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説得甚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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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言站起身來説道:“這個怎麼敢?”子云道:“你既不肯,便當我們也與俗人一樣,倒不是尊敬我們,倒是疏遠我們。且老爺二字何足為重。外面不論什麼人,無不稱為老爺,你稱呼他人,自然原要照樣,就是到這裏來,不必這樣稱呼。”琴官尚不敢答應,寶珠笑道:“既是度香這樣吩咐,你就叫他度香就是了。”琴言見寶珠竟稱他的號,但自己到底初見。
不好意思,便笑了一笑。子云見這一笑,似含櫻,齒如編貝,妍生香輔,秀活清波,真足眩目動情,驚心蕩魄,不覺心花大開。便命家人擺上酒來,四人坐了,席間,寶珠又將各樣教導他一番。
琴言見蕭、徐二公並無戲謔之言,調笑之意,語言風雅,神正派,真是可親可近之人,也漸漸的心安膽放,神定氣舒。
寶珠又行了些小令與他看了,還與他講了好些當今名下士,將來見了,應該怎樣的。琴言一一聽教,心裏又想起車內那位公子,不知寶珠認得不認得,度香往來不往來。
又不知道他的姓名,也難訪問。是在怡園耽擱了半,酒畢之後,子云、次賢領着他到園內逛了一逛。這些房屋與那些鋪設古玩等物,都是生平創見,倒細細的遊玩了一會。
子云又賞了好些東西,又囑將來如有心愛的玩好,只管問我要就是了,琴言道謝而去。自此以後,便同了寶珠等那一班名旦,常在怡園,幾回之後也就了,且按下不題。再説子玉今又遇見了琴官,十分快意,回家之後,急急的找了聘才,與他説知。
聘才也有些喜歡,因將路上的光景,細説與子玉,原來聘才與葉茂林同行到濟寧州時,那一班相公上岸去了。
獨見琴官在船中垂淚,便問了他好些心事,終不答應。及説到敢是不願唱戲,恐辱沒了父母的話,他方把聘才看了一眼。
聘才從此便想進一步,竟不打量打量啓己,把塊帕子要替他試淚,剛要拭時,被他一手搶去,扔在河裏,即掩面哭起來。
聘才因此恨了他。今見子玉喜歡,遂無心説了這一節事出來,子玉心裏更加欽敬,敬他這個貞潔自守,凜乎難犯。便敬中生愛,愛中生慕,這兩個念頭,在心裏轆轤似的轉旋起來。
所以天下的至寶,惟有美為第一,如果真美,天下人沒有不愛的。子玉前在戲園的光景,倒像那個保珠沾染了他什麼,那片心應該永遠不動才是。
誰知一個琴官,見了兩次,還如電光石火,一過不留,心裏就時時的思念,何況他人,其自守本不如子玉,又能與美入朝夕相見,自然愛慕更切,把個百鍊鋼化為繞指柔了。
聘才自知與琴官無緣,巴結不上,雖也愛其容貌,其實恨其情。如今見子玉愛他,以局外人想局中事,不過説些慫恿之言,生些逢之意,自己倒也不十分留意。
當下子玉出去,亦就將此事擱開了,一,天氣晴和,雪也化了,聘才想起富三爺來,要進城去看他,便叫四兒去僱了一輛車坐了,望東城來。
對面遇着一羣車馬,潑風似的衝將過來,先是一個頂馬,又一對引馬,接着一輛緣圍車,旁邊開着門。聘才探出身子一看,只覺電光似的,一閃就過去了。
就這一閃之中,見是個美少年,英眉秀目,丰采如神,若朝陽之麗雲霞,若凡風之翔蓬島,正好二十來歲年紀。
看他穿着繡蟒貂裘,華冠朝履,後面二三十匹跟班馬,馬上的人,都是簇新一樣顏的衣服,接着又有十幾輛泥圍的熱車,車裏坐着些粉裝玉琢的孩子,也像小旦模樣。
後面又有四五輛大車,車上裝些箱子、衣包,還有些茶爐、酒盒、行廚等物。那些趕車的,都是短襖綢褲,綾襪緞鞋,雄糾糾的好不威風。倒過了好一會。聘才想道:“這是什麼人。這樣的排場?”忽聽得他趕車的説道:“老爺可知道這個人?”聘才答道:“不知道是什麼人,這等闊。”趕車的道:“這是錦園的闊大公子,這京城裏有四句口號,人人常説的。道:‘城裏一個星,城外一朵雲。兩個大公子,闊過天下人。’這公子的家世,我也不知細底,只曉得他家老爺於是個公爺,現做鎮西將軍。
他那所房子,周圍就有三四里。他們有個管牲口的爺們盧大爺,我曾聽他説有一百幾十匹馬,七八十個大騾子,你説這人家闊不闊?”聘才道:“他姓什麼?”趕車的道:“他姓華,人家都叫他華公子。”聘才道:“馬上那些人,自然是家人了,車裏頭那些孩子,倒像相公模樣的,又是什麼人呢?”趕車的道:“就是相公。”他家裏有班子,每逢外面請他喝酒看戲,他必要帶着自己的班子唱兩出。就是外頭的相公,只要他看得中,也就不借重價買了回去。聽説他現在一個跟班也是相公,他去年花八千兩銀子買的。你想這個手段,誰趕得上他。”聘才道:“真闊。
