着簾子,鼓起餘勇,兩瓣粉拼命地夾,口中更是聲不斷。

“爺…奴…奴家又要…出來…好快活…服侍老爺…奴真美死了…”兩車就此錯過,楊慎視線中僅剩下粉白肩頭在高低起伏,漸行漸渺。

“你還亂看個什麼!”王香韻打下車簾,將丈夫緊拉了回來,着酥怒道:“也不知是哪家行院的狐媚子,勾了舉子在街頭就做出醜事來,真是寡廉鮮恥!”楊慎悶頭沒做聲,王香韻罵完雪裏梅仍不解氣,猶自道:“也不知哪個斯文敗類,在貢院門前也按捺不住,行止荒,真該將他揪了出來,請爹爹奏聞朝廷,革了他的功名出身…”

“那男人不是應考舉子。”楊慎忽然道了一聲。

“不是舉子?”王香韻錯愕“難不成是簾外執事?!”負責出題、閲卷、取士的簾內考官進了貢院便被止外出,比之考生還要多關幾,還能有機會在貢院外晃盪的,也只有負責具體執事的一二簾外官,是以儘管覺得不可能,王香韻還有此問。

楊慎説了那一句話後便不再吭聲,暗暗握緊雙拳:沒想到,原來自己還是在乎…***貢院門前,數千各地舉子蝟集一處,人頭攢動,熙熙攘攘,比之城隍廟市也不遑多讓。有相舉子見面,呼朋喚友,打躬作揖,好不熱鬧。

“二位仁兄,你們來得早啊。”焦黃中見到正自寒暄的韓守愚與劉鶴年,遠遠打聲招呼。

“焦兄姍姍來遲,尚自氣定神閒,想必此科定是志在必得咯?”韓守愚笑着打趣。焦黃中昂首,自得一笑“非是誇口,年來愚兄苦讀不輟,今科應試好有一比…”

“比作何來?”韓守愚好奇問道。

“三個指頭捏田螺…十拿九穩。”焦黃中隨即朗聲大笑。焦黃中得意忘形,韓守愚即便心中不喜,還是隨口附和了幾聲,轉首見劉鶴年心不在焉地在人羣中東張西覷,納悶道:“維新兄,你在尋哪個?”

“哦?”劉鶴年一時沒反應過來,韓守愚又問了一遍,他才回道:“馬上便要搜檢入場了,怎地還未見楊用修?”

“楊新都聖眷正隆,用修便是遲個一時半刻,諒那監門官也不敢阻攔相府公子,維新何必杞人憂天!”楊廷和入閣風頭正盛,大事上不敢拂逆劉瑾,小情上可沒少給焦芳添堵,老焦沒少當着兒子面發牢騷,連帶着焦黃中也對楊家人心存芥蒂,説起話來陰陽怪氣。

劉鶴年尷尬一笑,未敢搭話,既不願開罪焦黃中,又不願違心編排好友不是,那院楊慎拂袖而去,自此對他避而不見,畢竟多年至,這份情還割捨不下,他一直想尋個機會冰釋前嫌。

韓守愚只當劉鶴年是擔心楊慎誤了考期,他二人既是同鄉,兩家又是世,情分自然非比尋常。

當下寬解道:“維新莫要替用修心,便是他想躲懶,新夫人豈能容得他賴牀,不消楊相家法,那板子恐早落到用修股上咯…”聽了韓守愚打趣,焦黃中哈哈大笑,連劉鶴年也忍俊不,笑道:“希哲嘴下留德,楊府新婦出身世家,賢良淑德,怎在你嘴裏便成了河東獅了!”

“賢不賢的,用修整寶貝似的藏着着,哪個曉得!”韓守愚繼續説笑。

突然用肩搡了搡同伴,向前一指“方説曹,曹就到,這不是來了麼?”劉鶴年順着韓守愚所指方向眺望,果然見楊慎從街角的一輛馬車上跳下,車簾半挑,又回身叮嚀了幾句,依稀可見車中坐着的是一妙齡女子。

楊慎別了子,正順着人向貢院前行,忽聽得有人招呼,側目見是昔三位故人,便移步走了過來。

“用修起得好早,怕是早已勝券在握咯?”焦黃中依舊怪聲怪氣。

“是又怎樣,與你何干?”楊慎冷冷道。

不想楊慎如此無禮,焦黃中驀地一愣,轉瞬大怒,韓守愚急忙解圍“哈哈,用修,適才車中的是嫂夫人吧?果然夫繾綣,難捨難離,可教我等羨煞…”

“臨河而羨魚,不如歸家織網。”

“啊?”韓守愚一時沒反應過來。楊慎轉頭淡漠地看着韓守愚“韓兄回家自去討一個婆娘罷了,儘管如膠似漆,難捨難分,何須去羨旁人!”我他娘招你惹你啦!韓守愚然變

“希哲息怒,”劉鶴年手掌,斟酌再三才懇切道:“用修,按説我本不該説話…”

“你本就不該説話。”楊慎突如其來的一句話險些讓劉鶴年咬了舌頭“用修,你…”

“前番楊某説得還不夠明白麼,足下已擇丁南山,何須再折節下我楊用修,”楊慎冷笑連連,目光從三人面上掠過“諸君父輩皆仰錦衣帥之力,高官厚祿,人各有志,慎不敢強求,《易》所謂”方以類聚,物以羣分“,盼諸君善自珍重,告辭!”言罷楊慎甩袖而去,焦黃中指着楊慎背影,氣得直哆嗦“豈有此理!”

