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嬗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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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與其説是風,不如説是火焰。在令人窒息的悶熱中整整忍耐了一個下午的都市,傍晚時分,終於發了狂!嗚嗚嗚嗚,從滾燙的喉嚨裏咆哮出了一股股熾熱而猛烈的氣,剎那間,飛沙走石,暴土揚塵。從華貿橋橋頂向下望去,道路、樓宇、汽車、行人…都被打了磨砂一般,變得糙而模糊。偶爾見到一個塑料袋緩緩飛過,彷彿有人朝半空吐了一口痰似的,髒得讓人作嘔;所有的樹木都像瘋了的女人,把綠的頭髮搖得快要離頭皮一般恐怖,報亭小販像臨盆孕婦似的哭叫着,追趕一張張飛散的報紙;原本就堵的通,變得更加擁堵,那些排起長龍的汽車不約而同地高聲鳴笛,為狂風吶喊助威;滾燙的風把每汗腺都煮開了鍋,但正因為風的滾燙,熔化了皮膚,堵住了孔,到絕路的汗,在皮膚下憤怒地溢開來,把血燒沸了,人就像燉鍋裏的狗,不停地咕嚕着…風用無形的手,將墨汁一遍一遍地刷向天空。於是陰暗一層層地覆蓋、疊加,當風勢稍緩,就迅速凝固成大團大團的烏雲,鋪滿了整個天空,不斷地壓下來,壓下來…當狂風再次開始它聲嘶力竭的吼叫時,巨大的雲團就搖搖墜,彷彿在頃刻間就能把下面這個在它的陰影中瑟瑟發抖的城市砸成齏粉!頂着沉沉的烏雲,呼延雲站在橋頂上,一動不動地向西凝望着。過去他心情一不好,就喜歡站在橋上眺望遠方。迄今還留在蕾蓉記憶中的,是他那無奈的嘆息:“心裏一憋悶了,看看大海,望望星空,就會好很多。可是這裏離大海太遠;城市的天空,又早已看不見星星。只好登到高處,望一望遠方…”
“這樣,就會好一些嗎?”
“也許會好一些吧!”他笑得有些惘“就是…就是在告訴自己:路,還很遠很遠;外面的世界,還很大很大…”有時香茗也會陪他上橋散步,多半是在傍晚。每次,他都望着橋下那柏油似的緩緩動的車輛,還有神情麻木地行走着的人羣,不厭其煩地提出同一個問題——“他們是將死,還是已死呢…他們想過這些問題嗎?”沒有答案。仰頭,都市,上空,雲。現在,他站在華貿橋的橋頂上,站在熾熱而猛烈的風中,站在莽莽的烏雲之下,又在想什麼呢?蕾蓉、林香茗、劉思緲、馬笑中,已經在他的身邊佇立了很久很久,也跟他一樣,凝望着大橋下面那個龐雜而倉皇的都市,不約而同地到,一種無法言喻的惘和壓抑,像鉛塊一樣充滿了膛,因而沉默着,沉默着…“王軍抓住了?”他問,問得那麼突然。
“沒有,被我們擊斃了。”香茗説,然後把前後經過,包括剛才緝捕徐誠,都詳細地講了一遍“只是王軍到死也沒有承認是他殺害的陳丹,綁架的小郭。”呼延雲“哦”了一聲。
“你怎麼到這橋頂上來了?”蕾蓉説“心情又不好了?”沒有回答。
“呼延,你到底怎麼了?是不是擔心小郭?王軍雖然被擊斃了,但是我們只要全力以赴地審訊徐誠,總能找到小郭被拘的地點…”
“沒用的!”三個字,從呼延雲的齒間突然爆發出來。他似乎是意識到自己聲音太大,語氣太重,愧疚地望了一眼蕾蓉,但是又清晰地低聲重複了一遍:“沒用的。”
“沒用…”蕾蓉呆住了“為什麼?”呼延雲不敢看她的眼睛,把目光重新移向大橋下面,才慢慢地説:“因為…因為無論是王軍,還是侯林立——甚至徐誠集團中的任何一個人,都不是殺害陳丹、綁架小郭的真兇。”
“什麼?!”大家不約而同地發出一聲驚呼!
