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離着“老汾河”十餘里附近,是一座小山,但多的是林木深鬱,有的是形勢冒峻,敖楚戈把方亮、開明堂二人藏在一處斷崖之旁的凹裏,凹外面,他還草草用樹枝野草搭了一個陋蓬,以便聊跡風雨。
選擇這樣一座山,自然的為了隱密,但選擇了這樣;處斷崖之旁來藏人,敖楚戈卻另有深一層的計較——若是萬一被對方尋了過來,他還可以藉着懸崖這險拿兩個俘虜脅迫敵個不敢妄動;懸崖下面,深有百尺,且怪石嶙峋,遍佈崖底,如果有兩個活人在崖邊裝腔作勢,倒是頗可收到恫嚇之效的。
已快是黃昏的辰光了。
敖楚戈設法獵了一隻野兔,除剝皮,清除內臟之後,他又將野兔洗淨,找了個低窪處所,他燃起一堆火,用樹枝架起野兔來燒烤,烤到油香四滴了,他才提着整隻黃焦焦,油膩膩的兔子,來到那臨時選搭就的“行宮”兼“牢房”之內。
這隻烤免沒加什麼作料,至少沒有醮鹽上去,但野兔肥大厚,烤之後,倒也香味撲鼻,引入食慾,尤其在這種環境裏,不能説不是一頓盛餐了。
方亮與開明堂二人的道仍然受制——這一點,敖楚戈是不願輕予冒險的——兩條“龍”如今都已成了萎地的草蛇一個側躺着,一個半靠在石壁上,兩人的氣都十分灰黯,但卻不全是生理上的反應,多繫心理上的影響。
面對着二人盤滕坐下,敖楚戈伸伸手只替他們解開了“啞”然後,他把鼻子悽上烤免,深深地了幾口氣,笑地道:“二位老哥,餓了沒有?”正待用午膳之前便被生虜了來,如今業已旁黑了,方亮與開明堂豈有腹中不飢的道理?但在這種情況下,他們豈肯甘心示弱?兩個人目光怨毒的平視着,沒有絲毫反應。
敖楚戈拾起那隻黃焦油滴的烤兔,在方亮與開明堂面前轉了轉,香味飄漾中,他和顏悦地道:“如果餓了呢,我們就共享這隻烤兔子——我自來反對待俘虜,儘管似二位這樣混帳的俘虜亦然,但設若二位不餓,或者不屑於接受我的供奉,基於自尊心的驅使和勝利者的虛榮,我亦不便非要拍這馬不可。”方亮和開明堂仍然扳着面孔,沒有一點表示及答覆。
撕下一隻兔腿,敖楚戈“嘖嘖”有聲地開始啃咬起來,他故意誇張了“吃”的動作及強調香的誘惑,把食慾的內涵大大地擴展了…方亮乾脆閉上了眼,也不知是出自本心抑是特為顯示,他臉上是一派討厭卑夷之。
開明堂也好似不見不聞,但敖楚戈已經注意到這位“毒龍”在努力抑制嚥口水的細微舉動了。
嘴巴大聲砸響着,敖楚戈道:“荒山僻野裏,要找好東西並不太容易,這隻烤兔,我認為業已是上上佳者了,二位的看法怎麼樣?可能二位不愛吃這噴香焦脆的油黃兔?”二人依舊不作反應。
大吃大嚼着烤兔,敖楚戈滿嘴滿手的油脂,他的上下齒十分有力,有節奏地替運動着,一時舐,一時砸舌,-時透氣,一時,吃得好香,好有味道,一邊吃,他一邊含混不清地道:“兩位老兄真的不想嚐嚐?的確別有風味哩…”再也忍住了,開明堂咬牙切齒地道:“姓敖的,要殺要剮,你不妨早早動手,使這種無賴手段,不只下作,更且透着你的幼稚無聊!”吃吃一笑,敖楚戈道:“幼稚,無聊?你錯了,老開,這不但不幼稚,更不無聊,相反的,這還是一種非常高明又仁慈的方式;按照我們之間的糾葛而言,我宰殺你們並不為過,但暫時我不想這麼做,只要彼此都能退一步容讓,人又何苦要得血糊淋漓不可?”開明堂怨恨地道:“你做的好夢,敖楚戈,你休想‘十龍門’會放過你!”敖楚戈慢條斯理地道:“話不要説太滿,老開,情勢變化到這步田地,誰將放過誰可還真不敢保準呢,你以為你們就吃定我了?笑話!”猛地睜開了眼,方亮聲啞氣卻十分虛孱地道:“姓敖的,死到臨頭,你還賣的那門子狂?