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南湖敍煙雨木劍杳驚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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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對某些人來説,是充滿了甜。可是,回憶對戈平來説,卻是充滿了苦難的哀傷。
正如戈平自己一開始就説,那是血淚斑斑的歷程。
戈平望着自己的愛女,再看看幫助愛女踏遍江湖的好友,覺得上天還是公平的,能讓他在一十八年之後,還能見到長大成人的愛女,一切辛苦和折磨,對他個人來説,已經有了償付,何況未來的成就,説不定能為多難的家國,能作更大的貢獻,因而青史留名,也就不枉此生了。
他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緒,開始説道:“江湖上都知道我保了一趟暗鏢紅貨到北地,其實內情並非傳説中那樣。到現在要我保鏢的人,他的真實姓名是什麼我毫無所知。”朱火黃靜靜地坐在那裏,沒有説一句話。
倒是戈易靈忍不住問道:“爹!那多奇怪呀!”戈平繼續説道:“奇怪的不只是如此。待我暗保紅貨,到了地頭,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大爺,本沒有點收,先擺開一桌上等的酒筵,並且有數位姿不惡的美女陪酒。照那位老大爺道貌岸然的樣子,這種酒筵太不調和了。老實説,對於像我這樣練武保鏢為生的人來説,這種酒筵,使我如坐針氈。當時我就向老大爺説,請他點收清楚,我要回南。”馬原此時説道:“戈爺!照我看來,宴無好宴,會無好會,他是必有所為,你這樣走,恐怕不會讓你走的。”戈平點點頭説道:“不錯。這位老大爺連説不忙,珠玉已經到了地頭,他信得過威遠鏢局,信得過戈總鏢頭,此時不談珠寶。得飲酒時且飲酒,一則聊表謝忱,再則人生難得幾回醉,他要我不必太拘謹。如果我認為這些穿紅着綠的姑娘在這裏不便,他可以換人相陪。”馬原叫道:“早就準備好了換人相陪?這是什麼意思?是成心要把你戈爺灌醉麼?”朱火黃此時忽然抬起頭來説道:“馬原快人快浯,這‘成心’二字,説得入木二分。”戈平點點頭説道:“這位老大爺果然揮退那幾位美女,請來兩位斯文的先生,這時候我發覺有一點奇怪之處,這位老大爺和這兩先生都是一身明朝穿着,沒有雉發,完全是上國衣冠。”朱火黃仰天長吁,説了一句:“好一個上國衣冠。”戈易靈姑娘卻於此時翹着嘴説道:“爹!你方才還説時不我予,要長話短説,盡説這些瑣碎的事做什麼?”朱火黃笑笑説道:“小靈子,你爹説的不是閒事,是關係重大的正事。”戈平沒有注意戈易靈瞪着驚訝的大眼睛,繼續説道:“老大爺和這兩位斯文先生不但博學多才,而且,對於江湖上的掌故,都能夠歷歷如繪地道來,調和了當場的情緒。而且他們三位都能豪飲,如此推杯換盞,不覺我就有了八分酒意。”戈易靈姑娘自從見到了自己的親生父親,人變得活潑多了,而且童稚之氣盎然。她義問道:“爹!聽説你有千杯不醉之量,而且還單獨地和別人較量過,怎麼那麼快就有八分醉意呢?”戈平笑笑説道:“傻丫頭,傳説的事,有多少可靠的啊?
