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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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譯文裴度字中立,河東聞喜人。祖父裴有鄰,是濮州濮陽縣令。父親裴漵,是河南府澠池縣丞。裴度於貞元五年(789)考中進士,中選宏辭科。參加皇帝在殿廷親自詔試的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科試考,應對策問成績優等,被委任為河陰縣尉。晉升為監察御史後,因密章奏論皇帝寵信的權臣,措語直切,違逆君心,被調出朝廷任河南府功曹。後提升為起居舍人。元和六年(811),他以司封員外郎職務掌管擬製詔令,不久轉任本司郎中。
元和七年(812),魏博節度使田季安去世,其子田懷諫年幼不能擔任軍政職務,府營中的軍官擁立小將田興擔任留後官。田興安排心腹去到朝廷,奏請魏博遵守朝廷法令,由朝廷委任魏博官吏,向朝廷繳納法定賦税。憲宗派裴度出使魏州宣佈解説朝廷旨意。田興任留後之時,其先任僭偽不守禮法而侈奢浮華,享用的車輛、服飾、住房,超過制度的規定,處理政務的廳堂樓閣更為寬敞。田興避忌,不去那裏處理公務,仍取用原採訪使的官廳居住;於是請裴度在他居所的牆壁上寫下題文,記述田興的謙卑奉法,魏博人十分裴度。田興又請裴度遍行所屬的各郡,傳達皇帝的詔書旨意,魏博人到郊外接,倍欣悦。裴度出使魏博回朝後,被任命為中書舍人。
元和九年(814)十月,裴度改任御史中丞。宣徽院的五坊小使,每年秋季都要到京城附近地區試放宮廷的鷹犬行獵。所到之處,官吏必須盛情相邀厚禮饋贈,小使們稍不滿意,便任意勒索。百姓們畏懼他們如同害怕盜寇。在此之前,貞元末年,這幫小使尤為暴蠻橫,甚至用網罩住平民家門和井口,不許住户出入打水,説是:“有人出入會驚嚇了我們豢養的皇家鳥雀。”還成羣結夥到酒食店聚飲,縱情放肆吃喝。臨走,留下一箱蛇,並警告店家説:“我們用這些蛇餵養皇家鳥雀,要好好餵養這些蛇,不得讓它們受渴捱餓。”店東賄賂、道歉,小使們才肯將蛇箱帶走。到元和初年,雖屢屢整治這類弊病,小使們的慣常惡行始終不能絕。這時,一幫五坊小使曾到下圭阝縣試放鷹犬,縣令裴寰格嚴厲苛刻,痛惡這幫小使的兇惡暴,除向他們提供公務館所外,其他一無曲意奉承。小使們怒惱,誣陷裴寰狂言侮辱朝廷,並傳到皇帝那裏。憲宗發怒,催促拘捕裴寰入獄,打算以“不敬皇帝”的大罪處置裴寰。宰相武元衡等人以理勸解,想使皇帝省悟,憲宗怒氣不消。裴度入延英殿進奏政事,趁機竭力論理評説,陳述裴寰無罪。憲宗更加惱怒,説:“按你的意見,裴寰無罪就處決五坊小使;如果小使們無罪,就處決裴寰。”裴度回答説:“論罪,確如聖上所言,只是任用裴寰為縣令,他替陛下憂心、顧惜百姓才至於如此,怎麼可以加罪於他呢?”憲宗怒立消。次,便下令釋放了裴寰。
不久,委任裴度兼刑部侍郎,並奉旨出使蔡州行營,向諸軍將領傳達講述朝廷旨意。回朝後,憲宗向裴度詢問各將領的才幹,裴度説:“據臣看,李光顏深明大義、能幹勇為,終將有所成就。”不幾天,李光顏向朝廷報捷:在時曲大破賊軍。憲宗更加歎服裴度的知人之明。
元和十年(815)六月,王承宗、李師道都派遣刺客刺殺宰相武元衡,同時指使刺殺裴度。這天,裴度從通化裏出來,刺客向裴度擊刺三劍:頭一劍砍斷了裴度的靴帶;第二劍刺中背部,剛剛劃破內衣;末一劍微傷裴度的頭部。裴度跌下馬來。適逢裴度頭戴氈帽,因此頭部傷不很深。刺客又揮劍追殺裴度。裴度的隨從王義便抓住刺客連連急聲呼救,刺客回劍砍斷了王義的手,才得身。裴度跌進溝中,刺客以為裴度已死,這才罷手離去。事隔三,憲宗下詔委任裴度為門下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裴度為人剛強正直,而且能言善辯,尤其擅長把握施政要領,凡是他陳情講述的事,總能動人心。自出使魏博返朝,因傳佈朝廷旨意使憲宗稱心,皇帝十分讚許、看重。再從蔡州勞軍回京,憲宗更加聽從他的意見。皇帝因武元衡執政,委以重任卻未見成效,自從京城發生刺殺宰相事件,便將朝廷的重大謀劃決策任務託付給了裴度。起初,武元衡遇害,某些獻計者奏請罷免裴度的官職,以安撫王承宗、李師道二藩鎮的心,憲宗大怒説:“如果罷了裴度的官,這就是讓計得逞,朝廷綱紀如何得以整頓樹立?我任用裴度一人,足以擊敗這兩個亂臣逆賊子。”裴度也以平定逆賊為己任。當他因所受刺傷向朝廷請求告假二十餘時,憲宗下詔派衞兵到裴度的私宅值夜守衞,內宮使臣前往他家問候探詢絡繹不絕。在授予裴度任門下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前一,憲宗對裴度宣佈詔書稱:“不用去宣政殿參加報到,即入延英殿來應答。”到裴度進殿應答,憲宗對他安撫告備至。這時盜寇羣起違反法紀,京城內驚擾四起,朝野一片驚恐。待到委任裴度為宰相的制誥下達,人心方才安定,認為他必定能消滅盜寇。從此誅除盜賊的計策,都有進獻,調兵遣將愈益緊急。
