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絕頂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易朝源道:“弟子見他殺了兩位師弟,知回來無法向恩師待,於是尋着他的足跡追去。弟子等雖是乘馬,但他腳程極快,直追到許昌,方找到他。”嶽中祥問道:“那妙清大師呢?”易朝源道:“弟子當時心急,辭了妙清大師,便向南追去,不知妙清大師隨後去了何方?”眾人聽到這裏,都微微起疑。
易朝源接着道:“弟子到了許昌,正趕上孟如庭在酒樓上飲酒。弟子怕他猝下毒手,因此先用話將他穩住。弟子知本月十五各派要聚首泰山,便他到時赴約。孟大俠倒也快,答應屆時必會趕來。明他若來時,各位前輩當面對質,便知真偽。”徐不清疑道:“那莫羈庸呢?”易朝源道:“弟子到許昌時,只見孟大俠獨自一人。”説罷退在一旁。
幾人苦思半晌,始終理不出頭緒。梁九道:“此事中恐有諸多隱情,不能揆度。現眾人心存不軌,魔教又窺視在側。如此看來,明必有紛亂。”青衣子道:“待明孟如庭來時,細問究竟,或許他能知道一二。”三人憂思滿腹,不便盡吐,少時出了大殿,各自回房歇息…
次清晨,旭東昇,頂峯處見那出,愈覺火紅如輪,跳可愛。眾人昨夜心神不定,清早醒來,神俱是一振。玉泉吩咐小童燒水做飯,服侍眾人洗漱進餐已畢,數十人剛在大殿上坐定,便見一道跑了進來,稟道:“少林天心方丈到了。”眾人一直擔心魔教會對少林不利,此時懸心始落。少林歷為武林領袖,德隆望尊。眾人不便失了禮數,紛紛到殿外候。
只見面走來十幾位僧人,為首一僧白鬚白眉,氣紅潤,正是天心方丈。後面一人身材魁偉,神態威嚴,乃是他的師弟天際。二人身後又跟了八九名弟子,個個垂眉低首,氣恬神恭。
玉泉快步上,打個起手道:“方丈大師遠來,一路辛苦。”天心微微一笑,合十道:“煩列位久候,不敢告勞。”眾人連忙還禮,引眾僧入殿。玉泉邀天心坐定,喜形於道:“大師超然相外,仍念同道之誼,駕臨敝處,使貧道等頓覺心有所主,身有所依。”天心道:“各位俱是膽識之士,一應諸事,審時度勢,足可定議。老衲此來,不過聊以倡和。”青衣子起身笑道:“所謂百星之光,不如一月之明。少林乃武林師表,一言而為天下法。此等大事眾説紛紜,唯別黑白而定少林為尊,方能令行止,眾皆用命。”眾人深以為然,齊聲稱是。
天心笑道:“魔教匿跡有年,近雖偶有小亂,亦不過蚊蟻之擾,傳檄可定,大可不必如此興師動眾。”梁九含笑而起,抱拳道:“方丈所言極是,只是連來魔教已殺了各派多人。所謂禍不妄至。我等若不做事於細,從長計議,恐怕後又起風雲。”天心目光黯淡下來,説道:“天地為籠,眾生皆苦。人生於洪爐之間,若白駒過隙,倏然而已,凡事不可太過縈懷。”眾人聽他言下有推搪之意,均失望。
玉泉見大夥不再言語,忙道:“方丈大師已到,一干事宜,能否到瞻魯台上再議?想來那裏已等了好多人了。”天心站起身來,面現無奈道:“事已至此,只得從權。”當下眾人出了道觀,奔瞻魯台而來,繞過幾處曲徑,漸漸走上一座高坡。未到坡頂,便聽其上人聲嘈雜,待到坡上,只見上面原來是好大一處空場。眾人眼望四周霧繞羣峯,雲浮腳底,齊魯大地縱覽無遺,頓覺襟大暢。嶽中祥與顧成竹不約而同地讚道:“黃山溢其秀,岱嶽守其雄,不愧為五嶽之首!”二人昨晚孤燈下等了一夜,不見爛笛馮歸來,心情難免抑鬱,這時方略展愁眉。