“我剛才在市局裏説,小郭的推理,隱藏着一個很嚴重的邏輯錯誤。講到一半,被衝進來的白天羽給攪和了。”
“什麼錯誤?”林香茗詫異地問。呼延雲説:“咱們能不能達成如下共識:徐誠集團的人要殺害陳丹,動機只有一個:那就是他們通過藏在花中的竊聽器,得知了癱瘓患者自理平台很快要投入使用,陳丹很可能會‘説出’指證兇手的關鍵證據。對不對?”大家都點點頭。
“那就不對了。”呼延雲説“我記得癱瘓患者自理平台的事,於護士長只在護士休息室裏對咱們幾個講過,還有後來劉思緲一不留神在樓道里説出過一句,充其量再把當時在場的胡楊、白天羽以及吳佳算上。徐誠集團的人並不知道這件事啊。而且劉思緲説出來的時候,112房間的門,已經被於護士長關上了。我後來試驗過,房門只要關上,在樓道里説話,裏面是聽不清楚的,更別説藏在花莖中的一個竊聽器了——這麼一來,徐誠集團的人,殺害陳丹可就完全沒有動機了啊。”大家一時間大眼瞪小眼,都説不出話來。呼延雲接着説:“當然你們也許會説,有可能是小喬或潘秀麗在112房間聊天時,把癱瘓患者自理平台的事情説了出去,或者出於其他什麼原因,導致徐誠集團對陳丹動了殺機。可我要告訴大家的是,即使這樣,徐誠集團也絕對不會派人在7月10的深夜殺害陳丹!”
“為什麼?”林香茗問。
“因為完全沒有必要。”
“完全沒有必要?”
“對,完全沒有必要!”呼延雲説“陳丹被轉移到icu之後,我在112房間,向於護士長問了一個問題:陳丹,她真的很危險嗎?於護士長的回答是:她,看樣子很可能活不過今天晚上…這段對話,徐誠集團的人一定通過竊聽器聽到了。那麼既然陳丹‘很可能活不過今天晚上’,徐誠集團即便是真的想殺她,聽完這段對話,還有什麼必要派殺手,冒險闖進有警方值班的小白樓,殺害陳丹——那不是畫蛇添足嗎?”身後汽車沉悶地駛過,像要把橋樑壓斷似的,發出惡狠狠的隆隆聲,震得人一陣陣心慌。
呼延雲接着説:“通過推理,小郭給兇手開列了三個特徵:1。他住過萊特小鎮的‘臨時居所’;2。他進過小白樓並知道右邊的門是壞的;3。他是個左撇子。而只有王軍完全符合這些特徵,所以他是真兇。但這三個特徵——衡量兇手的這三把尺子,刻度真的準嗎?”