元和十二年(817),莊憲皇后逝世,裴度任禮儀使。憲宗不上朝處理政事,想按舊例設置冢宰來總領百官。裴度進獻建議説:“冢宰為殷、週二朝的六官之首,執掌全部的邦國治理,實際上統管百官。因此帝王居喪,對百官有冢宰暫代掌管的制度。後代設官,已無這一官號,不可憑空虛設。而且我朝舊例,也是有時設置有時不設;古今體制不同,不必因循舊例。”憲宗下令:“諸官公事,當暫受中書門下省處置。”有見識的人認為這樣做正確。
六月,蔡州行營的唐鄧節度使高霞寓兵敗鐵城,宮廷內外震驚憂恐。在此之前,憲宗詔令羣臣各自進獻關於討伐逆賊吳元濟是否妥當的意見。朝廷大臣大多認為以停止征討、實行赦免為宜,翰林學士錢徽、蕭亻免言辭尤為直切。惟有裴度聲稱:吳元濟不可赦免。及至高霞寓兵敗,宰相們以為皇上必定厭倦用兵,想以停止征討應答。眾宰輔大臣在延英殿剛要啓奏,憲宗説:“一勝一負,是兵家的常態。若是帝王的軍隊就不該失敗,那麼自古以來朝廷用兵還有何難?屢屢無所不能,就不應留有這號兇賊。今天只論此次用兵該與不該,以及朝廷決斷處置是否妥當,眾卿只須在關鍵問題上做出處理。將帥有不合適的,撤去,毋須遲疑;兵力不足的,迅速給予接應。怎麼能夠因一個將領的失利,就阻止既定的大計?”這時宰輔大臣不容再執異詞,朝廷之上沒有再敢提罷兵的人,因而裴度的計劃得以施行。
王稷家的兩個奴僕告發王稷掉換其父的遺表,隱瞞了進奉朝廷的財物。憲宗將這兩個奴僕留在宮內,派宮內使臣去東都搜查、索取王稷的家財。裴度進奏説:“王鍔去世之後,他家進奉朝廷的財物已經很多。現因其家奴告發,就查抄他的家財,我擔心全國的將帥聽説後,必將會有為保全家財而謀慮的人了。”憲宗當天就讓宮內使臣返回,兩個家奴給京兆府處死。
元和十二年(817),李訫、李光顏屢屢奏報攻破賊軍,但國家在淮右集結軍隊四年,支付供給的糧餉,朝廷難以承受其消耗,諸軍將領彼此觀望,輕忽剿寇,毫無收穫,憲宗也以此為憂。宰相李逢吉、王涯等三人,以勞損軍力、耗費財賦為由,想要停止進剿,面見皇帝,相陳述用軍、罷兵的利與害。惟獨裴度緘默不語,憲宗問他的意見,裴度回答説:“臣請求親自督戰。”次在延英殿重議此事,李逢吉等出殿後,憲宗單獨留下裴度,對他説:“卿確能替朕出巡嗎?”裴度匍伏淚説:“臣與此賊誓不兩全!”皇帝也為之動容。裴度又進言説:“臣前看到吳元濟的乞降表,料想這個逆賊,處境實已窘迫,只是我軍諸將持見不一,未能進,所以未降罷了。如果臣親赴行營,那麼諸將各都想要立功以鞏固皇上的恩寵,剿滅此賊是必定無疑的了!”憲宗同意他的見解。次,擬製詔書説:“宰輔大臣,是軍務、國政的依靠:振興教化,達到治世,執政於朝廷;憑藉德威,定國建功,統兵於京外。因此,君王輔臣如同一體,朝廷內外所任如一。近時興兵汝南,征剿淮右,本為清除敗壞的世風,憐憫當地的愚民。雖然獻地歸順以謀求生存者大有人在,然而負隅頑抗而執不悟者尚未剪除;因何被困之獸依然苦鬥,豈是窮途之鳥不願迴歸?因此發兵遠征,改弦更張,煩勞宰相,督察軍旅。朝議大夫、守中書侍郎、同平章事、飛騎尉、受賜紫服金袋的重臣裴度,應時運而降生,合朕心之賢相,於明察,致力治世,堅毅明本,奉獻忠心。他主持政事才能謀劃老到,帷幄運籌智謀韜略得法。執掌朝政,盡知四方之事;付予兵權,必得萬眾之心。故此敬禱上蒼,擇此吉,佩掛丞相之印綬,以尊崇其名位;授予諸侯之斧鉞,以推重其使命。你當宣諭朕意、詳察下情,拓展擴大帝王宏圖,化勵方鎮的將士,掃蕩平定逆賊的營堡,招致懷德歸順的孤苦受害的民眾,治理安撫備受戰亂創傷的百姓。況且淮西軍隊,一向效忠盡節,過海趨救國難,功勳載於史冊。建中(780~783)初年,攻克襄陽郡,生擒梁崇義。只是近來受到兇暴逆賊脅迫,沒有機緣歸順朝廷。朕每每念及前功,常常謀慮安撫。之所以暫時讓出宰輔大臣,派他擔任軍隊統領,實為保持生靈、好言解,以使軍民人等各得所宜。你前往奉行朕命,應當恭謹從事,不要違背朕的訓誡!准以門下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蔡州刺史身份,擔任彰義軍節度使,申、光、蔡州觀察使,兼任淮西宣招討處置使。”詔書擬成後,裴度因韓弘已是淮西行營都統,不想再給自己加“招討”職份,請求只稱“宣處置使”又因此行既兼招撫,請求將“剪除”改為“革心”同時,韓弘已是都統,請求將“改弦更張”改為“暫停樞衡”將“煩勞宰相”改為“授以成謀”憲宗一一採納了他的建議。裴度又奏請委任刑部侍郎馬總為宣副使,太子右庶子韓愈為彰義行軍司馬,司勳員外郎李正封、都官員外郎馮宿、禮部員外郎李宗閔等人任兩使判官書記,以上奏請也都獲准。
原先,德宗時朝政有許多乖情悖理之舉,朝廷官員偶有過從,也多命掌管京城治安的執金吾暗中偵察,密報皇帝,以致宰相不敢在自己家中會見賓客。到裴度輔政,因眾亂臣逆賊尚未誅除,應接待奇才能士,共商破賊計謀,於是奏請在宰相私宅接見賓客,憲宗准奏。從此天下賢才俊傑得以向丞相獻計出謀,宰相能在私宅接待才士,是由裴度奏請而施行的。
自討伐淮西以來,朝廷的軍隊屢遭失敗。論諫官員因官軍被殺傷的人愈來愈多,轉送不及,考慮息兵撤軍,頻繁相進奏。裴度認為本的禍患不及時除掉,終將釀成大禍;不除淮西的腹心之患,兩河的寇賊,也將效法淮西逆賊,與朝廷一爭高下。於是堅決請求堅持討伐,憲宗十分傾心信賴裴度,因此言聽計從毫不猶疑。
