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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百三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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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載十一月,安祿山反於范陽,人心震懼。玄宗遣安西節度封常清兼御史大夫為將,召募於東京以御之。憕與留台御史中丞盧奕、河南尹達奚珣,綏輯將士,完繕城郭,遏其侵。遷忄禮部尚書,依前留守。自逆徒發范陽,至渡河,令嚴,覘候計絕。及渡河,陷陳留、滎陽二郡,殺張介然、崔無詖,數間已至都城下。祿山所統,皆蕃漢兵,訓練已久;常清之眾,多市井之人,初不知戰。及兵之後,被鐵騎唐突,飛矢如雨,皆魂懾沮,望賊奔散。忄謂奕曰:“吾曹荷國重寄,誓無避死,雖力不敵,其若官守何!”奕亦便許願守本司。於是憕居留守宅,奕獨居台中。

及常清西奔,祿山領其眾,椎鼓大呼,以入都城,殺掠數千人,箭及宮闕。然後住居於閒廄中,令擒忄及奕、判官蔣清等三人,害之,以威於眾。祿山傳忄、奕、清三人之首,以徇河北。信宿,至平原,太守顏真卿斬其使,浴其首,殮以木函,祭而瘞之,以聞。玄宗贈忄司徒,仍與一子五品官。奕武部尚書,崔無詖工部尚書,各與一子官。蔣清文部郎中。

豐於產業,伊川膏腴,水陸上田,修竹茂樹,自城及闕口,別業相望,與吏部侍郎李彭年皆有地癖。鄭巖,天寶中仕至絳郡太守,入為少府監,田產亞於忄

有子十餘人,二子為僧,與忄同遇害;二子彭、源,存焉。

源,時年八歲,為賊所俘,轉徙離,凡七八年。及史朝義走河北,洛陽故吏有義源者,贖之於民家。代宗聞之,授河南府參軍,轉司農寺主簿。以父死禍難,無心祿仕,誓不婚,不食酒。洛陽之北惠林寺,忄之舊堅墅也,源乃依寺僧,寓居一室,依僧齋戒,人未嘗見其所習。先地為墓,預為終制,時時偃仰於中。

長慶三年,御史中丞李德裕表薦之曰:“處士李源,即故禮部尚書、東都留守、贈司徒、忠烈公李忄之少子。天與忠孝,嗣茲貞烈。以父死國難,哀纏終身,自司農寺主簿,絕心祿仕,垂五十年。暨於衰暮,多依惠林佛寺,本忄之墅也。寺之正殿,即忄之寢室,源過殿必趨,未嘗登踐。隨僧一食,已五十年。其端心執孝,無有不至。抱此貞節,棄於清朝,臣竊為陛下惜之。”詔曰:《禮》著死綏,《傳》稱握節,捐生守位,取重人倫。為義甚明,其風或替,言念於此,慨然興懷。而朝之公卿,有上言者,雲天寶之季,盜起幽陵,振盪生靈,噬河洛。贈司徒、忠烈公忄,處難居首,正受屠,兩河聞風,再固危壁,首立殊節,到今稱之。其子源,有曾、閔之行,可貫於神明;有巢、由之風,可希於太古。山林以寄其跡,爵祿不入於心,泊然無營,五十餘載。夫褒忠可以勸臣節,旌孝可以人倫,尚義可以警澆浮,敬老可以厚風俗。舉茲四者,大儆於時。是用擢自衡門,立於文陛,處以諫職,冀聞讜言,仍加印紱,式示光寵。可守左諫議大夫,賜緋魚袋。仍敕河南尹差官就所居敦諭遣發。

穆宗尋令中使齎手詔、緋袍、牙笏、絹二百匹,往洛陽惠林寺宣賜。源受詔,對中使苦陳疾甚年高,不能趨拜,附表謝恩,其官告服絹,皆辭不受。竟卒於寺。

彭,以一子官累歷州縣令長。子宏,仕官愈卑。生三子:景讓、景莊、景温,自元和後,相繼以進士登第。

景讓,太和中為尚書郎,出為商州刺史。開成二年,入朝為中書舍人。二年十月,出為華州刺史、潼關防禦、鎮國軍使。四年,入為禮部侍郎。五年,選貢士李蔚,後至宰相;楊知退為尚書。大中朝,為襄州刺史、山南道節度使,入為吏部尚書。十一年,轉御史大夫。