“首先,小郭提出的問題是:陳丹是怎麼來到24號別墅的?她通過沒有發現水鑽等推理,得出結論:陳丹被帶到24號別墅時已經昏,而24號別墅附近沒有車轍,所以陳丹是被兇手先用車拉到‘臨時居所’,暈後再背進24號別墅的——我不同意她的這個結論,因為陳丹到24號別墅還有一條‘暗道’,等會兒我再告訴大家…”
“但是我們後來發現,萊特小鎮裏確實有個‘臨時居所’,而且還找到了芬妮就在這個‘臨時居所’裏被分屍的電鋸啊!”林香茗説。
“我不否認王軍是殺害芬妮的真正凶手,但他真的殺害了陳丹嗎?”呼延雲搖了搖頭“我先來談談小郭開列的兇手另外兩個特徵:他進過小白樓並知道右邊的門是壞的;他是個左撇子。”
“就在昨天下午,我和小喬護士一起回到小白樓,發生了一件事,小喬護士幫我推開玻璃門時,上手就把右手伸向了那扇壞掉的右門,這使我不由得想起了一個人,那就是馬笑中…”
“我?”馬笑中指着自己的鼻子,丈二的和尚摸不着頭腦。
“對,就是你。”呼延雲説“咱們這幫專案組成員中,數你跑小白樓跑得最勤,可是我記得每次你都因為差點推倒壞掉的右門,挨於護士長和小喬護士的訓。為什麼?因為人的記並不是那麼好,還因為我們對壞掉的門,總有這樣一種想法:今天是壞的,過兩天也許就修好了吧?所以下次照樣會推。”
“嗯!”馬笑中搔了搔腦袋“還真是這麼回事兒。”
“但是7月10的夜裏,兇手沒有推那扇右門,一下也沒有。他如果習慣使右手,進去時推,右門應該向裏傾斜;如果他是左撇子,出來時推,右門應該向外傾斜。但是那扇門既沒向外,也沒向裏。”呼延雲説“小郭的結論是:兇手來過小白樓,所以知道右邊的門是壞的。這個我同意。但是我也覺得有點奇怪:兇手怎麼記這樣好?怎麼就不像常人一樣想‘壞門已經修好了呢’?他的行為似乎就是在刻意避開右門,似乎就是要把‘兇手進過小白樓並知道右門是壞的’這個特徵到辦案人員懷裏。因為如果沒有這個特徵,我們就無法把嫌疑對象鎖定在一定的範圍裏;有了這個特徵,再結合左撇子的推理,王軍就成了最大的犯罪嫌疑人。”
“我想説明的一點是:有個人曾經執刀闖進小白樓,來到陳丹的病房,結果被潘秀麗嚇跑了,這個人逃跑時把右門向外推,這是左撇子才能做到的,所以我相信他就是王軍。可另外一個問題就來了,潘秀麗説,他拿着一把刀,在陳丹的病牀前站了整整30秒——小郭當時也注意到了這個疑點——外面有隨時可能進來的護工,而他居然在這個房間裏整整站了30秒,卻沒有任何作為,那麼他的目的是什麼?”呼延雲輕輕地搖着頭“我想了很久,突然得出一個很可笑的答案:他本就沒有目的。”
“他本就沒有目的?”蕾蓉重複了一遍他的話,困惑不解:“什麼意思?”
“意思是説,王軍很可能是被一通以醫生名義打來的電話,比如説陳丹在醫院裏想見他之類的話騙去的。陳丹被割去rx房,引起警方對萊特小鎮的關注,咱們夜探小鎮,他因為襲警,還被抓進市局,他也確實想了解這一切是怎麼回事,戴上墨鏡、帶上刀就去了。這些都是最基本的隱蔽和防身手段,足以證明他並沒有太當回事。”呼延雲説“結果一進病房,他就傻了,昏睡中的陳丹,本不可能想見他,他本能地意識到有人想陷害他,於是拔刀在手,結果被潘秀麗誤以為他要殺人。”
“在想明白了這一點之後,我開始重新審視整個案件,發現越來越多的疑點。”呼延雲緊蹙眉頭説“比如,萊特小鎮是王軍殺害芬妮的地方,他為什麼要在這裏殘害陳丹,並打電話引起警方的注意,這不是引火燒身嗎?再比如,在陳丹被割的現場發現的那大腿骨,後來被證明是芬妮的。兇手如果是想嚇唬陳丹,用其他動物的骨頭就行了,也方便得多,為什麼偏偏要從芬妮的碎屍中拿來大腿骨放在現場呢?這一切一切,都有某種‘刻意’的氣氛。對,就是這兩個字——刻意!”
“直到我閲讀‘通匯河北岸無名女屍分屍案’的卷宗,才找到答案,卷宗上記錄着:在發現芬妮碎屍的那個土丘上,發現了三趟足跡,其中,第一趟和第二趟是同一個人的,第三趟的步態特徵和前兩趟雖然相仿,但出現了擦挑痕,這是小腳穿大鞋的表現。思緲,是不是這樣?”劉思緲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