裴度接受討伐任務後,奉召在延英殿對答皇帝的策問,進陳衷情説:“君主憂愁是臣子的恥辱,理當赴義捐生獻必死之力。逆賊被滅,則將有朝見天子之;賊在一,則將無返回朝廷之期。”憲宗為他的懇切陳情潸然淚下。元和十二年(817)八月初三,裴度前往淮西,憲宗詔令神策軍派三百名騎士隨從護衞,並親至通化門問勉勵他。裴度在城樓下含淚辭別,憲宗賜給他帝王佩用的通天犀角帶。裴度名義上雖是宣撫使,實際上行使元帥職權,仍以郾城為官署所在地。憲宗因李逢吉與裴度不和,於是免除了李逢吉執掌朝政的職務,調出朝廷任劍南東川節度使。
裴度離京後,淮西行營大將李光顏、烏重胤對監軍梁守謙説:“如果等裴度到來並建立了軍功,就會對我們不利。當迅疾出戰,先行立功。”本月六,率軍出戰,與賊軍在賈店鋒,被賊打敗。裴度二十七抵達郾城,巡視撫諸軍,宣告傳達皇帝旨意,軍士人人勇氣十足。當時各道軍隊均派有宦官監軍督陣,軍隊的進兵撤退不由主將指揮;取勝監軍的宦官便搶先向朝廷報捷,受挫便對主將百般凌辱。裴度到行營後,奏請朝廷將所有監軍宦官一併撤掉,兵權由主將掌握行使,眾軍將領都十分高興。軍法嚴明整肅,指揮號令統一,因此連戰皆捷。裴度派使者去蔡州,吳元濟給裴度寫信稱:近來我有歸降的誠意,但索進卻隔河大聲呼喊,於是命令三軍防範吳元濟,因而我投案自首無路。十月十一,唐鄧節度使李腄,襲擊攻破懸瓠城,擒獲吳元濟。裴度先派宣副使馬總入城安撫。次,裴度執持彰義軍使符節,帶領洄曲投降的士卒萬人,相繼進往,李腄身着戎裝以軍禮接裴度,在路旁拜見。裴度處置政務後,蔡州的人極其高興。舊時法令:路途上不許相對密談;夜晚不得燃點火燭;有以酒食相往的人,按軍法論處。裴度卻減省刑法:除盜賊鬥殺外,其餘舊法一概取消,相互往來,不再以白天、夜晚作為限制。到這時,歸降朝廷的蔡州人才知道有人生的歡樂。
開始,裴度用蔡州的士卒擔任署府衞兵,有人認為反叛地區剛剛歸順的人,他們尚未安心,不可自己撤去防備。裴度笑着回答説:“我受朝廷任命做彰義軍節度使,叛逆的元兇已經被擒,蔡州黎民就是本朝的黎民了。”蔡州的父老鄉親聽説後,無不涕零;申州、光州的百姓,立即平穩安定下來。
十一月二十八,裴度由蔡州入朝,留下副使馬總擔任彰義軍留後。開初,裴度剛進入蔡州時,有人誣陷裴度,説他私自沒收了吳元濟家的婦人和珍寶,傳聞皇帝頗懷疑他。這時憲宗想將吳元濟的舊將全部誅殺,加授給梁守謙兩支寶劍,派他前往蔡州執行。裴度回朝,走到郾城遇見梁守謙,便又與梁守謙返回蔡州,按罪行輕重對吳元濟的舊將施以刑罰,並不完全按憲宗的詔令行事。梁守謙一再以詔令制止裴度的做法,裴度先以奏疏陳述,然而直接去朝面陳。次年(818)二月,憲宗下詔令給裴度加授金紫光祿大夫、弘文館大學士官職,賜予“上柱國”勳號,封為晉國公,食邑三千户,仍執掌朝政。
憲宗因淮西叛賊被平定,趁功臣李光顏等來朝廷,打算在宮內為他們設宴,詔令六軍使派人修葺麟德殿的東廊。軍使張奉國因公費不足,拿出私家錢財以補助費用,他向執政大臣訴説了這件事。裴度委婉稟奏説:“陛下營造宮室,有將作監等司局經管,怎麼能讓功臣破費家產來營建修繕?”憲宗惱怒張奉國了此事,便讓他辭官歸居。疏浚龍首渠,興建凝暉殿,雕塑裝飾綺麗光華,將佛寺的花木移植到內宮庭院。程異、皇甫。。二人,行事狡偽巧,兼任度支使、鹽鐵使,屢屢進貢超額的錢財,幫助憲宗營造宮室。憲宗又以程異、皇甫。。在平定蔡州時供給糧餉不少,同時授予二人同平章事職位。裴度在延英殿面奏時論析説:“程異、皇甫。。,不過是管理錢糧的小吏而已,不是代承天命治理萬眾的大器之才。陛下為求得滿足耳目之需,將他們提拔置於宰相之位,天下人議論紛紛,認為不應這樣做,這種做法對陛下沒有好處。望陛下穩妥慎思適合與否。”憲宗不予考慮採納;裴度三次上疏論析此事,甚至請求免除自己的宰相職位,憲宗都不省悟。
又,商人張陟欠五坊使楊朝汶的利息錢潛藏隱跡,楊朝汶在張陟家搜到一個私人記事簿,有個欠債人盧載初,説是已故的西川節度使盧坦大夫的手書筆跡,楊朝汶就逮捕盧坦家的人關押起來。盧坦的兒子不敢申辯鳴冤,便用自己的錢償還楊朝汶。經驗證筆跡,卻是已故鄭滑節度使盧羣的手筆。盧坦的兒子為此事申辯索還代償的錢,楊朝汶説:“錢已進繳入宮,不可能再得到。”御史中丞蕭亻免與諫官們向皇帝上疏,陳述楊朝汶強暴蠻橫的情況,裴度與崔羣趁延英殿對答策問,也竭力稟陳其暴橫。憲宗説:“我要與你們商量東線的軍事,這樣的小事我自會處置。”裴度進奏説:“用兵是小事,五坊使追捕無辜平民是大事。軍事不順,可憂的只是山東一地;五坊使濫施暴強橫,恐怕將會亂了皇城危及天子。”憲宗很不高興。過了許久,憲宗才省悟過來,召見楊朝汶斥責他説:“前回為了你使我無顏見宰相。”立即命令殺了楊朝汶。
起初,淮西、蔡州剛被平定時,鎮州、冀州的王承宗十分恐懼,裴度派善辯之士前去遊説,旅居在趙、魏二州之間,使者勸説王承宗,讓他獻出領地,送其子入朝做人質,以示投誠。原先王承宗曾向田弘正求援,經由裴度派去的使者勸説打動,因而兵不血刃,而使王承宗降伏。
