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博通經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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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清道:“魏兄詩筆甚俊,聲律兼優,想是常做,倒像曲不離口的。”聘才道:“小弟本來沒有底子,又拋荒了這幾年,那裏還成什麼詩?不失粘就罷了。”子玉向仲清道:“聘兄的詩,卻還不很離譜。”仲清點了點頭。那元茂把仲清圈的這幾句及批語湊在臉上,看了又看,有好一會工夫,始將這詩箋放在茶几上,用雙手摺疊了,解開皮褂鈕釦,揣在懷裏。王恂道:“李大哥,大着諒來多的。”李元茂只道説他皮褂蛀多了,冒冒失失的答道:“蛀得還好。因水路來,悶在艙底下,受了水氣,因此蛀了些。穿過這一冬,明年也要收拾了。”大家聽了,不曉他説些什麼。聘才曉得他聽錯了,説道:“王大哥是説你的詩做得多,不是説你的皮褂子。”大家方才省悟,見他臉上脹得通紅,一言不發,只得忍住了笑。仲清問道:“尊作‘長馬’‘白人’,想是用的《孟子》,這‘雙目近’三字有所本麼?”元茂把仲清瞅了兩眼道:“我是從來沒有所本的。我看古人詩裏也有把自己寫在裏面,就是這個意思。”王恂方才恍然。
又説了一會閒話,仲清等告辭,子玉等送到門口,仲清道:“何不同出去看看雪景?”元茂聽了,就高興願去。子玉道:“先生今尚未全好,我們須在家伺候,改再奉陪罷。”元茂撅了嘴不言語。
仲清等告辭而去,子玉送出大門,進來與聘才、元茂又談了一會詩,忽又問起琴官來。聘才見他有點意思,便輕輕的挑他一句道:“改何不偷個空兒,同去認認那個琴官。”元茂道:“明就去,我只説去看路上同來的朋友。”指着子玉道:“你説到王家去回拜他們。只要出了這兩扇牢門,還怕什麼人?”子玉笑道:“過幾再看。”且按下這邊。
再説仲清、王恂由南小街走到下窪子眺望,只見白茫茫一片,也辨不出田原路徑,遠遠望見徐子云的怡園,琪樹參差,煙嵐回合,重重的層樓耀目,隱隱的高閣凌雲。望了一會,只見對面一輛車來,車沿上坐的看見了,先跳了下來,隨後看是一個相公,也要下車。
仲清等連忙止住,那相公便挪出身子,生得香雕粉捏,玉裹金妝,原來是《花遜上最小的那個林喜。王恂問道:“你從那裏來?”喜道:“我從怡園回來,你們也到恰園去麼?”仲清道:“我們是看雪景的,也就轉去了。”王恂道:“我們何不就上小街那個酒樓坐坐,也可望望野景。”喜道:“如果你們高興,我也奉陪。”仲清説:“很好。”就轉回車來,到了小街,有個館子,內有兩座樓,系東西對面。仲清等上了東樓,今天雖寒冷,樓上卻沒有風。
仲清索叫把窗子開了,也望得好遠地方。點了菜,三人閒談了一會。喜道:“這月裏我們八個人,在怡園三一聚,作消寒會,今是第五會了。
每一會必有一樣頑意兒,或是行令,或是局戲。今度香要叫我們做詩,出了個《冰牀》題目,各人做七律一首,教蘇媚香考了第一。”仲清道:“你記得他的詩麼?”喜道:“我只記得他中間四句。”即念道:舟揖竟成牀第穩,風波得與坦途同。誰言青海填難滿,不信蓬山路未通。都説他運用靈妙,不着一死句,所以勝於他人。”王恂道:“你的呢?”喜道”我的不好,也記不得了。”仲清道:“只怕你是第八了。”喜嘻嘻的笑道:“被你一猜就猜着。”王恂道:“這難怪他,他方十四歲,若教他學上兩年,怕趕不上他們?”喜道:“我原不肯做的,他們定要我做。今大家的詩,都也沒有什麼好。
但就蕊香與我倒了平仄,因此蕊香定了第七,我定了第八,我已後再不做這不通詩了,等我學了一年,再與他們來。”又説道:“我們班裏來了兩個新腳,一個叫琴官,一個叫琪官,你們見過沒有?”仲清道“前蕊香説起兩人來,剛説時就有人來打斷了,沒有説下去,”王恂問道:“這兩人怎樣?”喜道:“好極了,那個琴官,與瑤卿不相上下。那個琪官,與蕊香難定高低,此刻都還沒有上台,但一天已有三五處叫他。前度香見了。
也大加賞讚,即賞了好些東西,把他們的衣服通身重做了幾套。這兩人是要大出名的。就是琴官脾氣冷些,不大好説話。”這邊正在談心,忽聽對面樓上,窗子一響,也開了。