天心見四下密密麻麻,站了足有上千人,不暗暗搖頭。玉泉等人也未料到會有這麼多人齊至泰山,眼見來人中良莠不齊,有幾人分明是甘陝一帶的巨盜,暗自已然留神。
這瞻魯台四周怪石林立,居中卻是一座天然的高台。此時高台之上,已擺下數十把大椅。玉泉引天心和天際走上台來,居中而坐;青衣子與玉虛隨坐在側。餘下數位掌門略做謙讓,也都依次坐定。玉泉忽然想到:“為何華山派慕掌門未一同前來?”忙問過身邊弟子。一道士道:“弟子昨夜服侍客人們安寢時,見慕掌門在房中與門人談話,後來突然吐出血來,似受了極重的內傷。想是他身子不適,因而來遲吧。”正説間,只見坡下十餘人匆匆趕來,正是慕若禪等華山派人眾。十幾人來到台上,慕若禪衝眾人拱手道:“近疏懶,諸公莫怪。”玉泉笑道:“慕掌門來得正好,且請上坐。”引慕若禪坐到沖霄身旁。
台下千餘人見各派掌門寒喧,本不甚理會,仍吵吵嚷嚷,亂做一團。忽見慕若禪身後弟子中,有一白衣女子隨眾走上高台。眾人見了,都微微一怔。只見那女子眉含山,目隱秋水,髻挽烏雲,面帶朝霞。雖不施脂粉,卻愈發顯出娉婷玉質;一身素裹,更別有一種天然風韻。眾人睛眸不轉,望着她纖嫋娜,走上高台,山風隱隱送來她素體馨香,幽幽如蘭,心神俱是一醉。那女子輕鬢邊幾縷青絲,絳紗袖中出玉筍般的手臂,俏立台上,直似凌波仙子一般,儀態萬方,楚楚動人。
台下大半都是人,哪懂甚麼憐香惜玉?但見了這女子,卻不由生出悵惘之意,只覺她豔而不俗,麗而不佻,只看一眼,目光便再難從她身上移開。
猛聽台下有人叫了一聲,聲音中充滿驚喜之意。眾人尋聲望去,只見一少年直愣愣立在台下,口齒微張,如失魂魄,都不莞爾。一老者衝四外哈哈一笑,揮掌輕拍那少年額頭。那少年如夢初醒,臉上騰地一紅,抱頭蹲了下去。
玉泉見眾人不再喧譁,高聲道:“諸位不辭遠勞,駕臨岱嶽,皆因心懷大義,有所為。貧道不能一一盡地主之誼,甚是抱愧。”頓了一頓,又道:“百餘年來,魔教屢生事端,饕餮放橫,好亂樂禍。後周賊應揚據其魔柄,更是飛揚跋扈,恣行兇忒。幸喜天道好還,此獠伏誅,然餘孽仍不思悔戒,愚佻短略,意圖再逞,自是武林憤痛…”剛説至此,只聽下面有人嚷道:“老道!你怎似個落地窮儒,嘮嘮叨叨?大夥此來,可不是為了甚麼武林大義。你説得天花亂墜,又有何用?”青衣子見説話之人不衫不履,得意揚揚,心中有氣,厲聲道:“近魔教又行猖獗,正是壯士肝腦塗地之秋,豪傑揚名立業之際。你如何出此齷齪之言!”他在江湖上聲名素著,這時含憤而語,聲如洪鐘大呂,在山谷間迴盪不絕。那人見他如此功力,腦袋一縮,不敢吭聲。
卻聽台東首有人笑道:“道長説得如此昂,直讓人聽着害怕。但不知心口之間,可否分了虛實?”青衣子正要開口,梁九忽起座道:“陸憶裳,你不在楊州廝混,跑到這兒來做甚麼!”陸憶裳笑道:“陸某在老家呆得膩煩,想出來散散心,學些虛仁假義回去。”薛不壞在台上接口道:“小子,你在楊州每都幹些甚麼,幹得膩煩?”眾人見他煞有介事,倒似真心求教一般,心裏都樂。陸憶裳笑道:“飽食終,無所用心,眠花宿柳,醇酒婦人。這豈不膩煩?”薛不壞眼一瞪道:“他***!這般享福,還他孃的膩煩?你再出言氣老子,老子可要下去打你股了!”説着便要下台。徐不清喝道:“師弟不可造次!”薛不壞哼了一聲,雖坐回座中,仍不時瞥向陸憶裳,憤憤不平。
只聽人羣中一人陰陽怪氣地道:“大夥原本安着一般心思,不過為那心經才跑到這鬼地方來。現少林和武當主事的都在,不如請他們做主,誰從魔教手上搶到經書,那便歸誰,旁人不得眼紅。”話一出口,台下便有上百人高聲附和。