元和十三年(818),李師道一再違背朝廷命令,憲宗下詔書調集宣武、義成、武寧、橫海四個節度使的軍隊與田弘正會師討伐。田弘正奏請取道黎陽渡過黃河,會同李光顏等的隊伍一齊進軍。憲宗在延英殿召集宰輔大臣商議可否,其他宰臣都説:“統兵在外的事,由大將裁決,既然已有奏陳,自當聽從他的奏請。”惟獨裴度認為不可取黎陽渡河,進言説:“魏博軍隊與其他各道的軍隊不同。此次用兵,過河之後,不可退卻,必須進擊,才能成功。若取道黎陽渡河,則剛一離開自家地界,便到了滑州,與敵毗鄰,空有供給糧餉之勞,又因擔心戰火波及本境而生顧盼不前之勢。況且,田弘正、李光顏二人均缺少當機立斷的威勢,相疑惑不定,勢必延誤軍機。然而用兵之事不容中途手節制,一開始決策,應有不可行的謀慮。如果想倚重河南,倒不如揚威河北。否則,就暫且秣兵厲馬,等待霜降水落,從楊劉渡過黃河,直抵鄆州。只要到達陽穀安營紮寨,那時朝廷軍隊的威勢自必旺盛,逆賊的軍力自必衰弱。”憲宗説:“裴卿所言極是。”於是詔令田弘正取道楊劉渡河。當田弘正渡過黃河向南進軍,距離鄆州四十里處構築營壘時,賊軍威勢果然頓減。不久,就誅滅了李師道。
裴度為人執著,不改稟,忠心侍奉皇帝,當時的朝政凡有失誤他無不極力進言,因此被臣皇甫。。挑拔離間,使憲宗對裴度心生不悦。元和十四年(819),裴度任檢校左僕、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太原尹、北都留守、河東節度使。
穆宗即位,長慶元年(821)秋,張弘靖被幽州軍囚,田弘正在鎮州遇害,朱克融、王廷湊又在河朔作亂,穆宗詔令裴度以本官職擔任鎮州四面行營招討使。這時驕縱的皇帝荒唐乖戾,輔政的宰相才能平庸,治國謀劃不當,致使再度興亂。即使李光顏、烏重胤等號為名將,率領十餘萬軍隊攻打逆賊,也無一點成效。因為局勢已經動盪,無力再振朝綱。然而,裴度八接受委任之起,便檢閲軍隊,補充士卒,無暇安寢。又親自督戰西線軍隊,身臨敵境,攻破敵城,斬殺賊將,頻頻向朝廷報捷。穆宗十分嘉許裴度的忠誠,月月派遣宮中使臣前往撫,晉升裴度官位為檢校司空,兼任掌管北山諸蕃使。
這時,翰林學士元稹,勾結皇帝的近侍官員,謀求充任宰相,與知樞密魏弘簡是刎頸之。元稹雖與裴度沒有怨恨,但非常忌妒先前的賢達在自己之上。裴度正在山東指揮作戰,每每處置軍務有所論奏,多被元稹留持。天下人都説元稹恃寵亂皇帝的視聽,裴度在軍中上疏奏論此事道:“臣聽説君主聖明則臣子正直。今時既遇聖明之主,就當做正直之臣,報答皇上的異常恩遇,杜絕羣小的誹謗議論,誓除國賊,不計身家。如若進諫可行,命又何足惜?敬思皇帝陛下,恭承帝業,大展宏圖,正滅除逆亂之禍端,以建樹太平的事業。而叛賊作亂,震驚山東,臣結黨,敗壞國政。陛下要想掃蕩幽、鎮二州,應當首先肅清朝廷。為什麼呢?危害有大有小,議事有先有後。河朔的叛賊,僅只擾亂山東;宮廷內臣,必定禍及天下。因此河朔叛賊禍患小,宮內臣禍患大。小禍亂,臣下等人與諸位武將必能將其滅除;大禍亂,則非陛下決斷不可:不賴陛下省悟,無法驅除臣。現今,朝廷文武百官,宮內宮外萬眾,有頭腦者無不憤恨,凡有口者無不嘆息。只是因為威勢權力正盛,獎勵擢用正重,害怕無處躲避,才不敢公然牴觸,擔心尚未行事禍已及身,因而不為國家考慮,姑且先謀保身。
“臣近來仍想剋制忍耐,不願明説。一則因為他們罪惡如山,指斥如雷,敬料皇上聖明,自必將其誅除。一則因為四方相安無事,眾多大關已過,即令暗中敗壞法度,公然收受賄賂,待其惡貫滿盈,自必徹底垮台。現在,兇徒作亂紛擾,聖上憂心聚集,凡有詔書誥命,慮及社稷安危。痛惡這般之徒,恣意肆行欺君罔上,干擾攪亂聖上經略,種種惡行不止一端。又,翰林院中舊臣,勾結成為朋黨,陛下聽了他們的話,再向身邊近臣查詢,他們私下相互計議,彼此輪番唱和,矇蔽惑亂聖上耳目。所以臣自興兵討賊以來,所陳奏疏,都是緊要之事;而所奉接的詔書,卻與臣之所奏多不一致。可惜陛下付與為臣的聖意不輕,而被臣從中壓制損害的事情不少。
“臣舊與以諂媚得寵的佞幸們往概無仇怨,只是前臣奏請乘驛車到朝廷,面陳軍事,佞之徒,最為害怕。知道臣若到聖上跟前,必定會全部列出他們的過失,因此千方百計阻止臣的此次返朝之行。臣又奏請領兵一齊進軍,以求有利於進攻討伐賊軍,臣的黨羽,從中橫加阻礙,怕臣統率諸道兵力,或許奏效成功。臣的進退行動全都受到羈絆牽制,臣的奏章進言盡都遭到阻擋堵。他們還夥同一、兩個狡詐之輩,同執一辭齊心合力對付為臣。有時分成兩路前來招撫,逗留耽擱時間;有時將使臣派往蔚州行營,故意拖延光陰。他們一心只想讓臣處置失當,使我一無所成,竟然連天下的治、亂大局,山東的軍事勝負,全都置之不顧了。為臣侍奉君主,竟到如此地步。況且陛下左右前後,忠良大臣極多,也有知典章的人,也有通軍旅之士,足以勝任使臣,難道偏偏惟有此人不行?據臣們的愚見,如果朝中臣盡都去掉,那麼,河朔的逆賊,可不攻討而自平;如果朝中臣仍然存在,那麼,逆賊縱然被平定,依舊無益。