我‘十龍門’對付你這雜種,仍有絕對的把握,你自己心中有數。”搖搖頭,敖楚戈道:“不然,方老兄,大大的不然!”了幾口氣,方亮惡狠狠地道:“盲目自大的東西2笑了,敖楚戈道:“不,我既不盲目,更不自大,我還非常小心,非常慎重,非常客觀的,作過分析研判,二位,讓我説與你們聽;貴‘十龍門’中,真正上得了枱盤的,只不過是令十位龍兄龍弟,再加上老童直屬的‘赤膽六衞’。我們先講十龍,閣下二位難弟是棉花店裏燒了灰——免彈(談)了,‘妖龍’胡昌也廢了一隻招子,他的功力要打上一個對摺,‘翼龍’鄭天雲肩上那一傢伙傷筋動骨,因此他那條胳膊使喚起來,便一定不靈便了,十成本事亦將打掉三成火候,‘白龍’尤少君受傷亦自不輕,如今算算,只能説堪堪合口,他在運功使力上説,怕也難以發揮平素的水準,現在算算,十龍之中,稱得上原來份量的,只有五龍而已了!”重重一哼,開明堂道:“姓敖的,只這五龍,也一樣足夠送你上道而有餘!”敖楚戈心平氣和地道:“如果五龍一起,或者可以,但是你也不想想,你們都頂的是人頭,莫非我就長了顆豬頭?你們會動腦筋,我的名堂伯也不會少,我豈會楞到那等地步,去和五龍硬碰硬的拼?當然不!”有些不安了,方亮嘴問:“你,你又想出什麼壞點子?”敖楚戈低沉地道:“這不是壞點子,我的方老兄,這是計謀,江湖上是戰爭,往往與大軍對陣有異曲同工這妙,鬥智勝於鬥力,兵在而不在多,列位人數上佔着絕對優勢,但未必個個俱屬粹之才,我呢?一個人便是我的全部實力,不也非要不可,所以,我便只好小心翼翼,同各位妥為周旋了…”開明堂冷冷地道:“你便能上了天,也只得-個人,再怎麼‘妥為周旋’,你又能有什麼制勝之道?”連連點頭,敖楚戈讚許地道:“好,好,問得好,所謂‘用將不如將’,雖説這乃是我的機密,但我也不妨明告二位知曉;我對付二位的那幹拜兄拜弟,自是不會採取正面硬幹的下策。
我要用遊斗的方式,以伏擊、狙襲為主,並以誘騙、欺詐,乘虛截弱的手段為輔,各個擊破,分而殲殺,敵明我暗,正乃施展此項策略的有利因素;再説二位一定也明白,不論你們‘十龍門’也好,‘六衞’亦罷,人一聚多,我自是雙拳難敵,但,若是單挑單,一對一,就連二位的大阿哥童壽算上,也不是我的個兒,所以,這又是我進行這種制敵技術的另一優點…”兩條龍沉默了片刻,方亮又悻悻地道:“這不過只是你個人的如意算盤罷了,事實和企圖往往差得很遠,再説,他們也不會任你達到這種卑劣的目的!”豁然大笑,敖楚戈道:“當然他們會竭力阻止我,問題是,他們阻止得了麼?就如同我俘虜了二位,也必是他們有心防止而事實上又防止不住的!”開明堂憤怒地道:“這只是第一遭,他們未曾料及方才着了你的道,下一次,恐怕你就沒有這麼便宜了!”咬了一口兔在嘴裏細細咀嚼,一面品着滋味,敖楚戈純像一派“成竹在”並對方亮之言有所不值一論的輕蔑神態。
心裏火氣頓旺,方亮瞪着眼道:“不要以為你有什麼大不了。姓敖的,我説過這第一次算你僥倖,只看下一遭你再如何得手吧?”嚥下了口中的兔,敖楚戈笑眯眯地道:“容我再點化你,方老兄;每種策略、每樣計謀,在未曾使用之前,都有其第一次,樣樣般般的不同方法,也就有樣樣般般的第一次,可謂千變萬化,也就防不勝防,這一遭,我第一次使了‘調虎離山’之計,下一遭,説不定我便會用‘金蟬殼’、‘釜底薪’‘瞞天過海’或者其他什麼‘豬吃老虎’等等門鬼道,總之,都將新新鮮鮮的有它第一次;只不過,我懷疑貴‘十龍門’那些位人王,還經得起幾個第一次罷了…”方亮幾乎鼓炸了肺,氣得獨自在那裏咻咻着,一張面孔全泛了灰黃帶紫,卻-時找不出話來反駁人家…”敖楚戈温柔地道:“別這麼糟塌自己,方兄,我知道你身上的創傷已渡過了危險關頭,不至於再惡化下去,但卻仍須注意珍攝靜養,否則,萬一觸了業已穩定下來的傷勢,就伯華陀重生也救不了你的命啦。”