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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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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到老人説過,午飯時就要收回,自然不敢延遲,一個人在書房裏蹦蹦跳跳,掌中戒尺指南打北,時高時低,舞個不住。

那匣邊機鈕共為十五個,以每具木人十五招算,二木人共發不同招式三十招。

雖然三十招並不多,可是要知道,這三十個招式,無不是詭異絕倫,為譚嘯見所未見,記起來自不如一般招式容易。

等到他把這三十招強記練之後,仍怕時候久了有所遺忘。忽然,他看見老人桌上有紙有筆,心中不一動!

他本是一絕佳的丹青妙手,當時以極為簡練的線條動作,把每一招式畫成目的圖案,不消半個時辰,三十個動作全都躍然紙上。譚嘯不住內心狂喜,他這裏才把畫紙揣好,卻聽見門外老人的聲音道:“吃飯了,把我的八音盒子還給我!”譚嘯面帶微笑,忙把盒蓋關上,雙手捧着轉過身來,雪山老人含笑而入,端詳着譚嘯的臉,頷首道:“這小小盒子及其內部機關,費了我數年時間才得造就,可是你卻在短短的一個上午,窺通了箇中微妙,想一想這個便宜劃不划算?”譚嘯躬身行了一禮,地道:“多謝老前輩玉成,弟子有生之,銘五內。”老人喟然一聲長嘆,一手拍着他的肩膀道:“後生可畏!譚嘯,來!咱們共謀一醉吧!然後你走你的,我睡我的。”譚嘯想到昨夜老人那種喝法,真有些不寒而慄,可是老人這種熱情,卻令他無法推卻。在老人的邀請之下,他進了前室,那裏擺着一桌豐盛的菜餚,小跛子戚道易在一邊站着,雪山老人坐下道:“快來!快來!我是見酒不要命的,今有酒今醉!來,來!”他説着持壺滿了一杯,遞向譚嘯,自己又滿了一杯,端起杯子道:“幹!”説着一仰脖子,把杯中酒乾了。譚嘯也仰首把杯中酒喝下。席間,老人連番勸飲,譚嘯也於盛情,一連喝了十來杯。他素不擅飲酒,十數杯後,已差不多足量;可是雪山老人卻是不飲則已,一飲必是一醉方休。

一席飯足足吃了一個時辰,老人推桌而起,步履踉蹌,哈哈大笑道:“痛快!痛快!我今眠君且去!老弟,前途珍重!”譚嘯一時忍不住熱淚滾滾下,他是一個不輕易落淚的人,可是這時,不知為何,他的淚竟是忍不住了。他緊緊握住老人一隻手,動地道:“老前輩,請容許弟子叫你一聲恩師!”老人一隻手連連揮着:“去吧!去吧!”譚嘯後退了幾步,緊緊咬牙道:“有朝一弟子得雪大仇,當首先來此為你老人家問安!受藝之恩,弟子沒齒不忘!”説話之間,老人已倒在一張靠背椅上,醉得一塌糊塗,口中喃喃地念着:“深杯酒滿,朝朝小圃花開。自歌自舞自開懷…

且喜無拘無礙…”譚嘯望着這形容頹唐已極的老人,心中有一種説不出的慨,他就像是一個為人羣所拋棄的老人,不!應該是他拋棄了人羣。

望着他,譚嘯不有些惻然,他知道老人憧憬着一種至高的人生境地,這是永遠也不會達到的;於是,他只能這麼摧殘自己!

“我走了!離開他吧!因為我在他身前,彷彿太渺小了!”想着,譚嘯含着熱淚,伏地向老人深深一拜,然後站起來轉身而去。

當他躊躕的腳步,行抵門口時,老人口中尚在吐着豪放的詞句:“…青史幾番夢,黃泉多少奇才…不須計較與安排,領取而今現在!”這顯然又是朱希真的句子,譚嘯口中追尋着這首“西江月”一時也不惻然!

他加快了足步,行抵嶺前,卻見小跛子戚道易正蹲在一邊,見他走來忙站了起來,咧着嘴笑道:“相公,你回去啦?是去北京不是?”譚嘯站住腳,含笑看着他,點了點頭道:“不一定,也許要去!怎麼你有事麼?”小跛子笑了笑説:“事是沒什麼大事,我聽説北京城達仁堂的膏藥很有名,你下次來,想着給我捎幾帖回來。”譚嘯點了點頭,又看了看他的腿,心中很是同情,在身上摸出了一個小藥瓶,倒了幾粒藥給他道:“這雖不是什麼靈藥,可是能止痛化瘀,你留着以後用吧!”小跛子戚道易咧口笑着,連聲道:“謝謝!謝謝!相公你真是一個好人。”譚嘯微微一笑,轉身揚長而去。在他來説,此行不虛,甚至收穫了一些意想不到的功夫。他極其輕鬆瀟灑地往嶺下走着,山風飄起了他身上的直裰,他到有一種多來未曾領略過的快