“臣讀本朝國史,得知代宗朝時,吐蕃軍入侵,直犯都城。代宗不知道,因為遭受程元振矇蔽,幾乎危及社稷。當時,柳伉僅只是太常寺的一個博士而已,尚且能上表歸罪於程元振,為國除害。現今臣所處的位置,一身兼領將相,豈肯坐視兇行惡,而使聖上德如月的光明有所晦暗!不勝憤慨嫉惡之至!謹將此奏疏付宮廷使臣趙奉國上呈皇帝知聞。倘若陛下還不相信臣的忠心之言,仍受惑於黨,敬求陛下出示臣的這份奏表,讓三事大夫與文武百官會同評議。那些黨不受指責,臣當服罪。天鑑至明,照臣肝血。只要讓天下人知道臣不負於陛下,那麼,即使是赴死之,仍如在生之年。”裴度相繼上呈三個奏章,情辭切。穆宗雖不高興,但懼怕大臣們的公正議論,於是調任魏弘簡為弓箭庫使,免去了元稹宮廷內的官職,但偏寵元稹的心意未減。不久,授予元稹平章事職位;接着取消了裴度的兵權,暫代司徒、同平章事,任東都留守。諫官們相繼從便殿角門拜伏到延英門進諫,每二三起。穆宗明白他們諫奏什麼,不及時召見;諫官們都上疏説:當前尚未息兵,裴度有將相的全才,不應將他安置在閒散之地。穆宗因奏疏紛繁,不知怎麼辦,知道人心在裴度,便詔令裴度由太原起程,經京都赴洛陽。當時元稹做宰相,奏請皇帝罷兵,以替王廷湊、朱克融昭雪,來解深州之圍,其目的是想取消裴度的兵權。
長慶二年(822)三月,裴度到達京城,見到穆宗後,先敍述朱克融、王廷湊在河朔暴亂,自己奉命討賊無功;再陳述受職東都,准許讓他進京朝見。言辭温和,氣勢強勁,動了周圍在座的人。裴度拜伏在殿前台階上進奏,淚水橫溢,聲音嗚咽,穆宗為之動容,親自口諭説:“所奏謝恩之意已明,朕在延英殿接見你。”事先,人們認為裴度沒有皇帝的近臣幫助,被大臣排斥,儘管裴度有功勳德望,仍恐怕不能動皇帝。待到裴度稟奏河北討賊情況,陳辭慷慨切,揚聲於殿廷,在座者無不直身敬重。即使是武將公卿,也有為之嘆息落淚者。次,委任裴度代理司徒、揚州大都督府長史,擔任淮南節度使,官階晉升為光祿大夫。
當時,朱克融、王廷湊雖然接受了朝廷授予的符節和斧鉞,仍未解除對深州的圍困。裴度剛從太原出發時,即去信給朱、王二人,曉以大義。朱克融撤退圍困的軍隊離去,王廷湊也撤軍退卻。宮廷使臣有人從深州返京稟報軍情,穆宗非常高興,當天又派宮廷使臣去深州接出牛元翼;並讓裴度再次去信給王廷湊。裴度在順路來京都長安途中接到詔書,宮廷使臣得到裴度的信,稱:“入朝謝恩後,立即在東都執行留守任務。恐怕王廷湊得知度已無兵權,便違背以前的約定,請考慮改換別給他去信。”使臣便將裴度的信呈送朝廷,並擬更奏報此事。待到裴度抵達京城,進殿應對明辨是非,穆宗正為深州被圍憂愁,於是委任裴度為淮南節度使。
在此之前,監軍使劉承偕倚仗皇帝寵信凌辱節度使劉悟,三軍將士羣情憤,大肆喧鬧,抓了劉承偕,打算殺了他。他的兩個侍從已被殺,劉悟護救,劉承偕才得以免死,因而將劉承偕囚起來。穆宗下詔讓劉悟將劉承偕送還京城,劉悟以軍情推託,不按時奉行詔令。到裴度受任淮南節度使時,宰相們在延英殿進奏,裴度也在場,穆宗向裴度詢問説:“劉悟拘囚劉承偕仍不放他回朝,如何處置?”裴度以藩鎮之臣不當議論朝廷軍國事務為由推辭不答。穆宗一再問他,並説:“劉悟有負於我,我以僕的職位給他尊榮,近時又賜給他絹五萬匹,他不考慮建功報答,反而放縱軍眾凌辱監軍使臣,我實在難以忍耐此事。”裴度回答説:“劉承偕在昭義軍的不法行為,臣全都知道;前劉悟在行營給臣去信,歷論劉承偕之所為。當時有宮廷使臣趙弘亮在臣軍營,還將劉悟的信帶走,想親自進奏朝廷,不知進奏沒有?”穆宗説:“我完全不知道這回事。劉悟為什麼不秘密呈章奏報劉承偕的事,難道我不能處置此事?”裴度説:“劉悟是武臣,不懂大臣辦事的例規。儘管這是他不對,臣暗自尋思:縱然劉悟向陛下密奏,陛下肯定不能處置劉承偕的事。現今事情已經稟陳到如此地步,臣等當面議論,陛下尚且不能決斷,劉悟一面之辭難道能打動聖上處置劉承偕嗎?”穆宗説:“過去的事不要再談了,直説眼下該如何處置這件事?”裴度説:“陛下如果想獲得忠義之心,使所有軍中將領為陛下獻身盡節,惟有下一簡短詔書,説:任用使臣不嚴明,致使劉承偕如此亂紀違法,命令劉悟召集三軍將斬殺劉承偕。這樣,就會使四方將士盡力效命,所有盜賊膽破心驚,天下就太平無事了。如若不能這樣做,即使是給劉悟升官賜絹,臣仍擔心於事無補。”穆宗低下頭思考了好久,説:“我並不憐惜劉承偕,只是因為他是太后的養子。現在他被囚,太后還不知道。如果你的處置辦法還未想好,可再議合適的辦法。”裴度與王播等再進奏説:“只要將劉承偕放到偏遠條件惡劣的地方,他一定能被放出來。”穆宗認為這樣處置恰當,劉承偕果然得以返回京城。
裴度剛被冊封為司徒,徐州奏報:節度副使王智興從河北行營率軍返回徐州,驅逐了節度使崔羣,自稱留後。朝廷驚駭恐懼,當即宣佈詔命:委任裴度執掌司徒、同平章事之職,仍然主持朝政;並委派宰相王播替代裴度鎮守淮南。裴度與李逢吉一向不和,裴度從太原入朝奏事,那些忌恨裴度的大臣認為李逢吉善於搞陰謀詭計,足以設計構陷裴度,於是從襄陽召李逢吉入朝,任兵部尚書。裴度再次主持朝政後,魏弘簡、劉承偕的黨羽仍在宮中。李逢吉採用同宗兄弟之子李仲言的計謀,通過醫士鄭注與中尉王守澄勾結,使宮內官員都幫助李逢吉。五月,左神策軍奏報:告發人李賞聲稱和王府司馬於方受元稹指使,勾結刺客要行刺裴度。穆宗詔令左僕韓皋、給事中鄭覃與李逢吉三人審理於方一案,案未審畢,就將元稹貶為同州刺史,裴度貶為左僕,李逢吉替換裴度任宰相。從此,李逢吉的黨羽李仲言、張又新、李續等,勾結宮內宦官,煽動朝廷官吏,建立朋黨以阻撓裴度,當時號稱“八關十六子”
