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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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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家在景雲府不是豪族,但卻是當地歷史最悠久的家族之一,先世避中原戰亂遷居於景雲府城北百里外的火雲洲。不過這一家族歷來人丁不太興旺,歷朝歷代族中子弟中踏入仕途的不多,能夠做到朝廷五品以上官員的鳳麟角,更多的子弟成年後由於各種各樣的原因遷往他處開枝散葉。陶驥的高祖白手起家創立了景福商行,並搬到府城居住,經四代苦心經營,景福商號逐漸做大,在京畿、江浙、閩粵一帶都開了分號。陶驥在府城裏的住宅位於城北,始建於四百多年前,原為一官宦的家宅,佔地六畝,經陶家幾代不斷修葺在府城中頗具特:大門和院牆均由青磚砌成,毫不起眼,院內建築多為磚木結構兩層樓房,氣勢恢宏,工藝細,正廳橫樑、斗拱、花門、窗欞上雕有儒、道典籍故事的木刻,層次繁複、人物眾多,人不同面,面不同神,堪稱品;後院花園名為“景園”園中有一温泉眼,汩汩細綿綿不絕地湧出,院中按龍形掘有溝渠,引清泉蜿蜒曲折入三畝大小的荷塘,最後經暗渠入城外護城河中,整條水系不盈不枯、四季恆温,在泉水的澆灌下園內數百種名花異卉開花早、花期長,一花未謝、一花又開,千紅萬紫、燦若錦屏,蔚為城中一處景觀。城中文人士子常常借景園聚會,一邊賞花、一邊詩作對,也是一件風雅美事,陶驥年輕時攻制舉中過舉人,詩作畫頗有功底,凡遇此會必毫不吝嗇地借出景園,有閒暇時還參與唱和,因此園中常常有文人墨客聚會,頗是熱鬧。但是最近兩個月以來,景園裏已經沒有再舉行文會了,只有府中園丁每進出其間照顧花草。

陶驥坐在書房內,怔怔地看着桌面,桌上的文房四寶顯然已經很久沒有人打掃過了,積了一層灰塵,在他的眼裏似乎又看到了子易含雨帶着薄嗔為他收拾書房,將詩書和帳本分開整理好,眼中的景象似乎越來越真實,陶驥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如往常一般輕輕抓住子的手捧到眼前為她吹去沾上的灰塵,然而當他剛剛一動,眼前的景象卻立刻消失不見,陶驥的心裏升起巨大的悲傷,鼻子一酸,兩行清淚湧了出來,朦朧中看到牆上仍然沒有撕過的黃曆,含雨過世已經兩個月了。他把目光越過窗欞投向院牆,院牆上有一道月門,穿過這道門就是景園了。含雨喜歡花,這些年來陶驥經商出門,每到一處必定要受她的囑託在當地尋購名貴花草樹木,花園裏的百花有了含雨的心照料再加上有温泉水的澆灌長得十分鮮媚,想起那些花,往事片斷又開始在陶驥的心裏浮現:小時候含雨就喜歡到景園裏來照顧花草,那時她家就住在隔壁,兩家來往得很勤,含雨常常拉着極不情願的他給花草澆水、施肥、將折了的花枝扶正綁好,後來看着含雨的小臉上因為開心而出的兩個梨渦,他心裏就特別高興,有什麼事能比令含雨開心更能令自己開心呢?想到兒時的心思,陶驥的嘴角上不綻出了一絲笑意:含雨老愛過來跟他玩,後來有一次父親陶敬軒笑着對含雨的父親易華筠説,看兩家的小兒女如此相得,不如為他倆定親吧,隨後又問兩個小孩子願不願意,兩人認真地問是不是定了親以後就可以每天在一起玩了,就是那次與含雨將一生聯在了一起。此情此景,如在昨,而此時此刻夫兩人陰陽相阻,陶驥不覺想起了那句“千里孤魂,無處話淒涼。”想當初和含雨一塊兒讀此詞的時候,含雨雙目淚垂,説道:“妾若不幸先君而去,君是否也為妾填此一闕乎?”不料竟一語成讖,念及此陶驥的聲音已經哽咽了。