銼着牙,方亮的聲音抖索索的進自齒縫:“你休想拿這個來恫嚇我,死就死吧,天下人哪一個還能長生不老?”敖楚戈微笑道:“好死不如賴活着,方兄,何苦如此想不開?”方亮憤地嘶吼:“你這狗孃養的…”開明堂急忙勸道:“三哥,你平平氣、靜靜心,眼下的光景,你犯得上和這廝妄動無名?他可不正巴望着我們自己戈傷自己,由他看着熱鬧?”深深呼着,方亮竭力壓制着膈問那一片澎湃洶湧的怒,好一陣,他沒有開口出聲,然而;形卻已逐漸緩和下來開明堂凝視着救楚戈,冷硬地道:“用不着竟繞彎子扯些閒篇,姓敵的,你到底心裏打的什麼譜,不防明着抖出來吧!”敖楚戈大口大口吃下了好些兔腿,又了手指上的油漬,方才安詳地道:“我不是已經説清楚了?用你二人的命,向老童換一個承諾?”開明堂陰沉地道:“放你一馬的承諾?”笑笑,敖楚戈道:“別説得這麼難聽——事實上尚不止此,我必須他立督保證,水不再尋仇生事才行,更明白地講,就是除非他答應彼此之間的粱於一筆勾消,將來不再侵犯於我,你二位的命方可保全!”開明堂緩緩地道:“如果我們大哥不允呢?”敖楚戈輕輕的,但卻煞氣洋勝地道“那麼,他就只有來收你們的屍,然後,再準備同我火拼到底!”哼了哼,開明堂道:“若是如此,敖楚戈,你不見得有多大的希望!”敖楚戈不帶一點笑意地道:“恐怕未必吧!老開,前面我已言明,對付貴‘十龍門’的那些位,我有我獨特的戰法與策略,一旦大家真豁了開來,鹿死誰手實未敢定,就算打個最壞的譬喻吧,也勢必是兩敗俱傷的局面;老開,我便是要上道,貴兄弟夥中,大概也少不了夠抬轎子的人數來抬我一遭走!”開明堂恨聲道:“你這是狂妄!”敖楚戈道:“是不是‘狂妄’,可惜你二位不一定能見得着;想想看吧,大家好來好去,化干戈而為玉,還是非要個至多也只是同歸於盡的結果?這就全在老童以及其他各位龍兄龍弟的身上了…”沉默了,開明堂的臉卻顯得十分陰晦幽暗。
此刻,方亮又沙沙地啓了聲:“敖楚戈,你他孃的也真是膽大生,就憑你這-個孤伶伶的熊人,居然就敢衝着我‘十龍門’整個一幫子來,你他娘簡直不是瘋,就是痴!”嘿嘿笑了,敖楚戈道:“這頂高帽子我戴不上,方老兄,我可不是‘衝’着你們去,乃是你們釘着我來算計我的,人急上樑。狗急跳牆,被你們得無路可走,我不豁上命周旋周旋,莫不成就伸長脖頸白挨你們的刀?”開明堂忽道:“姓敖的,‘赤服六衞’的伍至寬,你可是取了他的命?”搖搖頭,敖楚戈道:“我想要同列位談斤兩,怎會下這種毒手把路子堵絕?姓伍的身上中了七劍,固然相當夠受,但尚不致要命,這-點,你大可放心。”方亮卻也記起了另一位,他忙道:“那,許老鐵呢?許老鐵你該一樣沒殺死他吧?”敖楚戈道:“當然,只把他廢了而已!”呆了呆,方亮隨即怒道:“什麼?你已廢了他?”敖楚戈淡淡地道:“我只要他的兩隻手,這傢伙我看着比較不須眼,老早,在‘瓦窯山’的當口,他就一dc再喝着要與我比劃,態度十分惡劣,似此類眼高手低、慣於張牙舞爪卻實則滿肚子雜草的角,我一向最是討厭,所以,在今天這個機會里,我便好好的教訓了他一下,但我手下留情,只斬了他那兩隻巴掌而si”方亮息着叫:“斬了他一雙手,你卻居然還稱‘留情’?”敖楚戈冷峭地道:“一點也不錯,依照我的多年作風而論,本來該把這混帳狗的凌遲了才對!”望着敖楚戈那張冷酷寡絕的面龐,那在眉梢角的陰森氣息,方亮不自覺背脊上簌簌泛寒,他體會得到,敖楚戈並不是僅在口頭上説狠話而已!