趙崇騰地站起,怒聲道:“嶽老七,你青竹幫算個甚麼東西,敢到這兒來撒野!便是搶到心經,你他孃的也配麼?”從地上拾起一枚石子,屈指向人羣中彈去,石子破空,去勢極為強勁。那人叫了一聲,低頭躲閃,但石子來得太快,堪堪便要打在他頭上。忽見旁邊閃出一人,不慌不忙,屈指做勢,又將石子彈回,勢頭比來時更為迅疾。啪地一響,石子正打在趙崇上,登時將絲絛下一塊佩玉擊碎。
顧成竹搶到趙崇身前,眼見此人長頸鳥喙,狀貌特異,問道:“尊駕是誰?”那人冷笑道:“斗筲之人,有辱顧四俠視聽。”隨聽一人叫道:“這便是我青竹幫的金懷金師爺!”顧成竹雖未聽過此人之名,但見他適才了一手,武功大是不弱,當下起了戒心,不願與他結仇,抱拳道:“金師爺好俊的功夫。失敬,失敬!”拉趙崇轉身歸座。
玉泉見台下又攪做一團,大焦急,對身邊的玉虛道:“今之事,本是南少林天恕方丈的倡議。現天心方丈對此事淡然處之,不置一詞,若天恕方丈再不趕來,恐怕你我也不好應付。”説話間望向台下,眼見眾人科打諢,心生沮喪。
只聽台下一人尖聲道:“穆三娘,你長得這麼漂亮,還要心經做甚麼?你只需心一動,我們大夥不打自敗,豈不比勞什子的心經強上百倍?”卻聽一女子嬌聲斥道:“放你孃的狗!老孃若是得了心經,先動手挖出你們這班人的心來!”眾人向發聲處望去,只見人叢中站着一位女子,頭上翠繞珠圍,面上輕施薄粉,風姿甚是綽約。這女子身旁立了一人,個子比常人矮了半截,偏生得頭大如鬥,腹脹圓,這時開口道:“誰敢再出言調戲我娘子,老子非劈了他不可!”語聲未絕,便聽北面一人嘻嘻笑道:“孫矬子,你孫家的甚麼‘金靈刀’只配砍砍木頭。你夫人想是見你不行,這才起了外心,不安於室的。唉,其實我們也為三娘犯愁,你想如此一個美貌佳人,卻終彩鳳隨鴉,除了紅杏出牆,倒也別無它法。好在江湖上的朋友都還仗義,誰見了三娘,都忍不住幫上一把。常言説得好:‘婦人家水兒’。孫銼子,你可當心點,別到處亂跑,想奪甚麼心經了!”眾人聽他説得陰損,鬨堂大笑。
正戲鬧時,只聽一道童喊道:“師父,你看山道上來了幾個僧人!”此時眾人立身之地,乃泰山最高之所,由此下望,山道蜿蜒曲折,盡入眼簾。眾人順那道童手指方向望去,果見山道上風風火火走來三僧。玉泉喜道:“必是天恕方丈到了。”天心聞言,微微皺眉。
少刻,那三僧奔到坡前。只見為首一僧身穿灰布僧衣,面容清瘦,鬚眉皆白,目中隱隱放出異光,正是南少林天恕方丈。後面兩個年輕僧人,乃是他門下弟子。
眾人連忙起身相,天心、沖霄、戴之誠卻端坐不動。天恕來到台上,與眾人寒喧過後,走到天心面前,合十道:“師兄一向可好?”天心起身道:“大師近來勞苦,想是忙得不亦樂乎吧?”天恕笑道:“老衲餘生,若能為武林盡些綿薄之力,心願足矣。”天心道:“但願如此。”眾人重又落座。玉泉道:“大師遠來,一路可有周折?”天恕嘆了口氣道:“前些魔教又殺了敝寺幾名僧人。老衲忙於法事,故此誤了行程。”玉泉道:“不知貴寺與魔教究竟有何過節?”天恕眼望台下,提高聲音道:“魔教原本無行,做事哪講因果?”他見眾人都望向自己,又道:“武當松竹掌門如何未到?”玉虛道:“掌門師兄偶染小恙,特命我師兄弟趕來,專程向大師告罪。”青衣子也起身致歉。天恕皺眉道:“松竹掌門未到,此事大是難辦了。”環顧座上諸人,微微搖頭,既而又問玉泉道:“近幾各派可曾受魔教侵擾?”玉泉道:“點蒼派馮三俠與崆峒派易先生下落不明,峨嵋派又折了四位道友,連敝觀也被魔教害了兩位師弟。”天恕聽後,低頭思量。