“八”、“十六”都是所勾結相關人員數字。而裴度的醜惡名聲,傳聞甚一,不久就將裴度調出朝廷任山南西道節度使,不帶“平章事”銜。
長慶四年(824),襄陽節度使牛元翼去世。他的家原先在鎮州,朝廷屢屢派宮廷使臣去取,王廷湊拖延不放。到這時,聽説牛元翼去世,竟將他一家殺盡。剛即位不久的皇帝敬宗聽説牛家全部慘遭屠殺,連痛惋嘆息,因而嘆宰相不是所任之才,致使臣抗命忤逆到如此地步。翰林學士韋處厚上疏説:“臣聽説,西漢時汲黯在朝廷,逆臣淮南王不敢謀反;戰國時段幹木居魏國,各諸侯不敢興兵侵犯。為王稱霸的道理相通,都是任用一個有才之士而制止百萬大軍,憑藉一個賢能之人而遏制千里災禍。臣以為:裴度功高蓋國,名傳外邦,廷湊、克融都害怕他被重用,吐蕃、回鶻均欽服他的威名。今時如果安置他任職朝廷,委任他參預決策,西夷北虜,就不敢窺測中華大地;河北山東,必受制於朝廷的謀略。況且幽、鎮一方尚未平靜,尤其需要倚仗重要大臣。管仲説:人才散而聽之任之是愚闇,人才聚合而用之信之是聖明。治理國家的本,沒有其他方法,順應人心就太平,違揹人心就動亂。敬奉陛下對食嘆息、遺憾本朝無蕭何、曹參之意。現有一個裴度又不留在朝廷驅遣,這正是馮唐用來使漢文帝受到悟所説的:即使有廉頗、李牧也不能任用。
“駕馭宰相,應當任用他,信任他,親近他,禮遇他。如果他治理政事無成效,對國家沒有功勞,就把他放在閒散官位上,貶黜到邊遠的郡縣。能像這樣,那麼,在宰相位置上,他就不敢不奮勉;打算晉升宰相職位的人,就不敢苟且求職。陛下心存始終如一的情分,只要不長期遺忘他,君臣情誼就深厚了。現在晉職任宰相者都遭受天下人的指責抱怨,免除宰相職務者不失去六部尚書的官職,無才寡德者沒有依據給予勸戒。臣與李逢吉歷來沒有仇怨,我卻曾經被裴度因事貶黜。今的陳奏,對上報答皇帝的聖明,對下傳達羣臣的議論,竭盡受動而奮發的真誠,匍伏在地,潸然落淚。敬望陛下明察臣下愛君之心,憐憫臣下憂國之誠,這將是普天下的大幸。”敬宗到驚訝而省悟,見裴度的奏章不署“平章事”職銜,問韋處厚説:“裴度曾任宰相,為什麼沒有‘平章事’職銜?”韋處厚於是奏稟:“被李逢吉排擠,裴度以僕出鎮興元,就從原有的職銜中去掉了。”敬宗説:“怎麼到這種地步。”次下詔令,恢復裴度兼同平章事。
然而李逢吉的黨羽,巧地破壞阻撓,害怕裴度重被起用。有個陳留人,叫武昭的,稟果敢而且善辯。裴度討伐淮西時,武昭到軍營求取仕進,便派他到蔡州勸説吳元濟。吳元濟以武力相加,武昭神自若,終於受到友善的待遇而回。裴度認為他可以任用,授予軍職試用,隨從裴度鎮守太原,後奏請朝廷委任他為石州刺史。該州郡撤銷後,任命他為袁王府長史。武昭任散官後,心懷憂鬱,因而有抱怨李逢吉的言語。們的黨羽,指使衞尉卿劉遵古的隨從安再榮告發,聲稱武昭想要謀害李逢吉。判罪定案時,武昭已死,大概是想牽連出裴度的往事以此攻擊他。然而正派士大夫的公眾輿論,都衞護裴度而歸罪李逢吉。敬宗逐漸明白了事情的真象,凡有宮廷使前往興元,必定傳告密旨撫,並有將他召回朝廷的約定。
寶曆元年(825)十一月,裴度上奏請求到京都參加朝見皇帝。次年正月,裴度抵達都城,敬宗待他禮遇隆重優厚,不幾,宣佈詔令恢復裴度主持政事。李逢吉的一個黨羽左拾遺張權輿,更是拼命出力誹謗裴度。裴度從興元呈奏請求入朝,張權輿上疏稱:“裴度的名字應了圖讖之言,住宅佔據了山脊的平地,不召自來,居心可知。”在此之前,李逢吉黨忌恨裴度,編了一支童謠説:“非衣小兒袒腹,天上有口被驅逐。”
“天口”是説裴度曾平定吳元濟。又,皇城的東、西兩廂橫亙六道山崗,與《易象》的“乾”卦相合。裴度在平樂裏的府宅,碰巧在第五道山崗,因此張權輿用來編派了上述那些話。敬宗雖然年輕,卻非常明白這些話是誣陷誹謗,獎掖裴度的心意不減,從而使之徒無法再製讒言。
當時,敬宗打算遊歷東都洛陽,宰相李逢吉和門下、中書兩省諫官,屢屢上疏勸阻。敬宗神情嚴肅地説:“我去洛陽的心意已定。那些侍從官員和隨行宮人,全讓他們自備乾糧,無需煩勞百姓供奉飲食。”李逢吉叩首進言説:“東都行程在千里以內,宮殿俱在,按時節前去巡遊,本來也是常例。只是皇帝的車駕一動,事事必須禮儀齊備,千乘萬騎,不可減少。縱然不耗費極大,也當豐華、節儉得體,哪裏可以自備乾糧,捨棄君主出行的大禮呢?如今戰事尚未完全停止,邊境尚不十分安寧,恐怕陛下出行致使人心動搖,敬祈聖上稍稍改變主意。”敬宗不聽諫勸,命令度支員外郎盧貞前往東都檢查沿途行營及東都洛陽的皇宮。朝廷大臣正憂懼惶恐,適逢裴度從興元來京,隨同到延英殿議事,敬宗談到遊歷東都的事。裴度説:“國家營建兩個都城,原來是供帝王遊歷。然而自國事艱難以來,遊歷東都也就中止,東都的宮殿及六軍的營壘、百官的府舍,大多荒蕪。陛下一定要去遊歷,也應稍加修整再去。一年半載後,才能計議陛下出行的事。”敬宗説:“羣臣奏諫沒有説明這一點,只是説不該去。如果是像你所稟奏的情況,不去也可以,豈止是延期?”不久,朱克融、史憲誠又奏請各派五千名服役的工匠,幫助修復東都。敬宗於是停止東遊之行。