開明堂又沉沉地道:“姓敖的,還有件事,你能不能也説明白?”敖楚戈道:“請。”開明堂面帶憫地道:“‘瓦窯山’那一戰,後來你是怎麼身的?到底你早就逃離了那個附近,還是一直隱藏在山上什麼地方?”眨眨眼,敖楚戈道:“我一直就藏在山上,而且,距離你們並不太遠。”開明堂驚愕地:“你,你一直就藏在‘瓦窯山’上?”敖楚戈道:“就在山坡那片林子的附近。”方亮嘴道:“胡説,我們來回找,全山上下全都搜遍了,怎麼沒發現你?”敖楚戈得意洋洋地道:“戲法人人會變,各有巧妙不同,我是把自己活埋在一條斜豎起來的山岩下頭,就在那條山岩上,還聽到韋海、餘上服、尤少君他們站着説了半天話呢。”透了口氣,方亮吶吶地道:“呢,你是説,你把自己活埋在山岩下的泥土裏?”敖楚戈道:“正是,我利用那條山岩斜豎在地面上的角度,順着中間的隙縫往裏挖,幸好泥土很鬆軟,挖到可容我身子蜷曲進去那樣大小的一個後,我就把自己硬入內,再把浮土刮鋪到我全身,並在把自己掩埋之前儘量將四周的草叢’到不痕跡——説起來很簡單,可是當時卻費了我吃的力氣,真艱苦礙…”開明堂似乎像聽人在説什麼神話故事一樣,不覺津津有味地道:“你全身埋進土裏,卻又用什麼呼?我記得打你失蹤到我們撤離‘瓦窯山’,足足有好幾個時辰的功夫,莫非你閉氣能閉那麼久?”敖楚戈道:“這個問題很好解決,我找到一空心的草莖,呼頗不順暢,但卻總能透氣不被窒息,靠了這玩意,我勉強撐了過來…”開明堂讚歎地道:“你可真有些門道…”一瞪眼,方亮提高了嗓門:“老四!”突然醒梧到自己的語氣,開明堂不十分尷尬,他赧然道:“呢,三哥,我的意思是説,姓敖的意會這等下三的鬼名堂…”方亮俸然道:“雕蟲小技,本不值一論!”敖楚戈慢地道:“那等場合,只有‘雕蟲小技’,才是救命的法寶,即便才高八斗,學富五車,大有謀圖之能,小有為帥之功,卻也鳥用不管,譬喻列位,一個個皆是朝廷之雄,-方之尊,怎的競連我一汗也沒撈着?”方亮張口結舌了一會,方才結結巴巴地道:“你,你不用嘴狂,這全是僥倖!”大笑一聲,敖楚戈道:“方老兄,如今你落在我手,而為階下之囚,倒請你也想想法子‘僥倖’一遭給我看看?看你怎麼‘僥倖’逃法?”頓時,方亮連一句話也回答不上來了!
