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季文竹探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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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老鍾之命,小珂一連三週,每週的休假都往和平里跑,跑到季文竹住的那處院子,跑到院子裏的那座樓房,尋找季文竹的蹤影。她每次都是早上八點前去一趟,晚上十一點以後再去一趟,有時中午或下午也去。她以前聽劉川説過,搞藝術的人都是夜貓子,上午十點以前很少起牀。
老鍾對小珂説,劉川現在最需要的,是重新建立對生活的希望,而建立生活的希望,必須要有生活的樂趣,要建立生活的樂趣,就必須對未來產生幻想。而季文竹,是最可能讓劉川對未來產生幻想,產生希望的對象。
小珂説:噢,是嗎。
如果分析對劉川的幫助,小珂一點也不看好季文竹這人,劉川為她而傷人入獄,可一年多了她都沒過一面。但小珂還是答應了老鐘的懇託,花時間去尋找這位能“促進劉川改造的對象”季文竹不知是不是又拍戲去了,一連兩週都沒有回家,問周圍鄰居,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裏。她的手機永遠是打不通的,短信也發不過去。估計早就換了號碼。也不知她有沒有qq地址,除了這樣一趟一趟地傻跑,沒有其他搜尋方式。跑到第三週的週六,晚上十一點半左右,小珂又來敲季文竹的房門,房門仍然緊鎖,敲了半天無人應聲。小珂只好再次怏怏下樓,不料剛剛走出樓門,面來了一個女的,雖然樓口沒燈,但小珂還是一下察覺,來人的輪廓煞是眼。
她在那人擦身走過之後,衝背影試探着叫了一聲:“季文竹!”那人果然站住了,回過頭來,使勁想要看清小珂是誰:“誰呀?”小珂的心扉高興地張開了一下,她説:“我是天河監獄的,我找你好幾次了,找到你可真不容易。你還認識我嗎?”雖然光線很暗,但小珂能聽出季文竹滿心疑惑:“天河監獄的,找我幹什麼?”小珂有意在自己的聲音中加進些親熱:“我是小珂,咱們見過面的。”季文竹卻仍然保持着距離:“是嗎,你找我有事嗎?”小珂説:“有個事,能上去跟你説説嗎,很簡單的事,有五分鐘就行,上去不方便的話,咱們就在下面説也行。”季文竹猶豫了一下,勉強點了頭:“那上來吧。”季文竹就住三樓,兩分鐘後,小珂坐在了季文竹的小客廳裏。這小客廳大約只有十幾平米,一大一小兩張沙發,加上一個茶几,還有一個冰箱和一台電視,已經擺得很擠。
進了屋,開了燈,開口一説話,小珂才看清季文竹臉上紅紅的,不知剛才在哪兒喝了酒,雖然不算喝醉,但目光已有幾分離。
顯然,季文竹不在那種可與之懇談正事的狀態,但小珂找她找得如此不易,所以還是開門見山説明來意:“啊,是這樣,我是天河監獄的,我找你是…”
“是龐建東叫你來的吧?”
“龐建東?”小珂愣了一下,馬上搖頭“噢,不是,是…是劉川叫我來的。”
“劉川?”季文竹一臉茫的樣子,致使小珂不得不問:“對,劉川,你不認得?”