如果成心比酒,那就沒有酒的味道了,何況談得投機的時候,一杯接着一杯,人情味濃,那就很容易有酒意。”戈易靈嗯了一下,説道:“爹!後來你醉了沒有呢?”戈平説道:“沒有。因為就在這個時候,老大爺説了一段話,使我的酒化作一身冷汗,可以説是酒意全消了。”戈易靈問道:“那一定是使爹十分意外,也十分憤怒的話,才會如此的,是嗎?爹!”戈平點點頭説道:“正是大家談興正濃,酒興遄飛的時刻,老大爺忽然對我説:戈總鏢頭,你想獲得一套不世的大富大貴嗎?如果你有興趣,我可以奉送你一套享用無窮的大富大貴!”戈易靈又忍不住嘴説道:“這真是奇談,怎麼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來了呢?”馬原説道:“恐怕不是冒出來的,而是事先早就計劃好了的。”朱火黃點點頭,傳來讚許的眼光。
戈平説道:“我也覺得奇怪,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話出來呢?我靜靜地等待下文,沒有表示意見。那位老大爺見我沒有説話,就接着告訴我:他的東家是前朝遺老,運來的珠寶,是準備在江湖上廣結善緣,等到一旦時機成,復明大業就可以起事。”戈易靈問道:“爹!他告訴你這些事做什麼?”戈平説道:“他要我前往官府告密,便可以獲得大富大貴。”戈易靈急着問道:“爹!你是怎麼回答他們的?”戈平説道:“我告訴他,這種事我不能。按説,我應該將這三個賣主求榮,背信寡義的人,殺死在現場。但是,對三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我下不了手。我只是告訴他,一個人不要把富貴二字看得太重,那將是身敗名裂的由。今天我不殺他,如果他們仍然利慾薰心,會有別人來取他們的命。我告訴他,我是一個保鏢為生的江湖客,不懂得什麼秋大義,但是,至少我還懂得什麼事當為不當為。我最後問了他們一句話:讀聖賢書,所學何事?我就掉頭走了。”戈易靈眼神裏着無比的尊敬,輕輕地説道:“爹!你真了不起!你的一席話,要讓很多人愧煞!”朱火黃反覆詠哦着“讀聖賢書,所學何事”這兩句話,點頭讚道:“戈平兄!這兩句話,真是神來之句,用得恰到好處。”馬原説道:“戈爺!你這樣走,分明是犯了忌,他們會就這樣讓你一走了事嗎?”戈平説道:“馬原兄説得對極了,當我掉頭而走的時候,那兩位斯文先生在後面告訴我説:戈總鏢頭!你走不了的。”戈易靈問道:“怎麼?他們要動手?他們是會家子?他們原來是裝豬吃虎?”戈平搖頭説道:“沒有。他們本沒有任何武功,但是,他們告訴我,方才飲的酒裏面,滲着有慢毒藥,如果我不接受他們的意見,不出一個時辰,就會斷腸而死。而且不能行功,一旦行功運氣,毒發得更快,立即七孔冒血而死。他們勸我:聽他們的話,立即可以有一套大富大貴,唾手可得。不聽他們的話,就要毒發身亡,他們要我慎重選擇。”戈易靈罵道:“可惡!無恥之尤。”但是她立即又小心翼翼地問道:“爹!你接受了他們的利誘和威脅嗎?”馬原説道:“戈爺是頂天立地的奇男子,一定當場拔劍,將他們殺死,然後找到了解藥。”戈平説道:“老實説生命的威脅,是很嚇人的。但是,如果為了保全生命,而玷辱了自己的人格,那時候生命就不是最重要的了。我沒有讀過多少書,但是,我曾經聽説過,孟子説過一句話,意思是説生命在必要時,可以不兼顧的。”戈易靈接着説道:“爹!孟子説:生命是我所重視的,義也是我所重視的,當這兩者不可同時兼顧的時候,只有捨生命而取義。”戈平點頭讚道:“孩子!海慧寺老方丈的教誨是成功的。”講到海慧寺,戈易靈一陣心痛,眼淚幾乎下。
馬原打岔問道:“戈爺!你是怎樣處置當時的情況呢?”戈平説道:“我的心情在一陣動之後,趨於平靜。我告訴他們,他們太小看了一個真正的江湖客,也真正低看了人的尊貴。大概命中註定我要送命在小人之手,我昂然掉頭朝着大廳之外走出去。”戈易靈緊張地問道:“爹!他們是不是埋伏了殺手,在門外等你?”戈平説道:“沒有埋伏殺手,可是我在大廳門口,頂面遇見一位老者,當門而立,伸着雙手…”戈易靈搶着問道:“他要怎樣?要擒拿你嗎?”戈平説道:“這老人着眼淚向我説道:富貴不能、威武不能屈,金錢美不能動心,酒不能亂其,是真正的英雄豪傑,是他真正要找的人,他終於找到了。”戈易靈問道:“這是什麼意思?”戈平説道:“大廳裏的三個人,也趕上前來,向我屈膝為禮,請我原諒他們方才的一連串試煉與考驗。”馬原不解地問道:“無緣無故試驗什麼?又考驗什麼?戈爺與他們並不相識,這樣千山萬水,將你戈爺到此地,來這樣考驗,為的是什麼?這豈不是太不合情理嗎?”朱火黃這時候説道:“馬原!關鍵就在這裏了。”戈平點點頭説道:“我當時倒是有了氣憤之意,無緣無故,試驗我的人格,所為何來?
後來那位老者請我再度入席,把酒敬我三杯之後,沉痛地説出了他的用心。朱大哥!
