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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假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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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把這樣的胡話傳給皇后,我的腦袋恐怕也就保不住了,”宮門衞官説着,把門縫又掩小了“皇后正在和皇上以及大臣武士們在大廳裏用餐。像你這樣的無業遊民還談得上見什麼皇后?”喬威尼一聽到皇后和皇上以及大臣武士們在一起用餐,心裏不又急又氣,嫉妒和失敗的心情,得他更要發瘋了。他鼓足全身的氣力,大聲喊起來:“皇上!我就是皇上!哪裏還有第二個皇上?”他這大聲喊叫,倒把這個宮門衞官嚇懵了。他轉身就往大廳裏跑,一見到皇上和皇后就上氣不接下氣地跪在他們面前,説外面有個瘋瘋顛顛的漢,自稱是這裏的皇上。在場的文武官員聽到這個報告,在驚奇之餘,都不好笑起來:他們的皇上不就在和他們一起用餐嗎?這一陣子國家的變化真大,皇上自從上次打獵回來,關心國家大事,各方面都有所改進,對人民施了許多德政。沒想到,居然有人因此無所顧忌,敢到皇宮來冒充皇帝。他們都把視線轉向坐在餐桌上首的皇上,看他對這樣一件奇怪的事情能作出什麼決斷。皇帝打量了這些文武大臣一眼,説:“把這個瘋漢帶進來!”他對宮門衞官命令説“我倒要看看他是怎樣瘋法。”喬威尼便被他過去的衞士,作為一名詐騙犯,帶進宮中。他的腳剛跨進大廳的門攔,那隻他曾親手餵了不止一百次的哈巴狗,就出它那尖削的牙齒,向他兇猛地撲過來,好像就要把他撕成碎片。幸好宮廷僕役們連忙把狗拉開,同時把喬威尼領到大廳的一個角落裏去,才免受這場災難。

他站在角落裏,把大廳的人都看了一眼,到説不出的驚奇。在場的這些面孔,對他説來,都是再悉不過的了。可是誰也沒有站起來對他致敬。在桌子上首坐着的是他的皇后和孩子,也認不出他來。最使他傷心的是,在皇后旁邊居然坐着另一個皇帝。此人的身材、相貌和聲音以及所穿的皇袍,與過去的他完全是一模一樣。他心裏不想起了過去的一個人的形象,但他馬上搖頭對自己説:“不可能是他!不可能是他!”

“你這膽大包天的騙子,”這位皇帝對喬威尼説“居然敢在這裏自吹是皇帝!”

“不是皇帝是什麼?”喬威尼忿忿不平地嚷起來“你才是騙子呢!瞧,你坐在我原來的座位上,還敢在我的子耳旁竊竊私語!”坐在餐桌上首的皇帝不動聲,向在坐的文武大臣瞧了一眼,説:“我命令你們把我和那個瘋子仔細瞧一瞧,作出你們的回答,誰是你們真正的皇上?”

“皇上,”文武大臣不約而同地説“從來,我們都是您忠實的臣僕,無條件地服從您的指令,這個惡我們從來沒有見過。”這時坐在餐桌上首的皇帝掉向皇后:“皇后,你怎麼看?在上帝面前舉行婚禮的時候,你向這個人伸出過你尊貴的手嗎?”

“我親愛的君主,這許多年來,我一直是你忠誠的子。這個卑鄙的惡是故意到這裏來破壞我們的幸福!”皇后説完這段話,就急忙站起來,領着她的一羣孩子,像一隻母雞見到一隻鷂鷹似的,離開了這個大廳。

喬威尼站在那個角落裏,像一塊石頭一樣,再也説不出什麼話來。就在這時候,他的對手揮了揮手,下命令説:“夠了,把他押下去,綁在馬尾巴上,讓馬拖着他遊一次街,也讓老百姓看看他是一個什麼樣的騙子,現在我還不想砍他的頭示眾。如果他再胡説八道,那麼他就不會有好下場了。”那些過去經常按照他的命令捆綁他的“敵人”的宮廷武士,現在卻來捆綁他了。他們把他捆綁到宮殿門外,綁在一匹老馬的股後面,讓他被拖着示眾。幸好這匹馬很老,走得相當慢,他沒有被拖死;但也正因為馬走得慢,沿街的老百姓都能把他看了個仔細。