開明堂立即嘴為他三哥解困:“姓敖的,話不是這樣説,我三哥他如今身受重傷,並未痊癒,自是無法可施,否則,恐怕你也未必能一定困得住他!”方亮見抓着了道理,便鼓着氣道:“正是如此,哼哼,若非我身上受了重傷,現下尚未痊癒的話…”敖楚戈嗤之以鼻:“孃的,你們也別忘了,我拿碼子開步跑的辰光,可也是囫圇的不成?”開明堂又道:“但至少沒有人制住你的道吧?”敖楚戈椰揄地道:“沒有,但各位非不為也,是不能也,否則,你們能饒得了我?如今二位道受制,比起我當初的利落法來,可就不堪並提了。”兩條龍又氣悶的不再開口,無論他們怎麼頂駁、如何聲辯,此際受人挾持乃是不爭的事實,再把口氣放大放狂些。臨到頭來,該吃什麼等樣的癟還不是一樣照吃?只此-點,業已足夠叫人氣的了…敖楚戈順手把吃剩了一小半的烤兔拋到外面,並且裝做沒有看到方亮與開明堂那種貪婪義惋惜的表情。他在褲管上揩擦着雙手的油污。邊輕描談寫地道:“還有-樁事,也是要用二位老命去換的。二位可猜得出來是樁什麼事?”嚥了口唾,開明堂沒好氣地道:“你是滿腦子鬼名堂,叫我們打哪裏去猾?”敖楚戈道:“我要用你們去換回三萬兩銀子!”兩個人一起叫:“還要用我們去換銀子?”點點頭,敖楚戈道:“不錯,整整三萬兩白花花的銀子,就是你們為了綁架那‘大南府”鴻利糧行’趙可詩的獨子,從趙可詩手上拿去的那一票銀子!”方亮怒道:“那是我們理該得到的花紅,更是釋放票的代價!”敖楚戈道:“然而列位的-切策劃與目的,卻並非為了這檔子事,這全是表面功夫,只是設圈套來算計我的,我已吃了你們的虧.受了你們的害,而你們既然志不在贖銀上,我這背黑鍋、上洋當的替罪羔羊,就應該獲得這筆贖銀作為神上、體上受苦受累的補償!”方亮嘶啞地叫:“胡説,你這是強詞奪理!”敖楚戈道:“在我這一邊看起來,卻認為理所當然!”開明堂瞪着眼道:“敖楚戈,固然我們這一次行動主要是為了圍襲於你,但是,在手段的運用上,擄綁那趙可詩的兒子趙泉也是我們必須完成的過程一一與任何相同質的買賣無異,我們也付出了代價,因此,我們便有權收下這筆贖銀,縱然是附帶的利益,我們亦受之無愧!”敖楚戈道:“不過,我被刀剮斧剜,遭受了懲大痛苦,就等於從鬼門關上打了一轉兒回來,這筆帳該怎麼結算?我受趙可詩那老小子的請託出面擺平此事,你們卻半點面子不給還當場叫我見彩,我在聲望、名譽上的損失又該如何補償?”方亮口道:“那是你的事!”點點頭,敖楚戈心平氣和地道:“當然,當然是我的事,所以,我也就要用我的方法來解決我的事,二位只不過是我手裏存着的一點本錢罷了!”方亮氣吼吼地道:“你不能利用我們…”敖楚戈笑道:“這不是‘利用’方老兄,這只是‘換’對你們便宜,對我卻大吃其虧的換!”開明堂憤然道:“這種跋扈無理的要求,你還認為是吃虧?”手,敖楚戈道:“可不是?老開,你想想看,二位的命該多值錢?至不濟,也不會賤過區區三萬兩銀子吧?以二位的身份,以貴‘十龍門’的財富來説,三萬兩銀子又算得了什麼?何況遍地皆是,憑各位的本事,將來何愁找不回三萬兩甚至三十萬兩?然而,一旦二位的老命被淹掉,任是大羅金仙,也再捏造不出一個方亮、一個開明堂來了呀!”方亮咒罵了幾聲,賭氣不説話,開明堂卻惱火地道:“敖楚戈,你又要用我兄弟二人的命做為了結糾葛的條件,又要用我們來換那三萬兩銀子的贖金,你到底還有沒有個完?”敖楚戈一笑道:“只此二樁而已,其實二位生命珍貴無比,當然不止此兩項代價,但是我出家人不貪財,合宜就好,合宜就好…”嘴裏咕嘻着,開明堂道:“你打算什麼時候去找我大哥他們談判?”敖楚戈道:“事不宜遲,打鐵趁熱,今晚上我就去。我先找他們,總比他們先找到我好!