“啊,認得,劉川,原來不是也在你們監獄嗎。”
“現在也在。”
“他不是給抓進去了嗎,噢,是不是就關在你們那兒啊。”
“對,他現在就在我們那兒服刑改造呢,已經有一年多了。他非常想念你,非常希望你能去看看他。我們監獄的管教部門也覺得如果你能去看他,能説些鼓勵他好好改造的話,那對提高他的改造情緒,幫助他克服一些心理問題,還是很有…”
“你們怎麼覺得我去就能提高他的情緒?我又沒學過心理學,我又能幫他解決什麼心理問題?”季文竹也許是喝了酒的緣故,聲音啞啞的,有氣無力。而小珂的聲音卻明快清晰:“因為你是他的女朋友啊。你不是他的女朋友嗎!”季文竹似乎想了一下,答得倒還清楚:“是。”但很快,她又補充了一句:“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小珂張着嘴,她下面要説的話,似乎都在這句“過去的事”面前,變得無法啓齒。
“你們吹了?”面對這個問題,季文竹又想了一下,思索應該怎樣回答“反正…已經斷了吧,我們。”季文竹用“斷了”這樣一個相對被動的詞語,來替換“吹了”這樣一個動的概念。小珂不知為什麼,有點替劉川心酸,她知道“斷了”這兩個字,對劉川將是一場多大的打擊。
“他,他知道嗎?”小珂問“你跟他斷,跟他説過嗎?”季文竹眼圈紅了,她不想讓小珂看見她眼裏的淚水,她把目光移向別處。她説:“我們在一塊兒…老是吵架,老有矛盾。前一陣他和那個叫單鵑的女孩老是扯不清楚,連我都攪進去跟着倒黴,我讓那個女的打得…到現在頭還總疼。不過我也不想怪劉川了,這事過去就過去了,我都沒説什麼。他沒進去以前我們就已經快分手了,他那麼衝動的個我跟他在一起也害怕的。”小珂想替劉川解釋:“沒有,其實劉川這人膽小的,温和的…”
“他表面是這樣。”季文竹打斷小珂“可他的脾氣其實大着呢,他跟我吵架,沒説兩句就急,一急就嚷嚷,一急摔門就走。他跟他都吵架,都摔門,就別説跟我了。你們其實並不瞭解他。他是手座,手座的人,温和都是假的。他現在在監獄裏脾氣好嗎,是不是在裏邊就不能這樣了?”小珂含混地説:“啊,他,他不這樣了。”季文竹頓了一下,又問:“他,他在裏邊好嗎,身體沒病吧?”小珂沒答,她反問:“你還想他嗎,你對他,還有情嗎,你對他,一點情都沒有了嗎?”季文竹低頭,説了句:“其實想的…”只一句,她的眼淚終於垂落下來,停住話頭忍了半天,強迫忍住了那聲哽咽:“他,他這人,倒黴的…”小珂説:“我知道,劉川有很多病,可我也知道他非常愛你,他想讓你去看看他,你能時間去一次嗎?”季文竹用手絹擦着眼淚,擦完了又去衞生間洗了洗臉——眼淚把她臉上的妝都髒了——少頃她走出衞生間,鼻子還是噥噥的,眼睛還是紅紅的,臉上的表情亦醉亦悲,大概從未有過這樣憔悴。但當她在小珂面前重新坐下,重新開口的時候,能聽出她的語調已恢復了鎮定。她用哀傷的,但也是明確的聲音,婉言拒絕了小珂。
“我不能去,我想我見到他會很難過的,他畢竟對我不錯,他的影子總在我腦子裏,可我們已經不可能在一起了,所以我必須忘了他。見了他我會控制不住自己,這樣對我對他都不好,所以真的很抱歉,我不能去。”一連三週小珂去找季文竹,龐建東都知道。但他什麼都沒問,什麼都沒説。
小珂來一監區向老鍾彙報的時候,他在外屋聽得十分清楚。當天晚上他私下裏對小珂説道:“季文竹那兒,要不要我再去試試。”龐建東主動請纓,本來是件好事,但小珂半天都沒吭聲,沒説那可太好了也沒明確拒絕。龐建東猜到她的疑慮,主動挑明:“季文竹説的沒錯,她跟劉川已經是過去的事了。那她跟我,就更是過去的事了。我早就明白了,對她們這些當演員的女孩來説,最重要的是能不能紅。在他們那個圈子裏,不紅你什麼都不是,可一旦紅了,就能萬人之上,稱帝稱後。他們那種職業和咱們不一樣。既然他們紅與不紅有天壤之別,那其他肯定都是次要的了,包括愛情。