過去當他征服了國外敵人或鎮壓了老百姓的造反而取得勝利以後,總要在宮廷的門樓上出現,主持祝捷大典,接受人們對他歡呼“萬歲!”和瞻仰他的風采。所以他的面孔對老百姓並不生疏。現在他既自命為皇帝而公開受到懲罰,老百姓自然也好奇,都想走近他親眼看一下,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物。他們不是朝廷的官員,看問題比較客觀。他們這一現場研究,可就更到奇怪了。這個人就臉形講倒真像他們的皇帝!

問題應該怎麼解釋呢?現在這位“皇帝”由一匹老馬拖着遊街示眾,宮廷裏還有一個正在執政的皇帝。在宮裏的皇帝不可能是另一個人。但老百姓又覺得這個皇帝在出獵以前和出獵以後顯然是判若兩人。在出獵以前,他和他的樞密顧問拉洛蒂總是形影不離,他的一切“大政方針”都是由他的這位老親信出謀劃策,但是他在出獵回宮以後,卻忽然變了一個樣,竟下一道詔書,公告全國老百姓:老樞密顧問官拉洛蒂年老體衰,即告老還鄉,不再參加朝政。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他們自然回答不了這個問題。他們也沒有時間回答。他們看見這個自命為真正皇帝的“騙子”已經被那匹老馬拖走,也就各自散了。把這個問題放在一邊了。

再説喬威尼遊街示眾以後,已經是面子丟盡,垂頭喪氣“忿不生”但監督他遊街示眾的那位老馬伕,卻按照在宮執政的那位皇帝的命令,還要保留他的命。

“快走吧,”他把喬威尼從馬股上解下來的時候説“你最好還是遠走高飛,離開這個國家——如果你還想保留你這條狗命的話。”喬威尼倒還真想保留住他的這條“狗命”但他卻不想遠走高飛,離開這個國土——因為他還想“報仇”他不能就此丟掉他的王位,忘記他所受的“侮辱”但到哪裏去呢?看來,經過了這一番示眾,他已經遠近聞名,就是他當乞丐,恐怕也沒有人給他一點施捨。他拖着步子,走出了京城,在一棵老檞樹下面靠着樹幹坐下來,恢復他的體力,消除疲勞和創傷。他越想越覺得不是味:一個威鎮四方的偉人,居然現在落到這樣一個下場!他不服,他不甘心。

“我得報仇!”一股無名的怒火在他心裏焚燒,他對自己説“我一旦恢復了帝位,我不僅要立即把現在宮中的那個假皇帝凌遲處死,我還得殺盡今天瞧我示眾的這些愚民!”他反覆琢磨在皇宮大廳裏所看到的一切:“假皇帝”和他的子兒女及文武大臣在一起用餐,他這個“真皇帝”就站在他們面前,看着他們,他們全都無動於衷。他那最親密的樞密顧問拉洛蒂怎麼不和他們一起用餐?這是一個平時不離皇帝左右的人。他到哪裏去了呢?對,他不和他們在一起用餐,這説明他大概已經看出坐在餐桌上首的那個皇帝是一個“假皇帝”是的,拉洛蒂是他的心腹,永遠忠於他。他得去找他。找到他,重返皇座,報復這次所受的恥辱就有辦法了。