景讓有大志,事親以孝聞,正立朝,言無避忌。為大夫時,宣宗舅鄭光卒,詔贈司徒,罷朝三。景讓曰:“國舅雖親,朝典有素,無容過越。”乃上言曰:鄭光是陛下親舅,外族之愛,誠軫聖心,況皇太后哀切之時,理合加等,而賜之粟,隆其第宅,自家刑國,允謂合宜。今以輟朝之數,比於親王公主,則前例所無。縱有,亦不可施用。何者?先王制禮,所以防微。大凡人情,於外族則深,於宗屬則薄。所以先王制禮,割愛厚親,士庶猶然,況當萬乘!親王公主,宗屬也;舅氏,外族也。今朝廷公卿以至庶人,據《開元禮》,外祖父母及親舅喪服,小功五月,若親伯叔親兄弟即服齊縗週年。所以疏其外而密於內也。有天下者,尤不可使外戚強盛。故西漢有呂氏之侈,幾滅劉氏;國朝有則天之篡,殆革唐命。皆非一朝一夕,其所由來漸也。今鄭光輟朝數,與親王公主同,設使陛下速改詔命,輟朝一或兩,示其升降有差,恩禮無僭,使四方見陛下欽明之德,青史傳陛下制度之文,垂之百王,播之芳烈。

臣愚不肖,謬竊恩私,實願陛下處於堯、舜之上,羲、軒之列,所以甘心鼎鑊,伏進危言!

優詔報之,乃罷兩。景讓復為吏部尚書,卒,諡曰孝。

景温,登第後踐歷台閣。鹹通中,自工部侍郎出為華州刺史、潼關防禦、鎮國軍使。景莊,亦至達官。

張介然者,蒲州猗氏人也。本名六朗。謹慎善籌算,為郡守在河、隴。及天寶中,王忠嗣、皇甫惟明、哥舒翰相次為節將,並委以營田支度等使。進位衞尉卿,仍兼行軍司馬,使如故。及加銀青光祿大夫,帶上柱國,因入奏稱旨,特加賜齎。介然乘間奏曰:“臣今三品,合列棨戟。若列於帝城,鄉里不知臣貴。臣,河東人也,請列戟於故鄉。”玄宗曰:“所給可列故鄉,京城佇當別賜。”介然拜謝而出,仍賜絹五百匹,令宴集閭里,以寵異之。本鄉列戟,自介然始也。哥舒翰追在西京,薦為少府監。

安祿山將犯河洛,以介然為河南防禦使,令守陳留。陳留水陸所湊,邑居萬家,而素不習戰。介然至任數,賊已渡河。雖率兵登城,兼守要害,虜騎十萬,所過殺戮,煙塵亙天,瀰漫數十里。介然之眾,聞吹角鼓譟之聲,授甲不得,氣已奪矣,故至覆敗。

初,玄宗以祿山起逆,於河南要路懸榜以購其首,又諭已殺其子慶宗等。祿山入陳留北郭,安慶緒見榜,白於祿山。祿山於輿中兩手撫,大哭數聲,曰:“我有何罪,已殺我兒?”便縱兇毒。前有陳留兵將降者向萬人,行列於路,祿山命其牙將殺戮皆盡,血如川。乃斬介然于軍門,祿山氣乃稍解。頓軍於陳留郭下,以其將李庭望為節度鎮之。十五載,玄宗贈介然工部尚書,與一子五品官。

崔無詖者,京兆長安人也。本博陵舊族。父從禮,中宗韋庶人之舅,景龍中衞尉卿。時中書令、酇國公蕭至忠才位素高,甚承恩顧,敕亡先女冥婚韋庶人亡弟。無詖婚至忠女,後為女家,中宗為兒家,供擬甚厚,時人為之語曰:“皇后嫁女,天子娶婦。”及韋庶人敗,至忠女亦死,無詖坐累久貶在外。

