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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新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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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團與××戲劇學校有一種謠言發生,是關於陳白與蘿戀愛的事。這謠言如一般故事一樣,在一些年輕人口中,正如生着小小的翅翼,不久就為許多人所知道了。謠言的來源是有一個學生,夜裏到××公園去,當夜天上無月光,這人各處走動,到了一個土山上,聽到山下背陰處蘿的聲音,同一個人象在爭持一種問題,非常興奮。到後這學生轉到園門外邊去等候,就見到陳白同蘿一同走出,一出門,蘿跳上一部街車一句話不説,車就拖走了,陳白非常頹唐樣子,在門外徘徊了一陣,又一個人走進公園去了。大家把這件事安置到心上,再去觀察他們兩人的生活,謠言不久就由事實證明了。

兩個人不知為什麼原因,把那友誼上的裂痕顯到行為表面上以後,那沉默成不常與人言語的周姓學生,似乎是最後才知道的一個。他聽到這個消息,心上起了一種空漠的想,又象是這消息應當使自己歡喜一點,但實在他卻在這消息上更憂鬱了。這是一個最會在沉默裏檢察自己的年輕人,他把這事情,聯繫到自己的生活作了許多打算,看不出有快樂的道理。當時他走到士平先生住處去,沒有遇到士平先生,返回自己宿舍時就站到廊下看蜻蜓飛。這時已經是六月中旬了,再過一陣因為暑假將使許多人回家,也將使他自己難過。蘿常常來到學校,不外有兩種理由,其一是因為練習演戲,其一卻是拜訪士平先生與陳白,暑假天熱戲是不會排演了,到了暑假陳白一定要離開這裏,士平先生或者也要到一個地方去避暑,所有一點好機會都失去了。這時這大學生,聽到了這新的消息,他心裏想“我的災難是到了。我頭上落下了一樣東西,我一定逃不去的。我要死了,倘若機會使我死得方便,我將為這件事死了。”他非常悲哀,不能自持,一個同學不知道為什麼事情,就來問這個人,有些什麼事用得着他,他可以去做。這大學生只是搖頭,等到同學走後,他望到窗間的一個女角蘿扮演××的照片,就哭了。

陳白同蘿是早聽到了這謠言的。為了自尊的原因,陳白對於這事自然有點難過。他曾想過了用各樣方法,去挽救那種由於言語造成的過失。對於蘿,他自己覺得已讓步得很多了,可是都無法恢復過去另一時的情形。他知道自己是失敗了,卻仍不缺少一個紳士的做人態度,當到一切人的面前,從不現出憂戚的顏。另一面他又照着身分,因此在其他女人得到了一種同情的收入。他先是覺得這件事為人知道了,是他的一點恥辱,一點不利於己的過失,過一會,卻另有所會心,以為這事對於自己也仍然很有利益了。

蘿並不象陳白這樣子。她原是一個女人。女人對於戀愛,有一種習慣的貪婪,雖説她同許多女人一樣,是在不變的熱情中到厭煩了男子的一個人。她曾有意把陳白的印象貶低過,還在兩人間故意找尋過友誼的罅隙,極力使之擴大,引為快樂,她曾嘲過這戀愛。可是,她在並不否認這戀愛是在習慣上成為離不了的嗜好的。她習慣那相互間的勾心鬥角,她習慣那隱藏在客氣中的真實,她玩自己的心情,又玩這使旁人忽而聰明忽而愚蠢的自己的一笑一顰。她因為把那一個女人不應當明白的男子種種壞處完全明白,所以她就在一種任行為下把生活毀了。

當她在有一次同陳白為一種問題爭持不下時,看到陳白生氣走去了,心裏就覺得有一種缺陷,非想法彌補不可。那學生看到公園中的兩人鬥氣情形,卻就是由於蘿的好意,在那天把陳白邀去講和,結果卻更失敗,因此她也就只有盡這謠言變成事實,不把責任放在自己身上來圖補救了。

因為這友誼分裂了,她到一點兒沮喪,可是她知道處置自己更好的方法,是學校仍然應當繼續過去,戲仍然應當繼續學習,同時表面的誼也仍然應當繼續維持。她一切都照這計劃做去,她使別人無從在這件事情有把謠言擴張的機會,同時又使陳白知道他的行為並不使她苦惱。她逞強做人,待一切人更和氣了一點,使一切人皆變成自己的朋友,卻同時便成了陳白的敵人。