他決定去找拉洛蒂——他的心腹,他最親密的樞密顧問官。

他拖着步子,趔趔趄趄地花了一天一夜的工夫,終於來到了這位顧問官在鄉間的莊園——他想他一定回到了這裏。拉洛蒂現在確實已回到了這裏退休。這裏的風景很好,依山傍水,像一個世外的仙境,但他卻無心欣賞這些風景,因為他已經丟了官,腦子裏裝的全是牢騷和忿恨:他恨皇帝的心太窄,害怕“功臣”天下一穩定下來就把他辭退了。他恨那些大巨太無品德,一心只為了保住自己的官位而唯唯諾諾,阿諛奉承,不敢“主持正義”在皇帝面前不敢替他講一句話。但是恨也好,怨也好,他現在已經沒有了權,沒有了勢,再也不能在宮廷出謀劃策殘害老百姓了。所以,他也不敢再耍威風。相反,他心裏還暗暗地有些害怕老百姓——怕他們報復。也正因為如此,當喬威尼到他的莊園敲門的時候,他也不敢拿架子,以為有什麼人來訪,趕快親自出來開門——當然,他不知道,來人就是他過去的皇帝。

不用説,他一見到喬威尼這副形容枯槁、全身傷痕的樣兒,就倒退了兩步。

“不用怕,”喬威尼説“我就是你的君主。我是從宮廷裏出來的。因為我在那裏沒有見到你。所以我才到這裏來找你。”

“你,你是我的君主?”拉洛蒂驚奇地問,連連搖頭“我沒有君主!君主把我趕出宮外,不再用我了,我還有什麼君主?你這個漢,你是到這裏來和我開玩笑的嗎,快給我滾開!”

“請你把頭腦放冷靜一點,再仔細瞧我一眼,看你能不能認得出我來。”喬威尼説。他聽到拉洛蒂的這番自白,不僅沒有到受侮辱,反而同情他。因此,他的語氣變得非常温和:“我最親密的朋友,我怎麼會讓你退休,把你趕出皇宮?那是那個‘假皇帝’乾的事!我現在也是被他趕出皇宮的。你知道,有一個‘假皇帝’,現在正假借我的名義,盤踞在我的寶座上,干與我的意志完全相反的事!”拉洛蒂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他忽然靈機一動,像是得到了什麼啓示似的,他仔細地把這個陌生人的臉形瞧了半天,再也不敢叫他滾開了。他的聲音也變得温和起來。

“假皇帝?”他問“哪能有這樣的事呢?我看不出他是假皇帝。當然,他出去打了一場獵,回來作風就變了——變得那樣快,前後簡直就是兩個人?我一直在納悶。”

“所以他是一個‘假皇帝’,”喬威尼説“你的懷疑完全對。要不是我到宮裏去過一次,親眼看見他,我也同樣會納悶呢!我告訴你,只有我知道他是一個‘假皇帝’,只有我能告訴你真實情況。”拉洛蒂的態度變得更温和起來。

“快把你所知道的情況告訴我。好,你進來坐坐吧。你大概渴了——這樣熱的天氣,不,你大概也很俄了。”他們一來到客廳裏,拉洛蒂連忙吩咐用人取來食物。喬威尼那轆轆飢腸早使他完全忘記了他過去的威嚴,他一見到食物便狼虎嚥大吃起來。他一邊吃,一邊講他出獵時的遭遇以及他淪落到目前這種地步的經過。拉洛蒂聽他的聲音,觀他的臉形,琢磨他所講的話語,就連連點頭,表示他相信他這位客人的敍述。

“那麼這個‘假皇帝,怎麼會長得和你一模一樣呢?”拉洛蒂問,他心裏的這個疑問仍然得不到解釋。

“這也是我所得不到解答的一個問題,”喬威尼説“我在到這裏來的路上,一直就在琢磨這個問題。不錯,他長得完全像我,我在宮裏親眼看見了。但世界上長得和我相像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上次帶着頑民造反的那個頭目貝爾訶。當他被押解到我面前的時候,我按捺不住中的怒火,一刀子就把他砍死了。”

“那麼世界上再沒有第二個長得像你的人了嗎?這真是一個謎!”

