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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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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想不到你會在林場裏工作。很苦吧?”

“過慣了也無所謂,我一年都不下一次山。”

“那真成了隱士了。可是,怎麼又下山了呢?”她笑笑説“紅塵裏還有什麼你放不下心的?”他的心猛然一跳,毫無意義地報之以微笑。他就是為這句話而來的,而且帶來了深思慮之後所下的破釜沉舟的決心;唯其如此,他在沒有摸透她跟星初的真意以前,不敢隨便表示態度,因此,推託着説:“放不下心的,就只是幾個老朋友,特別是想看看你們夫婦。”

“謝謝!”她一欠身答説。但他從她眼裏看出來,她並不相信他的話。

然後,瑾清開始談星初和她的生活。他非常注意地傾聽着。可是談不了幾句,電鈴響了,瑾清飛快地去開門。剩下伯剛一個人在客廳,捏着滿手心的汗,等着看看來的是誰?

在半暈眩的狀態中,他聽見銀鈴樣的聲音在叫:“媽!”

“有客人在裏面!”是瑾清的聲音。

窗外人影閃過,一瞥之間,他已看得清清楚楚,穿着白衫黑裙的,正是他向她問過路的,那像温室裏的花朵一樣的女孩。

“小芬!”瑾清神凜然地説“來見見張伯伯!”

“張伯伯!”小芬羞窘地鞠了一個躬,趕緊閃身躲入另一個房間。瑾清狐疑地閃爍着她的眼珠,結果也跟着小芬進去了。

這是一個來得太快的高,就像超音速的噴機從低空劃過,還來不及作心理上的準備,卻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只留下雷轟電掣般震撼心靈的記憶。

即使是這點記憶,在他也還一時抓不住。

“張伯伯”三個字,不住在他耳邊嗡嗡作響,但他腦子慢慢清楚了,開始能夠注意那母女倆的動態。

他聽見斷斷續續,似乎着氣説不成句的急促的低聲細語,夾雜着一陣陣小聲嬌笑。他知道的,小芬一定迫不及待地把剛才因問路而發生的那一幕趣劇,在説給瑾清聽。

果然,當瑾清重新回到客廳時,笑着向他説:“小芬要我跟你説聲‘對不起’,剛才把你看錯了。”這一説倒讓他有些發窘,只好自我嘲笑地説:“不怪小芬,我這副樣子,連我自己看着都不順眼。”瑾清不再答話,又把小芬叫進房間裏去。不一會她手裏捏着一把鈔票,匆匆忙忙到後面拿了一隻竹籃,朝外面走去。

他的視線一直追蹤着小芬,直到她出門,他才發現瑾清正以監視的眼光看着他。

“十四歲的孩子,長得這麼高!”他既歡喜又嘆地説。

“十五了!”瑾清的聲音冷冷地,像是糾正他的錯誤。

他想了一會“真的,”他很慚愧地説“該是十五。”

“你連她的歲數都記不清楚!可真是把她給忘掉了。”

“沒有,沒有!”他非常着急地分辯,彷彿讓人拿住了短處;也像受了冤屈似的。

瑾清寬容地微笑着。這笑容在他看來不懷好意。於是他就不肯再談小芬了;他有耐心等到有利的時機來談——已經等了許多年,不爭在此一刻。他對自己説。

天悶熱得很,主客相對默然,更似密雲不雨;心中的低氣壓,醖釀成滿頭的汗。

“挹芬有消息嗎?”瑾清冒出來這麼一句。

他有些生氣,問這句不像是待客之道。但對這方面的應戰,他是有把握的;如果她的問句是挑戰,或者有意的待。

“我從沒有打聽過她的消息。”他平靜地説。

“這多年了,你還恨她?”

