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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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家個體承包的旅店,對學生資格的審查並不嚴格,住進來的也是魚目混珠。
在宿舍裏,我最先見的是二十五歲的栩如,她不施脂粉,樸素、清新的學生妝扮,兩隻月牙般的眼睛閃着直率、聰慧的光芒,端莊、秀氣的鼻子倔強地上揚着,那張繃緊的、薄薄的嘴彷彿在思考着什麼…小鼻子、小眼兒、小嘴兒同她那單薄、瘦小的典型的南方人的身材組合起來,竟也討人喜歡。
我問她:“水房在哪兒?”她放隨夢包説:“我帶你去!我剛來那會兒也是分不清東西南北,總走錯,了就好了。出了門,往右拐,千萬別往左,左邊沒路;走到頭,再左轉,右首這面是廁所,那兒是洗漱間,帶簾子的黑屋子是浴池。浴池不大,只夠兩個人洗的,沒有門,沒有燈,沒有窗户,沒有暖氣,空氣不好,那個水池子最好別用,長了發黴的綠了。你可以用自己的盆子,打滿了開水放在裏面,把空氣燻熱了再洗。這是燒水的大壺,每天供應兩次熱水,早六點,晚六點,記住時間,去晚了打不着了。前面是出口的方向…”親切、開朗的栩如做了我的嚮導,打消了我與她之間的距離。
和這些學生們住,如果有人問起我的背景,我該怎麼回答呢?是如實説,是編一個理由,還是拒不回答?我是因為想躲開那些問題,才來到北京的。可我還是要為這個問題而傷腦筋。
下一個進來的叫黛眉,嗓音很,但很熱情。
“大姐,咱們這屋的人好的,你有啥事兒就支聲。”
“謝謝。”我在水房洗臉,黛眉也去了,她在洗腳。
她問我:“大姐,你今年多大?”討厭的提問!
接下去,肯定是:“你結婚了吧?”
“你有孩子嗎?”
“你的孩子幾歲了?”
“你的丈夫是幹什麼的?”
…
它們像包抄的敵人,進中心,進我最不想説的!
堵住!我必須把她的問題堵死!我不能給她答案,不能讓她和別的人再問下去!
我毫無表情地對她説:“對不起,我不能回答這個問題!關於我自身,我不想多談!別的你問我,我可以説。”她被我的冷槍冷炮嗆住了,張着嘴…
説完那些話,我就回屋子裏了。我上了牀,把簾子一拉,把自己封在裏面了。
我怎麼變得這麼怪?這麼無情?這麼讓人難以接近?那個一慣温和的人哪兒去了?她是個那麼熱心的人,我卻用那麼不近人情的話對她説。我挫傷着別人的情。
我丟失了我。
我的心情差極了!
不管了!既然這麼開了個頭,就這麼走下去吧!她們都比我小,她們都沒有結婚,她們的玩伴也如此,我不能説我的年齡,不能説我的婚姻。封閉自己,就是不和人説!
我不想再回到以前的陰影中了。重新開始,讓他們誰也不知道我。
我在我的周身建起了堅固的銅牆鐵壁,我獨來獨往,我誰都不理!
簾子將我和外界隔開。
我仍然密切注視着簾子之外,我的生存環境在這兒,我要悉它。
“哎呀呀,不得了,熱死我了!”聲氣的嗓音傳入了我的耳鼓,一位體態尤其為豐盈的女人走了進來,她隨手從桌子上的杏幹中捏了一個個兒大且厚的,用食指和拇指擰進了紅豔豔的口中,右腳打着拍子,富裕的脂肪上下顫動着,遊移的目光碰見了我的簾子,她一掀,那剃光了又畫上去的眉向上一挑“喲…新來的?”
“…啊,我叫伊依,學導遊的。”
“我學金融,你叫我‘胖胖’吧。”雖説“胖胖”一詞配她的形體極為貼切,但與她第一次談就直呼這近於綽號的字眼兒,實在不為妥當。我面難“這,這不太好吧?”
“沒關係,他們都這樣叫。”我驚詫於她的坦率了…能夠拿自己的缺憾開涮的人並不是多見的。我問:“你…有多大了?”我猜她該和我差不多。
不喜歡別人問我的,我卻又要問別人。問年齡好象是中國人的習慣。
她答:“十八。”
“十八?”
“怎麼?不像嗎?”
“像、像、像、像…”我雞啄食似的點着頭,心裏卻嘀咕着:橫看豎看,從她的身上也看不出十八歲的痕跡來呀!她的睡衣的確是過於“”了!超短的下襬緊緊地裹住了她的肥,每走一步,連衣服帶人均富有挑逗;低袒背,圓潤的肩膀上由兩如燈繩般細的帶子前後褡附着,我真為她擔心,萬一它們折了,該是何等的不堪!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起痱子了!”胖胖從屜裏取出粉盒,揪住粉撲向下用力一抿,將臉上、脖子、耳朵、胳膊、腋下…裏裏外外抹了個遍,整個人像從粉堆兒裏滾出來的白雪球,一股濃烈的氣味嗆得我差點沒背過氣去。
栩如看不慣,斜視着她説:“這天可夠冷的,你的臉上不會起痱子吧?”胖胖把頭一揚“帥克喜歡我這樣!”不經意的一句話道出了實情:起痱子是假,塗粉是真。
“白白…”胖胖朝栩如拋了個媚眼,一扭身,不見了蹤影。
“這種人!”
“砰…”栩如關上了門。
“她是咱們屋的嗎?”我問。
“是。”
“我們要不要給她留門?”栩如邊門邊説:“不必了!她到她的男朋友那兒去了。在樓上,除非兩個人吵架,她才會回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