“我就是真皇帝,”喬威尼搖搖頭説“就是再有第二個、第三個長得像我的人,也全都是假的。”拉洛蒂沉了一會兒。

“好,你先在我這兒休息幾天吧。”他説“我還保存着一套為您置辦的皇服,還沒來得及獻給您。把你的傷養好以後,你穿上這套皇服,再到宮裏去試試看——看他們認不認識你。”

“他們肯定會認識我,”喬威尼説“病就出在這裏,我失去了那一身皇服。”他們兩個人在這個問題上算是取得了一致的意見。

喬威尼在拉洛蒂家把傷養好以後,又恢復了他原來的那副魁偉威嚴的儀表,他再穿上那身皇服,誰也不能否認,他就是當今的皇上喬威尼。他在動身去宮殿以前,還在拉洛蒂面前預演了一下步法和姿態,看這陣子的落魄生活和遊街示眾是否已經影響到了他的威嚴儀表。拉洛蒂仔細地觀察了一番,覺得他現在已經完全恢復了他過去那種神聖不可侵犯的儀容,因此他也就放心了。他深信他的君主馬上就可以重新登上帝位,處死那個假皇帝,他自己也可以恢復他那樞密顧問官的職位,又可以向全國老百姓發號施令,作威作福了。

果然不錯,當喬威尼來到宮門口的時候,他只不過輕輕地敲了一下宮門,門樓上的衞士就已經瞧見了他那雍容華貴的身影,馬上就報告了宮門衞官,説“皇上”駕到。宮門衞官忙不迭地趕快把門打開,跪在喬威尼的面前。

“最最崇高的皇上,”他伏在地上説“小人一直沒有離開這個大門,也沒有看見什麼人走出去。皇上具有超人的神奇力量,走出了城,小人確實不知道,罪該萬死。現在皇上回宮,又有失迓,小人甘願服罪。”喬威尼拍了拍宮門衞官的頂門心,做出一個微笑,表示出一副原諒他的樣子。

“抬起頭來,”他説“這次你認識你的皇上了?”宮門衞官畢恭畢敬地抬起頭來,連連點頭。

“當然認識!”他説“您就是我們最最崇高的君主。”

“好,起來!”喬威尼説“我赦免你的罪。”於是他便大步地走進皇宮,徑直走進皇室和他的機要文武大臣們用膳的那個大廳——這是喬威尼定下的一個制度:他和他的家屬每天必和他的機要親信大臣們在一起吃一餐飯,表面上是“”實際上是窺測他們的思想動向,怕他們懷有二心。這時那個“假皇帝”和他的幾個機要文武大臣正要聚在一起用午餐。他們一見到喬威尼大步走進來,以為他是要就席和他們共膳,他們個個都把彎到九十度,向他致敬。那隻他心愛的哈巴狗也高高興興地跑過來,親熱地在他雙腳周圍聞嗅。他的皇后也愉快地走過來,向他微笑,表示歡。但當他走到桌子上首他平時慣常入坐的那個位子時,另一個皇帝也從內室走到那兒,先他而把位子佔了。喬威尼只好立在他的身邊。兩個皇帝站在一起,在場的文武大臣,包括皇后、王子和公主,都目瞪口呆,不知説什麼話好,因為他們確實説不出誰是他們真正的君主。這兩位皇帝是那麼相似,連高矮都差不多!

“你這個騙子!”喬威尼指着坐在桌子上首的那位皇帝,厲聲他説“你霸佔了我的帝位,還不快讓開?”