一個丫環在門外聽到陶驥的悲泣聲待要進去勸勸,但想想這陣子每每遇到此事時只有老家人許佇才能説得上話,於是連忙轉身往去找他。許佇正在下房和四、五家僕説話,聽到丫環講老爺又在書房裏傷心,重重地嘆了口氣:“老爺是真情,只不過老這樣下去,生意顧不上不説,傷了身體就難辦了。”旁邊一僕也説道:“老爺也真夠可憐的,中年喪偶。不過,我也曾在城裏齊老爺、趙老爺家做過工,他們家親眷去世,也沒見過如此悲傷的。”另一僕婦接過話道:“這你就不知道了,咱們家老爺和夫人那可不是一般人家的夫可比,早年他們也是歷盡了艱辛才結為夫婦的。”這些家僕當中多是近些年才進府的,對陶家的往事也不大清楚,聽得話裏面還有故事,一齊圍了上來要她講出來,那僕婦道:“我來得晚,只是略微聽説過有這事,你們還是問老許吧,他可是陪着老爺親身經歷過的。”於是眾人又眼巴巴地望着許佇,紛紛求他給講講。

老許見被眾星捧月地圍在中間,心裏不免得意,便道:“也好,不給你們説説老爺和夫人的故事,你們也不會明白為什麼老爺傷心了這麼久,反而因此看輕了老爺。要説老爺和夫人的關係,那可真是不簡單,老爺和夫人的故事比那戲裏面才子佳人的故事也要曲折動人十倍。夫人家原本跟陶家是鄰居,就住在隔壁,易家老太爺跟先老太爺是好朋友,兩家常來常往得很,老爺和夫人小時候就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後來兩家老太爺就替他倆定了親。過了幾年後,易老太爺的同窗做了南昌府學教授,寫信來請他做府學訓導,易老太爺是飽學的儒士自然欣然受命舉家搬到南昌府居住。這一去就是十二年,期間陶易兩家仍書信來往不絕。老爺十七歲那年,先老太爺出門辦貨,便帶着老爺順道到南昌府拜會易老太爺,打算將親的期定下來,不料到了那裏竟然橫遭大難呀。那年我是跟着一塊兒去的,所以我最清楚不過了。咳咳,我的茶呢?”許佇説到這裏故意停了下來,兩眼睃來睃去,似乎是在尋找他的茶壺。旁邊一人趕忙跑去給他沏了壺好茶遞了過來。

老許接過茶壺就着壺嘴泯了兩口,咂巴咂巴嘴巴,閉着眼養了半天了神,見旁邊眾人都焦急地等着他,這才滿意地繼續講下去:“夫人是書香門第,家學淵源,自小耳濡目染再加上天資聰穎,三歲便識字、五歲就可作詩,十四歲時琴棋書畫樣樣通,在南昌城裏可是有名的才女,再加上夫人蘭心慧質、端莊秀麗,一時之間南昌城裏許多王孫貴戚、富紳子弟都拜倒在夫人裙下,託媒提親的踩破了易家的門檻。易老太爺告訴那些提親的人小女已經定親,這般將他們一一打發走了。然而,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哪…咦,我的煙袋呢?”旁邊眾人聽得正在興頭上,只得將煙袋給他取來,另一人用火繩給他點上。