猶豫了一下,開明堂又道:“姓敖的,我問你,如果你栽了跟斗,被我大哥他們擒住了怎麼辦?”敖楚戈道:“這怕不太可能,打不打得過是一回事,至少,逃的本領我還有!”開明堂忙道:“我是説假如的話!”想了想,敖楚戈道:“那就只有認命了,還能怎麼辦?”開明堂揣揣地道:“難道你不打算把我兄弟二人的下落告訴我大哥?”敖楚戈搖頭道:“不,這樣至少我還能多活一陣,吐了你們二人的匿藏之所,童駝子沒有了忌憚,我豈不是自己在催自己的命?”開明堂道:“你若不招,我大哥會刑死你的,他會叫你受盡折磨而死!”敖楚戈嘆了口氣,道:“若是那樣,怨我命苦,但可憐二位住在這荒山僻野,創傷未愈,道受制,呼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便不道豺狼虎豹之吻,也必將飢渴過度而亡,假設事情到了那步田地,説不得二位也就只好陪我陰曹地府,同走一趟了!”開明堂又急又驚的道:“姓敖的,我兄弟人傷後被擄,你既俘了我們前來,就有責任在身,焉能任將我兄弟棄置此處,不理不顧?”敖楚戈道:“所以,老開,你就多祈禱我此去平安,全身而回吧,否則,你二位恐怕就要替我墊背!”開明堂急迫地道:“這簡直毫無人道,不顧一點江湖義氣吃吃笑了,敖楚戈道:“孃的,‘瓦窯山’下,你們貴‘十龍門’以眾凌寡、血刃相指,又幾時考慮過人道?講究過一:星半點的江湖義氣來着?”重重;哼,方亮接口道:“甭和他扯這些蛋,老四,他不落入大哥手中便罷,否則,我不信憑大哥的手段不出他的實話來!”敖楚戈笑道:“童駝子就算真能拿住我,除非他不想叫你兩人活了,伯他也不敢往絕處做,便是他到底橫了心,二位,我也有自己解痛苦的方法,只是到了那時,‘十龍門’中連二位的命加上,只存下一半,業已燒了高香啦!”方亮氣恨地道:“我們不受威脅不受恫嚇!”敖楚戈道:“現在不要嘴硬,方老兄,待到那荒山寂寂,天地不應的絕望辰光真個臨頭,你要是還撐得起來,那才叫英雄,不過你記住一句話,自古艱難唯一死,尤其是漫長的,受盡煎敖與恐怖的死,更要不易令人忍受,如若彼此全到了那等關頭,別的不敢説,光談了結自己,我就要比二位痛快得多!”頓了頓,他又接着道:“説到此處,不令我想起在‘瓦窯山’上,那活埋自己的經過來,那可真是一種可怕的、陰森的,叫人作嘔的受;一片黑暗,一片幽冷,一片腐濕及沉悶,泥土的氣息委實難聞,它會令你連想到許多,譬如死亡,水久的沉寂,以及一切皆與你再無關係的靜止…一個人失去他在世上的名份、活動力、也失去環境中的自我,失去了親人的關護,友戚的往,甚至仇敵的怨恨,完完全全從一個原本有你一份而如今徹底剔除的人間被屏棄,實在是一件痛苦至極的事,你必須忍受漫無止境的黑暗、寂靜、忍受那種陰冷黴的逐漸浸蝕,忍受蟲蟻的啃咬,地氣你的骨,更須忍受人們對你不盡不實的抑揚、追念或是咒罵、侮辱…靜止即是無為了,任什麼也沒有了,一想到這裏,二位,我便很不想死,想到不能死,也絕不可以死…”目光注視着對面兩張泛灰的臉孔,他沉沉一笑:“相信二位也和我是一樣的想法吧,好死,也遠不如賴活着…”長長舒了口氣,開明堂這才發覺,他業已是一身的冷汗。
方亮的雙眸中卻似浮起了一層水霧,水霧在微微顫漾,顫瀾裏,幻映起那等空茫、窒怖,又悠忽的張憫同畏怯,瞳孔的兩點裏卻透着強烈的閃亮——那是對生之渴求,對生之盼望行了,敖楚戈知道,自己的一番話已經深深透進了這兩龍的心,起了他們對活下去的急切希冀;更加強了他們對死亡的怨恨;敖楚戈的目的便在於此,只要這二位想活不想死,他幹起事來就要順當多了。