“你是誰,你是從哪裏來的?”坐在餐席上首的那位皇帝問,他的聲音很平靜,一點也不動“你照直説來!”喬威尼説不出來了——不,他心裏有點嘀咕,怎樣使在場的文武大臣相信自己是真皇帝呢?大廳裏鴉雀無聲,出現了一個僵局。還是那個最小的王子——剛滿五歲——無意中打破了這個僵局,他指着喬威尼,天真地説:“他是從門外走進來的——剛剛走進來的,我親眼看見的。”

“那就是呀,”坐在餐桌上首的那位皇帝説“小孩子不會説假話。你是剛從外面走進來的。是我霸佔你的帝位,還是你想霸佔我的帝位?”於是他把視線掉向周圍的文武大臣,繼續説“你們説説!”大臣們更是啞口無言。他們心裏都在打鼓,怕説錯了話。在他們中間,實際上除了皇帝的“軍師”拉洛蒂以外,他們平時不是歌功頌德,就是阿諛奉承,任何符合實際情況的言詞都不敢説。在這兩個外貌完全一樣的皇帝面前,他們不敢用慣常的那套方式,怕吹捧鍺了,那將會造成災難!因此他們就乾脆一聲也不響。

這種僵局使大家都到很難受。但坐在餐席上首的那位皇帝倒似乎很欣賞這種僵局。他默不作聲,只是靜靜地觀察喬威尼,看他下一步怎麼辦。果然不出所料,喬威尼忍不住了。他急於要確立他在這個宮廷裏的真正地位。

“好,你們都不表示意見!”他環顧了周圍的大臣們一眼,然後把視線落到坐在餐桌上首的那位皇帝,説:“讓老百姓來判斷吧!我多次在城樓上見過他們,聽到過他們的歡呼,他們知道誰是他們的真正皇帝,你敢在城樓上和我一起面對眾人嗎?”坐在餐桌上首的那位皇帝正是要等待他説出這樣一句話。他欣然接受了他的挑戰。

“我同意!”他説“我不僅要和你在城樓上和百姓見面,我還要親自把你向他們作介紹。”於是他命令他的御前大臣説:“餐後請你立即公告百姓,明天上午九時皇帝將在宮堡的樓門上與百姓見面,有事情宣告,叫他們不要心懷顧慮,按時到場。”然後他掉向喬威尼,繼續説“今天算是你從外面特來晉見我的客人,我得對你以禮相待。但我沒有事先請你,餐桌上沒有你的位置,現在請你暫時去禮賓室休息。你的午餐馬上就會有人送去。”最後這一句話等於是向值勤官下的一道命令。值勤官立刻把喬威尼領出大廳,喬威尼無可奈何,只好跟着值勤官到禮賓室去休息,等待第二天在帝國子民們面前,把這兩個“真假皇帝”之謎揭曉。

這裏得補一筆有關老百姓的情況,他們都看到了宮廷發出的公告。往常,他們每次看到這樣的公告,總是把這當做一個不得已的任務,能躲就躲,但這次他們的態度也為之一變,都自願地準備前往。當然這裏面也夾雜着一種好奇的心理。皇帝自從打獵回宮以後,辭退了那個一慣為他出謀劃策、專整老百姓的樞密顧問官拉洛蒂,還下令釋放了上次造反被抓進牢裏去的百姓。什麼事情使他起了這麼大的變化呢?他們要來親眼看看這位起了如此巨大變化的皇帝。

第二天上午,不到九點鐘,皇宮的城堡外面,就已經擠滿了從各地來的老百姓——也包括許多城市的市民和手藝人。的確,宮廷的公告從來沒有在羣眾中間引起過這麼大的反應。皇帝也從沒有像這次一樣引起人們那麼大的興趣。大家倒真是想瞻仰他。皇帝和他的文武大臣們也就按時在宮堡的城樓上出現了。按照一般常規,皇帝總是站在大臣們的正中間,接受眾人的“歡呼”——在這個帝國裏,老百姓見了皇帝不歡呼“萬歲”就是犯罪。這次也沒有例外。他的兩邊各站着半打的大臣,文的在右,武的在左。但奇怪的是,離他們不遠還站着另一個皇帝——也就是喬威尼。這個皇帝的外貌和神態跟那個準備接受眾人“歡呼”的皇帝的外貌完全是一模一樣,看不出半點差別。他的兩旁也站着幾個人,但不是大臣,而是宮廷警衞——一邊兩名。