可是這種輕鬆的情緒,轉眼之間就消失了。

他忘不了負在他身上的仇恨,這是一種很奇怪的因素,當你不想它時,和常人一般無二;可是隻要一想及,即如芒刺在背,血怒張。

如今的譚嘯,卻非“當年吳下阿蒙”了,雖只是半個多月的時間,卻也應上了那句“士隔三,刮目相看”的俗語。誰也不會想到,他如今是一個身負絕頂奇技的奇人了,在阿克蘇客店裏,他找到了他的愛馬,又好好地休息了一天。

第二天,是一個風拂面的子,年輕的俠士又上路了。

在阿克蘇,他買了一頂大草帽,戴在頭上,風把帽沿吹得像荷葉一般的捲了起來,前短劍的劍穗也飄揚着,這般嶄新不常見的人物,在阿克蘇是很少見的,難怪那些參加“八棚”盛會的姑娘們,目光都往這邊溜!

馬過天山邊道時,譚嘯立在馬鏡上往山谷裏眺望着,他彷彿看到了建築在峯谷裏的茅屋,淙淙的水之聲,如泣如訴,可是馬行過時,那水聲卻似鳴金擊玉一般,直震得譚嘯耳鼓發麻。

天山,這偉大、神秘,充滿聖靈的地方,在你沒見它之前,是猜測、幻想;當你見到它之後,你會瞠目、驚嚇,連聲地讚歎。因為它遠比你猜測的更神秘、幻想的更壯觀,它如一面千里萬仞的大屏障,橫斷在整個西北道上,把西域這塊大地方,一分為二,雪為它聚集,風因它而生。雪長年的眷戀着它,雷電是它的權杖,咆哮時萬峯齊鳴,柔順時風和麗,數以千萬計的牲畜,在它的羽翼之下成長着,我們怎能不歌頌它呢?

在一天的午後,譚嘯終於到了吐魯番,他內心懷着説不出的興奮和辛酸。對於依梨華這個姑娘,他始終到有些歉疚,因為他到負她的太多了。那美麗的姑娘可愛的家,幾乎可以説完全毀在自己手中。

他本來是決定一個人遠去中原的,等到復仇之後再來接她。可是不行,這多少天以來,他只要一閉眼,那姑娘亭亭玉立的影子,就會浮上眼簾,真有些“一不見,如隔三秋”的味兒。

一想到依梨華,他頓時神抖擻。下馬如神龍一般地飛馳着,現在他又看到了那平坦的田地,一望無際的葡萄園子,那條曾與依梨華並馬馳過的小路,伸伸屈屈地展現在眼前,譚嘯對它的印象很是清楚。

他的馬就在這條路上一直走下去,經過幾座土井,見又有幾個姑娘在打着水,其中有不少前次見過他的,一個個都回過頭來,好奇地打量着他。譚嘯微笑道,在馬上欠身向她們打着招呼。那幾個姑娘卻互相頭接耳地在談論着,不時投過幾個驚奇的眼波。

譚嘯不擅與姑娘打道,一個人默默地向前行着。他下了馬,因為不遠處,就是依梨華的家了。他記得十分清楚,因為在她家門口,有一個南瓜架子,開着大朵的黃花。

譚嘯牽馬行了十來步,耳聞得身後人聲嘈雜,不由吃了一驚,忙回過身來,卻見方才打水的姑娘,大概有**個,一個個都提着桶,光着腳,在後面跟着他。譚嘯一回身,她們又都站住了。口中嘰嘰喳喳地説着,有一個姑娘搖着手,用漢語説:“她…不在,不在!”譚嘯怔了一下,當時顧不得理她,回身加快走了幾步,來到依梨華的門口,卻見大門緊緊地閉着。他走上前,用手在門上叩了兩下。

這時,那幾個姑娘又偎上了幾步,仍是先前那個會説漢語的姑娘,忸怩着説:“先生…她不在…”

“先生”兩個字,由這姑娘口中吐出時,把譚嘯帶到了一個很遠的回憶之中,那是在肅州第一次和依梨華見面時,依梨華的口音,和這姑娘此時的口音,竟是一模一樣。

可是這時候,他卻沒有心情去領略這些了,他張大了眸子,吃驚地道:“依梨華走了?不會吧!”

“先生!她不在了…她母親…”才説到此,另一個姑娘在她背後拉了她一下,這姑娘立時把話住了。

譚嘯已經覺出些不妙了,他只覺得一陣頭暈,當時也顧不得再問她們什麼,一抬腿“喀嚓”一聲,把木門踹開,閃身而入。

他立刻為眼前的情形驚得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