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胎藏曼荼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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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眼前的景象突然一闊,自己立身之處似乎突然換了一個地方。一道刺目的陽光從前方直照而下,讓她幾乎睜不開眼。
帷幕後邊竟然是一處極其巍峨的神殿。整個神殿都建在山顛之上,透過數十道巨大的石柱,可以看到雪山連綿的峯頂,還有碧藍得如大海一樣的天穹。
山風吹起她身上纏繞的錦幔,宛如在天邊盛開了一朵妖豔的彩蓮。
“你…”相思緊緊握着手中的錦幔,言又止。
帝迦背對着她,沒有回頭,默默仰視着他面前那座極高的神像。他身後散開的藍髮和衣衫在風中獵獵作響。似乎亙古以來,他就是站在此處的,而剛才大殿之中的,只是他無盡化身中的一個。
相思的目光漸漸凝止在那座神像上,再也無法移開。
神像背山而建,足有十數丈高,巍峨的身形直入天幕深處,輝煌的暈就襯在神像法相之後,看上去真有頂天立地之,常人哪怕只是仰視神像的面容,都會被刺目的陽光耀傷雙眼。
神像造型極為張烈揚厲,幾乎及地的長髮披散而下,其中一束纏繞毒蛇、骷髏,垂於前,其餘飛揚於天際。神像四臂張開,正舞於火焰與光環之中,三眼俱張,分別注視過去、未來、現在,天地一切,無所不照,而他腳下踩踏的鬼神正是時光的化身,寓言他的舞蹈能踏盡一切時間與輪迴。
——這就是孤獨、殘忍、莊嚴、公正的神主,是毀滅、力、戰爭、苦行、野獸、舞蹈六種力量的擁有者,濕婆。
濕婆擁有宇宙之舞,天地間各種力量都在他狂舞的姿態中誕生——即宇宙進化、持守及終極的消解。他是人間剛柔兩種舞蹈的創造者,他的舞蹈是一切智慧與終極之美的象徵。傳説毗濕奴的夥伴龍王舍沙甚至為了觀看濕婆之舞而捨棄了對毗濕奴的忠誠。
這種舞蹈被稱作坦達羅舞,本來應該是人間一切舞蹈、一切藝術的典範,是宇宙間永恆運動的象徵。然而濕婆絕少舞蹈。因為當他舞蹈之時,世界就在他的狂舞中毀滅。
作為舞神的濕婆,四臂中分持火焰、鼙鼓、三叉戟、長弓。鼓,像徵了聲音,而聲音象徵了創造,《往世書》的神話記載,開闢混沌的第一件創造物就是聲音。那一圈燃燒的火焰光環則象徵着無始無終,循環不已的宇宙。三叉戟則象徵伏魔,最上一臂所持巨弓,則凝聚了濕婆無所不催的毀滅之力。那柄摧毀三連城的巨弓,化為無邊光彩,從神手中散出,覆滿三界。羣魔萬獸、芸芸眾生就匍匐在神的腳下,作永恆的膜拜。…兩人就這樣在濕婆神像前默默對持着,似乎過了千萬年的時間。帝迦嘆息了一聲,道:“你可以走了。”相思似乎猛然回過神來,喃喃道:“我?”帝迦依舊注視着神像,緩緩道:“帕凡提可以為濕婆等候一萬年的歲月,重生轉世,都是一樣。你卻已經選擇了別人,而且那麼執着。所以——”他頓了頓,終於搖頭道:“你不是她。”相思沉默了片刻,道:“你真的會放我走?”帝迦淡淡道:“你既然不是她,我留你有什麼意義。”他頓了頓,良久才嘆息道:“濕婆大神無所不能,上一次迴歸本位前,在世間留下了六種偉大的力量,分別是毀滅、戰爭、力、獸主、苦行、舞蹈。我作為他在人世間的化身,已經完全覺悟了其後五種。然而我卻始終無法自如運用一件東西——”他突然轉過身,注視着相思道:“就是這最終藴藉着毀滅之力的濕婆之弓。”相思這才看清,他手上正持着一張巨大的彎弓。
彎弓在碧藍的天幕下徐徐張開一抹濃黑的澤,然而這抹黑,卻華麗得耀眼,宛如從天孫手中裁下的一段星河。無盡的華彩就在弓弦上盈盈動,讓人不敢諦視。
當年阿修羅王橫掃三界之時,諸神恐懼,大地之神化為戰車,月之神為車輪,山神為戰旗,蛇神為箭矢,鳳凰為箭羽,大梵天親為馭者,到雪山之顛懇請濕婆出戰。而濕婆正是用這張弓,一箭穿了號稱永恆的三連之城。
相思眼中的神光長久停佇在這柄彎弓上。
弓弦已張如滿月。
弦上是一枚羽箭,萬道金光如太陽一樣從箭尾耀目而出,宛如來自鳳凰最美麗的尾翎。在藍天下宛如聖火跳躍,奕奕生輝。
而金的箭尖,已直對準了她的膛。
相思閉上眼睛,輕輕道:“你要殺了我?”帝迦搖頭,緩緩道:“不。濕婆之弓摧毀你的體,也將拯救你的靈魂。”他默默注視着她,不再説話,冰冷而妖紅的眸子中漸漸透出一種悲憫來。
相思抬頭看着他,他的身影與身後的神像若即若離,他的神情也突然如神一樣高高在上,似乎久已看淡了人間的生老病死、喜怒哀樂,卻又偶爾引動了憐憫之心。
他不是要你死亡,而只是,慷慨的,賜給他選定者永生的權力。
濕婆之弓華光轉,宛如彩虹。任何人看到這樣美麗的光華,都會忍不住匍匐膜拜,甘心在它懷中作永恆的安眠。
死亡,是他給她的恩賜。這在多少人眼中,都是永世追求夢想,是三生難得的榮耀。
相思深深了口氣,突然道:“覺悟成神真的那麼重要?”帝迦注視着她,似乎在面對一個極其愚蠢的問題,終於淡淡道:“你不會明白的。”相思道:“為什麼不肯做一個人呢?”帝迦沒有回答。
相思突然上前一步,雙手握在箭尖上。
帝迦一皺眉,正要撤箭,卻又猶豫了。
這時,空氣中響起一陣灼燒的聲音,相思雙手止不住顫抖,臉頓時變得蒼白,但她沒有放手,反而將箭尖握向前,輕輕道:“你如果真的以為這樣能救我,就放箭吧。”帝迦注視着她,突然一揚手,絃音一聲空響,羽箭已經收回他的手中。
相思雙手仍然放在前,保持着剛才的姿勢,滴滴鮮血順着她潔白的手腕墜落。
帝迦轉過身去,不去看她,淡淡道:“樂勝倫宮東面的所有陣我都已經撤去,你沿着左邊這條小路,就能一直走到山下。西面有人闖入,我必須用心禦敵,不能送你了。”相思怔了怔,明白他真的是要放自己走,臉上掠過一片喜,突然又有些擔心的道:“敵人很強麼,你的傷…”帝迦打斷她:“走!”相思又看了他一眼,終於道:“保重。”轉身向神像左邊的小路跑去。
此刻,天邊突然傳來一聲悠揚的梵唱。那聲音若有若無,極其高遠,宛如諸天花雨,突然墜落,天香滿路,人肝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