“就是恨,也已經過去了。”

“想想也真是,”瑾清以一種評論當天所發生的新聞的語氣説“誰也想不到挹芬會變心。當初誰不説你們是標準夫婦,真是形影不離。她對你的那份體貼,連我們女人看了都羨慕…。”

“那很簡單,”他不願她再説下去,極其冷靜而準確地找到她語氣中的空隙,楔入她的話“如果我現在能夠每年換新汽車,相信可以找到比她更體貼的太太。”

“那也不能一概而論。”

“當然,”他很機警地“如果你以為我這話侮辱了女,我願意道歉。事實上我也説得過分了,至少你絕不會是那種人。”

“算了,不必替我戴高帽子。不過老實説,假使我走到那一步,我絕不能像挹芬那麼有決斷;什麼可以不要,孩子不能不要!”他想用比她更莊嚴、更決斷、更響亮的聲音説:“對!我也是這麼想,孩子不能不要!”但是,他也十分清楚,在瑾清和她丈夫面前,他只有乞憐之一途,任何主張權利的話,都是不可原諒的愚蠢。

因此,他含蓄地點點頭。同時很快地把話題岔了開去,問説:“星初快下班了吧?”

“嗯。”瑾清説“我讓小芬去告訴他了,要他早點回來。”

“他還是那麼瀟灑?”

“什麼瀟灑?”瑾清抱怨着説“除了小芬,沒有他關心的事。不信你回頭問問他,連豬多少錢一斤,他都不知道。”

“如果是我換了他,我也用不着關心。”瑾清得意而又辛酸地笑了。

“我帶你看看小芬的屋子。”她站起來説。

那間在客廳後面的小小的屋子,顯然在小芬心目中,有着皇宮一樣的莊嚴,不管是一本書或者一隻茶杯,彷彿是釘死在那兒,永遠不可以改變位置的。伯剛站在門口躊躇着,不知道是不是該跨進一步,踏到那像雨後的青石板一樣的水泥地上去?

“進來啊!”瑾清的眼中閃爍着異樣的光彩;只有在一個收藏家偶然高興,出示其密藏的古玩時,才看得到那樣的眼神。

“喔。”他終於艱難地進了屋子,用他那長滿了繭子的手,輕輕地摸着小芬的書桌。

“這孩子有潔癖。”瑾清忽然收斂了笑容“照從前的説法,那可不是福相。”他來不及回答,視線就讓一個黑的匣子住了。他曾有過三個這樣的匣子,不過尺寸要大些;其中有一個曾花了他六百美金。以後當然的不知到什麼地方去了。

不知怎麼,看到眼前這一個,他比重新得到自己所失去的,還有更多的喜悦。毫不遲疑地走了過去,練地打開匣蓋——那是一具小提琴——他輕輕地扣着琴絃,琤琮兩響,叩開了他的記憶之門。

那一連串有着歡樂和恥辱的子,電光般閃過他的腦際,如夢似幻,都已不屬於他的了。但是封閉記憶之門,眼前卻有可把握的真實,於是他關上琴匣,滿足地看着瑾清。

“我沒有想到小芬也喜歡這個。”他説“你們待他真好,讓人萬分。”

“那是我自己願意的,”瑾清板起臉説“我從來就沒有希望別人來説我待小芬好,更用不着別人來。”

“血濃於水,你話太過分了。瑾清!”他冷靜地回答。

“也許是的。”她的話只是禮貌上的讓步“不過你總知道,一個人為了防衞自己,伸出去的拳頭總是比較要重一點。”伯剛咬着嘴,以最大的剋制力量使自己保持沉默。

就在這時,電鈴響了。回來的是小芬,左手一籃菜,右手倒提着一隻雞,氣吁吁地先把這些送回廚房裏去,然後走出來向瑾清説:“爸爸説,手裏有件要緊公事,得辦完了才回來,請媽陪陪張伯伯。又説——。”她看着伯剛,似乎有所顧忌似的,不敢説下去。

“還説什麼?”瑾清催問着。

“爸爸問我是哪位張伯伯?我説我沒有見過;爸爸好像想不起來似的。”

“當然啦,十幾年不見的老朋友,你爸爸一時想得起來?

這也不管他了,你先到廚房裏,把菜洗出來!”瑾清把小芬支使到廚房裏去,自己卻陪伯剛坐着。知道自己正處在被監視的地位,所以説話非常小心。

主客兩人聊閒天聊得很起勁,而心裏卻有着相同的願望,希望星初早點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