仲清等舉目看時見一個美少年,服飾甚都,身穿肅鳥霜裘,頭戴紫貂冠,面如冠玉,若塗,目光眉彩覺有凌雲之氣,舉止大雅,氣象不凡。看他年紀,不過二十餘歲的光景,帶了四個相公,倚着樓窗而望。
仲清、王恂暗暗吃驚:看他這品貌,足可與庾香匹敵,真是人中鸞風。聽他口音,也像江寧人,卻又有些揚州話在裏頭。再看那四個相公,卻非名下青錢,不過花中凡豔。王恂認得一個是蓉官,那三個都不認得,因問喜。
喜道:“穿染貂的是玉美,穿倭刀的是四喜,穿水獺的是全福。都是劍班的。”只見那位少年,將這邊樓上望了一望,也就背轉身子坐了,聽得那些相公,燕語鶯聲,光籌錯,好也就背轉身子坐了。
聽得那些相公,燕語鶯聲,光籌錯,好不熱鬧。這邊三個人相形之下,頗自覺有些郊寒島瘦起來。
聽得那美少年説道:“我聽人説,戲班以聯錦、聯珠為最,但我聽這兩班,盡是些老腳,唱崑腔旦一個好相公也沒有。在園子裏串來串去的,都是那殘兵敗卒,我真不解人何以説好?”蓉官道:“我們這二聯班,是堂會戲多,幾個唱崑腔的好相公總在堂會里,園子裏是不大來的。你這麼一個雅人,倒怎麼不愛聽崑腔,倒愛聽亂彈?”那少年笑道:“我是講究人,不講究戲,與其戲雅而人俗,不如人雅而戲俗。”又聽得那玉美講道:“都是唱戲,分什麼崑腔亂彈。就算崑腔曲文好些,也是古人做的,又不是你們自己編的。
亂彈戲不過些,於神情總是一理。最可笑那些人,只講崑腔不愛二簧。你們二聯班內,將來那幾個出了班子,不唱戲時,班裏就沒有支得住的人,只怕聽的人就少。這班子還要散呢。”四喜道:“依我説,總是一樣,二簧也是戲,崑腔也是戲,學了什麼就唱什麼。”蓉官笑道:“是了。不必論戲,咱們喝酒。”又聽得他們猜拳行令的喝了一會酒。那少年又説道:“我聽戲卻不聽曲文,盡聽音調。非不知崑腔之志和音雅。
但如讀宋人詩,聲調和平,而情少越。聽箏琵絃索之聲,繁音促節,綽有餘情,能使人慷慨昂,四肢蹈厲,七情發揚。
即如那梆子腔固非正聲,倒覺有些抑揚頓挫之致,俯仰連,思今懷古,如馬周之過新豐,衞之渡江表,一腔惋憤,慨纏綿,尤足動騷客羈人之。人説那胡琴之聲,是極蕩的。
我聽了悽楚萬狀,每為落淚,若東坡之賦蕭,説如怨如慕,如泣如訴,似逐臣萬里之悲,嫠婦孤舟之泣,聲聲聽入心坎。
我不解人何以説是聲?抑豈我之耳異於人耳,我之情不合人情?若絃索鼓板之聲,聽得心平氣和,全無觸。我聽是這樣,不知你們聽了也是這樣不是?”那四個相公,皆不能答。仲清低低對王恂説道:“此人議論雖偏,但他別有會心,不肯隨人俯仰之意已見。
且其中必多積忿,故不喜和平而喜越。絲聲本哀,説胡琴非聲,此卻破俗之論,從沒有人聽得出來的。我看此人恰是我輩,決非庸庸碌碌的人,幾時倒要訪他一訪。”王恂道:“聽其語言,觀其氣度,已可得其大概了。”只見那少年問居人要了筆硯,在粉牆之上寫了幾句,便帶着四個相公下樓去了,仲清等也不喝了,吩咐跟班的去算了賬,帶了喜走到西樓來,只見墨瀋淋漓,字體豐勁,一筆好草書,寫了一首《淘沙》,其詞曰:紅已西斜,笑看雲霞。龍鱗散滿天涯。
我盼風來萬里,吹盡瑤花。世事莫爭誇,無念非差。蓬萊仙子挽雲車。醉問大羅天上客,綵鳳誰家?仲清、王恂看了都點頭稱讚。喜道:“這首詞倒像神仙做的,有些仙氣。”仲清道:“此人是個清狂絕俗,瀟灑不羈的人。為何賞識的又是那一班相公,真令人不解。”再看落款是:“湘帆醉筆。”也不知其姓名,因叫店家上來,問他可認得這人。店家答道:“這位老爺是頭一回來,方才算賬,他們二爺了現錢去的,倒沒有問他姓名住處。”仲清道:“這首詞好得很,是個才子之筆,使你蓬蓽生輝,你千萬留了他,不要塗颳了。”店家答應了下去,喜道:“這人來歷,蓉官總應曉得,待我見他時一問,便知此人是何等樣人了。”三人説着,亦即下樓各散。
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前回説林喜與仲清等,講起在怡園作消寒賦詩之會。
我今要將怡園之事序起來:有個公子班頭,文人領袖,姓徐名子云,號度香,是浙江山陰縣人。説他家世,真是當今數一數二的,七世簪纓之內,是祖孫宰相,父子尚書,兄弟督撫。單講這位徐子云的本支,其父名震,由翰林出身,現做了大學士,總督兩廣。
其兄名子容,也是翰林出身,由御史放了淮揚巡道。其太夫人隨任廣東去了,單是於雲在京。這子云生得温文俊雅,卓犖不羣,度量過人,博通經史,現年二十五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