但他家父母由他這樣,不管他的麼?”趕車的道:“他家老爺子、老太太在萬里之外呢!再説他府裏的銀子本多,就多使些,什麼要緊?今想必出去赴席,所以帶着班子。”一面説着。
已進了東城,到了金牌樓,找着茶葉鋪對門,一個大門口住了車。聘才命四兒投了片子,自己在車裏等着。
看牆上有兩張封條:一張是原任兵部右堂,一張是户部江南清吏司。門房內有人拿了片子,往裏頭去了,不多一會,出來説:“請。”聘才下車,同着管門的進去,進了二門,是一個院子,上面是穿堂。進了穿堂,便是正廳,兩邊有六間廂房。
富三早巳站在正房檐下,將出來,聘才搶步上前,拉了手。富三即引到正廳後,另有兩間小書房內坐了,問了幾句寒温。
聘才道:“這幾天下雪耽擱了,不然,前就要過來奉拜的,在家好不納悶,惟有刻刻的想念三爺。”富三道:“彼此,彼此。”此處是富三的書房,離內屋已近,只隔一個院子。聘才略觀屋中鋪設,中間用個桶木冰紋落地罩間開。上手一間,鋪了一個木炕,四幅山水小屏,炕几上一個自鳴鐘。
那邊放着一張方桌,幾張椅子,中間放了一個大銅煤爐,上面牆上一幅絹箋對子,旁邊壁上一幅細巧洋畫。炕上是寶藍緞子的鋪墊。
只見一個跟班的走來,穿件素綢皮襖,一個皮帽子遮着眉,後頭着半個大發頂,託着茶盤,先將茶遞與聘才。聘才道:“前替我請安。”跟班的尚未回答,富三道:“今你嫂子不在家,回孃家去了,你今就在這裏吃飯,咱們説説話兒。”聘才連忙答應,又問:“貴大爺今可來?”富三道:“不定。昨聽他説有事,要到錦園求華公子説情,諒來此刻去了。”聘才聽説錦園的華公子,便問道:“我正要問那個華公子。”就將那路上看見的光景,車伕口內説的話,述了一遍。富三道:“趕車的知道什麼!這華公子名光宿,號星北。他的老爺子是世襲一等公,現做鎮西將軍。
因祖上功勞很大,他從十八歲上當差,就賞了二品閒散大臣。今年二十一歲,練得好馬步箭,文墨上也很好,腦袋是不用説,就是那些小旦也趕不上他,只是太愛花錢,其實他倒不驕不傲,人家看着他那樣氣焰排場,便不敢近他。
他家財本沒有數兒,那年娶了靖邊侯蘇兵部的姑娘,這妝奩就有百萬。他夫人真生得天仙似的,這相貌只怕要算天下第一了,而且賢淑無雙,琴棋書畫,件件皆。
還有十個丫頭,叫做十珠婢,名字都有個珠宇,都也生得如花似玉,通文識字,會唱會彈。這華公予在府裏,真是一天樂到晚。這是城裏頭第一個貴公子,第一個闊主兒。
我與他關一點親,是你嫂子的舅太爺。我今年請他吃一頓飯,就花了一千多吊。酒樓戲館是不去的,到人家來,這一羣二三十匹馬,二三十個人,房屋小就沒處安頓他們。
況且他那脾氣,既要好,又要多,吃量雖有限,但請他時總得要另外想法,多做些新樣的菜出來,須得三四十樣好菜,二三十樣果品,十幾樣的好酒。喝動了興,一天不夠,還要到半夜。
叫班子唱戲,是不用説了,他還自己帶了班子來。叫幾個陪酒的相公也難,一會兒想着這個,一會兒想着那個,必得把幾個有名的全數兒叫來伺候着,有了相公也就罷了,還有那些檔子班、八角鼓、變戲法,雞零狗碎的頑意兒,也要叫來預備着,湊他的高興。高興了便是幾個元寶的賞。有一點錯了。
與那腦袋生得可厭的,他卻也一樣賞,賞了之後,便要打他幾十鞭子,轟了出去。你想這個標勁兒,他也不管人的臉上下得來下不來,就是隨他兒。那一我原冒失些,我愛聽《十不閒》,有個小順兒是《十不閒》中的狀元了,我想他必定也喜歡他。
那個小順兒上了妝,剛走上來,他見了就登時的怒容滿面,冷笑了一聲,他跟班的連忙把這小順兒轟了下去,叫我臉上好下不來。看他以後,便話也不説,笑也不笑,才上了十幾樣菜,他就急於要走,再留不住,只得讓他去了。
還算賞我臉,沒有動着鞭子。他這坐一坐,我算起來,上席、中席、下席,各賞耗共一千多吊,不但沒有討好,他倒説我俗惡不堪,以後我就再不敢請他的了,他有一個親隨林珊枝,真花八千兩銀子買的。”聘才聽了,點頭微笑,説道:“這個闊公子,與他拉情,是不容易的。”富三道:“難,難,除非真有本領,教他佩服了,不然,就是巴結到二十四分,這個人是最喜奉承的。”説到此,便已擺上飯來,一壺酒,四碟菜,一隻火鍋。富三道:“今卻是便飯,沒有什麼吃的。”二人對酌闊談,聘才聽得裏頭有些娘兒們説話,説得甚熱鬧,不一刻就像兩人口角,有些嘈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