我可以全部説明白嗎?”朱火黃神情黯淡地説道:“説吧!要不然,我們的情節怎麼銜接下去呢?創痛的傷痕總是要康復的,怕碰也不行啊!”戈平長吁了一口氣説道:“是的!其實這是我多餘的一問,如果我不説出這後半段的經過,以前説的又有什麼意義呢!”包括朱火黃在內,大家都緘默了,靜靜地等待着戈平説出這一段奇特的經過。
戈平説道:“老者再度邀我回到大廳,肅客入座。我請教他的尊姓大名。老者搖搖頭回答我:一個國破家亡的人,還有什麼面顏説自己的姓氏呢?説出來無非是有辱祖先罷了。”
“接着他告訴我,那酒裏面沒有絲毫毒藥,他稱讚我,美、金錢、名位動搖不了一個人的心,已經是了不起。至於無視於自己生死的人,就更了不起。”朱人黃嘆道:“其實還有更了不起的,連自己十八年不見的獨生女兒的命,都可以犧牲,只為了一諾,戈平兄!你是至誠君子啊!”戈平搖搖頭説道:“朱大哥!只要是一個有良心血的人,都能做到這一點的。”他頓了一下,接着説道:“老者的話很沉痛,我被他的沉痛心情染了,沒有再追問他的姓名。他告訴我:他是大明朝的一名臣民,他在福王事敗之前,逃離了。他的逃離不是貪生怕死,而是領有旨意,福王殿下要他隱姓埋名,致力於一件事,這件事就是把驅逐韃虜,光我華夏的種子,散在民間,散播在江湖上。因為江湖上每多忠義之十,只要他們能記住這八個字,華夏重光,終必成功有。”戈易靈忍不住問道:“就憑着他這樣一位與江湖上毫無淵源的老人嗎?”戈平説道:“傻丫頭!衞填海,愚公移山,憑的就是一股契而不捨的耐力。一個人只要真誠立下一個志願,沒有不能成功的事。”戈易靈悄悄地應了一聲“是”承認自己錯了。
戈平又接着説道:“其實,真正要做的不是他,福王殿下給他一柄摺扇和一枚玉墜。”
“啊!就是爹你所保有的那柄摺扇!也是江湖上大家都在追尋的那柄摺扇。”戈平點點頭,他解開衣襟,一直翻到裏面,從貼的前,取出一個黃絹縫製的布袋,兩頭各用黃的絲綬緊緊地纏住。他小心翼翼地慢慢地解開絲綬,從裏面取出一柄長約五寸的摺扇,扇子下面繫着一枚玉墜子,一眼看上去,就可以認定是和朱火黃所保有的那枚玉墜,型式一模一樣。
戈平恭恭敬敬地將摺扇捧在手裏,給了朱火黃,然後率領着戈易靈、馬原、冷月三人,行大禮參拜了,朱火黃再將摺扇還給戈平,含着眼淚,也行禮參拜。
然後,戈平將摺扇慢慢地展開,扇面上畫的是淡墨山水,題了一首詩。詩是一首古詩:“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渡陰山。”題詩的人沒有落款,朱火黃淚水如斷串的珍珠,灑落而下,輕輕地説道:“是父王的親筆。”戈平默然地收攏起摺扇,良久,才擦乾淚水,緩緩地説道:“老者説:福王殿下告訴他,叫他設法隱藏自己,然後讓兩位世子去找他。”戈易靈又忍不住問道:“爹!你還沒有説摺扇有什麼作用?”戈平説道:“這柄摺扇是一幅藏寶圖,藏的是兩種寶藏。一是一筆巨大的珠寶,數目價值連城。另一個是一本秘芨,裏面記述的是一套拳術,沒有什麼奧秘,但是,人人可學,人人可以強身,可以禦敵。”戈易靈説道:“原來人言不差。”戈平説道:“珠寶的用途,是用來團結武林,在江湖上結幫成派,暗藏復明的力量。秘芨拳經是給每一個參加幫派的人,強身禦敵。”馬原在一旁説道:“那老頭怎麼費這麼大的周折,找上戈爺?”戈平説道:“老者領着旨意離開不久,福王殿下就發生了事變…”朱火黃淚水淚淚而,戈平黯然良久才説道:“兩位世子下落不明,老者暗暗尋訪,得不到一點消息,他自知自己在這方面不行,於是決心找一個代他來做這件事情的人。”戈易靈接着問道:“於是他選上了爹。”戈平説道:“那時節爹在江湖上有名望,而且為人聲譽不壞,於是他選上了我。假借保鏢的名義,將我引到此地,並且一再的試煉考驗…”戈易靈説道:“經過訪察查問,難道還信不過爹的為人嗎?”