緩緩站了起來,他悄無聲息的退出了崖草蓬之外,他要叫對方再多沉思一會,要對方把生死的熱愛越加浸漬入抗拒的黑暗中。
天早黑了下來,山上的空氣有些兒泛涼,但很清潔,他深深的呼着,肺部充滿了冷冽的空氣,由於冷,微微帶點刺痛的覺,卻相當暢快。
他站在那裏,凝望着夜空北邊的一顆孤星,星芒閃爍,在漫漫幽暗的空際上,特別映出那一股倔傲獨尊的不祥光彩,敖楚戈不自覺地把自己比做那顆孤星,他希望在孤星的四周,不要再被其他的星辰包圍或遮掩了才好…還要再等一會他才走,山上的夜景不錯,又有清涼空氣享受,他何不多待片刻也?好叫“十龍門”那些灰孫子們再多焦急一陣。
良久。
他轉回身來,又走向草蓬下面,他準備去進行他的計劃了,自然,他不會忘記,在臨行之前要使那兩條龍重新失去説話出聲的機會。
小心檢點,鉅細無遺,這才是辦事成功的法門之-,敖楚戈不會疏忽這些。
剛剛潛進“文昌廟”邊的那條巷子,敖楚戈已覺出那一股特異的氣息來——這是一種十分古怪又詭密的情景,自喬忠的家門口起,連着兩户人家都敞了大門,高挑着燈籠,裏裏外外也掌亮燈火,看過去明幌幌的,亮灼灼的,然而,卻非常寂靜,寂靜宛若鬼域,在如此森森的死寂裏,只有喬忠家的客堂上人影綽綽坐着幾個人,另外連接着的兩户人家,僅是門口孤幌着一條遊魂似的身影而已…敖楚戈知道,緊鄰喬忠隔壁的兩户人家,也早被“十龍門”強租了去,做為他們發號施號的臨時巢,但是,令敖楚戈到狐疑不安的,卻乃眼前的形勢,既不見戒備森嚴,亦不顯劍拔弩張,甚至連絲毫緊迫的氣氛也沒有,就更別提那種憤怒焦灼,羣情昂的報復氣慨了…屋裏屋外,好冷清、好深沉、好幽靜,那客堂裏的幾個人形,門外幌蕩者的孤單人影,便像是連扯着把空氣也凝凍攪寒了。引着不知情的疑惑者到一個夢魔般異陰悽的境界中去,將這眼前的怪誕場面擺佈成一副變幻莫測的魔獄景象…這不是好路數!
敖楚戈警惕着,他隱伏在面對喬忠住屋的一户人家房脊上,他下意識地認為這是一個陷阱,一個早已做好的圈套!
這樣的形勢,這樣的反應,絕不似素以狂傲跋扈,兇悍蠻著稱的“十龍門”所該有的作風,他們自高自大,氣焰熏天慣了,豈會在吃了大虧之後如此若無其事或無動於衷?這冷清的景象,就和死了人等着弔客上門一樣…會不會“十龍門”的人馬盡出,四處去搜捕自己了?所以,這裏才顯得如此寂靜肅索?敖楚戈思考着,但又隨即否決了這樣的假設,因為他又想到,若是這樣,又何必三户人家大門皆開,而且燈火輝煌?好似在等候什麼貴賓到臨一般——突然,他雙目一閃。定定地往對面凝視着,此等的排場,莫非就是專為了等他前來麼?心裏冷笑,他在暗暗咒罵——就算是為了引他前來吧,也必是一個危機四伏的陷坑,故意擺出了這付輕淡架勢,好叫他心大意的往裏闖…於是,敖楚戈伏在瓦面上,幾乎和屋脊黏在一起,他紋風不移,如同屋頂上的一部分相似,靜靜注視着對面三户人家的動態,他已打定主意和對方耗上了,看看“十龍門”的夥計們到底在搞些什麼名堂?僵寂中,時光在緩緩逝,也越發深沉了。
敖楚戈一直未曾發現喬忠的身影,他在猜測着這位老好人此刻會在哪裏?是否會有被“十龍門”的人囚或迫害的可能?搖搖頭,他又責備自己的胡思亂想“十龍門”的人怎台迫害喬忠?憑什麼?喬忠又沒有什麼把柄或紕漏抓在那些王八蛋手裏。
等着,守着,敖楚戈逐漸有些不耐煩了,孃的,這算搞的是什麼把戲?對面的三户人家,動靜一如他剛來的情況——明幌幌、靜蕩蕩,喬忠的住宅客堂上還是那幾個坐着的人。另兩家門口也依然遊蕩着那兩條白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