老許又細細地品了會煙,這才不緊不慢地接着講:“到了夫人十五歲那年,南昌來了位新知府名叫何之富,此人可不簡單,頗有些背景,乃是某個貴妃的族叔,藉着外戚的關係才當了官。其實此人只是個花花公子出身,連個貢生的身份都是花錢買來的,他中實無點墨,卻偏要附庸風雅以飽學之士自居,喜歡往文人圈子裏鑽,雖然也頗有一些趨炎附勢之徒百般合於他,但是正途科舉出身的朝廷官員對他卻是非常輕視、愛理不理的,他常常以此為恨事。何之富到了南昌府後不久,就以視察儒學之名召集當地士子、縉紳聚會,在會上有幾個門客阿諛奉承拍馬,吹噓何知府學問如何如何高,這何知府也不知羞,居然就着話自我吹噓,聚會的人中有幾個是致仕的京官,知道他的底細,看不慣他的嘴臉,便狠狠地冷嘲熱諷了幾句,其中有一個人還提到了易家小姐—也就是夫人的名字,説可惜她是女要不然定能進士及第出將入相,只嘆天公不公,有材的無緣科舉,無材只要生逢貴戚之家仍然能入朝為官。何知府知道這是在諷刺自己不是正途出身,氣得面紅耳赤,咽不下這口氣就在肚子裏打起了鬼主意,下決心要將易家小姐娶進門當自己的兒媳,藉此羞辱那幾個縉紳。何知府的兒子何知勉跟他老子不一樣,倒是個恭謹好學的人,奈何‘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他的資質平庸,仍然只是個童生,進了府學後從同窗那裏聽過夫人的名字,有一次隨幾個同窗逛廟會時還遠遠地見過一面。他見夫人端莊秀麗,又仰慕才氣,竟然一見傾心,只是打聽到已經訂了親,心裏悒悒不樂,被他老子看了出來。何知府知道又是跟易家小姐有關,他早先打聽到陶家只是商人,便生了以勢壓人的念頭。先是派管家上門求親,易老太爺一口回絕,但何知府卻又親自上門提親。易老太爺本來以為何府知道夫人已經許了人家之後會知難而退,卻沒想到他又厚着臉皮親自找上門,而且言談之間隱隱以官位相壓,易老太爺是個書呆子,頗有讀書人的傲骨,知道什麼是讀書人的傲骨嗎?就是‘富貴不、威武不屈’,不貪富貴、不怕權貴,易老太爺就是這樣的人。他見何知府施以威然大怒,將他轟了出去。那何知府是霸道慣了的人,幾曾受過這等氣,當時便惱羞成怒,回去後找人出首誣告易老太爺謗議朝政、圖謀不軌,便將他下了大獄,並派人告訴易家只有夫人嫁給何知勉後才會放人。老爺和老太爺到易家定婚期時正好遇到此事,老太爺聞聽事情原由後然大怒,便帶着老爺和我跑到提刑按察司申訴,那按察使知道何知府是皇親國戚而先老太爺不過是一個商人,自然不願得罪何知府,因此連狀紙都沒有接就將我們轟了出來。何知府得知陶家的舉動後一邊變本加厲地折磨易老太爺、威脅易家就範,另一邊又指使人誣告先老太爺販私鹽抓進了大獄。那天我是親眼看着差役凶神惡煞般地將先老太爺抓去,一邊走還一邊施以拳腳。唉,天道不公呀!”老許提及舊事,心思觸動之下又回到了十八年前,兩眼出神,渾然忘了身旁的眾人。眾人見他半天沒有反應,忍不住紛紛道:“老許,你這回是要什麼?是要酒嗎?別賣關子,快説接着説吧!”老許回過神來,接着道:“這樣一來真可謂‘屋漏偏逢連夜雨’。老太爺下了大獄,老爺當時只有十七歲,沒見過大世面,我一個僕人平生最怕跟官府的人打道,易家的人本來就亂了方寸,不知該如何舉動。當時易老夫人也是擔憂易老太爺,心裏生出了悔婚順從何知府的念頭,她先是揹着夫人對老爺多番暗示,最後説破此事,老爺的子也很倔,堅決不同意,易老夫人一怒之下將老爺和我趕了出門。老爺因父親被下獄自己在南昌府又沒有親友,極是落魄,雖然多方奔走,卻仍是求告無門。夫人這個時候表現出了極強的主見,她知道真相後堅決不肯順從母親的意願向何家妥協,趁家中不備就跑了出來找到了老爺。夫人向老爺分析何家勢大,極力主張進京告狀,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老爺恍然大悟,當下便要帶着我進京告狀,但是當時老爺和夫人還沒成親,就勸夫人先回家等待消息。夫人堅決不同意,説是回到家中只怕等不到老爺回來了,老爺無奈只得與她結伴往京城走,路上夫人扮成老爺的書僮模樣。你們沒見過夫人的那個扮相,別提有多俊了,我們三人就這樣一路往京城而去。咦,你們幹嘛出怪笑?別想得那麼齷齪,一路上老爺和夫人互相照顧,朝夕相處,雖然早有婚姻之約,卻仍然緊守男女之防,我一直在旁看着,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唉,也算是天見可憐吧,我們走到安慶府時正好遇到了救星。那是在客棧休息的時候,夫人聽到有人詩作了上半首,一時興起便和了下半首,那人一聽連連稱讚,就過來相見自稱姓丁,老爺原先跟着老太爺學經商,沒有正經在功課上下過功夫,所以談不出什麼來,倒是夫人跟那人對答如。丁老爺見咱家老爺學問淺,反而不如身邊的書僮,又看穿了夫人是女扮男裝後就心裏生疑,細問之下得知了其中的原由,當時便大怒,立即表明了身份。你們猜猜這位丁老爺是什麼人?”眾人哪裏知道,個個把頭搖得像撥鼓似的。