開元中,為益州司馬。會楊國忠為新都尉,與之歡甚,國忠因事引用之,累轉陝郡太守、少府監、滎陽郡太守。安祿山率眾南向,無詖召募拒之。及賊陷陳留郡後,兇威轉盛,戈矛鼓角,驚駭城邑,兩宿及滎陽。乘城自墜如雨,故無詖及官吏,盡為賊所虜。賊以其將武令珣鎮之。

盧奕,黃門監懷慎之少子也。與其兄奐齊名。大腹豐下,眉目疏朗。謹願寡慾,不尚輿馬,克己自勵。開元中,任京兆司錄參軍。天寶初,為鄠縣令、兵部郎中。所歷有聲,皆如奐之所治也。天寶八載,轉給事中。十一載,為御史中丞。始懷慎及奐併為中丞,父子三繼,清節不易,時人美之。奕留台東都,又分知東都武部選事。

十四載,安祿山犯東都,人吏奔散;奕在台獨居,為賊所執,與李憕同見害。玄宗聞而愍之,贈兵部尚書。太常議諡,博士獨孤及議曰:盧奕剛毅朴忠,直方而清,勵吏事,所居可紀。天寶十四載,洛陽陷沒。於時東京人士,狼狽鹿駭,猛虎磨牙而爭其,居位者皆保命而全子。或先策高足,爭羿彀;或不恥苟活,甘飲盜泉。奕獨正身守位義不去,以死全節誓不辱。勢窘力屈,以朝服就執,猶慷慨憤,數賊梟獍之罪。觀者股慄,奕不變其,而北面辭君,然後受害。雖古烈士,方之者鮮矣!

或曰:“洛陽之存亡,兵者實任其咎,非執法吏所能抗。師敗將奔,去之可也。委身寇仇,以死誰懟?”及以為不然。勇者御而忠者守,必社稷是衞,則死生以之。危而去之,是智免也,於忠何有?昔荀息殺身於晉,不食其言也;仲由結纓於衞,食焉不避其難也;玄冥勤其官而水死,守位而忘軀也;伯姬待保姆而火死,先禮而後身也。彼四人者,死之,皆於事無補,夫豈愛死而賈禍也!以為死輕於義,故蹈義而捐生。古史書之,使事君者勸。然則祿山之亂,大於裏克、孔悝;奕廉察之任,切於玄冥之官。分命所繫,不啻於保姆;逆黨兵威,甚於水火。於斯時也,能與執干戈者同其戮力,挽之不來,推之不去,豈不以師可虧,免不可苟,身可殺,節不可奪。故全其特於白刃之下,孰與夫懷安偷生者同其風哉!

謹按諡法,圖國忘身曰“貞”秉德遵業曰“烈”奕執憲戎馬之間,志籓王室,可謂圖國;國危不能拯,而繼之以死,可謂忘身;歷官一十任,言必正,事必果,而清節不撓,去之若始至,可謂秉德;先黃門以直道佐時,奕嗣之以忠純,可謂遵業。請諡曰“貞烈”從之。

蔣清者,故吏部侍郎欽緒之子。舉明經,調補太子校書郎、鞏縣丞,盧奕留之憲府。清與諸兄溢、演、沇,知名於時。奕之被害,清亦死焉。

顏杲卿,琅臨沂人。世仕江左。五代祖之推,北齊黃門侍郎、修文館學士。齊亡入周,始家關內,遂為長安人焉。曾伯祖師古,貞觀中秘書監,自有傳。曾祖勤禮,崇文館學士。祖甫,曹王侍讀。父元孫,垂拱初登進士第,考功員外郎劉奇榜其詞策,文瑰俊拔,多士聳觀。歷官長安尉、太子舍人、亳州刺史卒。