準備接見眾人“歡呼”的那位皇帝揮了揮手,是提醒大家保持安靜的樣子。大家也就果真不再發出任何聲音,肅立靜聽。

於是這位皇帝宣佈説:“你們已經看到站在我東邊角上的還有另一個皇帝。他是昨天我們正在用午餐的時候,走進宮來的。他自稱是你們的皇帝。請你們認一認,他究竟是不是你們的皇帝。我今天召集你們前來這裏,就是為了這個目的。你們不必對我歡呼‘萬歲!’從今天起得廢除這個陳舊的規矩,因為一個人活不了‘萬歲’。”於是他掉向喬威尼,問:“你説是這樣嗎?我們在老百姓面前得説真話。請你也廢除舊的規矩,這次對老百姓講出真話。”

“好,我這次決計説出真話,”喬威尼把面孔轉向羣眾,儘量提高嗓音説“我前幾天出外打獵,走進一個濃密的森林,那裏的空氣沉悶,我身上出汗,就下衣服到一棵樹下的水池裏去清涼了一下。我走出水池時,衣服忽然不見了。我失去了皇袍,結果誰都不認識我了。幸虧忠心耿耿地樞密顧問官拉洛蒂後來發現了我,給我這一身皇袍,還我本來面目,我才得以回宮。你們應該為此慶幸,我現在命令你們:你們可以歡呼‘萬歲’!表示對你們皇上的忠誠。”喬威尼説完,就靜靜地等候羣眾對他發出歡呼,肯定他的身份。但羣眾不僅沒有對他發出歡呼,而且當他們一聽到拉洛蒂這個名字,他們心裏就燃起了一腔怒火。——他們在喬威尼和他的樞密顧問官統治下吃夠了苦頭,許多事還記憶猶新!該怎樣“説真話”呢?這兩個皇帝完全是一模一樣,看不出什麼差別。他們惑,這個惑促使了他們認真地思索問題。

這兩個皇帝外表確是沒有什麼差別,但對待老百姓的態度卻大有差別。站一打文武大臣中間的那個皇帝辭退了樞密顧問官拉洛蒂,還釋放了造反失敗後被搜捕去的老百姓,而且剛才還當眾宣佈今後不需要大家歡呼他“萬歲”這種做法,就與剛才自稱為真皇帝而等待羣眾對他歡呼“萬歲”的那個人截然不同。大家把這個真假皇帝的問題與自己的切身利害聯繫起來一思考,就不約而同地得到了一致的結論,採取了一致的行動:他們都舉起手來,指向那位站在那一打文武大臣中間的皇帝,齊聲喊:“他是真皇帝!他是真皇帝!”喊聲停止後,城堡外面是一片沉寂。羣眾都把視線轉向喬威尼,意思是看“真皇帝”對這個人將怎麼處理:這時喬威尼已經是臉刷白,全身在暗暗地發抖,他忽然害怕起老百姓來了。剛才為眾人肯定了的那位皇帝知道,眾人的沉默是意味着什麼。於是他便當場對衞士下了這樣一道命令:“把這個假皇帝帶下去!送他到亞得里布橋頭的那個磨坊裏去,叫他在那裏學會推磨,替老百姓做些有益的事,也許有一天他的頭腦會變得清醒一些,不再妄想騎在老百姓頭上當皇帝了。”這個命令發出後,他便領着那一打的文武大臣下了城樓,回到宮裏去了。喬威尼也被押到亞得里布橋頭的那個磨坊去學推磨了。這個決定當然不免在眾人中間引起一番議論:亞得里布橋頭的那個磨坊,是東契查羣山腳下的幾個小村農民公用磨面的地方,既殘破,又隱蔽,不僅達官貴人不會知道這個地方,就是附近市鎮裏的居民也沒有聽説過。這位皇帝怎麼會知道它呢?説實在的,這位皇帝究竟是真是假,他們也不知道。羣眾心裏確實存在着一個疑團。