蘿的處置毫無錯處,陳白到後是屈服了,認錯了,投降了。但因此一來,她更看不起這個男子了。她並不把這勝利得到以後就恢復了過去的盡陳白獨佔的友誼,她知道陳白一面屈服一面還是在他那男子的自得情形中生活,貌作熱情卻毫無真心的進取,因此她故意作出許多機會,使××學校皆知道蘿並不是陳白獨佔的人。

因這原故,有一個晚上,那個蒼白臉兒周姓三年級學生,走到士平先生住處做出使士平先生驚訝的故事來了。

當他直言無隱的把愛着蘿的事情告給士平先生時,士平先生雖勉強保持鎮靜説“這也非常自然”來,平定這學生的心,可是自己終不免為一種糾紛所擾。他讓這學生把所有要説的話説完,他知道這學生是非常相信他能夠在這事上有所幫忙,所以才來傾訴這不可告人的隱衷的。他知道這學生的意思以後,仍然用言語鼓勵這匍伏到自己腳下的可憐的年青人。

他做了一點偽紳士樣子,作為不甚知道陳白與蘿的事情,就同那學生説“好象陳白同她有了一種關係,你不是知道了麼?”那學生説“我所知道的是陳白得不了她。”那個先生心中就想“陳白都得不了她,你自己有把握做到這事情麼?”因為士平先生沒有把話説出,那學生也覺得自己的不濟了,就接着説“我也知道我是無分的人。我沒有陳白的好處。

凡是使一個女人傾心的種種我都沒有。我的願心只適宜於同先生説及,因為先生知道人類在某種情形下,有無可奈何的煩亂,苦惱到靈魂同體。我並不想這件事有盡她明白的必要,我只是拿來同先生説説。我要走了,因為我忍受不了,我不是偉大的人,我只能做到這一點為止。我因為愛她,變成更柔弱更不成男子了。我每天想到:我怎麼辦?我應當怎麼樣去為這個全人犧牲,還是為我自己打算幸福?我想不出結果!我縱可以在黑暗裏把我靈魂放大,裝作英雄,可是一在太陽下見到了她,我的一切勇敢又毫無用處了。我為什麼要這樣子,我不明白…”説到後來這青年就小孩子一樣在士平先生面前哭了。士平先生沒有話可以説,就盡這個人哭了一會,自己了一枝煙,彷彿想從煙霧中把自己隱藏起來。這學生是那麼相信士平先生敬仰士平先生的,把士平先生當成母親一樣毫不隱瞞的傾訴了心上的一切,末了還這樣放肆的哭!事情非常顯然的,就是這年輕人完全不知道蘿為什麼同陳白分裂的理由,如果知道一點點,這時就不會這樣信仰士平先生了。若果他知道蘿同陳白的分裂,即是同士平先生的接近,則這學生知道這情形以後,將悔恨自己的愚蠢,即刻就要自殺了。

士平先生沒有作聲,望到這學生又愚闇又天真的臉無話可説。等到學生把眼淚擦去,做着小孩子的樣子發笑了時,士平先生就輕輕的嘆着氣,很憂愁的説道:“密司特周,我很懂得你的意思。我當為你盡點力,想法使蘿同你做一個朋友。你應當強硬一點,因為這樣軟弱對於自己毫無益處。愛情是我們生活一部分的事情,卻不是全部分的事情。事實或者可以使你快樂,但想象總只能使你苦惱。

你的身體不甚健康,對於許多事容易悲觀,這一點,你是因為身體的弱點,變成不能抵抗這件事所給你的擔負,因而沉在悲哀裏去的。你要在這事情上多用點理智。只有理智可以救濟我們情上的潰決。我聽到你説及的話,都很使我動,因為人事上的糾紛我知道的多了一點。我待説這時代是要我們革命的時代,不應當為戀愛來糟蹋情,這話説得全是謊話。不過,當真的,若果思想革命向新的方向走去,男女關係能夠在各種形式中存在,愛的範圍也比較現在這一個時代為寬闊,我相信我一定還能幫你許多忙。你這時要我為你做什麼?是不是要我去把這事情告給夢?”聽到士平先生説的話,這年輕人眼淚婆娑的搖了一下頭,用着傷心到了極點的人的神氣,説“我不希望這樣。”

“那要怎麼樣?”