幽州鎮使朱克融扣留了賜衣使楊文端,奏稱所賜衣布料劣,又奏稱今年三軍衣不足,擬從度支府請求撥給一個季度的衣布料,約計三十萬端匹;又奏請派出五千名服役工匠幫助修復東都。敬宗憂懼朱克融懷有不順從朝廷之心,詢問宰相:“朱克融的奏請,如何處置?我想派一位重要大臣前往宣示撫,趁便要回衣使,這樣做可以嗎?”裴度回答説:“朱克融家族本是兇暴之徒,又無端地肆行犯上狂悖,必將自取滅亡,陛下不必為此憂慮。譬如一隻豺狼或虎豹,在山林中自吼自跳,只管不把他當回事,他就無計可施。這個逆賊只敢在他自己巢中行非禮之事,一出外行動就不行了。現在也不必派使臣前去宣旨撫,也不用去要被他扣留的奉旨使臣,只須再延緩一段時間,給他一道詔書,説:‘聽説宮廷使臣到你那裏後,進退舉止稍失分寸,待他回朝,我當對他有所處置。所賜給卿的衣,有關官員監製不嚴,我很想了解這件事情,已經下令依法處置。’他所奏請的派五千名服役的工匠及兵馬赴東都,本來就是假話。我料定此賊軍中,絕對派不出來。現在想要直截了當地挫敗他的詐意圖,可答覆説:‘卿所奏請派服役的工匠修復東都宮殿,可迅即派來,我已下令魏博各藩鎮,讓他們在各自的地盤上安排供給。’料想朱克融得到此詔書,必定張惶失措。如果陛下覺得還不能把事情做到這種地步,還想示以包涵寬容,就答覆説:“東都宮殿,凡要修復的地方,由有關官府辦理,你不必派工匠遠道而來。又,所説的三軍衣問題,歷來是各道常例自辦的事。近來朝廷或因有事賜給,都是由於徵調了該地的人力、物資,終究是優待照顧,若在平時就沒有這樣的常例。我實在不是吝惜二、三十萬端匹布料,只是按規矩不能獨給范陽一地。你應該知道。’只需這樣處置即可,陛下再不要把此事放在心上。”敬宗聽從他的建議,由他進呈詔書擬文。詔書到達幽州,情況全如裴度所料。不到十天,幽州人殺了朱克融和他的兩個兒子。
當時敬宗年少驕縱,厭倦接見羣臣,裴度和緩地進言説:“近來,陛下每月坐朝約六、七次。天下人的心裏,無不知道陛下親自處理各種政務,甚至河北的逆臣在遙遠的地方聽到傳聞,也都驚懼。自從這兩個月以來,陛下朝會百官、開延英殿議事漸漸稀少,常常擔心必須稟奏皇上明斷的重要公事,有所耽擱延誤。敬望陛下趁涼時間增多坐朝,以擴大接見、訊問。臣下以為陛下保養身體,在於順應時令氣候。如果飲食有節制,安寢、起牀有常度,身體惟求康和,可保長壽。《道書》講:‘、夏早起,在雞鳴之時;秋、冬晚起,在出之時。’原因是:節令在陽氣上升時需要求得陰涼,在陰氣上升時需要求得温暖。如今陛下憂愁、勞苦於各種政務,理萬機,每次親至延英殿,召集臣等奏事答問,正值盛夏,應在清晨。如果已至中午,正當酷熱之際,即使夕陽西下,廢食忘餐,不畏勞苦,仰瞻聖上,也很煩熱。臣等已曾上陳論議,切望陛下聽取採納。”此後,敬宗坐朝理政次數稍有增多。
不久,裴度兼任度支使。直至宮內發生篡位,敬宗逝世,裴度與皇帝寵信的宦官密謀,誅除劉克明等人,立江王李昂為天子。裴度因功加授門下侍郎、集賢殿大學士、太清使諸官職,其他職位依舊;以輔佐導引的功勳,晉升官階為特進。那時,滄景節度使李全略去世,其子李同捷竊取兵權,謀求承襲父職,裴度奏請進行討伐,經歷數年,誅殺了李同捷。裴度於是上疏陳奏:調派軍糧不是宰相的職責,請將度支使職權歸還各有關官吏。文宗下詔書遵從他的奏疏,賜給他實收租賦的食户三百户。
裴度年歲高邁而又多病,上疏懇請辭去軍政機要職務,皇帝對他的禮遇更加深厚。文宗派宮廷醫師替他診斷治病,每天讓宮廷使臣前去安撫問。太和四年(830)六月,文宗下詔稱:“從前,漢皇為孔光特頒賜給几案的詔書,晉君因鄭衝重申授冊封賞的命令。雖然是厚待尊崇年高望重的德士,顯揚推重資望高深的元勳,然而商議朝政不再向他們諮詢,禮遇厚待僅在於使其安逸。朕力求實行最為完美的政治,一心珍惜德才兼備的賢臣,對此功臣故老,能不倍加敬重?因此把軍國大事託付給他們總領統管,將眾多要務放給他們參預決策,按照聽取陳述、做出決定,切望輔政大臣協和一致,官升至眾爵位之上,享用此特殊的寵榮。特進、守司徒、兼門下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充任集賢殿大學士、上柱國、受封為晉國公、食邑三千户、享有實收賦税三百户的裴度,稟受山川的靈,容涵天地的秀氣,如玉的美德出類拔萃,闊大的襟懷純明坦蕩。外秀,能建六府三事之功;內美,藴含一心報國之德;器度,足以成為社稷基;才幹,實在堪稱邦國支柱。因此能夠恭敬侍奉幾代君王,效力長久光明順隨。在憲宗時,平定四方,你有興兵出師消滅寇賊的大功。在穆宗時,統一四海,你有參謀軍務入朝輔政的業績。在敬宗時,物康民,你有振興國家蔭庇人民的辛勞。到輔佐本朝,治理全國,你有弔民伐罪達到安定的功勞。以上勳業,盡見於朝廷的謀略中,陳述在編就的書冊上,功效利益遍及世人,在此無法一一列舉。而朝中評論益加重,在我心裏明明白白。正待取用你那賢臣皋陶般的高明策略,適逢你這留侯張良式的謀士染病。你竭誠辭讓要職,詳明陳述於奏章;據實進言相告,衷情於言表。終於聽到你病體痊癒的喜訊,更加期待你履行宰相的職責;只是你身體尚未復原,想見你眼下還有困難。不給予優渥重大的封賜,怎麼能顯示厚待的恩典?你當協同贊助朝政要務,廣泛傳佈政教法令,講論治國之道給士大夫們示範,宣揚德政教化以安定撫中外。望蓄養神,安保福祿,作為國家元老,輔佐我一個人。值得過問的司徒、平章軍國要務,等到你疾病消除的時候,每三、五去中書省一次。你的散官、勳號、封邑以及實封食户與以往一樣。依舊備辦文書任命封賞。”裴度上表辭讓説:“又賜以三公輔臣的尊崇優待,皇帝策封的隆重禮儀,我這平庸無能之臣領受它們,實在超過臣的本份,受之有愧。況且屢受加恩任命,確實對臣多有偏愛,前後已有三次賜予這種禮遇。讓臣繼續參預朝廷機要政務,臣下心中憂懼無力輔佐諧和,擔任此繁勞重任,將讓臣羞慚汗顏。敬祈天子開恩,將督促臣擔負朝廷官職、要求臣從事機要實務、授予臣宦爵的策封禮儀,破格賜恩一併撤銷。那麼,即或臣不勞而獲高位厚祿,也僅內心慚愧自羞,身著禮服乘坐輕車,亦可避免輿論譴責。”文宗以優容態度下詔依從了他的請求。九月,裴度以加守司徒、兼侍中、襄州刺史官銜的身份,擔任山南東道節度使、觀察使、臨漢監牧使。