“這位丁老爺可是位非常人物,他乃是新任的江西巡按丁雲涑丁大人,本是進士出身,因為生鯁直,在京裏都察院裏當了十年的經歷,直到不久前才放了一任監察御史,派到江西巡按,他為了考察民情就微服上任,正好跟我們遇上了。後來,丁大人到了南昌府重審陶、易兩家的冤案,洗刷了冤情,老太爺和易老太爺才被無罪開釋。丁大人為了這事也就得罪了何府後台,後來被調回京裏,聽説差點丟官,好在天佑善人,當今天子登大位之初斥退了朝中一些佞小人,起用忠直之臣,丁大人後來升到了都察院左僉都御史,這是後話,不提也罷。經過這一難後,易家在南昌再也呆不下去了,就在陶家的幫助下遷回了景雲府,只是易老太爺一個讀書人在獄中受了些苦,身體垮了,而易老夫人一時糊塗趕走了老爺、走了夫人,易老太爺回來後狠狠地埋怨了她一番,她因此事抑鬱成心疾,兩人回景雲府後沒幾年就先後過世了。老爺和夫人最後有情人終成眷屬,你們説他們之間的情豈是尋常夫婦所能相比的呢?”眾人聽了,不住地點頭,紛紛道:“老爺和夫人共患難,相濡以沫,這份情自然非常人所能比。夫人過世後老爺如此悲傷,份屬應當。”老許道:“是呀,老爺對夫人的情可謂情比金堅。十八年來老爺對夫人又敬又愛、言聽計從,老爺還是受夫人的影響漸漸有了進取之心,婚後在夫人的督促下發奮攻讀,十年前高中鄉試第六名,這可是陶家自高祖遷到城裏居住以來家裏出的第一位舉人老爺,着實風光了一回。要不是大老爺的事,以老爺的學問,考個進士及第、入朝為官也不在話下的。”眾人聞説,皆點頭附和。陶敬軒膝下兩子,長子陶駿、次子陶驥,原本是想長子繼承家業、次子考取功名入仕的,不料陶駿在嶺南經商時與一個安南國的女子一見鍾情要娶回家來,陶敬軒堅決不同意,父子倆因此生隙吵了兩回後便斷絕了關係從此杳無音訊,八年前陶敬軒過世前生怕陶家祖傳的生意無人繼承自己無顏地下見先祖,因此嚥氣前強迫陶驥在牀前立誓繼承景福商行絕不踏入仕途,此事這也成了陶驥夫婦的一大憾事。

一僕嘆道:“若非夫人,當初只怕就會錯過微服巡遊的丁大人,那老太爺和易老太爺也就沒命了;若非夫人,老爺也就不會在學業上下功夫,舉人的功名更休要提起。難怪夫人無子,老爺頂着老太爺的壓力就是不肯娶偏房。”眾人唏噓不已,隨即又將話題轉到了夫人無子嗣的事情上。

老許見説了半天的故事,耽誤了不少時間,便起身往書房前去勸陶驥,快到書房門口時見到花園門口有一個人影正走了出來,是他們在皸谷撿到的幼童。許佇看見幸,不免想起了變故前後的情景。

年初時,陶驥忽然收到一封信,竟是失去音訊多年的大老爺陶駿寫來的,信中説他身染重病不久於人世,想請陶驥前去見最後一面,有要事相托,而此時易含雨正有孕,一家人小心翼翼地給她保胎安胎,生怕又象以前一樣產。陶驥收信後只得與夫人辭別帶着許佇去嶺南,到了那裏在一處偏遠的小鎮裏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兄長,旁邊還有一個三歲的幼童,是陶駿的兒子名叫陶勳,陶駿自一年前子病逝後思念成疾,漸漸身染重疾,自知不久於人世,因此寫信將弟弟叫來,想以幼子相托,陶驥手足情深,延請名醫給兄長治病,無奈兄長病入膏肓,終於不治,更慘的是侄兒陶勳的體質也極是孱弱,連遭父母病故的打擊後悒悒不樂,在回景雲府的路上也步父母后塵一病不起乃至夭折,這一番事使得陶驥的行程被拖了下來。此前家中來信,説是夫人身體不適,胎兒可能不保,因此陶驥主僕將嶺南的事了了之後就急匆匆地往回趕,陶驥為了趕時間堅持走皸谷,許佇實在拗不過他才勉強跟着的,不料在谷中撿到了這個來歷古怪的幼童。三人回到家的那天已是傍晚,剛下馬就聽説夫人中午已經小產,由於引發血崩眼看着就不行了,只是吊着一口氣在等着老爺回來。陶驥一句話也沒説就衝進了卧房,看到牀上面如白紙、氣若游絲的含雨後放聲大哭。夫人聽到聲音,勉強睜開眼睛,看到陶驥後想要説幾句話,卻只是張了張嘴,半點聲音也發不出來,接着就只有出氣沒有進氣了。陶驥見狀慟哭不止,這時老許帶着幸也進了房,幸見到陶驥的樣子後問老許陶驥為何哭得那麼傷心,老許告訴他原由,幸就走到牀邊盯着夫人仔細地看了一會兒,受到陶驥的染後眼睛裏也出淚來,這時候屋裏人只覺到房裏彷彿忽然平地生起了一陣暖、一陣涼的清風,拂在身上極是舒。説來也怪,片刻之後夫人的眼睛竟然又慢慢睜開了,臉上有了幾乎覺察不到的血,她開口道:“老爺,你回來啦?”陶驥聽到夫人的聲音,趕忙抬起頭來道:“含雨,我路上有事耽擱了,回來得晚些了。你身子虛,不要説話,我去叫大夫來給你把把脈。”説罷就要起身。