還是亞得里布橋頭的那個磨房,最後給了他們一個啓示:上次農民起義造反,夜裏就是在那裏秘密集合,早晨從那裏出發的。造反的頭人是貝爾訶,他的身材和麪形與喬威尼完全相像。造反雖然失敗,最後,貝爾訶也被喬威尼親手處死。但是大家相信,他的靈魂永遠不會消滅,最後還會轉化成人,繼續為民除害,實現他領導那次造反所宣佈的目的。他們就是據亞得里布橋頭的磨坊所給予他們的這個啓示,做出了有關這個真假皇帝問題的解釋和結論的。

“是的,我們剛才所肯定的那個皇帝,一定就是貝爾訶的靈魂轉世。”他們在回家的路上毫不含糊地這樣傳説着“肯定是的,一點也沒有錯。”此後。這個解釋和結論就在老百姓中間傳,再也沒有人懷疑過。但故事並沒有到此結束。有一夭這個“由貝爾訶的靈魂轉世的皇帝”對他的大臣們説,他要換上“微服”——也就是換上便裝,到民間去私訪一下,瞭解民間的生活和疾苦。他也真像一個老百姓一樣,就一個人單獨離開了宮殿,沒有帶任何隨從。他走出宮門的時候,連宮門衞官都沒有認出他來,但他一走出宮門,就再也沒有回來。最初幾天,宮裏還是一切照常,但子一長,由於那些涉及國內外的大事情沒有人出主意,那些平常一貫只會阿諛奉承、歌功頌德的大臣們就驚慌起來了。他們害怕政局由此不穩,老百姓又起來作亂,他們的官位就保持不住了。他們只好去求教於那位過去一貫為皇帝出謀劃策、現在退居鄉下莊園的拉洛蒂。

這位樞密顧問官聽到了宮裏發生的事情以及喬威尼被送到亞得里布橋頭磨坊去推磨的決定,就連連頓腳,説這裏面一定有鬼,在磨坊裏推磨的那位皇帝肯定就是喬威尼“宮中不可無主,得趕快去把他接回來——但必須嚴守秘密!”他自己也據這些大臣們的要求,立即回到宮裏去“共商大計”以“穩定局勢”就在宮廷派人到那個磨坊去接喬威尼的時候,這個絕大秘密終於出去了。那些新興市民——也就是後來的資產階級,自從那次農民造反以後,就到局勢有了變化“帝國”的基礎已經動搖,因此他們也就一直在密切觀察政治氣候和宮廷動態。他們也秘密組織了一批武裝,伺機而動;他們的目的很明確,就是要奪取政權。他們已經瞭解到被送到磨坊去推磨的那個“皇帝”完全是一個“窩囊廢”幹起活來一點氣力也沒有,連一個娃娃都不如,莊稼人沒有一個瞧得上他。現在宮裏那些顯赫的大臣們居然又要他回宮去主持朝政,這是一幫廢物!完全應該取而代之。

於是這個新興市民階級就以突然襲擊的方式,向皇城進攻。他們沒有花太大的氣力就佔領了皇宮,俘虜了喬威尼和他的樞密顧問官拉洛蒂。究竟他們比農民更有政治頭腦,他們一推翻舊政權,就成立了自己的政府,並宣佈他們的政綱:罷黜貴族的特權,推行“自由”和“民主”他們還建立了新的法庭,並立即宣判喬威尼為暴君,他的樞密顧問官拉洛蒂為幫兇,立即把他們拉上斷頭台,在京城外面處決。

很明顯,他們的勝利,是在農民造反的基礎上取得的——事實上是等於摘得了農民造反的果實。但是由於他們處決了暴君及其幫兇,又標榜“自由”和“民主”廣大農民也就接受了他們的統治。從此歷史也就進入了一個新的時期。而喬威尼所擔心的那個他百年後歷史將如何評價他的問題,現在也算就此解決:歷史不等他百年後就已經為他作出了明確的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