裴度一向有堅貞正直的聲譽,侍奉君主百折不回,因而屢屢遭受之輩的排擠打擊,幾乎陷於難以擺的艱難窘迫困境。到了晚年,漸漸追隨世俗以避免身遭禍事。起先,度支鹽鐵使王播,大肆向朝廷進獻財物,希求得到皇帝的寵信。裴度也效法王播,收取無名雜税進獻,遭到有節的士大夫輕視。後又引薦韋厚叔、南卓擔任補闕拾遺,以求彌合矛盾擴大結。而後來被進用的宰相李宗閔、牛僧孺等不滿意他的所作所為,因此趁裴度以病為由辭官,罷免了他的宰相職位,然後又將他調出京都擔任襄陽節度使。
原先,憲宗元和十四年(819)時,在襄陽設置了臨漢監牧,廢毀百姓的農田四百頃,放牧官馬三千二百餘匹。裴度以牧馬數量少、又空廢民田為由,奏請朝廷取消這一牧場,撤銷臨漢監牧使。文宗太和八年(834)三月,裴度以本官職位兼任東都尚書省的職務,充任東都留守。九年(835)十月,晉升官位為中書令。十一月,李訓、王涯、賈飠、舒元輿等四個宰相被宦官誅除,他們的親屬、門生受株連者上百人,被投入監獄審訊定罪,並打算將他們放。裴度上疏朝廷為他們申辯,被保全、救活的有幾十家。
從此以後,宦官當權,士大夫的道統淪喪。裴度因已到辭官居家的年紀,朝廷綱紀又已敗壞,不再把仕途的進退放在心上。他在東都的集賢裏建立府宅,構築假山,開鑿池塘,竹樹薈萃,建有風亭水榭、梯橋架閣,島嶼四環,極盡都城的麗佳境。另在午橋建造了別墅,裁培花木萬株,其中修建了一座歇涼避暑的亭閣,名叫綠野堂。引入清水灌注其中,導引分貫通有序,兩岸景物相映襯。裴度處理公務之暇,在這裏與詩人白居易、劉禹錫整酣暢宴飲,放聲唱縱情談論,借詩、飲酒、彈琴、書法自娛自樂。當時的名士,都相從遊。每次有名望的人士從東都返回京都,文宗必定首先詢問他:“你見到了裴度嗎?”文宗認為裴度雖然腳有病,來京朝見君主不方便,但他力尚未十分衰減,開成二年(837)五月,又讓他以本官職兼任太原尹、北都留守、河東節度使。詔書發出後,裴度連續上表一再以年邁有病推辭,不願再掌兵權;要言復詔不允。文宗派吏部郎中盧弘去往東都宣佈皇帝詔書:“卿雖然多病,還不很衰邁,替朕垂衣拱手坐鎮北門即可。”催促起程,裴度不得已而赴任。開成三年(838)冬季,裴度病重,祈請返回東都養病。四年(839)正月,文宗下詔准許裴度返回京城,授官中書令。裴度因病不能入朝向皇帝謝恩,文宗下詔書説:“司徒、中書令裴度,多有大功,歷居三台之位。現因疾病,未能入朝謝恩,他所任本官的俸祿食糧,應依舊計支給。”又派御醫去他家給他治病。適逢三月初三上巳節皇帝在曲江池賞賜宴飲,羣臣賦詩,裴度因病不能赴宴。文宗派宦官賜給裴度詩一首:“注想待元老,識君恨不早。我家柱石衰,憂來學丘禱。”並隨贈詩附親筆書信説:“朕詩集中想見到你的唱和詩,因此將此詩給你看。你病未痊癒,必定乏力無心和詩,儘管改將詩進獻給我。季,通常説是難於養病的季節,需要盡力調養護理,儘快血氣和順。心中懷念千百,所寫不及一二。物藥治病所須,不要顧忌奏請頻繁。”文宗的親筆書信剛到裴度家門口,裴度已經逝世,時間是開成四年(839)三月初四。文宗聽到噩耗後,驚悸悲痛了很長時間,又讓人重新繕寫了那封親筆信,將它放在裴度的靈位上。這時,裴度七十五歲,文宗下詔追贈他為太傅,停止上朝四天,加等賜給他家助葬的車馬、布、財物。下詔京兆尹鄭復監護料理喪事,辦理喪事所需的東西,全由官府供給。文宗驚訝詫異裴度沒有遺表,宦官去他家詢問這件事,裴度家屬送上裴度遺表的草稿,它的主旨以皇帝尚未確定皇儲為憂慮,沒有談及家事。
裴度開始由一書生憑辭章辯才、對答策問考中制科,數年之間,幾經浮沉,獲得清貴、接近皇帝的官職。適逢時局艱難困苦,而能奮發奏召決策機要,親身廣行討伐逆賊,成為人們崇仰的中興名臣。在憲宗元和(806~820)、穆宗長慶(821~824)年間,眾亂臣賊子,積蓄了力量卻意氣衰頹,害怕的是裴度的聲威。裴度身材不超過中等,但風神俊、文采出眾,應口答對雄辯有力,觀者聽者為之震動。當時凡有出使極遠地區的使臣,東夷、南蠻、西戎、北狄的君長必定問裴度的年歲多大,形貌與誰相似,天子是否正任用他。他的威名傳揚到遠方、傳於俗眾,中原、異邦對他都如此畏懼欽服。當時的威信名望、德功業,與郭子儀並駕齊驅。進入、調出朝廷,以他一身維繫國家的安危,對時局有舉足輕重的影響達二十年。凡是委任將相,不論賢士還是不正派的人,無不首推裴度,他被士大夫愛戴推重到如此境地。即使是晉代的江左王導、謝安,在風雅之士與俗之輩中安坐能起鎮定作用,但在大的謀略上,裴度又超過了他們。