易含雨抓住陶驥的衣袖道:“別,別離開我,好麼?陪我説會話吧。”陶驥也不願離開,於是回頭吩咐家人將大夫請進來,又餵了兩口蔘湯給夫人,然後説道:“含雨,是我不好,為了陶家的香火,明知你身子弱還偏要你生孩子,害得你這樣,要是你沒了,我陶驥縱有兒子又有什麼意思呢?等你病好了,我們再也不要孩子了。”易含雨喝了兩口蔘湯後臉又稍稍好了一點,出笑容:“痴人。你不知道麼,作為一個女人,有孩子是多麼重要?不僅僅是為了百年後有人祭拜,沒有做過母親的女人是不完整的女人。只是這一次我怕是不過去了,剛才明明已經被黑白無常勾住了魂魄,任我萬般哀求他們放我回來跟你説句話,他們就是不許,我漸漸沒力氣就要被他們帶走的時候,突然間眼前七彩祥光乍現,無常説看在這道祥光的份上容我再在陽間呆一小會兒,只怕再過一會兒我就要走了。”陶驥聞言大驚:“夫人切莫如此講,你的身體馬上就會好起來的,鬼神之事虛無飄渺,子所不語,你不要胡思亂想,想必剛才是心有所思才有所夢吧。對了,我這裏有一道神仙送的仙符,你握在手裏,量那無常惡鬼也不敢近你。”説罷便取出清易道人送的玉牌放在夫人的手裏。

夫人聽陶驥講的話自相矛盾,知道他已經亂了方寸,心裏悲哀,卻不敢表出來,怕被陶驥看見了更傷心。她是將死之人,眼睛裏看到的東西比常人要多些,目光一轉見到牀前有一個幼童,剛才冥冥中看到的祥光好似從他身上發出來的。她見孩子生得可愛,忍不住道:“這是誰家的孩子?莫非是大伯的兒子嗎?多大了?叫什麼名字?”陶驥見含雨看孩子的目光十分温婉,神似乎也好了很多,不忍將噩耗告訴她,便説道:“不錯,這正是兄長的兒子,名叫陶勳,三歲了。”含雨又問道:“大伯呢?嫂子呢?他們怎麼沒有一起回來?”陶驥眼裏又湧出了眼淚:“兄長和嫂嫂的身體不好,正在路上慢慢趕過來,我擔心你,所以先趕回來了。”含雨對丈夫十分了解,看他的表情、聽他的聲音就知道他沒有講實話,顯然是怕自己擔心,於是開口勸道:“人生無常,生老病死都是常情,這是天道。我若不在了,老爺切莫太過傷心,死者已矣,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陶驥嗓中哽咽,半句話也説不出來。含雨又道:“老爺,我去後,你還是娶一繼室吧,大伯的兒子都這麼大了,我不想你孤老終生。”陶驥道:“夫人切莫如此説,你的病很快就會好起來的,黽勉同心,歲月尚久,我們也不再要孩子了,就把勳兒當做自己的兒子養育好麼?”含雨聞言,出笑容,眼神中也滿是期待地望着幸,道:“我真的得過去麼?勳兒,你願意做我的兒子麼?”幸心裏莫名悲傷,雖然年紀幼小還不十分懂事,但是也知道此時不忍拂逆眼前這位十分慈愛的夫人的心意,便點了點頭道:“幸願意。你快好起來吧。”屋中眾人都在悲傷之中,也沒有注意到這孩子説的是“幸”而非“勳”紛紛祝賀。含雨的眼裏也泛出了光彩,説道:“那我就放心了,妾幸甚,老爺幸甚,陶家幸甚。”説罷,雙眼一閉,帶着笑容溘然長逝,留下一屋人慟哭不已。

陶驥辦完喪事後每天就呆呆地坐在書房裏一動不動,而幸則每天坐在景園裏一個人和花草樹木玩,陶驥在傷心當中,渾然忘了這個孩子的存在,只有許佇忙碌中不忘安排一個丫環照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