戈平正説道:“孩子!這是何等的大事,萬一所託非人,後果何堪想象?”戈易靈説道:“爹!女兒以你老人家為榮,你真了不起!”朱火黃低低地説道:“小靈子!你爹了不起,卻付出了血淚的痛苦代價。”戈平哽咽住了。但是,他立即抬起頭來,朗聲説道:“玉墜三枚,合成一塊才可以解得開藏寶圖。兩位世子各藏一枚,唯有尋訪到兩位世子,才能有所作為。最重要的是有了珠寶和秘芨之後,還要有人出而領導,所以老者把這份大責重任,給了我。”戈平説到此處,臉沉重,幾度哽咽不能成聲。停了半晌,才接着説下去。
“這副擔子壓得我幾乎寢食難安。鏢局的事,我是不能再幹下去了。攜帶着你娘和你,遷回上蔡。明曰隱退,實則我要從此設法尋訪兩位世子。”冷月靜靜地在一旁,輕輕問道:“戈伯伯!你又為什麼將戈…”戈易靈搶着説道:“冷月!叫我易靈姊!”冷月温柔地馴服地望了戈易靈一眼,輕輕地説道:“易靈姊!我在問戈伯伯,為什麼要把你送到海慧寺去?讓你吃那麼大的苦?”戈平嘆道:“對靈丫頭我是永懷歉疚的,可是,我是不得已喲!”他垂着頭,表現出他內心的悲痛。終於他抬起頭來説道:“自我承諾那位老者的以死相托之後…”朱火黃渾身震顫,搶着説道:“戈平兄!你説什麼?什麼是以死相托?”戈平神情在哀傷中又出肅穆之情,黯然説道:“當我接受老者的託付之後,他鄭重地把摺扇給我,嚴肅地説着:這是一副千斤重擔,要我好好地挑起,不要負他之託。而且他説這是長時間的事,不急於一時,但是不可一時或忘。他説,要我盡心盡力,否則,死後在陰曹地府不好相見。説畢,他們四個人…”馬原疑問道:“四個人?”戈平説道:“連同先前的三個人,一齊朝我下拜。他説:拜的不是我,是拜的復明大業,我慌不迭地還禮。這時候,老者告訴我,這種事恐怕難以密不,為了堅定我對他們的託付忠誠,他們四個人幾乎是同時撞牆而死,頭破血,形狀極慘!”朱火黃大叫哭道:“老師!你死得太壯烈了!”戈平驚問道:“他…是朱大哥的老師?”朱火黃點頭泣道:“我早就猜想到是我的恩師,為了尊重他老人家的遺言,不説也罷!
戈平兄!你説下去吧!捨生取義,給孩子們是一次教育。”戈平回頭望望,連同馬原在內,三個人的眼睛都是紅紅的,神情莊嚴肅穆,表現出無比的哀思。
戈平説道:“做人一諾千金,何況是以死相托,又何況是所託如此大事。我當時就已經抱定,事成則已,不成我就以身相殉。可是,我的女兒不能這樣小小年紀死於非命,我也知道這件事終久會被人知道,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來找我。於是我為女兒找到一個可託之人…”冷月輕輕地説道:“戈伯伯!你這一託,我易靈姊受了十年的折磨!”戈平幾乎是呻着説道:“我是不得已啊!冷月!”戈易靈輕輕地走到戈平身邊,跪在地上,依靠着戈平的腿説道:“爹!你不必難過,女兒吃苦算不了什麼!”戈平用手撫摸着女兒的頭説道:“可是…唉!
…
”戈易靈搖着戈平的腿問道:“後來呢?爹!”戈平神情慘淡地説道:“送走你以後,我才知道不出所料,江湖上有多少人來打我的本意,包括了倭人在內。他們只知道有珠寶,有秘芨,並不知道有其他的秘密,我還不擔心。
後來連這一點也瞞個住了。”朱火黃問道:“是大內的人嗎?”戈平搖搖頭説道:“我不知道。有一天,家裏來了幾個人,直截了當地告訴我,要我將摺扇出來,他們説:憑這柄摺扇可以找到兩個重要的人。”朱火黃“啊”了一聲,神情顯得緊張起來。
戈平接着説道:“我沒有理會他們,而且我告訴他們,不必耍狠,我戈平吃鏢局的飯吃了那麼多年,刀頭上血,狠人狠事見過多了。”戈易靈緊張地問道:“他們耍狠了沒有呢?”戈平説道:“沒有。他們當中有人告訴我,不要糊塗,人生在世,不就是為了名利嗎?