杲卿以廕受官,剛直,有吏幹。開元中,為魏州錄事參軍,振舉綱目,政稱第一。天寶十四載,攝常山太守。時安祿山為河北、河東採訪使,常山在其部內。其年十一月,祿山舉范陽之兵詣闕。十二月十二,陷東都。杲卿忠誠發,懼賊遂寇潼關,即危宗社。時從弟真卿為平原太守,初聞祿山逆謀,陰養死士,招懷豪右,為拒賊之計。至是遣使告杲卿,相與起義兵,掎角斷賊歸路,以紓西寇之勢。杲卿乃與長史袁履謙、前真定令賈深、前內丘丞張通幽等,謀開土門以背之。時祿山遣蔣欽湊、高邈率眾五千守土門。杲卿誅欽湊,開土門之路。時欽湊軍隸常山郡,屬欽湊遣高邈往幽州未還,杲卿遣吏召欽湊至郡計事。是月二十二夜,欽湊至,舍之於傳舍。會飲既醉,令袁履謙與參軍馮虔、縣尉李棲默、手力翟萬德等殺欽湊。中夜,履謙以欽湊首見杲卿,相與垂泣,喜事濟也。是夜,稾城尉崔安石報高邈還至蒲城,即令馮虔、翟萬德與安石往圖之。詰朝,高邈之騎從數人至稾城驛,安石皆殺之。俄而邈至,安石紿之曰:“太守備酒樂於傳舍。”邈方據下馬,馮虔等擒而縶之。是,賊將何千年自東都來趙郡,馮虔、萬德伏兵於醴泉驛,千年至,又擒之。即縛二賊將還郡。杲卿遣子安平尉泉明及賈深、張通幽、翟萬德,函欽湊之首,械二賊,送於京師。

至太原,節度使王承業留泉明、賈深等,寢杲卿之表。承業自上表獻之,以為己功。玄宗不之知,擢拜承業大將軍,牙官獲賞者百數。玄宗尋知杲卿之功,乃加衞尉卿、兼御史大夫,以袁履謙為常山太守,賈深為司馬。

杲卿既斬賊將,收兵練卒,乃檄告河北郡縣,言朝廷以榮王為河北兵馬大元帥,哥舒翰為副,統眾三十萬,即出土門。郡縣聞之,皆殺賊守將,遠近響應,時十五郡皆為國家所守。時安祿山遣使傳李忄、盧奕之首徇河北。至平原,真卿殺賊使,收藏忄等首。清池尉賈載亦斬偽署景城守劉玄道,傳首於平原。饒陽郡守盧全誠亦據郡舉兵,會於真卿。時常山、平原二郡兵威大振。祿山方自率眾而西,已至陝,聞河北有變而還,乃命史思明、蔡希德率眾渡河。

十五年正月,思明攻常山郡。城中兵少,眾寡不敵,御備皆竭。其月八,城陷,杲卿、履謙為賊所執,送於東都。思明既陷常山,遂攻諸郡,鄴、廣平、鉅鹿、趙郡、上谷、博陵、文安、魏郡、信都,復為賊守。祿山見杲卿,面責之曰:“汝昨自范陽户曹,我奏為判官,遂得光祿、太常二丞,便用汝攝常山太守,負汝何事而揹我耶?”杲卿瞋目而報曰:“我世為唐臣,常守忠義,縱受汝奏署,複合從汝反乎!且汝本營州一牧羊羯奴耳,叨竊恩寵,致身及此,天子負汝何事而汝反耶?”祿山怒甚,令縛於中橋南頭從西第二柱,節解之,比至氣絕,大罵不息。

杲卿幼子誕、侄詡及袁履謙,皆被先截手足,何千年弟在傍,含血噴其面,因加割臠,路人見之涕。其年二月,李光弼、郭子儀之師自土門東下,復收常山郡。杲卿、履謙等女數百人,系之獄中,光弼破械出之,令行喪服,給遣周厚。

至德二年冬,廣平王收復兩京,史思明以河朔歸國。時真卿為蒲州刺史,乃令泉明於河北求訪血屬。杲卿妹先適故榆次令張景儋,妹女落賊中,泉明一女亦落賊中,俱索購錢三萬。泉明悉索所費,購姑女而還,比復納購,己女遂失。而袁履謙已下,父之將吏子奴隸三百餘人,轉徙賊中,窮窘無告。泉明悉以歸蒲州,真卿贍給久之,隨其所詣而資送之。泉明求其父屍於東都,得其行刑者,言杲卿被害時,先斷一足,與履謙同坎瘞之。及發瘞得屍,果無一足,即與履謙之屍,各為一柩,扶護還長安。初,履謙疑夫柩殮衣儉薄,發棺視之,一與杲卿等,履謙號踴嘆,待之如父。泉明之志行仁義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