沖霄坐在座中,心情本已鬱懣,又聽天恕道“松竹不來,這事大是難辦”更平添一股怒氣,傲然而起道:“大師有甚麼天大的事,非要松竹來不可?”天恕瞥了他一眼,並不答話,邁步走到台邊,朗聲道:“敝寺近月來,已被魔教害死十三條人命。如此血債,還望眾位稍掛心懷,為老衲做主。”眾人大多不過聞風而至,並不知魔教已害了這多人命。許多年紀稍長之人,想到魔教當年腥風武林的慘狀,心間都是一寒,但仍有近百人大聲咒罵,應合天恕。
台上眾人見天恕背朝自己,無不起疑:“少林天心方丈在此,他為何卻要台下之人替他做主?南北少林本是一家,他這樣做法,豈不讓天心等人大煞臉面?”偷眼望去,只見天心等僧面沉似水,隱有怒容,都覺其中大有文章。
卻聽天恕又道:“我少林乃佛門淨地,一向與世無爭,為何魔教近卻屢屢相犯?嘿嘿,只因我南少林知道一些不足與外人道的隱情。”説到“南少林”時,語氣忽爾加重,明着將南北少林分開而論。眾人聽了,更是吃驚。一黑臉漢子在下面叫道:“老和尚別繞彎子,快説是甚麼隱情!”另有數人也嚷道:“是呀,到底是甚麼隱情?”天恕見羣情已動,説道:“此事説來話長,但有一件,卻是千真萬確。那便是魔教周應揚並非死在二十年前,而是亡在近!”話一出口,不啻驚雷。眾人毫無準備,都嚇呆了。
天際憤然而起,怒喝道:“天恕,你不守誓約,還有出家人的臉面麼!”天恕低聲道:“老衲為了武林安危,其它須顧不得了。”梁九等人紛紛起座道:“大師所言可是實情?”天恕緩緩點頭。梁九衝台下喝道:“下面的朋友聽着:一會兒天恕大師言語時,若有人從中搗亂,我丐幫十萬弟子絕不與他善罷甘休!”他知此事關係重大,只恐有人暗做手腳,阻止天恕,故事先出言警告。丐幫乃天下第一大幫,弟子遍及海內,幫主一言既出,自然極有份量。眾人怯其聲威,再不敢胡亂嘴。
梁九見四下鴉雀無聲,對天恕道:“大師請接着講。”天恕輕咳一聲,道:“老衲少年時,曾在嵩山禪院為徒。聽寺中故老們講,那周應揚年輕之時,亦是我少林弟子,後耐不住佛門寂寞,這才又入凡塵。”眾人摒息凝神,聽他每説一句,皆如此動魄牽魂,均不由向台前靠近。
天恕極目遠眺,似在回憶遙遠的往事,半晌方道:“他離開少林,不久即入魔教,仗着天資聰慧,習得魔教心經,後又做了魔教教主。他年輕時在寺內不守清規,被戒律院懲杖除名,逐出北宗,便是為了偷盜本寺至高武學‘易筋經’。”眾人都“哦”了一聲,知道那“易筋經”乃是佛門無上的寶典。
天恕接着道:“那時他藝冠天下,不由又起了貪心,暗自溝通本寺僧人,竊此經,並言事成之後,以其‘明王心經’相酬。寺中敗類信以為真,果依言而行。後本寺幾位神僧雖然發覺,但那‘易筋經’卻終於落在此魔手中。”眾人聽到這裏,都暗暗點頭,心想:“難怪少林派近年來再也出不了傲世之才,原來那寶典落在了魔教之手。”只聽天恕續道:“寺內幾位神僧見事已至此,均不願與魔教結仇,只得催弟子去魔教討換‘明王心經’。那知周應揚拒不認賬,竟將兩部經書都留在身邊參照習練,武功自是更近一步。”天心聽到這裏,低喧一聲佛號道:“大師出此不經之言,大庭廣眾之下,豈不汗顏?”戴之誠也哂笑道:“少林武功源遠長,宗正天下,各派可説均得其惠。眾神僧如何能看中那魔經的門外道?”天恕正道:“我少林武功雖然正大,但須勤習數年,方有小成。那魔經卻走的俱是捷徑,參悟陰陽之變,觀神照虛實,只需幾年,便可登峯造極,無敵於天下!”這番話直説得眾人熱血沸騰,心癢難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