只要我把摺扇拿出來,如果藏的是珠寶,悉數歸我,而且還可以再增加金銀給我。如果我想做官,馬上可以封我做上蔡的縣太爺。”馬原説道:“喝!口氣真不小。”朱火黃嘆氣説道:“馬原!他們是有那份權勢的,你不曉得大內護衞的權勢有多大,就是當朝顯貴,有時候也要怕他們幾分,尤其是漢人。”戈易靈説道:“爹!你是怎樣回答他們的呢?”戈平説道:“我很坦白地告訴他們,不要跟我談摺扇的事,我沒有什麼話可以跟他們説的。同時,我也告訴他們,一個人活在這個世上,除了名利之外,還有別的更重要的東西,那就是義…”戈易靈搶着説道:“跟那些人談義,爹!你是在對牛彈琴嘛!”朱火黃嘆氣説道:“小靈子!你説錯了。對牛彈琴,牛至多是不懂,它不會因為你對它彈琴,它就拿角抵你的。可是這些人不同,他們不懂,恐怕還要用角抵你,用蹄踢你。小靈子!為什麼有些出世的高人,有人嘆息地説,人不如畜牲,就是這個道理。”戈平點點頭説道:“他們見威脅利誘都無效,最後在臨走之前,留下了狠話。他們説,如果不把這柄摺扇拿出來,三天之內,他們要把我這個莊子翻一個身。”戈易靈開始下眼淚。
馬原開始嘆息。只有冷月輕輕地説道:“戈伯伯!你有什麼打算沒有?對這些人,要作最壞的打算,又要有最妥善的對策。戈伯伯!你不會沒有妥善的安排的。”戈平沉重地説道:“為這件事,我確實做了最壞的打算,我也作了很慎重的考慮。我考慮的不是我的生命安全,不是全家人的安全。就在我剛才説過,自從承諾了這件事,我把靈丫頭寄託在海慧寺之後,我就有以身相殉的決心。冷月!
戈伯伯沒有讀過多少聖賢書,但我也知道:人生自古誰無死?活一百歲,最後還是一個死字,因此,生死之事,我已經看得很開,唯一要注意的,是要死得其所,死得其時。”冷月眼裏着崇敬與虔誠,輕輕地説道:“戈伯伯!你自謙説沒有讀過多少聖賢書,可是我覺得你是第一等的讀書人,你真正做到了聖賢所教誨的事。冷月學到戈伯伯的一句話,終身受用。”朱火黃卻於此時接口説道:“戈平兄!你在那個時候,不能死啊!任務未完,死不是其時的。”戈平嘆了一口氣説道:“是啊!如果只是一個不怕死,那就簡單了。我的問題不是在不怕死,而是在如何人負那四位不知姓名的遺老的以死相托。因此,我又想到一句話説:自古艱難唯一死。以前我不懂,人要死不是很容易嗎?不對!
人要死在該死的時間和地點,那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冷月坐在戈易靈的身邊,輕輕地摟着她的肩,説道:“戈伯伯!你當時是怎麼應付的呢?”戈平説道:“我在深思之後,告訴自己,我不能死,我這一生只有一件事可做,就是保護這柄摺扇的安全無恙,而且要設法找到所要找的人。當我有了這個決心之後,我決定了當時的行動,我要離開家…”戈易靈着紅紅的眼睛,哀聲問道:“爹!娘有沒有隨着你一塊離開家?”戈易靈的話,問得有如巫峽猿啼,令人泣血。
戈平説道:“當時我沒有打算帶你娘一同出走。”戈易靈淒厲地叫道:“爹!你好狠心…”朱火黃正説道:“小靈子!讓你爹把話説完。”戈平黯然地説道:“是的!孩子!從道理上我送走自己的親生女兒,拋棄自己的子,確實是狠心!可是,我不能不狠心。我為什麼要離開家?我不是逃命,是保護摺扇不落人手。孩子!在決定離家之前,還有一件人肺腑的事情。”他仰起頭,眺着遠空,似乎在調整內心紛亂的情緒,停頓了半晌,才又接着説道:“我要離開家的事,有兩個人知道。”他轉向戈易靈説道:“一個是你母親,其實在我決定離開金陵威遠鏢局的時候,你母親就已經知道了。這就是你母親了不起的地方,她沒有話可説,用自己的行動,來支持我的決定。當我告訴她,我要離開的時候,她很冷靜地説,這次一別,極有可能就是永別,她要我珍重,要我不要忘記海慧寺還有我們一個苦命的女兒。”説到此地,戈平也不住下了眼淚,戈易靈早已經哭得如淚人一般。
冷月摟住戈易靈,貼在她耳邊,輕輕地説道:“易靈姊!
我真羨慕你,你有一位了不起的父親,又有一位了不起的母親,看我,連自己親生父母是誰,都不知道,該哭的是我啊!”戈易靈反抱着冷月,輕輕地拍着她的背,倒是做了無聲的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