“還真是官升脾氣大啊,還未出仕呢,這相府公子頤指氣使的派頭就擺出來了,九馬加一馬…什(shi)麼(ma)東西!”韓守愚冷哼一聲,扭頭瞧見焦黃中面有異,慌忙解釋道:“那個焦兄,沒説你啊…”劉鶴年望着楊慎遠去背影,喟然長嘆。***街邊的一輛馬車內,劉珊也在幫着弟弟整理行裝。

“夜裏風寒,記得看着火盆,別教炭火熄了,也得小心,莫要遭了回祿…”劉仁對姐姐絮絮叨叨很是不耐“囉嗦個甚,號舍外有兵丁看守,還有考官巡綽,能出什麼事!”

“那些人只管防你作弊,納卷之後誰還在外間守着挨凍,若真能指望上他們,天順七年貢院失火,何至一下便燒死九十多名舉子,朝陽門外的”英才墓“。而今可還立着呢…”

“呸呸呸,你就不能説些吉祥話,我可馬上進場了!”姐姐説得煞有介事,劉仁心裏還真有點打鼓。

“是姐姐不是,小弟此番定能馬到功成,旗開得勝。”劉珊展顏笑道。

姐姐一副討好神情,劉仁沒半分領受,將頭扭向一邊,忽聽得外間梆鑼聲響,挑簾只見舉子人洶洶前湧,四更天到,該是貢院開門放人了“時候到了,我走了。”劉仁麻利兒地跳下車。

“且等等,將這籃吃食帶上。”劉珊追着遞出一個竹籃。劉仁擰眉喝道:“早説過了,科場內有專門供給官,由禮部膳清吏司和順天府的官兒們負責飲食廩饌,帶這些零碎勞什子作甚!”

“畢竟不是自家人,那些廚役只是虛應故事,飲食茶湯的豈能合你口味,這裏面有餞果脯,若是嘴裏沒滋味便嚼上幾片,這酒夜裏也可以驅驅寒氣…”

“好啦好啦,婆婆媽媽的,我拿着就是,鄉試時沒這些虛頭,我不也好端端過來了…”劉仁接過籃子,嘟嘟囔囔抱怨道。

“大比時你回鄉應試,姐姐不在身邊照應,已覺有愧,此刻身在京師,爹爹不方便出面,我這做姐姐的若不再為為你思慮周到,如何對得起死去母親…”劉珊默默拭淚。

“又來這套,娘都走了多少年了,老拿她老人家説事,依你的拿着便是。”劉仁拎着應考的書包及竹籃,直向貢院大門行去。

“小弟…”劉珊猛地追上幾步。

“還有什麼事?”劉仁不耐煩地回頭。

“無事,你…保重。”劉珊戀戀不捨地看着弟弟。劉仁面上怒氣一閃,才要呵斥,但見到劉珊雙眸中盈盈閃亮,飽含殷殷之意,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劉仁忽然道:“姐…”

“誒,何事?”劉珊柔聲道。

“這些年來你一直敦促我讀書習文,甚至將…小弟此番若是不第,你可會失望難過?”劉仁終是沒有提及那個丫鬟的名字。

“不會。”劉珊斷然搖頭“姐姐促你讀書,是為讓你明理。望你求取功名,是想着你能更好地安身立命。

其實狀元也好,舉人也罷,哪怕只是個販夫走卒,你總是姐姐的好弟弟。”劉仁微怔,隨即開懷一笑,笑得甚是輕鬆愜意,似乎心頭拋下了千斤重擔“那好,我此番便掙個功名回來。”

“小弟有此志氣,爹爹定會高興。”

“姐,你也早些回去吧,夜裏重,彆着了涼。”劉仁話罷,轉身向貢院正門行去。

劉珊愣愣望着弟弟背影,忽得捂住嘴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珠淚止不住地奪眶而出,多少年了,小弟他終於關心我這個姐姐了…

“劉小姐?好巧啊!”背後響起突兀男聲,劉珊急忙收拾心情,抹掉淚水,扭轉嬌軀,訝然道:“是你?”丁壽裹着一件玄呢大氅,笑容依舊玩世不恭“難為劉小姐還記得丁某。”

“我倒真想忘了。”劉珊切齒道。想起那所受凌辱,心中羞憤集。丁壽聳聳肩“當大家各取所需,劉小姐也沒失去什麼,反倒是丁某人少了許多子孫…”

“不要再説了!”這混賬説得這般直白,劉珊羞惱打斷。丁壽也不糾結,看着湧動人“送令弟應考?”

“有何不可?莫非錦衣衞連此等事也要手了?”劉珊夾槍帶,丁壽不以為意“人之常情,丁某同身受。”

“哦?”劉珊很是不信“據珊耳聞,丁大人是宣府納的監生,連鄉試也未應考,便蒙聖上恩典賜了功名,難道傳言有誤?”

“千真萬確。”丁壽沒有惱羞成怒,他所謂同身受,是憶起了前世高考,莘莘學子們背後,同樣是萬千翹首期盼的焦慮父母,其中…也有他的,自己一夢百年,家中雙親接到噩耗,又是怎樣傷心難過呢!

劉珊見丁壽忽然神情落落,與那趁勢威簡直判若兩人,若非早將這廝相貌刻骨銘心,真要懷疑眼前人是另一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