愛情如果和紅不紅無關的話,那是刺不了她的。”儘管龐建東如此説,但小珂依然有疑惑:“既然愛情已經刺不了她了,你還去幹嗎,你去告訴她劉川愛她,還有什麼用嗎?”看來,龐建東也不知道他去了還有什麼用,但他説:“劉川是我們分監區的犯人,我只想為分監區做點工作。如此而已。”少頃,他又説:“我和季文竹,畢竟過朋友,她也許會看在朋友一場的份上,給我一個面子吧。”這件事後來的進展,果真出現了龐建東一廂情願的那個結果,季文竹居然來了。也許演員都是場面上的人物,彼此照顧面子,是場面上的規則。但無論如何,當龐建東把季文竹大變活人地帶到鍾天水面前的時候,老鍾和小珂還是到了極大的驚奇。
在會見劉川之前,老鍾先和季文竹談好,對她見了劉川之後該説些什麼,做了必要的待。待的核心就是:無論如何不能説那種“過去的事”之類的話,你是來跟他敍舊的,不是來跟他分手的。老鍾懇求季文竹:他現在急需對未來的生活建立信心,建立幻想,你要給他這個幻想。
季文竹聽老鍾介紹了劉川的情況,介紹了劉川這一年多來的心情,儘管她對和劉川真的繼續保持關係,未做任何承諾,但還是通情達理地同意配合,同意按照監獄方面的要求,做好劉川的思想工作。小珂後來私下裏向龐建東打聽他是怎麼説服季文竹到監獄來的,龐建東一臉嚴肅地想了一下,告訴小珂:我對她説,你當初跟我分手我可以承受,可你現在和劉川分手,他無法承受!因為我和劉川過去的個完全不同,因為我和劉川現在的處境,也完全不同。
季文竹來到天河監獄的當天,就被安排和劉川見面。見面沒有放在探視室隔着大玻璃進行,也沒有安排在劉川第一次見他的那個房間,而是安排在了團聚樓的一張餐桌上。劉川從嚴管隊結束集訓回到三分監區之後,雖然處遇等級升到了“普管”但由於劉川至今沒有恢復考核計分資格,按規定是不能進團聚樓與親屬團聚的。團聚和會見有很大區別,不但不用隔着玻璃用對講電話談,而且可以在一起聚餐,一級處遇的犯人,每月還可以在團聚樓裏與自己的配偶同居幾天。由於季文竹這次來對改變劉川的改造情緒可能會發生較大作用,所以鍾天水特別找分管的副監獄長強炳林批了一下,破例把會見安排到了團聚樓裏,而且還由一監區出錢,安排了兩葷一素,三菜一湯的一頓午飯。
據後來的評估,這次會見的正面效果非常顯著。劉川與季文竹共進的這頓午餐,前後大約用了兩個小時,兩人的談沒有安排聽監。但據後來往屋裏送菜的人出來説,兩個人都沒怎麼吃,一直在説話,先是劉川哭了,後來季文竹也哭了。但兩人之間的氣氛始終平和,沒有任何爭吵,也沒有其他意外。
兩個小時之後,鍾天水走進房間,意味着會見已經到了結束的時候。劉川和季文竹都站起來了,劉川拘謹無話,季文竹則大方得體地對鍾天水和監獄領導表示了謝,把場面上的客套表達得恰如其分。
這是季文竹第一次來到監獄這種地方,也許這地方給了她許多新奇的想,特別是看到了一個完全意想不到的劉川。劉川的樣子,劉川的穿着,劉川説話的語氣腔調,全都意想不到,像換了個人似的。鍾隊長叫他:劉川。他答:到。問他:吃好了嗎?他答:是。鍾隊長説:那今天就到這兒吧。他又答:是。站姿和口氣,都規矩極了。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季文竹無論怎樣都想象不到。
劉川回到監區後,鍾天水趁熱打鐵,找劉川談話,問他:談得怎麼樣啊你們?問得劉川臉上居然現出幾分羞澀。鍾天水心中暗喜,這種羞澀是劉川入監之後從未有的,羞澀説明他有了一個正常人的喜怒哀樂,有了正常人的榮辱與遐想。
“好的。”劉川説。
“別好不好的。”老鍾笑笑“到底談些什麼,把你們的隱私跟我説説。”劉川説:“她讓我好好服從領導,好好改造,爭取減刑早點出去。”鍾天水説:“沒説別的?”
“沒説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