“我無論什麼希望都沒有,我沒有敢要求什麼,我也並不需要什麼,我現在把這件事同先生説到,我似乎就很快樂了。”

“我希望你能夠這樣。有什麼難處時只管同我來説,我當為你解決。”

“我非常謝先生。在先生面前,我不知不覺就放肆了。

我很慚愧。”

“不必這樣。我願意你聽我的話,不要使幻想和憂愁咬傷你的心。人活到世界上是比這個還複雜一點的,應當有勇氣去承受一切,不適宜一個人在房中想象一切。我很擔心你的身體,你是不是要吃一點藥?”年輕學生又搖搖頭,苦笑了一次,走去了。

聽到那寂寞鞋聲,緩緩的響過甬道,轉過西院的長廊下去了,士平先生想到這年輕人所説的一些話,心中覺得不大快樂。他本來先是預備翻譯一個供給學生們試演用的短劇,這時也不能再做這件事了。

他想到這件事就是一個劇本的本事,也是一個最好的創作。他記起一個本人的小説來了,山田花袋的《綿被》,就在同樣意義下苦了那身作教授的某某君。他算幸福的,是並不象把自己放在一旁,來看兩個信託他的男女戀愛。但這件事在另一時。如果這信託先生的大學生,知道了自己錯誤,做先生的能處之泰然沒有?如果知道所申訴的話,所説及的那女子,即是先生所戀的女人,這學生的痛悔心情,做先生的應不應負一點疚?他有點追悔,當時為什麼能盡這學生把話説完,説話時他不去制止,説過後他也不告過那學生什麼話,覺得似乎做了一種欺騙事情,不能找尋為自己辯護的理由。

另一個地方,這時蘿正接到一個陳白的信,讀了一會,滿紙的懺悔,也仍然滿紙是男子對於女人的謊話。因為信上的話越寫得完全,蘿就越不相信,看了一會信,心上有點懊惱,把信撕碎了。她沉默的坐在自己房中打量一切。

這人近來似乎稍稍不同往了。從舅父方面看來,蘿有點變了。舅父把這個説及,作為取笑資料時,蘿總沒有做聲。

舅父問,這是為什麼?答也不大願意,只悄悄的溜走了。這情形,舅父看來,雖然一面笑着一面總有一點兒憂愁。

舅父從士平先生方面,知道了陳白與蘿的關係,為了一些小事惡化了。他以為一定就是為這一個理由,使蘿子難過,就勸她不要再到××學校去,且説如果不想再在上海住,就回北平去住一陣。這紳士用的還是那安詳的紳士頭腦,為甥女打算一切,平時辭辯風發的蘿,卻失去了勇氣,同舅父談到另外一件事了。

士平先生近來較多來到這紳士家中,因為演戲或是談談別的,蘿與士平先生在一處,這舅父見到總覺得很快樂。士平先生常常在這紳士家中吃晚飯,三個人説話的多少,在平時第一應當為蘿,其次是士平先生,最末才輪到紳士。但近來卻總是紳士説話特別多。蘿忽然變成沉靜少言語的女子了,紳士知道了這是陳白的事,影響到了這女子的格,他仍然如往一樣,還是常常盡蘿有機會來攻擊他。蘿沒有什麼興致説話,成天在心上打算什麼問題,只士平先生來時才稍稍好了一點,他就每天要士平先生過來用晚飯。吃過飯了,三人有時坐了自己那輛小汽車到公園去散步,又或者到別處去玩,士平先生似乎也稍稍不同了往一點。

在士平先生走後,這紳士舅父,為了娛悦自己也娛悦蘿,常常拿了多年老友士平先生當作話題,説及許多關於這人的故事。有時故意誇張了一點,説到這人如何在年輕時節拘謹,如何把愛人死去以後,轉為社會改良運動的人物,如何為藝術運動,犧牲金錢同時間。這樣那樣皆談到了,聽到這些話語的蘿,或者不作聲,或者只輕輕在喉中嗡了一聲,象是並不歡喜這個話有繼續下去的必要。到這些時節,舅父就故意的説士平先生還似乎年輕,一定在戲劇學校方面也愛過什麼女子,不然不會那麼變化。舅父的意思,只是為使討論的人得到一種新的問題,新的趣味,毫無別的意義。蘿在這些情形下,就有點皺眉,憂鬱而帶一點孩氣,質問舅父。

“為什麼你疑心到這樣事上去?”舅父也似乎是小孩子了,顯着頑固的神氣,説“為什麼嗎?我正要知他為什麼使我疑心!”

“舅父…”

“怎麼又不説了?”蘿就苦笑了一會“沒有,沒有。我想起的是別一件事情,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